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世界最美的書”評選標準看中國的書籍設計

吳思琪

“世界最美的書”評選活動是當今世界級別最高、參選作品最多且影響最為廣泛的圖書裝幀設計評選活動。中國從2004年開始參加該項評選活動，除2013年和2015年外每年都有優(yōu)秀作品獲獎，這是對我國書籍設計水平取得巨大進步的肯定。同時，我國書籍設計也存在著許多問題：一是整體設計理念還未深入人心；二是過度設計屢見不鮮；三是整體設計水平良莠不齊。書籍設計的意義到底是什么？如何才能設計出“世界最美的書”？“世界最美的書”評選標準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重新分析和理解這一評選標準能夠有助于解決當前中國書籍設計的問題，并找到未來中國書籍設計的發(fā)展方向。

一、萊比錫“世界最美的書”評選標準

“世界最美的書”評選標準十分重視書籍的整體設計，要求書籍的各個部分包括封面、護封、環(huán)襯、扉頁、目錄、版面、插圖、字體等均要在美學上保持一致[1]。

具體來說，需要符合四個標準：一是形式與內容的統(tǒng)一；二是書籍的物化之美；三是原創(chuàng)性；四是注重歷史的積累[2]。這些標準中，既有對文字內容的要求，也有對材料運用的評判，既強調歷史文化的內涵和底蘊，又鼓勵創(chuàng)新和突破。所以，它已經(jīng)不能夠只被看作是書籍藝術的評比，而更像是站在文化的宏觀視角和書籍的整體維度來進行的“美”的選拔。

“世界最美的書”評選標準對世界書籍設計的潮流有著精準把控，它不只是評委們用來篩選優(yōu)秀作品的工具，更應該成為今天圖書出版的重要準則。通過重新分析這些評選標準，我們能夠找到未來書籍設計的方向。

二、2017年獲“世界最美的書”的中國作品簡析

從2004年到2017年，中國已經(jīng)連續(xù)參加了14年的萊比錫“世界最美的書”評選活動，除2013和2015年以外，中國每年都有作品獲得不同級別的獎項。2017年中國選送參賽的《蟲子書》和《冷冰川墨刻》分別獲銀獎與榮譽獎，通過對這兩件作品的分析能夠更好地理解“世界最美的書”評選標準。

（一 ）2017年銀獎作品《蟲子書》

《蟲子書》由朱贏椿和皇甫珊珊設計，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的一本存在較大爭議的書，與傳統(tǒng)意義上的書不同，《蟲子書》的全文沒有一個人類文字，全都是昆蟲爬行或啃食食物的軌跡所形成的符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本書毫無價值，因為它沒有提供給讀者任何有效信息。然而無論是“中國最美的書”評委會，還是“世界最美的書”評委會都給予了它很高的評價?！爸袊蠲赖臅痹u委會評價它“妙趣天成”，“世界最美的書”評委會則認為“《蟲子書》在藝術上的探索就像是哲學的思考，仿佛在告訴人們：世界就是一本書”。這種勇于探索的創(chuàng)新意識完全符合“世界最美的書”對創(chuàng)意的獨特要求，也成為了它脫穎而出的重要原因。

但是，《蟲子書》對自然的回歸還遠不止于內容，在材料的運用上也完全回歸自然。封面用紙是一款全新的創(chuàng)意性環(huán)保紙張，染色顏料采用食品廢料馬鈴薯淀粉中的球狀顆粒制成，紋理獨特、磨砂表面極富質感，并可回收再生，和此書的氣息相吻合[3]。所以在材質上的創(chuàng)新和突破也助推了《蟲子書》的成功然而，這本書的確難以引起普通人的興趣，朱贏椿本人則表示：“當初做樣書時有很多朋友都提醒我這步邁得太大了，但我不管，我就要一步邁這么遠，我想冒一個險，做到極致，讓它達到一個高度，然后我們可以再落下來?！盵4]書籍設計是需要勇氣的，朱贏椿的開拓精神應該值得我國書籍設計師們學習。

