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詞話》疑難校釋(6)

楊 琳(南開大學(xué)文學(xué)院，天津 300071)

《金瓶梅詞話》(下簡稱《詞話》)雖然已有眾多學(xué)者做過校釋，但其中的難解之處仍然比比皆是。筆者此前已對(duì)第一回至第五回中的疑難字詞做過校釋，此文專就第六、第七回中的疑難詞語加以校釋，前人已有定論的自然不在討論之列。

病患

大郞得何病患便死了？(第六回)

白維國(2005)：“病患，疾??；病癥?！盵1]“患”有疾病義?！稄V韻·諫韻》：“患，病也?！薄稘h語大詞典》：“患，疾病?！苯鸲庠段鲙浿T宮調(diào)》卷七：“妾未知姐姐所染何患，當(dāng)以藥理之，恐至不起?！薄端疂G傳》第二十回：“張教頭亦為憂疑，半月之前，染患身故?！薄安』肌蓖x連文。

白

只見西門慶白袖子里摸出一錠雪花銀子，放在面前。(第六回)

王夕河(2012)：“‘白’字容本《水滸傳》作‘去’，崇本作‘向’，故宮本墨改作‘自’，戴鴻森本從崇本，陶慕寧本從容本《水滸傳》，而梅節(jié)本則認(rèn)為‘白’是‘自’之形誤，各本所斷恐非?！住帜耸恰选纳綎|方音借字，義也同‘把’。崇本及別本所改，乃不通方言故?！盵2]《詞話》中未見“把”音借作“白”的其他用例，王說牽強(qiáng)?！对~話》中有“白”“自”互誤的現(xiàn)象。第五十回：“月娘問道：‘你今日獨(dú)白一個(gè)在那邊房子里坐到這早晚？’”“獨(dú)白”應(yīng)為“獨(dú)自”。第七十九回：“自坐坐腿兒蹺在兩邊，吊的高高的?！薄白宰睉?yīng)為“白生生”之誤。據(jù)此，“白”為“自”之形誤說最為切實(shí)。

中惡

見武大指甲青，唇口紫，面皮黃，眼皆突出，就知是中惡。(第六回)

梅節(jié)(2004)：“知是中惡，此處編撰者誤引《水滸》二十五回何九詐中惡文字。水滸第二十六回作‘中毒’，是?！盵3]王利器(1988)：“中惡，即中毒，暴病而亡?！盵4]白維國(2005)：“中惡，得暴??；中毒。”[5]“中惡”常見的意思是中邪，惡指邪惡?！度龂尽侵尽O權(quán)潘夫人傳》：“諸宮人伺其昏臥，共縊殺之，托言中惡。”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卷五《怪術(shù)》：“僧半日方能言，如中惡狀?！庇捎谥卸镜陌Y狀往往與中邪難以區(qū)分，所以有時(shí)籠統(tǒng)地稱為“中惡毒”。唐孫思邈《千金翼方》卷二十四：“野葛膏，主射工、惡核、卒中惡毒方?！彼问┌l(fā)《察病指南》卷下：“卒中惡毒，脈大而緩者生，堅(jiān)而浮者死?！彼浴爸袗骸币部砂ㄖ卸?。清陳復(fù)正《幼幼集成》卷二《中惡》：“復(fù)有中惡毒之物者，亦謂之中惡。如菌草河豚，瘟牛疫馬，自死六畜，并水雞蝦蚌之類，自口而入，則胃腸受之，故心腹刺痛，腹皮青黑，悶亂欲死。”《詞話》的“中惡”就是指中毒，不能理解為暴病而亡。

葫蘆提

一面七手八腳，葫蘆提殮了，裝入棺材內(nèi)，兩下用長命釘釘了。(第六回)

王利器(1988)：“葫蘆提，胡里糊涂?！盵6]白維國(2005)：“葫蘆提，糊里糊涂；不明不白?！盵7]“葫蘆提”有胡亂、草草之義，詳見楊琳(2017)[8]。元佚名《海門張仲村樂堂》楔子：“(同知云)你怎生不拜？(正末云)我曲不下這腰，灑家腰疼。(同知云)你若不拜呵，我不放你回去。(正末云)我葫蘆提拜兩拜罷?！贝酥^胡亂(隨便)拜兩拜。根據(jù)《詞話》上下文意，這里應(yīng)該是草草入殮的意思。

撮笑

婦人撮下笑來。(第六回)

王利器(1988)：“撮笑，猶言堆下笑來?！盵9]白維國(2005)：“撮，變出；現(xiàn)出?！盵10]應(yīng)以王說為是，“堆笑”的說法古今常見，撮有聚攏義，與堆積義近。

