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娜 周敏
摘 要:在熱劇《人民的名義》中,觀眾追隨著侯亮平反腐偵查的腳步,厘清了H省隱藏著的不良政治生態(tài)的真相,而以男性為中心的一群貪官污吏更是被刻畫得栩栩如生、入木三分。本文試從女性主義、生態(tài)女性主義來分析與腐敗政治緊密聯(lián)系的三位女性形象,即吳慧芬、高小琴和歐陽菁,揭示以父權(quán)制為核心的社會將女性貶低為第二性的事實,探究周梅森筆下個別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
關(guān)鍵詞:《人民的名義》 女性主義 生態(tài)女性主義 女性形象
2017年嚴肅的政治題材劇《人民的名義》熱播,周梅森在采訪中說,不在劇中案件之大,亦不在官員級別之高,在于我們終于可以正視當下的社會政治生態(tài)了。①從女性主義視角來看,政治生態(tài)顯然是最能體現(xiàn)男性霸權(quán)的社會領(lǐng)域,然而女性即使被貶低為第二性,也絕不可能完全缺席。由此,漢東省的不良政治生態(tài)除了一群貪官污吏,如趙立春、高育良、丁義珍、祁同偉、陳清泉、劉新建、肖鋼玉、張樹立、孫連成等進入了我們的視野,還有吳慧芬、高小琴、歐陽菁等女性形象也相應地引起了我們的關(guān)注。
一、貪官背后的賢妻良母——吳慧芬
吳慧芬,明史專家、漢東大學的教授,被雙規(guī)的高育良的前妻。西蒙娜·德·波伏娃說,婚姻是傳統(tǒng)社會指派給女人的命運。②吳慧芬正是此種夫權(quán)命運全身心的順從者,作為妻子她自居第二性的附屬地位,投身家庭扶持丈夫不惜毀滅自我。先是鼓勵丈夫高育良去攀援政界大腕梁群峰,并利用她與梁群峰女兒梁璐的私人關(guān)系為丈夫鋪路,最終在梁群峰的提拔下,高育良成了漢東省副書記。丈夫的成功離不開背后大力支持的吳慧芬,而“夫為妻綱”“夫榮妻貴”也正是吳慧芬的初衷和不懈的生命追求。她奉獻著自己的一切努力遵從著男性的主體地位,并最終以丈夫在仕途上的飛黃騰達作為自己成功和榮耀的標志。然而,極其可悲的是作為糟糠之妻被丈夫無情拋棄和面對丈夫耽于女色而引起的種種腐敗行徑,吳慧芬竟然自欺欺人、逆來順受甚至助紂為虐,她繼續(xù)以傳統(tǒng)女性近乎無底線的包容來委曲求全。已經(jīng)被迫離婚六年還“離婚不離家”配合著高育良扮演虛假的恩愛夫妻,即使高育良的腐敗行跡確鑿,仍盡心盡力地幫著高育良裱糊四處透風的政治殘墻,執(zhí)迷不悟地繼續(xù)著婚姻帶給她的“夫榮妻貴”的“命運”。
作家周梅森塑造的吳慧芬的傳統(tǒng)女性形象十分鮮明,他以政壇為背景再現(xiàn)了中國入世精神下男權(quán)世界里的賢妻良母。然而作家并沒有唱和與贊許,在對吳慧芬悲劇形象的描述中流露出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情緒?;蛘哒f,曾經(jīng)男權(quán)社會認定的賢妻良母“夫為婦綱”“夫榮妻貴”的女性品質(zhì),并沒有被這位當代的男性作家繼續(xù)肯定。吳慧芬說:“作為女人,我這輩子真的盡力了,我沒有因為事業(yè)忽視家庭,還培養(yǎng)了一個優(yōu)秀的女兒,可這一切卻沒讓我換來一個白頭到老的婚姻,我究竟做錯了什么?”梁璐說:“我本來以你為坐標,以為只要像你一樣嫁個大自己幾歲的男人,有個優(yōu)秀的孩子,就會幸福。