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OCIAL CONSTRUCTION IN THE MUSIC OF ZHOU DYNASTYS YANLI (PART Ⅱ)
摘 要: “燕禮”,是周代“禮樂制度”之產(chǎn)物:有“禮”有“樂”,在“燕饗”禮儀和用樂操演中實現(xiàn)?!把喽Y”因其“禮”之性質(zhì),而與社會政治相交集;又因其“儀”之性質(zhì),而直接聯(lián)系儀式并與儀式活動互動,從而塑造出“燕禮”及其用樂(即“燕樂”)之社會性質(zhì)與特征。鑒于“禮儀”活動與“身體”之互動,以“身體”角度切入,聚焦考察“燕禮”儀式之三大問題:一、“禮樂制度”下“燕禮”之特殊性質(zhì);二、“燕禮”背景中儀式音樂之特點;三、“燕樂”之“社會制度”建構(gòu)和國人“文化心態(tài)”建構(gòu)之雙重社會建構(gòu)。
關(guān)鍵詞: 周代禮樂;燕禮用樂;儀式;身體;社會建構(gòu)
中圖分類號: J609.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 - 2172(2018)01 - 0032 - 03
DOI:10.15929/j.cnki.1004 - 2172.2018.01.004
三、“燕禮”之用樂
《儀禮·燕禮》所載,“燕禮”作為儀式,其用樂有諸多特點。這些特點大致可理解如下:其一,它是儀式之一組成部分;其二,它有其自身之形式;其三,“作樂”儀式及過程鑲合于特定儀節(jié)中,可視之為“復(fù)調(diào)”;其四,作樂過程中之多重互動:音樂間之互動,音樂與儀式間之互動,及以其象征而指向特定之意義。
1. “燕禮”儀式之“作樂”
從大處看,“燕禮”儀程之結(jié)構(gòu)大致有:“一獻之禮”“旅酬”“無筭爵”“無筭樂”和“燕畢賓出”。而后三個儀程都有“作樂”之儀節(jié)。其中,第二儀程,即“旅酬”儀程中的“作樂”儀節(jié),為“燕禮”作樂之主體,其儀式性規(guī)定最強,同時其意義也最被看重,尤其是它同時又與“旅酬”儀節(jié)配合,其規(guī)定性十分明確。其后兩個儀程之“作樂”儀節(jié),其儀式規(guī)定性明顯不如前者,甚或因此之故而無需詳載。故本文重點分析“燕禮”中“旅酬”儀程之“用樂”。為明了起見,先將其“用樂”儀節(jié)摘錄于下:
(1)升歌:席工于西階上少東。樂正先升,北面立于其西。小臣納工。工四人,二瑟。小臣左何瑟,面鼓,執(zhí)越,內(nèi)弦,右手相。入,升自西階,北面,東上坐。小臣坐授瑟,乃降。工歌鹿鳴、四牡、皇皇者華。
(2)獻工:卒歌,主人洗,升,獻工,工不興,左瑟,一人拜受爵,主人西階上拜送爵。薦脯醢。使人相祭,卒爵不拜。主人受爵。眾工不拜受爵,坐祭,遂卒爵,辯有脯醢,不祭。主人受爵,降奠于篚。
(3)公三舉旅以成獻大夫之禮:公又舉奠觶,唯公所賜。以旅于西階上,如初。卒。
(4)奏笙:笙入,立于縣中,奏南陔、白華、華黍。
(5)獻笙:主人洗,升,獻笙于西階上。一人拜,盡階不升堂,受爵,降。主人拜送爵。階前坐祭,立卒爵,不拜既爵,升,授主人。眾笙不拜受爵,降,坐祭,立卒爵,辯有脯醢,不祭。
(6)歌笙間作遂合鄉(xiāng)樂:乃間:歌魚麗,笙由庚;歌南有嘉魚,笙崇丘;歌南山有臺,笙由儀。遂歌鄉(xiāng)樂,周南關(guān)雎、葛覃、卷耳,召南鵲巢、采蘩、采蘋。
(7)告樂備:大師告于樂正曰:“正歌備?!睒氛砷簝?nèi)東楹之東告于公,乃降,復(fù)位。