叚兒

誰知姐姐你有這叚兒聰明。(第六回)

叚兒，量詞，猶“片”。第八十九回：“可惜你一叚兒聰明，今日埋在土里?！?/p>

動(dòng)啖

王婆把大門頂著，和迎兒在廚房中動(dòng)啖，用(由)著二人在房內(nèi)顛鸞倒鳳，似水如魚，取樂歡娛。(第六回)

王利器(1988)：“動(dòng)啖，吃東西?！盵11]梅節(jié)(2004)：“‘啖’為‘彈’之音訛。第十一回又訛作‘動(dòng)但’，參第二回‘動(dòng)旦’條校記?！畡?dòng)彈’同活動(dòng)。武大家淺小，西門慶、潘金蓮在房內(nèi)顛鸞倒鳳，王婆迎兒不去打攪，只在廚房活動(dòng)?！盵12]白維國(2005)：“動(dòng)旦，行動(dòng)；活動(dòng)?！肿鳌畡?dòng)啖’?！盵13]但后來白維國(2011)又改釋為“吃喝”[14]，算是認(rèn)同王利器的看法。目前贊同理解為“吃喝”的人似乎占了上風(fēng)(參劉敬林2008[15])。釋“動(dòng)啖”為“吃喝”主要是語境中有“廚中”二字，文意能講得通。然而檢索古今各種資料，再也不見有“動(dòng)啖”的用例，僅此一見，這不符合語言的社會(huì)性原則和普遍性原則，所以吃喝義的“動(dòng)啖”恐難成立。明代官話中“啖”“旦”讀音相同，《詞話》中“動(dòng)彈”一詞又多次出現(xiàn)，“彈”或作“旦”“但”，所以把“動(dòng)啖”看成“動(dòng)彈”的異寫是符合社會(huì)性原則的。文意是說王婆和迎兒在廚房中活動(dòng)，不去打擾正房中的西門慶、潘金蓮二人。

實(shí)可

我做媒人實(shí)可能，全憑兩腿走殷懃。唇鎗慣把鰥男配，舌劍能調(diào)烈女心。利市花常頭上帶，喜筵餅錠袖中撐。只有一件不堪處，半是成人半敗人。(第七回)

梅節(jié)(2004)：“‘可’崇本作‘自’，意改。應(yīng)為‘無’之音訛?！盵16]白維國(2005)：“實(shí)可，實(shí)在，確實(shí)。”[17]王夕河(2012)：“‘可’字同‘何’，古文中義與‘何’同?！赡堋础文堋囊馑?，‘我做媒人實(shí)可能’也就是說：我做媒人有什么本事呢？在此有諷刺意味，也即實(shí)在是沒本事的意思?！盵18]全詩為媒人自夸口氣，并無自己無能之意，故改為“無”“何”均不可取。白維國之說可從。敦煌變文《歡喜國王緣》：“夫人容儀窈窕，玉貌輕盈，如春日之夭桃，類秋池之荷葉，盈盈素質(zhì)，灼灼嬌姿，實(shí)可漫漫，偏稱王心。”蔣禮鴻(2001)：“‘實(shí)可’就實(shí)在，‘可’是語助詞?！段鲙洝返谝槐镜诙郏骸倏捎幸蝗f聲長吁短嘆?！跫舅甲ⅲ骸倏杉瓷僖??？?，助辭。元?jiǎng)〈死龢O多，如輕可、猛可、閑可、省可，皆是?！盵19]

利市花

利市花常頭上帶，喜筵餅錠袖中撐。(第七回)

梅節(jié)(2004)：“‘?！^朱改‘紅’?！盵20]蓋下句“餅錠”為一物，故校者改“常”為“紅”以求對(duì)偶。然“利市花”與“利市花紅”含義迥異。

“利市花”指象征吉利的花。北宋王禹偁《錫宴明日》：“宴罷回來日欲斜，平康坊里那人家。幾多紅袖迎門笑，爭(zhēng)乞釵頭利市花。”明沈德符《清權(quán)堂集》卷五《秦淮冶兒曲》：“薛氏靈蕓始破瓜，劉家碧玉嫁豪家。吳兒意氣今朝看，假母爭(zhēng)貽利市花?！泵鱽韽?fù)《次韻王敏文待制燕京雜詠十首》：“曉宴皇姑拜上家，金錢滿賜橐駝車。黃門前導(dǎo)飛鞚過，貂帽斜簪利市花?！?/p>

