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動我心的聲音

呂天笑 指導老師：李 向

(1.湖南省婁底市第五中學 G1801班 湖南 婁底 417009；2.湖南省婁底市第五中學 湖南 婁底 417009)

嗞，嗞，嗞……

在影子的世界里，唯有這不見源頭的齒輪運轉(zhuǎn)的聲音，在空氣中固執(zhí)地規(guī)律性回響，一聲一頓，那節(jié)奏就像是死神在門口優(yōu)雅地敲門，一支完美的鎮(zhèn)魂曲。

唉，這真是最糟糕的曲子了!

每當這么想時，我總會努力拉開那黑色的帷布，就像一個被噩夢纏身無法入眠的勞心人，即便服用大劑量安眠藥也是無法入睡的。

黑暗中，無力地支起身子，伸出手緩緩摸向這一切的源頭——我的心臟。在我心臟心肌的旁邊，有一個我見過一次就永遠不愿再見卻又無法擺脫的人工機械。

那是一枚心臟助跳器。

閉上眼，直至今日仍然如同昨日，系在這枚心臟助跳器上的，那沉甸甸的回憶，那是魔鬼的詛咒，那比令全世界恐慌的HIV病毒還要陰魂不散的——先天性心臟病。我不知道，這“長”在我胸膛里的伙計，什么時候會罷工。在我才來到地球一周年的時候，在我喜迎人生第一個生日的時候，在我沉浸眾多親人熱烈親吻的時候，這伙計，它……

救護車內(nèi)無盡的哭啼聲，車窗外的尖嘯的破碎聲，迷迷糊糊中，我睜開了眼，多彩的禮物不見了，眼前是無邊無盡的白，還有，左胸膛上的“龍紋”——一個將伴我逝去的噩夢。

嗞，嗞，嗞…..

從此，就有了一個監(jiān)工，始終舉著那把達摩克利斯劍，在我的頭上懸著。一次次聽著這樣的聲音，總是提醒自己獨特異類，就像在不銹鋼鍋里混入的細瓷碗碟，是一個又白又脆的怪物。

十歲，我進了一所小學，那是我第一次與親人、醫(yī)生、護工以外的人接觸，些許興奮，更多的是膽怯，一時大腦缺氧。仍記得剛步入教室，一群似乎永不知疲累為何物的彩色娃娃，永無停歇地追著，笑著，陽光的熱氣在他們每個人的頭頂升騰。這般溫暖，是醫(yī)院的那一片白，那一股冷，無可比擬的。一個穿蛋糕裙的小女娃悄悄來到我身邊，輕輕扯扯我的衣角，嬌笑道：“來和我們一塊玩兒吧!”這是多么令人無法拒絕的邀請啊!

救護車內(nèi)無盡的哭啼聲，車窗外的尖嘯的破碎聲，迷迷糊糊中，仍然是無邊無盡的白，左胸膛上仍然有“龍紋”。嗞，嗞，嗞….心仍在顫抖。

但多了彩色的娃娃。

“我真不知他不能跑的，要不然，我肯定會陪他坐著的?！笔堑?，這是那個蛋糕娃娃。

“你看那條疤，像龍一樣，得多痛啊!”這像是那個和我相撞的鍋蓋頭娃娃的聲音。

“聽說他胸腔里有一個機器，他應(yīng)該是一個還沒有完善的機器人!”這應(yīng)該是那個領(lǐng)我到班里的紅領(lǐng)巾娃娃。

“真的嗎?那他不能再和我們一起去上學了嗎?他該多寂寞啊!”

我無力地沉入了枕頭，讓黑暗助我遠離這清亮的聲音。

嗞，嗞，嗞….

在齒輪的運轉(zhuǎn)聲中，我重新躺回床上，我的心也被牽動著。

心臟助跳器依然運轉(zhuǎn)，我依然必須依賴它活著。齒輪攜裹著回憶一圈一圈轉(zhuǎn)著，無數(shù)的瞬間破碎其間。我真的受夠了。

又一次意料之外，又一次情理之中，手術(shù)臺上，新的傷疤里，父母痛惜的眼光中，我再一次醒來。是的，我依然是茍延殘喘地活著。

“給你們帶來屈辱的人是我!為什么不讓我去死!”我咆哮，那機器隨聲調(diào)起伏，發(fā)出顫抖的“嗞嗞”聲。

我受不了家人那異樣的目光，那不一樣的心跳聲。

“孩子，求求你，不要放棄，我們真的是愛你的啊!”每每聽到這壓抑半天才釋放出來的縷縷嘆息聲，我那被“牽動”著的心無動于衷。

我堅持了，經(jīng)歷了，痛恨了，控制了。

我還是決定放棄了。

嗞，嗞，嗞……

在微弱的電流帶動齒輪運轉(zhuǎn)，輕輕劃過那破碎了數(shù)次的心肌時，我能感受到心在輕輕顫栗，抖若篩糠，是在害怕么?為何要害怕呢?

……

熟悉的光在我的眼中升起，帶著希望，也帶著決絕，像是易水河畔赴死的勇士，盡管我已經(jīng)“勇士”無數(shù)回了。

一陣凌厲的風咆哮著，奔騰而過，一個蒼白的拳頭直愣愣地向我的心臟轟來——“怦”，一聲微弱的呻吟在我的心尖奏響，拂過我敏感的耳蝸，掠過我緊繃的神經(jīng)，揭住我蒼白的拳頭。

那是……我的上帝啊，這不是真的嗎，快告訴我，這是真的嗎!

“怦!”

又是輕輕的一聲，我已經(jīng)多久沒聽到這美妙的聲音了，多么曼妙的旋律啊!

是的，這是我的心臟的聲音，這是我的心臟自己跳動的聲音。多少年了，上天終于垂憐我了嗎?宛如一只被束縛半生的蝶，突然掙破了繭。我真的從噩夢中掙脫出來了……我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感到幸運。

我沖出房間，飛進父母的臥室，撲入了他們倆的懷抱，十分激動地擁抱住了這一雙和我有著同樣心跳的父母。輕微的抽泣聲，怦怦的心跳聲，啊，多么和諧的華章。多年前逝去的光，重生的希望，又在我的眼中閃現(xiàn)。

多么美妙啊，那生命的旋律!

多么美妙啊，那牽動我心的聲音!

耳邊的心跳聲與心臟助跳器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在我經(jīng)歷了一歲生日后，就很少再聽到了。令人懷念的心跳聲，回想過去那些聲音——孩童的戲耍聲，父母的嘆息聲，從小糾纏我的如噩夢般的齒輪聲……我都錯過了些什么?

嗞怦，嗞怦……

牽動著我許久未自己跳動過的心臟。

默默地把頭窩在父母溫暖的肩縫里，饑渴地汲取著愛。

幸虧，我聽見了，謝謝您們，沒有放棄我。

幸虧，我還活著，謝謝您們，沒有放棄我。

其實，我一直都相信的。

我相信，我生來如璀璨的夏日之花，不凋不敗，妖冶如火。

我相信，我死時如靜美的秋日落葉，不盛不亂，姿態(tài)如煙。

絕望的土壤中終將長出絢爛的花朵，生命的力量就像是破繭的蝶，帶來無窮無盡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