以上即《儀禮·燕禮》所記之“作樂”儀節(jié)。該儀節(jié)包括有“升歌”“獻工”“公三舉旅以成獻大夫之禮”“笙奏”“獻笙”“歌笙間作遂合鄉(xiāng)樂”和“告樂備”共七部分。由此可知,整個作樂活動穿插在“燕禮”儀式過程連續(xù)進行之中,而此時“作樂”,時而成為其“主旋律”凸顯于前,時而作為“旅酬”之另一線索而隱伏其中。有鑒于此,理解“燕禮”之整個“作樂”過程,亦將回到“燕禮”儀式之背景中來加以考察。
2. “燕禮”作樂與儀式
理解該“作樂”過程可有兩種視角:一是作為一種儀式活動;二是作為一種“音樂”活動。現(xiàn)對這兩種“燕禮”之“作樂”,做一簡要的分析。
一是“作樂”作為儀式活動?!把喽Y”儀式中之“作樂”,不是一個獨立的“作樂”過程,而是整個“燕禮”儀式環(huán)鏈之一組成部分。在此“儀式”環(huán)鏈中,“樂工”之“身體”及其“身體行為”具有某種特殊性,而這種特殊性則在于他們所兼具的雙重身份。作為“社會身份”,他們以宮中“樂人”身份參與其間,而非個人純粹的音樂表演;與此同時,他們又以某種“儀式身份”(即特殊之“賓客”身份)參與其間,成為儀式進程的直接推進者(完成儀式之特殊儀節(jié))。然而,他們這兩種身份都比較獨特。一是他們并非為正式受邀之儀式“賓客”,亦不在“迎賓”時入場而受“賓”之禮遇;而只是在儀式之“作樂”儀節(jié)時入場(即為完成某些儀節(jié));二是他們又因其“儀式身份”,“燕禮”還得為他們設(shè)“席”(西階上),部分樂工甚至可就“堂上”之位① ,等等。且行禮過程中,“主人”亦會以“賓客”待之:為其“洗觚”,并酌酒以“獻”。也就是說,他們除了“作樂”展演外,同時還作為“賓客”參與到了禮儀的進程之中,與“主人”等共同助推“燕禮”儀式之儀程。
二是“作樂”作為“音樂”活動。而另一方面,他們的“作樂”活動亦有與其他“儀式”參與者不同的內(nèi)容。在這一“儀式”活動線索中,他們“作樂”活動又相對獨立,而“燕禮”儀式的其他參與者都與“作樂”無涉。這由此構(gòu)成了“燕禮”儀式的雙線進程,猶如儀式之“復(fù)調(diào)聲部”之一。不過,就整體“燕禮”言,“樂工”之“作樂”活動,當為“次聲部”,而非“主旋律”,因為“作樂”是鑲嵌在“旅酬”儀節(jié)之中的。在“燕禮”之“作樂”這一儀程中,從樂工看,以“歌工”“笙工”為主。從展演之樂看,主要有,歌樂:《鹿鳴》 《四牡》 《皇皇者華》;笙樂:《南陔》 《白華》 《華黍》;間歌:《魚麗》,笙《由庚》;歌《南有嘉魚》,笙《崇丘》;歌《南山有臺》,笙《由儀》;以及鄉(xiāng)樂:《周南》之《關(guān)雎》《葛覃》 《卷耳》;《召南》之《鵲巢》 《采蘩》 《采蘋》。從樂次看,“作樂”之順次有四,其為:1.升歌;2.奏笙;3.歌、笙之相間;4.大合樂(用鄉(xiāng)樂)。此處“鄉(xiāng)樂”為其樂之屬性,而“大合樂”則指其展演之形式?!秲x禮·燕禮》云:“遂歌鄉(xiāng)樂,周南關(guān)雎、葛覃、卷耳,召南鵲巢、采蘩、采蘋?!编嵭⒃疲骸按肆?,其教之原也,故國君與其臣下及四方之賓燕,用之合樂也。”② 此四部之樂章,其樂次展演情形為:前兩個樂節(jié)分立而不連續(xù),其間間以“旅酬”之儀節(jié);而后兩個樂節(jié),連續(xù)唱奏,中間無間插其他儀節(jié)。
3. “燕禮”作樂之儀式意義
“五禮”中屬“嘉禮”之“燕禮”,以其“禮樂”兼?zhèn)涠删汀坝H萬民”之社會目的?!把喽Y”這一特點又為理解周代“禮樂”提供了一個具體的空間?!秲x禮·燕禮》鄭玄注云:“君以燕禮勞使臣,若臣有功,故與群臣樂之?!眥1} 這里之“君燕勞臣”,反映了“燕禮”存在的基本理由,同時亦反映出“燕禮”的基本社會價值。當然,這也意味著“君”“臣”之分與之別是“燕禮”運行的前提條件?!熬薄俺肌敝峙c之別為周代分封制之根柢,更是周代社會運行的基礎(chǔ)。這種前提和基礎(chǔ)的建立,需要有制度層面的保障,由是,“禮樂制度”應(yīng)運而生。可見,“禮”的基本任務(wù)和根本目標,就是建立和維護周代社會的這種等級制度及其關(guān)系?!把喽Y”作為“禮”之一種,也就成為了維護這種“君”“臣”之別的方式之一。而其中之“樂”,與此亦密切相關(guān)。