“利市花紅”指喜慶活動(dòng)中主人贈(zèng)送的綢緞之類的布料，因綢緞多用紅色的，而且常結(jié)成花朵，故稱“花紅”。宋孟元老《東京夢(mèng)華錄》卷五《娶婦》：“女家親人有茶酒利市之類。至迎娶日，兒家以車子或花檐(擔(dān))子發(fā)迎客引至女家門，女家管待迎客，與之彩段，作樂催妝上車檐。從人未肯起，炒咬利市，謂之‘起檐子’，與了然后行?！彼螀亲阅痢秹?mèng)粱錄》卷二十《嫁娶》：“其女家以酒禮欵待行郎，散花紅、銀楪、利市錢?！薄稏|京夢(mèng)華錄》謂“與之彩段”，《夢(mèng)粱錄》謂“散花紅”，所指相同?！对~話》第九十一回：“李衙內(nèi)將薛嫂兒、陶媽媽叫到根前，每人五兩銀子，一段花紅利市，打發(fā)出門?！狈Q“一段”，可知“花紅”為布料。又第三十回：“入門利市花紅，坐下就要管待。”第四十一回：“酒席上就不因不由，做了這門親。我方才使小廝來對(duì)你說，抬送了花紅果盒去?！泵髟挶尽犊熳炖畲渖徲洝罚骸靶氯四遣竭^高堂，神女仙郎入洞房?；t利市多多賞，五方撒帳盛陰陽。”“花紅”均指布料。

可見“利市花”是頭上戴的，“利市花紅”不是頭上戴的，所以改“?！睘椤凹t”文意不通。

“利市”有多種含義?！对~話》中的“利市”有二義?！袄谢ā敝袄小睘榧x；“利市花紅”之“利市”泛指喜慶活動(dòng)中散發(fā)的禮物，故亦可說“花紅利市”。王利器(1988)：“利市，吉利?！盵21]舉《詞話》“入門利市花紅”為例。白維國(2005)：“利市，喜事。”[22]舉《詞話》“利市花常頭上帶”為例。二說均未切當(dāng)。

管情

我來有一件親事來對(duì)大官人說，管情中得你老人家意。(第七回)

“管情”義為包管?！扒椤庇斜M情、盡管義?！段饔斡洝返谌嘶兀骸澳谴糇邮亲呗沸量嗟娜?，丟倒頭，只情打呼，那里叫得醒?！鼻迤阉升g《增補(bǔ)幸云曲》第十六回：“你只是情吃情穿，比當(dāng)軍受用的自然?！薄肮芮椤蓖x連文。

插不下手去

四季衣服，妝花袍兒，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廂子。(第七回)

“插不下手去”一般是說人在某人群或某事中插不進(jìn)去?！都t樓夢(mèng)》第三十三回：“襲人滿心委屈，只不好十分使出，見眾人圍著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自己插不下手去，便越性走出來到二門前?！边@里是說“四季衣服，妝花袍兒”數(shù)不上，算不了什么，甚言其多。

篐兒

珠子篐兒，胡珠環(huán)子，金寶石頭面，金鐲銀釧，不消說。(第七回)

白維國(2005)：“箍兒，束發(fā)的寬帶。”[23]第十一回：“當(dāng)下西門慶打了雪娥，走到前邊，窩盤住了金蓮，袖中取出今日廟上買的四兩珠子，遞與他穿篐兒戴?！惫績杭热挥弥樽哟桑荒苁怯镁€串成的珠串，不可能是寬帶。《詞話》中提到的“箍兒”樣式有多種。第三十六回：“那書童席前穿著翠袖紅裙，勒著銷金篐兒。”第四十二回：“看見王六兒頭上戴著時(shí)様扭心?髻兒，羊皮金篐兒?！钡谒氖呕兀骸耙娨粋€(gè)和尚形骨古怪，相貌搊捜，生的豹頭凹眼，色若紫肝，戴了雞蠟篐兒?！钡诹换兀骸安灰粫r(shí)，王六兒打扮出來，頭上銀絲?髻，翠藍(lán)縐紗羊皮金滾邊的篐兒?！笨梢姟昂H兒”是圍束在額頭的圈狀首飾，式樣材質(zhì)多種多樣，男女都戴。

一分錢

我侄兒在時(shí)，做人掙了一分錢。(第七回)

“一分錢”謂一份錢，一份家財(cái)。第十回：“如今花太監(jiān)死了，一分錢多在子虗手里?！?/p>

隔從

老身便是他親姑娘，又不隔從。(第七回)