以為只要像你那樣寬容、溫柔,婚姻就不會失敗,可現(xiàn)在呢?”吳慧芬自認為“作為女人”的“盡力”就是相夫教子,為了家庭奉獻犧牲、逆來順受一切不幸,將個人的榮耀和家庭的美好依附于男權(quán)和丈夫的成就。然而,現(xiàn)實是婚姻關(guān)系中這種從屬依附的第二性傳統(tǒng)意識必將迎來她悲劇的人生。面對已知的命運,六年多的時間里吳慧芬仍然寧肯被動地等待,也不愿主動地去反抗,最后只能自我流放。作家周梅森讓這位傳統(tǒng)思想的女性最后籠罩在她最不愿公之于眾的失敗的婚姻中,失去了站在講臺上的驕傲和夫權(quán)帶來的光環(huán),可以說她所珍視的精神家園一片荒涼,這樣的悲劇其實不亞于政治上被雙規(guī)了的育良書記。她的不反抗在家庭的層面上縱容了高育良生活上的錯誤,繼而引發(fā)了其政治上的塌方。
二、污吏枕邊的紅顏禍水——高小琴
“祁同偉步履蹣跚在孤鷹嶺的風雪中,艱難尋找著自己人生的珍貴足跡:究竟在哪里失了足,才一步步滑向深淵的呢?他眼前浮現(xiàn)出高小琴的身影……”高小琴,出身貧寒、美麗聰明、山水集團的老總。在傳統(tǒng)觀念看來,作為祁同偉與梁璐夫妻的第三者,高小琴是破壞家庭美滿的“狐貍精”;對于公安廳長祁同偉一路貪腐的催化和參與,高小琴是誤政毀權(quán)的紅顏禍水;對于檢察機關(guān)與侯亮平來說,高小琴的山水集團是顯而易見又難以攻克的犯罪的堡壘。
“狐貍精”“紅顏禍水”“蛇蝎美女”這些貶否色彩強烈的詞語都是以維護男權(quán)為標準的。先入為主的傳統(tǒng)觀念和男權(quán)中心的思維定式總是容易讓我們有失客觀地認識女性。在父權(quán)體系下,女性被自然化,自然被女性化,而這二者也同時被“男性優(yōu)于女性,文化優(yōu)于自然”的階層性與支配性邏輯附屬化了。③
此外,與杜伯仲和趙瑞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祁同偉,漢東省的不良政治生態(tài)醞釀了草根出身的祁同偉從政的悲劇經(jīng)歷。作為被權(quán)力無情戲弄和損害的祁同偉,從另一種角度有了天然理解女性被置于第二性而受到損害的心理。祁同偉不再是男權(quán)世界的主體成員,他成了女權(quán)主義的化身,平等地尊重與愛護女性成就了他與高小琴撼動人心的愛情。
“一生能得這樣一個女人,祁同偉并不后悔。但當愛情與物質(zhì)利益結(jié)合在一起時,性質(zhì)就悄然發(fā)生了變化,最終導致了今天的悲劇?!逼钔瑐ピ谌松詈蠓此嫉臅r刻,想到了高小琴但并沒有歸罪于高小琴,祁同偉本人并不認為她是“紅顏禍水”,他能客觀地思考與高小琴的關(guān)系,意識到造成悲劇的不是遇到了高小琴,而是同她一起空手套白狼地建立了山水集團和永無止境的貪欲使他們聯(lián)起手來各種巧取豪奪,聚斂財富,無視人民,草菅人命。說他們臭味相投也好,說他們亡命鴛鴦也好,從女權(quán)主義來看,腐敗的政治意外地喚醒了一個男性的女性意識,喚醒了祁同偉對男性霸權(quán)下的女性的理解與珍惜。雖然他們罪孽深重,但周梅森寫:他們真心相愛,有一個兒子,是真正意義上的夫妻。作家的視角沒有偏頗到簡單地視他們?yōu)槿f惡不赦的罪人,對于高小琴也沒有繼續(xù)傳統(tǒng)觀念中的“紅顏禍水”單一的女性評判,與其說作家塑造了具有藝術(shù)魅力和性格飽滿的真實罪犯,不如說他尊重人性,尊重女性,著實令人欽佩。
