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人在拍照的時往往會微笑,相比之下,許多老照片中的近代人物卻都是一副嚴肅臉,甚至是哭喪著臉。對于這種現(xiàn)象,很多解釋都是說在攝影術(shù)出現(xiàn)的早期,照片曝光時間長,被拍照的人無法在這么久的時間內(nèi)一直保持笑容。
1860年,清政府被迫與八國聯(lián)軍簽訂了《北京條約》。
和英法聯(lián)軍一起進城的還有一個意大利人,名叫費利斯·比托,他是當時英軍的隨軍攝影師,他隨著英法聯(lián)軍的步伐,將相機鏡頭第一次對準了這個古老的帝國,拍下了無數(shù)珍貴的照片。
費利斯·比托看到代替來談判的咸豐皇帝的弟弟恭親王奕訢,便想給他拍張照片。
英法聯(lián)軍中的英國陸軍司令克靈頓將軍在其日記中描述比托為恭親王拍攝照片:“在條約簽訂儀式的過程中,那位不知疲倦的比托先生似乎很想給‘北京條約的簽訂’拍攝一張好照片,就把他的照相設(shè)備搬了進來,把它放在大門正中,用偌大的鏡頭對準了臉色陰沉的恭親王胸口。這位皇帝的兄弟驚恐地抬起頭來,臉刷地一下就變得慘白。恭親王以為他對面的這門樣式怪異的大炮會隨時把他的頭給轟掉——那架相機的模樣確實有點像一門上了膛的迫擊炮,準備將其炮彈射入他可憐的身體。人們急忙向他解釋這并沒有什么惡意,當他明白這是在給他拍肖像照時,他臉上驚恐的表情頓時轉(zhuǎn)陰為晴?!?/p>
但是由于光線問題,這次拍照并不成功。不過,比托沒有放棄,恭親王回訪談判代表額爾金勛爵時,比托再次抓住時機,在額爾金勛爵的住處給恭親王補拍一張肖像照片。據(jù)英軍軍醫(yī)芮尼的描述:恭親王那天“身穿一件紫色的,繡有黃龍的錦緞官袍……他戴著一頂邊緣上翹的官帽,除了在頂戴處有一個紅綢做成的旋鈕之外,并無其他任何裝飾”。這張照片拍攝得非常成功,此后被多次使用,成了恭親王的標準像。
恭親王思想開放,甚至被頑固派取了個外號叫“鬼子六”,連他一開始都無法理解拍照,普通的老百姓更是視其為洪水猛獸。
在百姓看來,人端坐在相機前不動,被“炮筒”直對腦袋,還要注視著“炮筒”,隨后,伴隨“咔嚓”一聲,有時甚至還會有打光的煙火,無異于受刑。有些人驚慌失措,像丟了魂。于是,人們四處傳說,照相會偷走自己的魂魄。
圖由左上起:慈禧太后、慶親王奕劻、李鴻章、英國維多利亞女王、德國“鐵血宰相”俾斯麥、美國總統(tǒng)格蘭特。無論是中國還是西方,近代人物的照片幾乎全都是這種嚴肅甚至略“喪”的風格
1867年,英國攝影師約翰·湯姆遜帶著照相機進入中國。約翰·湯姆遜經(jīng)香港從福建開始啟程,由沿海到內(nèi)陸,從南方到北方,五年間,他走過中國大部分地區(qū),拍攝了大量相片,有人物、有山水、有市井。但他也經(jīng)歷了很多困難,最大的困難就是中國人對照相的抵觸。
在廣州,湯姆遜想拍攝養(yǎng)蠶和紡織整套的流程,從種植桑樹、養(yǎng)蠶到繅絲的過程。但處處遭遇阻礙,拒絕的理由很簡單——照相對健康不利。湯姆遜不厭其煩,四處游說。還好有繅絲工人愿意接受拍攝,這張照片讓湯姆遜感到非??少F,因為這是唯一一張關(guān)于廣州紡織的照片。
在潮州,湯姆遜想要拍攝當?shù)氐膹V濟橋,一個類似吊腳樓與橋的建筑。為了避免驚動當?shù)厝?,他特意選擇凌晨拍攝。但當他架設(shè)機器的時候,還是驚動了周圍的人。這下麻煩大了。
當?shù)匕傩瞻l(fā)現(xiàn),這個洋鬼子不知在鼓搗什么玩意,好像要施什么邪惡法術(shù)。
一些人開始朝他投擲石子、土塊,湯姆遜一邊保護笨重的機器,一邊還要躲閃。有些店鋪的伙計連生意都不顧了,關(guān)了店鋪,投入戰(zhàn)斗,加入阻止洋鬼子照相大軍。由于拍攝地隔著條河,很多人只能隔著河叫喊、扔土塊。也有人駕船而來,試圖阻止湯姆遜,當船快靠岸時,被湯姆遜的同伴阻擋。有人上來要和湯姆遜搏斗,被湯姆遜拿三腳架打翻在地。即使這樣,湯姆遜的一只眼睛還是被土塊打青了。