《說文·示部》云:“禮,履也。”{2} 《左傳》成公十六年“禮以順時”孔穎達疏云:“禮者,履也?!眥3}《說文》以“履”釋“禮”,在此強調(diào)的是周代建立之社會價值與規(guī)范必須成為社會行為的根本。為此,“履”當為“遵照”“踐行”,“踐行”當依“準則”,“準則”則原出“擇取”,“擇取”則根源于“區(qū)分”。故“分”當為“禮”之本義之一,也即“履”之前提。“禮”之“準則”源于“分”或“區(qū)隔”。作為“禮”之一種,“燕禮”之要義如《禮記·燕義》所云:“燕禮者,所以明君臣之義也?!眥4} “君臣之義”要“明”,則其前提是“君臣之名”要“分”,只有“君”“臣”分明,“燕禮”之義才能彰明,“燕禮”之儀程才能在禮儀常軌上運行。由此可見,“君”“臣”之“分”,即明其“君”“臣”之“身份”,當是“燕禮”儀式之根本。從“燕禮”儀節(jié)可以見出,所有儀節(jié)都是明其“君”“臣”之分的(“主”“賓”之“身份”亦基于此)。無論是“備燕”之初的“告戒設(shè)具”,還是“燕禮”之各儀節(jié)如“小臣”據(jù)“君”命而告請“群臣”;無論是“膳宰據(jù)‘命而陳具備儀”,還是“主人獻賓”“公舉媵爵酬賓遂舉旅”,直至“燕畢賓出”等,參與者無不以其具體之“社會身份”(“君”或“臣”)或“儀式身份”(“主”或“賓”)參與之中。就“燕禮”而言,有“君”“臣”之分,然后才有小臣“戒與者”,然后才有司宮設(shè)“瓦大”“方壺”和“圓壺”之等之別,然后才能有設(shè)“公”席于阼階之上,等等。又,有“主”“賓”之別,然后才有“命賓”“納賓”之儀程,然后才有“主”“賓”之“獻酬”之別與之儀程,由此而后才有如“主人獻賓”對“賓酢主人”,“拜受”對“拜送”等等交互儀節(jié)。再如,有“公”“卿”“大夫”“士”之等次,然后才有“舉旅行酬”之次序,才有燕末“無筭爵無筭樂”“君”“臣”間進一步的互動??傊?,“燕禮”儀式之“一來一往”,都是基于“燕禮”儀式活動之君/臣間、主/賓間之“分”。也就是說,是在“禮”之前提下的展開。
而“燕禮”之“樂”,則與此有很大不同?!把喽Y”之“作樂”,有其非常特殊的情況,其要者有二:其一,單就“作樂”儀式活動本身言,它是一種單向的音樂內(nèi)部活動,是樂工的音樂操演活動與樂工間的互動;其二,“燕禮”儀式之整個“作樂”過程,因與“燕飲”之相關(guān)儀節(jié)有交集,從而成為整個“燕禮”儀式之一部分。這兩種情況比表面看上去要復(fù)雜,值得做細致分析。下面從“燕禮”儀式中音樂活動的三個面相:“樂工”“用樂”和“作樂”再做討論。
(1)“燕禮”之“樂工”。“樂工”是“燕禮”儀式參與者之一。就“燕禮”儀式而言,參與者皆有其明確的“儀式身份”。這些“儀式身份”主要有三類:“主人”“賓”及“其他”?!肮?,從儀式之“主”“賓”角度看,是儀式的發(fā)起人和主辦者,雖無“主人”之名,但卻是實質(zhì)上的“主人”。而形式上之“主人”,則由“宰夫”充任,實為儀式中“公”之代理?!百e”,包括卿、大夫、士、士旅食者等不同等次之臣僚。而“其他”一類,則是儀式各儀節(jié)之“執(zhí)役者”,由宮中職官充任,為儀式提供特別之輔助與服務(wù),協(xié)助儀式之正常進行,因其與儀式之主體“主人”和“賓”完全不同,不可同日而語,故以“其他”類稱之。然“樂工”一類參與者,其“身份”則更為特殊?!