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筱強
詩人的工作
平原上的黃昏又降臨了
生長于我們體內(nèi)的時間
仍在悄無聲息地?fù)p耗,仿佛最后的
死亡也不能將其阻止,中斷
它像上帝不經(jīng)意的口諭
也像遲來卻不熄滅的燈火
持續(xù)地用黑暗掩住驚呼的嘴唇
更像高踞于石頭內(nèi)部的生活
把夢境的波濤反復(fù)推送
它并非永恒,卻流傳于永恒的
意象,它不同于草原的穹頂
卻被另一種蒼茫的暮色
點燃無限的激情,哦
“一種音樂,一種聲息
和一種象征”,那照徹我們
骨頭的河水與明鏡,至今
仍有不朽的年輕面容
另一個,同一個
說到底,我們都是時間的配角
坐在你身邊的伊達(dá)戈爾
也從來沒有向你這樣深情地表述
之于我們體內(nèi)的音樂,迷宮中的鏡子
從來不夠精確,也不夠用來
抵擋生與死的微循環(huán)
而在時間的深處,在曇花一現(xiàn)的
上帝與地獄永恒的光芒之間
在金黃的老虎與放縱的玫瑰之間
也從來沒有黑暗而遙遠(yuǎn)的花園
值得我們用力地擲出虛無的骰子
用來猜測曾經(jīng)苦度的迷惘,恐懼,灰燼
以及讓失敗得以終結(jié)的生活
哦,夠了,你筆下描摹的龍,獅,豹
有時并非語言的大火所能隱喻
我閑置于落日巨浪中的曠野
有時也并非為了向一貫的神秘致敬
“所有的人都在恒河沐浴”
而我們刻于瞬息謎面上的覺醒
直到今天仍未到來
哀 歌
一枚鐵幣的正面或反面
并不能代表我們一生中的黃昏或清晨
黑暗之中,一場大雪的降臨或消融
也不能解開深藏奧秘的文字之謎
哦,“上帝的長夜沒有盡期”
我們在燈下一夜白頭,不僅僅因為
自身的怯懦和盤旋頭頂?shù)那f周之夢
還源于窗口之下草木黑白交替的命運
寂靜之后,那時間的沙漏
將更加寂靜;回聲之前
赫拉克利特的箴言也僅僅是回聲
短暫的勃拉姆斯和輕微的明月
天真的征服者和夢魘中的君王
他們始終在你的筆下跳躍,如火苗
也始終在虛無的鏡中嘆息,如灰燼
譬如懷念,不過是我們把宗教中的自我
又一次翻轉(zhuǎn);譬如遺忘,不過是我們
徹底清除了歷史帶給內(nèi)心的污穢
禮 物
終于要結(jié)束了,終于要進(jìn)入長久的歷史了
即使結(jié)束是時間的一部分,也是歷史的一部分
時間和歷史,仍是布滿我們回憶的
無法逃離的巨大陰影,擁有不可見的音樂
和悲劇的本質(zhì),擁有伊斯坦布爾的幽靈
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幽靈,以及盧加諾
街頭拐角的,老虎和巨蟒的幽靈
這并算不了什么,在鏡中的鏡中
在夢里的夢里,我們還擁有不必要的拯救
和那不可超越的,經(jīng)線與緯線織成的
銹跡斑斑的地圖。那么,我們是否還會
繼續(xù)擁有石頭上的智利和瓦片上的中國
兩者匯合之處的,腐朽的藝術(shù),沙漠上的
飛泉,流動的塵世?是否還會擁有
“比恒河還遙遠(yuǎn)”的生與死,想象與孤獨
光明與昏暗?如今,時間消失了
我們?nèi)栽谝徊ń右徊ǖ拿詫m中
相互握著熟悉的聲音,那并非某種風(fēng)格
而是,用于懷念的遺囑
博爾赫斯的一生
他的前半生,用來閱讀和記錄死于戰(zhàn)爭中的祖先
歷史上形而上學(xué)的惡棍,藝術(shù)上的模范人物
以及無關(guān)痛癢的,猶如灰燼的永恒
后半生,則用來清除體內(nèi)陳積的黑暗
把自己的骨頭,一塊一塊扔進(jìn)花園
如同把記憶扔進(jìn)冬眠的土地
把天上的老虎,扔進(jìn)分岔的閃電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