張國剛
西域之人到漢唐時期的中國來做生意,或者中國商人到西域去“淘寶”,拿什么做貨幣呢?總不能說全都物物交換吧?你給我一匹馬,我給你一捆絲綢;你給我一尊唐三彩,我給你一口鐵鍋。這種情況你也不能說完全沒有,但是,這樣的物物交換遠非東西方貿(mào)易的全部。
在中國境內(nèi)是發(fā)現(xiàn)過不少西方貨幣的。有學(xué)者統(tǒng)計雖然東羅馬金幣不足百枚,而薩珊銀幣則達到2180余枚,大食國即阿拉伯帝國(632-1258)金銀幣估計超過百枚。
魏征主編的 《隋書·食貨志》記載,北朝末期,中國河西地區(qū)東羅馬金幣、薩珊銀幣是官方認可的民間流通貨幣。唐玄奘在貞觀(627-649)初年私自出境往西天取經(jīng),途徑?jīng)鲋荩ń窀拭C武威市)的時候,說這里西域胡商往來不絕,佛教法會散場后,施主們捐贈豐厚,“金錢、銀錢、口馬無數(shù)”。
李林甫主編的《大唐六典》記錄的唐明皇開元二十五年(737)賦役令規(guī)定,移民到內(nèi)地入籍的西域胡人,暫時沒有土地收入,可以按照銀錢繳納賦稅。雍州(今陜西關(guān)中地區(qū)為中心)的納稅標(biāo)準(zhǔn)是,富者每丁10文,次者5文,窮者免交。
吐魯番地區(qū)出土的民間借貸文書中,有大量銀錢的交易記錄,例如武則天稱帝后的第三年(692年),高昌縣(今新疆吐魯番市)居民史玄左用64文銅錢支付“馬腳”銀錢2文。所謂“馬腳錢”就是馬匹的運輸租金。這說明2枚銀錢相當(dāng)于64文銅錢,即銅錢32文等價于銀錢1枚。
值得指出的是,這位當(dāng)事人史玄左有可能是中亞史國人。歐陽修主編的《新唐書》以康、安、曹、石、米、何、火尋、戊地、史為昭武九姓,他們居住在今烏茲別克斯坦的撒馬爾罕地區(qū),唐朝人稱之為九姓胡人,西方人稱之為粟特人。長孫無忌主編的《唐律疏議》明確規(guī)定,民間是不可以私自鑄造金銀貨幣的,那么,在西域流通的金銀幣只能是胡商帶入中國境內(nèi)的。1959年在新疆在西部的克孜樂蘇(柯爾克孜族自治州)地區(qū),發(fā)現(xiàn)有窖藏947枚銀幣,還有13根金條。顯然這是一個很大筆的財產(chǎn)。
西域諸國流行金銀錢,在司馬遷《史記·大宛列傳》里就有記載:如說安息(今伊朗,即古波斯帝國),“以銀為錢,錢如其王面”。中國人用什么去西方交易呢?《穆天子傳》里面記載周穆王見西王母,送上的禮品是精美絲綢(所謂“錦組百純”之類)。這是當(dāng)時漢人理解的與西方國家交往的“國家級禮品”之最。毫無疑問,如果說中國出口的是絲綢,西方用以交換的等價物,除了馬匹之類,就是金銀幣和金銀器了。
有人認為當(dāng)時漢朝貿(mào)易多用黃金?!稘h書·地理志》記載云,從東南沿海西行,應(yīng)募者為了獲得明珠奇石之類的異物,“赍黃金雜繒而往”?!妒酚洝ご笸鹆袀鳌酚涊d張騫第二次出使一行三百余人,所攜帶的物品有“馬各二匹,牛羊以萬數(shù),赍金幣帛直數(shù)千巨萬”。馬各二匹是騎乘工具;牛羊以萬數(shù),其中的相當(dāng)部分是沿途的食品(部分用來交換主食或者蔬菜);至于價值巨大的“金幣帛”,《說文解字》“巾部”云:“幣,帛也?!保瑤挪?,就是絲綢?!敖稹挪本褪屈S金、絲綢?!稘h書·地理志》的“黃金、雜繒”與此意義相同。其中黃金是西域流通的“外匯”,還有就是作為“國家級禮品”的商品等價物絲綢。
司馬遷、班固提到漢使出行要帶一部分外匯“黃金”,但是,這不能構(gòu)成中國主要靠黃金購買西方的奢侈品的根據(jù)。絲綢才是漢朝與西域交往的硬通貨。相反,《漢書·張騫傳》說所攜帶的乃是“幣帛”,不含黃金,而《大宛列傳》則說,其后因為民間冒充漢朝官方使者的太多,“外國亦厭漢幣,不貴其物。”此漢幣不可以黃金解也。
總之,西亞、中亞、新疆等地區(qū),羅馬金幣、波斯銀幣與中國絲綢是“國際通用貨幣”。其中西方金銀幣隨著絲綢之路在內(nèi)地部分地區(qū)流通,不僅獲得中國政府批準(zhǔn),而且允許成為外籍移民的納稅貨幣。中國的絲綢則始終是與西方貿(mào)易的寵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