皹饭ぁ奔瓤梢暈閮x式之“執(zhí)役者”,因亦為其提供一種特殊的儀式“服務(wù)”——“作樂”(非旅酬儀式本身),但同時他們又是“燕飲”儀式之一部分,成為了儀式互動之直接參與者,故他們又不同于一般意義的儀式“執(zhí)役者”。由此,“樂工”似亦可視為除“主人”“賓”“公”外之的另類“執(zhí)役者”。作為“燕禮”獨特之一類,“樂工”之獨特性在于:其一,“樂工”之儀式“位置”和“定位”比較特殊。在“燕禮”儀式活動中,“樂工”的儀式位置有兩處:一處在堂上西階稍東之處;另一處是庭下樂懸間。前者屬升歌之工所在和演樂之位,而后者是笙奏之工所在和演樂之位。堂上之“位”,是“升歌”操演之位置,而庭下之“位”,則是“笙奏”操演之位置。這兩處儀式活動的“位置”顯示了“樂工”之“定位”的特殊性。其二,“樂工”在儀式中的雙重“身份”比較特殊?!把喽Y”儀式中“樂工”的這兩種位置,預(yù)示著“身份”的特殊性。其特殊性在于:堂上設(shè)“席”,“工”坐唱;而庭下無“席”,“工”立奏。堂上與庭下,尊卑有等?!皹饭ぁ奔扔芯佑谔蒙险?,亦有處于庭下者,兼二者有之,說明了“樂工”身份之雙重(尊與卑)性質(zhì){1} 。實際上,堂上設(shè)“公”之“位”(“阼階上,西向,設(shè)加席”),以別于其他參與者之位,以區(qū)分儀式參與者之高下、尊卑與主次之等,也由此成為“燕禮”儀式身份區(qū)分之基點。堂上,即殿堂,正廳,為“君”(“公”)之位,亦是某種“身份”之象征;庭下,則為大夫及其以下之位置,亦象征各自之“身份”?!把喽Y”儀式之“獻酢”等互動即以“堂”為軸心而分其上下,并圍繞“堂”之上下進行。由此可知,“樂工”兼有“堂上”“庭下”之“位置”,表明其儀式身份之獨特性。
在“燕禮”中,“君”與“臣”、“主”與“賓”分立,其儀節(jié)如“君臣就位次”“主人獻賓”“主人獻公”等皆如此,皆在其分立之下交酬。然“樂工”則不同,他們在“燕禮”中的存在,本身就超越了儀式中“君臣”“主賓”這兩大類人,同時也就可能有對這種“分類”的超越。他們既不是主人,亦非小臣所“戒與者”。但同時他們亦可被視為“主人”一類(因是宮中樂人),但他們還是被“主人”(宰夫)視為“賓客”而成為“獻”之對象。居堂上之“作樂”者有之,居庭下之“作樂”者亦有之,這種打破“燕禮”儀式固定“身份”定規(guī)所形成的特殊性,使得他們實際上已超越了“君臣”或“主賓”身份之二分。與此同時,“樂工”之“身體”,還承擔了雙重的儀式任務(wù):一是作為“燕禮”儀式之參與者,“樂工”直接參與在“旅酬”儀節(jié)之進行中,如“升歌”卒,便“主人洗,升,獻工。工不興,左瑟,一人拜受爵”{2} ,又如“笙奏”卒,又“主人洗,升,獻笙于西階上。一人拜,盡階不升堂,受爵,降。主人拜送爵”{3} 等。對于“樂工”而言,這些儀式活動都是“作樂”以外的儀節(jié)。二是“樂工”同時還要完成其“作樂”任務(wù),如“升歌”“奏笙”“間歌笙”以及“大合樂”。在此“作樂”活動中,“樂工”似乎又游離于“主人”“賓客”間“禮尚往來”之互動之外。這一切都決定了“燕禮”之“樂工”在“燕禮”中“身份”之獨特性,及其在儀式中所扮演的特殊角色。
(2)“燕禮”之“用樂”?!把喽Y”用樂,因其在“禮制”范圍之內(nèi),故當有等次之別?!秲x禮·燕禮》所載為“諸侯”之禮,盡管在規(guī)格上與天子有別,但在禮制規(guī)定上當與前者保持其一致性,即“禮樂制度”之制度特點。故《燕禮》所載其“用樂”,亦可視之為周代“用樂”之范本。“燕禮”之用樂,共四種“操演”類型:“歌樂”類、“笙樂”類、“歌笙”相間類,以及“合樂”(鄉(xiāng)樂)類?!坝脴贰敝唧w情形如下:
①屬“工歌”類者,有《鹿鳴》 《四牡》 《皇皇者華》三首,鄭玄注云:“三者皆小雅篇也。鹿鳴,君與臣下及四方之賓宴,講道修政之樂歌也。此采其已有旨酒,以召嘉賓,嘉賓既來,示我以善道。又樂嘉賓有孔昭之明德,可則效也。四牡,君勞使臣之來樂歌也,此采其勤苦王事,念將父母,懷歸傷悲,忠孝之至以勞賓也?;驶收呷A,君遣使臣之樂歌也,此采其更是勞苦,自以為不及,欲諮謀于賢知而以自光明也?!?賈公彥疏云:“此燕禮歌小雅,亦合鄉(xiāng)樂,下就卑也。”{1}
②屬“笙奏”類者,有《南陔》 《白華》 《華黍》三首,鄭玄注云:“笙,吹笙者也,以笙吹此詩以為樂也?!眥2} 又“以笙播此三篇之詩,……皆小雅篇也,今亡,其義未聞。昔周之興也,周公制禮作樂,采時世之詩,以為樂歌,所以通情相風(fēng)切也,其有此篇明矣。后世衰微,幽、厲尤甚,禮樂之書,稍稍廢棄,孔子曰:‘吾自衛(wèi)反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謂當時在者,而復(fù)重、雜亂者也,惡能存其亡者乎?且正考父校商之名頌十二篇于周大師,歸以祀其先王,至孔子二百年之間,五篇而已,此其信也?!眥3} 陸德明音義云:“此三篇蓋武王之詩。周公制禮用為樂章,吹笙以播其曲?!眥4}
③屬“歌笙相間”類者,有《魚麗》(歌)、《由庚》(笙),《南有嘉魚》(歌)、《崇丘》(笙),《南山有臺》(歌)、《由儀》(笙)六首,鄭玄注云:“間,代也,謂一歌則一吹也。六者皆小雅篇也。魚麗言太平年豐物多也,此采其物多酒旨,所以優(yōu)賓也。南有嘉魚言太平‘君子有酒,樂與賢者共之也,此采其能以禮下賢者,賢者累蔓而歸之,與之宴樂也。南山有臺言太平之治,以賢者為本也,此采其愛友賢者,為‘邦家之基,‘民之父母,既欲其身之壽考,又欲其名德之長也。由庚、崇丘、由儀今亡,其義未聞?!眥5}
④屬“合樂”類者,有鄉(xiāng)樂《周南》:《關(guān)雎》《葛覃》 《卷耳》;《召南》:《鵲巢》 《采蘩》 《采蘋》六首,鄭玄注云:“周南、召南,國風(fēng)篇也。王后、國君夫人房中之樂歌也。關(guān)雎言‘后妃之德,葛覃言‘后妃之職,卷耳言‘后妃之志,鵲巢言國君‘夫人之德,采蘩言國君‘夫人不失職也,采蘋言卿大夫之妻能修其法度也。昔大王、王季居于岐山之陽,躬行召南之教,以興王業(yè),及文王而行周南之教以受命,……此六篇者,其教之原也,故國君與其臣下及四方之賓燕,用之合樂也?!l(xiāng)樂者,風(fēng)也……”{6}
就以上“燕禮”所用四類“樂”看,“工歌”之三首,皆《小雅》篇章;“笙奏”之三首,亦皆《小雅》篇章;“歌笙相奏”之六首,同樣是《小雅》篇章;最終之為“合樂”,則為《風(fēng)詩》之《周南》《召南》各三首。總體來講,“燕禮”之“用樂”,以《詩經(jīng)·小雅》之詩樂為主,以及《周南》《召南》兩大類。鄭玄注對此解釋說:“小雅為諸侯之樂,大雅、頌為天子之樂。鄉(xiāng)飲酒升歌小雅禮盛者,可以進取。”{1} 而“合樂”者,則亦出自《詩樂》,采以《周南》和《召南》之固有篇章。鄭玄注云:“燕合鄉(xiāng)樂者,禮輕者可以逮下也。”{2} 上述情況,可說當為“周禮”之定規(guī):凡為“燕禮”,無論天子還是諸侯,“用樂”一律主以《詩樂》,涉及《小雅》或《大雅》《頌》之固定篇章,以及“風(fēng)詩”之《周南》和《召南》之定篇。其中“風(fēng)詩”六篇,鄭玄注值得留意,他說:“其始一國爾。文王作邑于豐,以故地為卿士之采地,乃分為二國。周,周公所食也;召,召公所食也。于時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德化被于南土,是以其詩有仁賢之風(fēng)者,屬之召南焉;有圣人之風(fēng)者,屬之周南焉。夫婦之道者,生民之本,王政之端?!眥3} 他提醒人們注意,周、召二地之“詩樂”,其實源于周遷豐、鎬前之故土,即“昔大王、王季居于岐山之陽”時之樂,也就是周人之“傳統(tǒng)音樂”。由此講,“燕禮”所用之樂皆為“周樂”。