王利器(1988)：“不隔從，至親俗謂不隔從?！盵24]白維國(2005)：“隔從，血緣關(guān)系遠(yuǎn)。從，同一宗族次于至親者，如叔、伯、堂兄等。又次者，叫再從、三從?！盵25]魏子云(1988)：“隔，指外姓，從，指旁系。又不隔從，乃指親屬是血親，并非旁系，也非異性。楊姑娘是孟玉樓丈夫的親姑娘，所以這樣說?！盵26]

按：“不隔從”是針對(duì)孟玉樓丈夫的舅舅張四而言的?！案簟敝府愋?。按中國古代的親屬觀念，父系親近，母系則隔了一層。下文云：“張四道：‘我雖是異姓，兩個(gè)外甥是我姐姐養(yǎng)的?！弊匝援愋?，就是承認(rèn)有隔。《集韻·用韻》：“從，同宗也。”此解未確。異姓親屬亦可稱“從”?！稜栄拧め層H》：“母之姊妹為從母?！薄澳钢畯母笗偟転閺木??！币?quán)貴(2017)：“冠‘從’親屬稱謂只出現(xiàn)在從曾祖輩到己輩的四個(gè)輩分中，表示與直系親屬同一高祖下來的四代人，按照親屬稱謂制度，連己在內(nèi)的己之兄弟房為四從，父之兄弟房為一從，祖之兄弟房為再從，曾祖之兄弟房為三從。”[27]“從”是從屬、屬于的意思。如“從母”義為屬于地位與母同類的人。父親的姐妹古代只稱“姑”，“從姑”則指父親的叔伯姐妹，所以楊姑媽說她“不隔從”，義為既不是異姓親屬，也不是從親。

臭毛鼠

我破著老臉，和張四那老狗做臭毛鼠，替你兩個(gè)硬張主。(第七回)

“臭毛鼠”有人認(rèn)為指黃鼠狼。王利器(1988)：“臭毛鼠，鼬。在魯南一帶叫黃鼠狼，遇敵放惡臭氣?！盵28]魏子云(1988)：“臭毛鼠，即臭鼠，放起臭氣，令人掩鼻躲避。此語乃意喻在中間在惡人，作個(gè)叫張四討厭的臭毛鼠?！盵29]有人認(rèn)為是“臭老鼠”之誤。梅節(jié)(2004)：“第八十九回，吳月娘說‘到今日叫我做臭老鼠’，‘毛’為‘老’形近之誤?！盵30]有些注者則模棱兩可。白維國(2005)：“臭老鼠，比喻惹人憎嫌的人。……又作‘臭毛鼠’。”[31]

按：“臭毛鼠”當(dāng)指黃鼠狼。吳越、樓興娟《縉云縣方言志》(中西書局2012：227)：“毛鼠狼，黃鼠狼?！壁w建國主編《松山區(qū)志》(遼寧人民出版社1995：1036)：“爪毛鼠腚——張狂，不安穩(wěn)。”此謂手抓黃鼠狼的屁股，招惹臭氣，比喻張狂、不安穩(wěn)?？芍S鼠狼有“毛鼠”之稱。黃鼠狼釋放的臭氣令追捕者厭惡，故用“臭毛鼠”比喻惹人討厭的人。第八十九回“毛”作“老”，應(yīng)為音誤或形誤。

古有“臭鼠”一詞。晉葛洪《抱樸子內(nèi)篇》卷一《暢玄》：“不以臭鼠之細(xì)瑣，而為庸夫之憂樂?！庇志矶兜酪狻罚骸吧w非臭鼠之酒肴，庸民之曲躬，所能感降，亦已明矣?！薄俺羰蟆敝敢阉乐螅扔鞯退?、低賤的人或事物，與“臭毛鼠”喻義不同。

生辰貴長

娶過門時(shí)，生辰貴長，官人放他來走走。(第七回)

王利器(1988)：“生辰貴長，過生日過年節(jié)的時(shí)候?！盵32]白維國(2005)：“生辰貴長，生日，泛指慶吊往來?！盵33]梅節(jié)(2004)：“‘貴長’崇本作‘時(shí)節(jié)’，意改?！L’為‘降’之音誤?！F降’，生日的尊詞。第十四回：‘大娘貴降在幾時(shí)？’元雜劇《翠紅鄉(xiāng)兒女兩團(tuán)圓》第一折：‘今日是你個(gè)貴降的日子’。‘生辰貴降’為當(dāng)時(shí)常語。”[34]梅說可從?！吧劫F長”的說法典籍未見，“生辰貴降”則多見。元石子章《竹塢聽琴》楔子：“今日是小姐生辰貴降的日子，我與他上壽走一遭去。”明朱有燉《神仙會(huì)》第二折：“今日是雙秀士的生辰貴降，家中安排下酒等待雙秀士來也?！苯钥蔀樽糇C。

