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歌星夢

張榮貴

我想，倘若姐姐成功的話，今天一定會是位出色的紅歌星。

姐姐是長得極漂亮的，鵝蛋形的臉鑲著一雙寶石般的眼睛，彎彎的柳眉，一頭披肩秀發(fā)，個兒高高的，用她的話說，她集中了父母長相所有優(yōu)點，令我自嘆不如。當然，姐姐的美貌只在其次，關鍵是她一副天生的好歌喉，甜美、細膩、動人。姐姐能歌善舞，在學校被譽為“?；ā?，使我們?nèi)胰缳N了金般的榮耀，我只記得，舞臺上姐姐每唱完一首歌便會有好多人給她獻花。然后，她為我買好多水果糖，至于姐姐的歌唱得好壞，我并無鑒賞能力。姐姐模仿力極強，她能惟妙惟肖地模仿鄧麗君。不僅如此，姐姐的戲曲功底也很深厚，最為擅長的是越劇。在一次校慶文藝晚會上，姐姐推出了她的拿手好戲——越劇《寶玉哭靈》，當姐姐唱第一句：“金玉良緣將我騙”時，臺下一陣雷動，當姐姐唱到最后時，臺下很多人都嗚嗚地哭了起來。我當然不知道，這些大人為什么要哭，只是趴在臺下，等姐姐下來要糖吃。我記得那次姐姐給我的糖塊最多。第二天，便有一位大胡子叔叔來我家，貴客臨門，把爸媽忙壞了，七個碟子八個碗擺了一桌，媽媽搬出了她親手釀制的糯米酒，爸爸掏出了他平時都舍不得抽的香煙，弄得大胡子叔叔坐立不安，他美美地呷了一口酒，然后說明了來意，市戲劇團要招演員，聽說姐姐很有音樂天賦，讓她去試試，爸爸一個勁地搖頭：“農(nóng)家孩子，瞎唱！”

聽說可能去當演員，姐姐高興得兩腮緋紅?？梢粋€小小的意外，使姐姐的夢破碎了。晚飯后，天陡然暗了下來，接著大雨傾盆。爸爸扯著破鑼般的嗓子吼著：“谷子忘收了?！蔽覀?nèi)叶寂苓M雨里收谷子，雨特大，一出去便澆了一身，可惜那點谷子，被雨沖得滿地都是，我們一直奮戰(zhàn)了兩個多小時，把就著一半泥水的谷子撈了回來，爸爸氣得直捶腦袋，怨我們沒有記性，只顧聽大胡子神侃窮聊，忘了收谷子。我們剛才還為姐姐當演員的事高興，而現(xiàn)在卻好像完全沒有那回事，爸媽只是可惜那些谷子。第二天，天放晴了，媽媽才想起了姐姐要去市里應試，可不巧的是，姐姐晚上感冒了，一個勁地咳嗽，說話聲音變得嘶啞了，可姐姐還是決定去碰碰運氣，我們?nèi)胰硕寂瓮憬愕暮孟?。傍晚，姐姐回來了，一雙眼睛腫得像桃似的，爸媽忙問咋回事，由于姐姐感冒導致失聲，被淘汰了。盡管姐姐在學校甚至在縣里都小有名氣，而在市里卻人生地不熟，沒有人了解她的實力，淘汰也是很正常的事。媽媽在一旁陪著姐姐掉淚，爸爸在悶悶地抽著黃葉煙：“唉，考戲院那是城里孩子的事，咱沒那福氣?！蹦峭恚覀円患胰硕紱]吃飯。我雖極餓，可看著一家人愁眉苦臉的樣子，我也就不敢吭聲了。

姐姐不是那種認命的女孩，也并沒有因此而消沉下去，她仍舊每天起早練聲，她暗下決心，要通過自己的努力考上音樂學院，在我的印象中，姐姐讀書很用功，成績也特別好，姐姐上高三了，經(jīng)過不懈的努力，姐姐唱歌的功力更堅實了，離歌星的夢想更加接近了。可就在這時，家里又發(fā)生了變故，媽媽患上了嚴重的風濕性關節(jié)炎，若不及時治療，便有癱瘓的可能，家里賣了一頭豬，幾擔谷子，媽媽住了半年院，才算控制了病情，醫(yī)生給了一條忠告：“不能下水，不能干重活?！奔依锸チ艘粋€勞力，里里外外都是爸爸一個人，實在是忙不過來。終于在一天晚上，全家人圍坐在昏黃的燈下，沉默了好一陣子，媽媽說：“你年齡不小了，也該……”爸爸接過話茬：“是啊，你讀的書也不算少，眼下家里正缺人手，你和弟弟都念書，也供不起?！苯憬銢]吭聲，只是緊緊地咬著嘴唇，就這樣姐姐輟學了。姐姐終日忙里忙外，似乎有干不完的活兒，也變得沉默寡言了。只是，我每天放學，姐姐都要問我老師教了些什么歌，而我每唱完一首歌，姐姐都要哭出聲來的。姐姐是一個很有天賦的女孩，她的歌星夢徹底破碎了。

后來，姐姐嫁人了，再后來，姐姐有孩子。歲月無情，這時姐姐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皮膚變得黝黑，臉色也變得憔悴。盡管如此，姐姐還有一副清純的好歌喉，但她很少唱歌，只是更多地喜歡談一些家庭瑣事，變得嘮嘮叨叨。

我要參軍入伍了，這意味著我走出了大山。姐姐非常高興，臨走時，她塞給我?guī)妆痉狐S的舊書，《簡譜入門》《怎樣欣賞音樂》《練聲技巧》《世界名曲大全》等等，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姐姐藏了這些書。我知道姐姐希望我能夠圓她的歌星夢，來部隊后，我也從事了新聞宣傳工作，寫過歌甚至還為別人辦過音樂會，采訪過韓紅、李丹陽等著名歌星，而我卻始終沒能成為一名歌星。轉業(yè)到地方后，我不再從事宣傳工作，與歌唱演藝行當漸行漸遠。每次，我回老家見到日漸憔悴的姐姐，心里總不是滋味。因為姐姐為了我，做出了太多犧牲。

去年，我的一位朋友受電影《私人訂制》啟發(fā)，在市區(qū)開了一家歌廳，可滿足各種顧客的要求實現(xiàn)其未實現(xiàn)的歌星夢想。于是，我便把姐姐的故事講給他聽，朋友對姐姐的遭遇很是同情，一定要為姐姐來圓這個夢。

在雷鳴般的掌聲中，姐姐緩緩地走上華麗爛漫的舞臺，一襲潔白飄逸的裙，一頭披肩秀發(fā)，臺上華燈閃爍，臺下掌聲雷動。姐姐唱的第一首歌，便是她最喜歡的《藍藍的夜藍藍的夢》：“圓圓的月亮，悄悄爬上來/藍藍的夢幻，輕輕升起來/遠方的人兒，她會不會走過來/心里的話兒，我想要說出來……”

那晚，姐姐臺風穩(wěn)健，唱得動情投入，儼然一名出道多年的歌星。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