三、清官家里的貪妻惡婦——歐陽菁endprint
歐陽菁,京州城市銀行副行長,李達康的前妻。從政治的和男性的眼光來看,她是清官李達康家里的貪妻惡婦,如果不是李達康心如鐵石般意志堅定,說不定就會被妻子歐陽菁連累成貪官污吏。歐陽菁的性格如眾人所評,女強人的外表下裹著一顆小女人的心。陰差陽錯,擁有小女人心的歐陽菁遇到了無趣剛硬的李達康,無論在愛情上,還是事業(yè)上他們兩個人之間都充滿了矛盾。
我們發(fā)現(xiàn)觀眾接受歐陽菁的小女人心在于她因感動于一包海蠣子而嫁給李達康,接受歐陽菁為丈夫的政績在山里顛簸青春可貴的二十年,但是,觀眾不太能接受歐陽菁過分要求高官丈夫承擔家庭與婚姻應有的責任和義務。這種不平等的婚姻觀體現(xiàn)了傳統(tǒng)父權(quán)社會歪曲女性的思想觀念對當下社會根深蒂固的影響。
易學習說:“李達康平時話不多,是個無趣的人?!蓖醮舐氛f:“現(xiàn)在事實證明,你主持的光明湖改造不光明啊,沒給我們大家一個公平的市場競爭環(huán)境……你像防賊一樣防著我,真?zhèn)宋业男?。”易學習義正詞嚴道:“但是客觀上,達康,你就成了腐敗分子的保護傘?。∧阊劾镏挥薪?jīng)濟,只有政績,只有GDP嘛……”伴隨著一聲沉重的嘆息,易學習搖了搖頭,毅然轉(zhuǎn)身離去。
周梅森筆下的李達康是個事業(yè)上有魄力的政治家,但也是一個遠遠不及格的丈夫和父親。他對妻子和女兒不管不問,沒有給妻子過過生日,晚上從不在十二點前回家,女兒出國留學的學費情況都不了解,生活中很無趣,工作上“絕對”不近人情。從上面易學習到任后與李達康不歡而散的一場爭辯可以看出,雖然李達康是個清官,但確實也算不上好官,漢東省的不良政治生態(tài)也有他的隱性因素,他不光是沒有把妻女和朋友放在心頭,也并沒有把人民放在心頭,放在他心里頭的是政績。沙瑞金讓易學習來做市紀委監(jiān)督他,一番爭論后無奈地離去,確實揭示了李達康如此為官的隱性弊端。
“歐陽菁確實受賄了”,王大路說,“城市銀行是地方銀行,貸款有潛規(guī)則……歐陽和我說過,她不缺錢,并不想拿。”筆者認為歐陽菁不是貪婦,她獨立理智,工作能力強,也并不是從來都害怕孤獨和奢侈于愛情,因為李達康長期的家庭失職才使得他的妻子過分地追憶愛情與渴望陪伴,她愛看《來自星星的你》,其實一直都渴望火星人一樣的李達康能珍視他們之間的婚姻而有所改變,然而最終,她只能在認清李達康只愛自己的政治羽翼的徹悟中結(jié)束婚姻。比起吳慧芬、高小琴,歐陽菁的女性主體意識最強,在本可安逸的官太太的生活中,她能意識到自己生存的精神困境,她有勇氣去面對、改變和結(jié)束不合理的婚姻,在城市銀行工作的潛規(guī)則中她有理智和清醒的自我認識,敢于承擔自己的責任。雖然是反腐的政治小說,對于女性的敘述筆墨較少,歐陽菁的正面敘述也只有五處,然而周梅森筆下一個內(nèi)心豐富、性格獨立、主體意識強烈的新女性形象給我們留下無盡的思考。
① 作者不詳:《〈人民的名義〉為啥這么火?聽聽編劇周梅森怎么說》,《理論導報》2017年第4期。
② 〔法〕西蒙娜·德·波伏娃著,鄭克魯譯:《第二性》,湖南文藝出版社1986年版,第199頁,第200頁。
③ 〔澳〕薇爾·普魯姆德著,馬天杰、李麗麗譯:《女性主義與對自然的主宰》,重慶出版社2007年版,第25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