（二 ）2017年榮譽獎作品《冷冰川墨刻》

《冷冰川墨刻》是由周晨設計，海豚出版社出版的冷冰川的墨刻作品集。和《蟲子書》不同，這本書在內容和創(chuàng)作手法上都規(guī)矩得多——全部是冷冰川先生的刻畫作品。拋開書本，其內容本身的藝術價值就足以讓人驚嘆。而它能獲獎的原因，要歸功于它繁復且極致的印刷裝幀工藝。早在獲得“世界最美的書”榮譽獎之前，這本書就已經(jīng)獲得了美國印制大獎班尼金獎和第 28屆香港印制大獎冠軍書籍獎。

除了印刷工藝上的極致，這本書還有著許多精妙的設計。例如書的封面上有一道真實的割痕，這道割痕成為全書的點睛之筆，設計師周晨通過這一絕妙的構思，讓封面立刻變得鮮活起來，使之從二維變成了三維，恰好符合冷冰川作品本身的空間概念，書口處用激光印刻的“LENGBINGCHUAN”字樣，也同樣是對這種三維的空間概念的表達。尖銳的表現(xiàn)形式，呼應“冷冰川”的個性，也符合作品產(chǎn)生時的原始狀態(tài)。

這本書在用紙上也非常的講究，為了最大限度地還原作品本身的面貌，設計者在書中選用了包括宣紙在內的四種不同工藝紙料，而不同紙張吸墨效果、厚薄程度、硬度手感上的差異也為印刷、裝訂帶來了不小的困難。所以，這樣一本書的制作過程，本身也稱得上是藝術作品的創(chuàng)作過程。

三、中國書籍設計所存在的問題

中國的圖書在萊比錫“世界最美的書”評選中屢獲嘉獎，一次又一次地證明了中國的優(yōu)秀圖書具備國際水平，但這并不代表中國書籍設計的整體狀況。中國的圖書在書籍設計方面仍有很多突出的問題，集中表現(xiàn)在：缺乏整體設計的意識；對書籍設計在圖書生產(chǎn)過程中的地位認識有偏差；過度追求個性化，無視市場需求；對本土文化的挖掘和運用還很不夠。這些問題普遍且現(xiàn)實，其根本就是對“書籍設計”理念缺乏深刻認識。

（一 ）缺乏整體設計意識

“整體設計”是指在圖書策劃時和生產(chǎn)過程中堅持從書籍的整體出發(fā)，在內容和形式上做到總的設計，這也是“世界最美的書”評選標準之一。然而，在中國的圖書市場上，“整體設計”經(jīng)常被忽視。傳統(tǒng)的圖書出版往往只重視內容的準確性，這導致圖書生產(chǎn)的各個環(huán)節(jié)都嚴格以文本為中心，在選題策劃初期并沒有對圖書的呈現(xiàn)效果做全方位的考慮，所涉及到的紙張材料、封面樣式、版式結構等很多細節(jié)都是在生產(chǎn)過程中完成的，有很大的臨時性和隨意性，這既降低了圖書生產(chǎn)效率，也不利于圖書整體質量的提升。

（二 ）對書籍設計的認知偏差

長期以來，人們只注重對書籍的表面欣賞效果，將一些圖片和文字在電腦上組合排版好，然后在封面上想方設法地做到好看就可以，從而忽略了對書籍整體效果和內容的雙重體現(xiàn)要求[5]。很多情況下，“書籍設計”都被放到了最不重要的位置，或者只在藝術文化類書籍的生產(chǎn)過程中才會注意書籍設計的問題。當前的圖書市場上很少有由專門的設計師來進行設計的圖書，一方面是因為對“書籍設計”重要性認識不足，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該領域的人才較少，而出版社的編輯又不具備“書籍設計”的專業(yè)知識。出版人對書籍設計的認知偏差使得我國圖書的書籍設計水平停滯不前。