另,“燕樂”用樂18首。就其內(nèi)容看,“工歌”三首,《詩》序有云:《鹿鳴》序云:“燕群臣嘉賓也?!薄端哪怠沸蛟疲骸皠谑钩贾畞硪??!薄痘驶收呷A》序云:“君遣使臣也?!眥4} 可見,“工歌”三首皆為“君燕臣”之旨,其歌或“講道修政”,或效“孔昭明德”,或“念將父母,懷歸傷悲,忠孝之至”,或“自以為不及,欲諮謀于賢知,而以自光明”等等。而“笙奏”三首,今亡。然有《詩》序存世,《南陔》序:“孝子相戒以養(yǎng)也?!薄栋兹A》序:“孝子之潔白也?!薄度A黍》序:“時和歲豐,宜黍稷也。”{5}?搖賈公彥疏云:“‘有其義而亡其辭者,此是毛公續(xù)序?!眥6} 這里“笙奏”之三篇,其義皆與“君燕臣”無關(guān)?!案梵舷嚅g”六首,“歌”之三首有辭,其《詩》序云:《魚麗》序云:“美萬物盛多,能備禮也?!眥7} 《南有嘉魚》序云:“樂與賢也。大平之君子至誠,樂與賢者共之也。”《南山有臺》序云:“樂得賢也。得賢則能為邦家,立太平之基矣?!保繐u{8} 其歌或言“太平年豐物”,或言“太平君子有酒”,或言“太平之治以賢者為本”,皆為“優(yōu)賓”“愛賢”之辭。“笙”之三首,則辭亡。然有《詩》序存世:《由庚》序云:“萬物得由其道也。”《崇丘》序云:“萬物得極其高大也?!薄队蓛x》序云:“萬物之生,各得其宜也?!眥9} 賈公彥疏云:“‘有其義而亡其辭者,此毛公續(xù)序?!眥10} 而“笙”者,則因無辭,而“其義未聞”?!昂蠘贰绷祝对娦颉方杂性疲褐苣稀蛾P(guān)雎》序云:“后妃之德也?!眥11} 《葛覃》序:“后妃之本也?!薄毒矶沸蛟疲骸昂箦疽??!眥12} 召南《鵲巢》序云:“夫人之德也?!薄恫赊馈沸蛟疲骸胺蛉瞬皇氁??!眥13} 《采蘋》序:“大夫妻能循法度也?!眥14} 以上“燕禮”之用樂,可見皆有固定之樂,篇章皆為配套,順次亦有規(guī)定。這樣的程式,似可視為“禮制”之定規(guī)。
(3)“燕禮”之“作樂”?!把喽Y”之“作樂”于儀式之后半程進入,而非像在“祭禮”初之“迎神”“降神”儀程,或“大射”初之“納賓”等儀程中,“作樂”于儀式開始便介入其中。“燕禮”之“作樂”,從“樂”之操演角度講,是:“分”“分”“間”“合”四種。這四種“操演方式”,體現(xiàn)了“禮樂制度”之某些特質(zhì)。周禮之特點之一,便是“禮”“樂”分立,合而用之?!岸Y”為“別”(即“分”),“樂”為“合”(即“和”)?!抖Y記·樂記》有云:“樂統(tǒng)同,禮辨異?!编嵭⒃疲骸敖y(tǒng)同,同和合也。辨異,異尊卑也?!笨追f達疏云:“‘樂統(tǒng)同者,統(tǒng),領(lǐng)也。言樂主相親,是主領(lǐng)其同?!Y辨異者,辨,別也。禮殊別貴賤,是分別其異也?!眥1} 由此可見,“禮”的落實,就體現(xiàn)于“別”、于“分”,尊卑、貴賤之序。有了“別”“分”,才能有禮節(jié)。這是“禮樂制度”重建周代社會新秩序之要求。“燕禮”之各個儀節(jié)就是建立在此“別”“分”之前提上。
然而,“樂”,不同?!把喽Y”中“作樂”的介入,實現(xiàn)了“禮樂”之合一?!把喽Y”之“樂”,是由“燕禮”儀式“主”“賓”外之第三方——樂人提供的?!皹贰?,不屬于“主人”(公)與“賓”間類似“獻酢”之“儀節(jié)”。也就是說,“主”(“君”)、“賓”(“臣”)間不可能有“樂”之儀式活動發(fā)生,也即不可能產(chǎn)生出“和”之意涵?!皹贰敝荒苡沙狡洹熬薄俺肌被颉爸鳌薄百e”這種“身份”分立之“樂人”方提供。如前所述,“樂人”之雙重“身份”獨一無二。恰恰是這獨特的“儀式身份”,使得“樂”在“燕禮”中發(fā)揮著全新的、不可替代的作用?!白鳂贰痹凇把喽Y”中發(fā)揮的作用,是通過“樂人”在其“分”“分”“間”“合”之“用樂操演”中達成的。