雖然在清末,大部分人對拍照持有恐懼態(tài)度,但也有人對照相有濃厚的興趣,其中的翹楚就是慈禧太后。
故宮博物院有一本光緒二十九年(1902年)七月建立的慈禧太后《圣容帳》,記載她為次年七旬慶典拍攝照片的情況。光是這次慶典,她就留下了身著各種服飾、擺出各種姿態(tài)的照片30多種共100多張,并有玻璃片底版。
然而,不論是慈禧太后、慶親王奕劻、李鴻章,還是英國維多利亞女王、德國“鐵血宰相”俾斯麥、美國總統(tǒng)格蘭特,近代人物的照片幾乎全都是嚴肅甚至略“喪”(失去目標和希望的樣子)的風格,哪怕是本該喜氣洋洋的婚禮,在老照片里也看起來如同葬禮一般。
對于這種現(xiàn)象,很多解釋都是說在攝影術(shù)出現(xiàn)的早期,照片曝光時間長,被拍照的人無法在這么久的時間內(nèi)一直保持笑容。
然而,這些“喪照片”的拍攝時間都是19世紀晚期,那時的照相技術(shù)已經(jīng)足夠成熟,曝光時間也已經(jīng)從最初的半個小時縮減到了只有幾秒。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保持微笑并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因此,照片曝光時間的長短并不是主要原因。老照片里的人物之所以都顯得那么“喪”,主要還是因為早期肖像照片受到了肖像畫的強烈影響。
這一點,在馬克·吐溫給《薩克拉門托每日聯(lián)盟報》的信中可以得到佐證:“照片是非常重要的文件,沒有什么比傳給后代一張被永遠定格的傻笑更該死的了。”
馬克·吐溫的看法是那個時代社會的普遍態(tài)度:雖然拍照的花費要比請人給自己畫一幅肖像畫便宜得多,但對大多數(shù)人而言依舊是一筆很大的開銷。人們要隔很長時間才能有機會去拍一次照,有些人甚至一輩子只拍過一張照片。
因此,如果人們要去拍照,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為了拍肖像照。而早期肖像照則在各種方面竭力模仿肖像畫,也自然繼承了肖像畫中人們嚴肅的表情。
同時,那個時代的攝影家們?yōu)榱俗C明攝影也是一門藝術(shù),而非簡單的機械操作,也力圖將攝像拍出古典畫的效果。
而古典肖像畫中人們不笑的原因也很好解釋:古人即使是王公貴族,一輩子里的肖像畫可能也不會有今天某些人一個星期的自拍多。同時,肖像畫本身也并不是對某一瞬間的隨意記錄,而是一個人想展示給世人及后代的整體形象。
此外,有能力擁有肖像畫的人往往也希望自己的形象是莊嚴、肅穆而高貴的,如果是面帶笑容的肖像畫,則會讓人認為這個肖像主人是個任性、隨便甚至是放蕩的人。
至于后來照片中出現(xiàn)的笑臉,則與照相機的普及有著很大關(guān)系。
到了20世紀,照相設(shè)備逐漸變得便宜且易于操作,個人相機出現(xiàn)并得到普及,拍照不再是一件昂貴的事情。人們可以隨時隨地拍照,就如一句相機廣告語所說“你按下快門,剩下的交給我們”,拍照已經(jīng)變得更方便也更廉價。
因為可以擁有更多的照片尤其是生活照,再加上此時電影的興起,讓世人了解到人們在銀幕上也是可以有正常動作神態(tài)的,公眾對于照相的態(tài)度也開始變得更休閑隨意,拍照時的笑容也開始逐漸增多。
許多相機和膠卷公司也順應(yīng)了這個趨勢并加以推動,在制作廣告時展現(xiàn)更多笑臉的場景,進一步讓人們覺得在拍照時露出笑臉是一件理所應(yīng)當?shù)氖虑椤?/p>
到了二戰(zhàn)后,表情輕松并露出笑容基本上成了照相的標配。在一項對從1905年到2005年美國高中年鑒里學生照片的研究中,也發(fā)現(xiàn)了人們在拍照時露出笑臉的次數(shù)逐年增加的趨勢。
即使是在正式場合的照片或者官方肖像照中,現(xiàn)代王室貴族以及高級官員,也都不像從前那樣一直都板著臉,反而常常會表情輕松、面帶笑容,甚至還會露齒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