（三 ）過度追求個性化，無視市場需求

過度追求個性化，無視市場需求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第一，刻意標新立異，在書籍設計的過程中胡亂運用各種材料和工藝，完全不考慮是否切合書本內容，也不考慮消費者能否理解，這種拋棄整體性和統(tǒng)一性的設計方式相當普遍，許多所謂的精裝書就是如此。它們看似精美華麗，實際上是畫蛇添足，顯得滑稽怪異。第二，為了達到設計效果，不惜成本，不考慮消費者的承受能力。這些書不能夠算作為粗制濫造的書，但絕對也不可能成為受歡迎的書，沒有市場的情懷是可笑的，一味地曲高和寡只會被市場淘汰。怎樣把握好設計的度？這是考驗編輯和設計師的一個難題。

（四 ）對本土文化的挖掘和運用不夠

中國擁有悠久的歷史和燦爛的文化，單在書籍設計上就有著豐富的表現(xiàn)形式，中國的裝幀工藝獨特且精美。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和傳統(tǒng)技藝都應該成為我們書籍設計的靈感源泉。然而我們的設計師們在書籍設計的過程中卻缺乏對傳統(tǒng)文化的挖掘和運用。專業(yè)性較強的圖書在設計當中根本不會考慮傳統(tǒng)文化元素，而那些歷史文化領域的大眾圖書在運用本土文化元素的時候也不夠專業(yè)和深入，不但沒有增添書籍的文化內涵和傳統(tǒng)魅力，反而失去了書籍原有的特色。一些強加的文化歷史符號，累贅且不協(xié)調，各個元素之間零碎且沒有規(guī)律。

四、“世界最美的書”評選標準給中國書籍設計的啟示

要解決中國書籍設計所面臨的問題，我們應該回歸到“世界最美的書”評選標準上來。要重視形式和內容的統(tǒng)一，堅持材料和工藝的革新，鼓勵理念和方式的創(chuàng)新，注重文化的傳承和發(fā)揚。這既是“世界最美的書”評選標準給中國書籍設計的重要啟示，也是未來中國書籍設計的發(fā)展方向。

（一 ）形式和內容的統(tǒng)一

書籍設計的最終目的就是利用豐富的、恰當?shù)谋憩F(xiàn)形式，使書籍的內容能夠得到更好地呈現(xiàn)。所以形式和內容必須保持統(tǒng)一，但是前文提到，中國目前的圖書生產(chǎn)方式使得這種統(tǒng)一很難實現(xiàn)。那么，這就首先要求圖書生產(chǎn)者做出調整。應該在選題策劃階段做好書籍設計的整體規(guī)劃，覆蓋圖書的每個部位，貫穿圖書生產(chǎn)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但是光在制度上調整是不夠的，其次，還應該處理好編輯和設計師的關系。在2016年“世界最美的書”14 本獲獎作品中，有5 本明確標注設計師參與編輯工作當中，超過入選總數(shù)的三分之一[6]。只有讓設計師了解作品的思想內涵，熟悉編輯流程和操作方法，其設計才能夠更加準確。不論是編輯的自導自演，還是設計師的自我發(fā)揮都不利于書籍在形式和內容上的完美統(tǒng)一。編輯和設計師之間的相互配合是產(chǎn)生優(yōu)秀作品的必要條件。最后，還需要全社會審美意識的覺醒。書籍本身是知識傳播的載體，其在形式上的表現(xiàn)手法同樣是知識傳播的重要組成部分，出版者們要通過形式創(chuàng)新培養(yǎng)消費者的審美意識，而全社會審美意識的提升將為書籍設計形式和內容的統(tǒng)一創(chuàng)造更加良好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