首先,“燕禮”之“作樂”儀式從“升歌”開始,由堂上“樂工”操演。其“工歌”《小雅》含《鹿鳴》《四牡》《皇皇者華》三首。從其內(nèi)容看,為“燕群臣嘉賓”,當屬“君主”維度之樂歌。其詩曰:“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眥2} 由此可知,堂上“升歌”實為其“君”代言,符合堂上之“位”。此即“分”,明“君”之“尊位”。其后,接續(xù)第二儀程,為庭下之“笙奏”。笙入堂下,立于懸中,樂《南陔》 《白華》 《華黍》三首。據(jù)其《詩》序:“孝子相戒以養(yǎng)也?!薄栋兹A》序:“孝子之潔白也?!薄度A黍》序:“時和歲豐,宜黍稷也。”知此三首內(nèi)容與“君燕群臣”無關(guān),當代庭下大夫等之言。此同樣為“分”,明“臣”之“卑位”。再后,“作樂”進入第三儀程,以“歌笙相間”為其儀節(jié):先“歌”而后“笙”:“一歌則一吹”,賈公彥疏云:“堂下吹笙,堂上升歌,間代而作,故謂之‘乃間也。堂上歌魚麗終,堂下笙中吹由庚續(xù)之。以下皆然?!眥3} 其“歌”者三首,主以“樂與賢也”“樂得賢也”“君子至誠,樂與賢者共之”“得賢則能爲邦家,立太平之基”,屬“君”之樂歌,而其“笙”者對應(yīng)亦三首。據(jù)《詩》序云:“萬物得由其道也”“萬物得極其高大也”和“萬物之生,各得其宜也”,可知,此三曲與“君”意無關(guān),當為“臣下”對“君”恩之回敬。此為“間”,“君”“臣”之相間、相合,體現(xiàn)了“君”“臣”之交融交合,也是對“燕禮”意圖的再推進。最后,進入“大合樂”儀程。以“鄉(xiāng)樂”《周南》三首和《召南》三首奏之。此歌樂雖為“風(fēng)詩”六首,但“二南”卻具有其特別之意義:體現(xiàn)周先王之“德”:“昔大王、王季居于岐山之陽,躬行召南之教,以興王樂。及文王而行周南之教以受命?!眥4} 此即為“合”?!把喽Y”至此之“合”,是“君”“臣”之“合”“和”。這種“合”“和”是合于周先祖和文王之“德”。“二南”之詩,“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德化被于南土,是以其詩有仁賢之風(fēng)者,屬之召南焉;有圣人之風(fēng)者,屬之周南焉?!眥1}“燕禮”之“作樂”,用“二南”之詩作結(jié),表現(xiàn)了“燕禮”儀式之真實意圖:以周族文化之根為前提,整合族人,進而“合”“和”周朝之君臣。此即“五禮”之“嘉禮”:“以嘉禮親萬民”之目的,也即“燕禮”中“以饗燕之禮,親四方之賓客”之儀式目的。從而達成周朝整個社會之“文化認同”,以形成周代社會的雙重建構(gòu):以“禮樂制度”建構(gòu)國家和社會之根基,以“儀式音樂”建構(gòu)國人之文化心態(tài)。
四、小結(jié)
周代社會將“禮”“樂”和合而建立起“禮樂制度”,由此,制度與儀式和音樂間出現(xiàn)復(fù)雜關(guān)聯(lián)。這種關(guān)聯(lián)在周代“燕禮”儀式中有明確和具體之展現(xiàn)。這個背景和基點即是理解和討論周代“燕禮”之前提。