照頭

其四時(shí)八節(jié)，只照頭上門行走。(第七回)

王利器(1988)：“頭上門，第一次上門?！盵35]李申(1992)：“頭上門，第一次登門?！盵36]梅節(jié)(2004)：“‘照頭’崇本作‘管’，意改。‘頭’應(yīng)為‘舊’音近之誤。”[37]白維國、卜鍵(1995)：“照頭——跟從前一樣；照舊。”[38]第一次上門未聞?dòng)小邦^上門”之說，如此理解難以成立?！邦^”謂先頭、前頭，“照頭”即照前，照舊。

我的大老爹

薛嫂在傍插口說：“你老人家忒多心，那里這等計(jì)較。我的大老爹不是那等人。”(第七回)

梅節(jié)(2004)：“我的大老爹，崇本作‘我這大官人’，意改。‘的’應(yīng)為‘們’之誤?！盵39]王夕河(2012)：“查諸字書，‘我’字一音讀‘阮古切音五’，與‘兀’同音，此處當(dāng)是‘兀’的借音字。‘我的’即同‘兀的’，此語在元代戲劇中常見，與‘不’連用，表示反詰語氣?！盵40]改“們”改“兀”均非?！拔业拇罄系笔茄ι┡c西門慶套近乎的說法，“的”字自通，無煩曲解。

入去半日

西門慶勒馬在門首等候。薛嫂先入去半日，西門慶下馬。(第七回)

梅節(jié)(2004)：“‘半日’下有脫文。揣文意酌補(bǔ)‘出來說有請(qǐng)’五字。”[41]“入去半日”的說法文意確有未安，薛嫂只是給孟玉樓通報(bào)一聲，怎么可能半日不出來？但脫文說不可取。上文寫薛嫂和西門慶去拜見孟玉樓的姑媽時(shí)說“薛嫂先入去通報(bào)姑娘得知”，則“半日”當(dāng)是手寫體“報(bào)”字的誤分。

跨

只見他姑娘家使了小廝安童，盒子里跨著鄉(xiāng)里來的四塊黃米面棗兒糕、兩塊糖、幾個(gè)艾窩窩，就來問曾受了那人家插定不曾。(第七回)

張鴻魁(1999)：“跨，掛在胳膊上，挎?！盵42]梅節(jié)(2004)：“‘跨’崇本作‘盛’，應(yīng)為‘挎’。”[43]“盒子里挎著”文意不通。《廣韻·麻韻》：“跨，吳人云坐?！鼻搴萝残小蹲C俗文》卷十七：“吳人云坐曰跨。”北京話中稱屁股坐在邊緣上為跨。坐有放置義，如“火上坐一壺茶”?！昂凶永锟缰敝^盒子里坐著、盒子里放著。

人單擢著

雖然房里人多，漢子歡喜，那時(shí)難道你阻他？漢子若不歡喜，那時(shí)難道你去扯他？不怕一百，人單擢著。(第七回)

王利器(1988)：“單擢，一個(gè)一個(gè)地選取?！盵44]不知所云?！斑笔翘岚?、抬舉的意思?！安慌乱话?，人單擢著”是說不怕妻妾多，只要被人家漢子抬舉著就行。

這

他這姐姐孟大姨送親。他小叔楊宗寶頭上扎著髻兒，穿著青紗衣撒，騎在馬上，送他嫂子成親。(第七回)

梅節(jié)(2004)：“‘這’下應(yīng)有‘邊’字，‘他這邊’指女方。”[45]此說非是。“這”為“的”之音借。元明時(shí)期的一些方言中“的”與“這”“著”讀音相同，所以“這”“著”也寫作“的”。第二十二回：“賊沒廉恥的貨，你和奴淫婦大白日里在這里端的幹的勾當(dāng)兒！”“幹的”之“的”崇禎本作“這”。梅節(jié)(2004)認(rèn)為“的”為“好”之誤。[46]應(yīng)以作“這”為是。第四十一回：“后邊又是兩個(gè)小廝，打著兩個(gè)燈籠，喝的路走。”此謂喝呼著行走。第六十二回：“馮媽媽一手接了銀子和衣服，倒身下拜，哭的說道：‘老身沒造化了?！贝酥^哭著說。今天的一些方言中“著”仍然與“的”同音。如哈爾濱話(說的說的就哭了)、山西武鄉(xiāng)話、昆明話中持續(xù)標(biāo)記“著”讀[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