（二 ）材料和工藝的革新

材料和工藝是最主要和最直接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研發(fā)新的材料和工藝需要一定的技術手段，更需要設計師有敢于嘗試的勇氣和善于觀察的眼睛?！笆澜缱蠲赖臅睔v年獲獎作品中有許多運用了先進材料和特殊工藝，但采用普通材料和普通工藝的作品也同樣能夠出彩。2016年金獎作品《訂單——方圓故事》的封面用的是快遞包裝材料，雖不是新材料，但這種大膽的手法卻帶來了極佳的效果。把原本不是書籍材料的材料用作書籍設計，這本身就是一種突破和革新。2007年銅獎作品《不裁》也沒有用到什么特殊工藝，紙張印刷都很普通，但是每一頁都需要讀者親自裁開的設計卻是首次采用，這讓“不裁”的意味更加明顯，也得到了評委的認可?！笆澜缱蠲赖臅彼ㄏ碌倪@一標準旨在追求書籍的物化表達，只要能夠真實貼切地還原書籍的思想，那么這種材料和工藝的使用就是成功的。另外，在資源日趨匱乏，環(huán)境不斷惡化的今天，環(huán)保材料正受到越來越多設計師的青睞，這也將成為未來書籍設計的趨勢。

（三 ）理念和方式的創(chuàng)新

紙質書發(fā)展到今天，其存在的必要性越來越受到質疑，以傳統(tǒng)的方式設計圖書已經(jīng)很難再吸引消費者。只有充分發(fā)揮想象力，不墨守成規(guī)才能夠設計出讓人眼前一亮的新作品?？墒菍嶋H上，只有想象力是不夠的，任何好的想法想要完美地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必須要付出足夠的努力的，往往還要受到種種現(xiàn)實條件的約束。幾乎所有“世界最美的書”都是在設計師的全程監(jiān)控下完成的，《訂單——方圓故事》先后經(jīng)歷了 20多道工序，為了實現(xiàn)對傳統(tǒng)的突破和創(chuàng)新，設計師在上海的印刷廠里足足熬了七天七夜[7]。書籍設計非常注重創(chuàng)新，但是，沒有積累、付出和體悟，創(chuàng)新是立不住腳的，也絕不可能成為“世界最美的書”評委會想要的那種創(chuàng)新。

（四 ）注重文化的傳承和發(fā)揚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靈魂。文化興國運興，文化強民族強?！彼?，在書籍設計中應該注重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和發(fā)揚，并要堅定對自身文化的自信。漢字作為一種具有獨特魅力的文字，應該成為中國設計師們創(chuàng)作的源泉。古代書籍的裝幀風格、版式結構、材料使用也都可以為設計師們帶來設計靈感。歷年獲得“世界最美的書”的中國作品幾乎都有著深刻的中華烙印，《梅蘭芳（藏）戲曲史料圖畫集》《剪紙的故事》《詩經(jīng)》《曹雪芹風箏藝術》等書不論是內容還是形式都極具中國氣韻，它們將有著五千年歷史的古老東方文化以嶄新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不失風雅且驚艷四方。

五、結 語

書籍設計的意義在于充分展現(xiàn)物化之美，即用文字之外的一切可以被感知的成分，感染和打動讀者。雖然至今仍有很多人對紙質書的未來報以悲觀態(tài)度，電子書的迅猛發(fā)展也不能被忽視，但這不意味著紙質書會必然地走向消亡?！笆澜缱蠲赖臅痹u選標準規(guī)定了“美書”該有的樣子，其實也為我們勾勒出了圖書出版未來的發(fā)展方向。一本可觸可感的紙質書有著電紙書無法取代的魅力，而將人的閱讀體驗從單純的視覺感受擴展到全身互動的設計理念甚至可能給紙質書的未來注入新的增長動力。中國的書籍設計者們應該從“世界最美的書”評選標準中汲取經(jīng)驗，立足傳統(tǒng)文化的根本，在新時期不斷創(chuàng)作出具備國際水準和符合人民需要的優(yōu)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