由上討論可知,周代“燕禮”儀式音樂之大要有三:其一,它是在周代“禮樂制度”框架下形成的,故其存在方式和所承載之社會涵義與今天有很大不同,由此形成之性質(zhì)也比較特殊。其特殊性質(zhì)在于:“燕禮”儀式音樂本質(zhì)上屬于社會政治生活范疇,在社會政治生活中發(fā)揮其樣板和特別依據(jù)的作用。考諸史籍,這種性質(zhì)先秦文獻有反復(fù)表述,如《國語·周語下》伶州鳩云:“夫政象樂,樂從和,和從平。”{2} 《呂氏春秋·適音》云:“凡音樂,通乎政,而移風(fēng)平俗者也?!眥3} 另《禮記·樂記》云:“聲音之道,與政通矣?!眥4} 又云:“禮以道其志,樂以和其聲,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禮樂刑政,其極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5} 等等。其二,它是通過儀式活動并完成儀式任務(wù)之音樂活動。由此,“燕禮”之儀式音樂并非是獨立自在的音樂形式,自身亦無法獨自獲得其社會意義,它是作為“燕禮”儀式活動之一部分,服務(wù)并發(fā)明其儀式之意義的?!把喽Y”儀式之音樂,因其“樂工”之獨特“社會身份”而發(fā)揮其獨特之社會作用,諸如:“鄉(xiāng)射食饗,所以正交接也。”{6} “燕禮者,所以明君臣之義也;所以明貴賤也?!眥7} 并起到“禮樂”相合之作用,如:“禮者,殊事、合敬者也;樂者,異文、合愛者也?!眥8} 其三,“燕禮”儀式音樂之目的,在于周代之“社會制度”建構(gòu)和國人“文化心態(tài)”之建構(gòu)?!把喽Y”儀式音樂,有“分”有“合”,從“分”到“合”,從“禮”之“分立”,到“樂”之“合和”,以體現(xiàn)“禮樂”之基本準則,如:“樂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親,異則相敬。禮義立,則貴賤等矣。樂文同,則上下和矣?!眥9} “燕禮”儀式音樂,既體現(xiàn)了周代國家之等級制度和社會之規(guī)范,“禮節(jié)民心,樂和民聲,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禮樂刑政,四達而不悖,則王道備矣”{10},同時在《小雅》和《周南》《召南》之樂聲中,又分享到周樂之文化精粹,并通過周族音樂文化與價值來鑄造周代之國人心態(tài),以完成文化意義上對周王朝的國家認同。
由此可見,就周代“燕禮”儀式音樂——“燕樂”而言,“禮樂”的目的及社會意義才是其最為關(guān)鍵之因素,故而被不斷強化,而“燕樂”中之“音”“器”等則是一種手段、媒介或者呈現(xiàn)方式而已,是為其服務(wù)的,而不是相反。周代“禮樂制度”的這種意識背后,其實是周氏族群所建立之周王朝“國家意志”之體現(xiàn)。也就是說,周代之“燕樂”,與其外部之“社會”聯(lián)系緊密,尤其是與周代之“禮樂制度” “燕禮”儀式活動以及“周族音樂”文化之間,存在較為著復(fù)雜的相互關(guān)系,從而使其處于周代社會之政治生態(tài)境況之中。
本篇責任編輯 楊迪瑞
注:《儀式與身體:周代“燕禮”用樂之雙重社會建構(gòu)(上)》已發(fā)表于《音樂探索》2017年第4期。
收稿日期:2017-08-15
基金項目:2012年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藝術(shù)學(xué)項目“族群、國家與地域:周代禮樂之興衰新論”(12BD033)。
作者簡介:李方元(1955— ),男,博士,西南大學(xué)音樂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重慶 400715);中國音樂學(xué)院博士生導(dǎo)師(北京 10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