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友仁對紹興內府書畫收藏的鑒定與題跋

梁 勇

現供職于故宮博物院器物部，主要從事宋元書畫研究

米友仁對紹興內府書畫收藏的鑒定與題跋

梁 勇

現供職于故宮博物院器物部，主要從事宋元書畫研究

趙宋一朝優(yōu)渥士人，文化繁榮，歷來為人稱道。文人家族較前代大大增多。在文壇有父子文豪（蘇洵、蘇軾、蘇轍），在收藏界有夫妻鑒賞家（趙明誠與李清照），而在書畫領域，父子、夫妻都熱衷書畫的也不罕見：黃筌的繪畫風格由兒子黃居寀帶入宮廷；郭熙的畫論由兒子郭思纂集為《林泉高致集》；李公麟的父親李虛一即有書畫收藏，從而影響到李公麟，而李公麟又影響到他的外甥張激、喬仲常；南宋幾代帝后前后相繼，都有書法真跡存世；馬遠家族四代都是宮廷畫家……在這樣的文藝環(huán)境中，米芾、米友仁父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們二人同為書法家、畫家、收藏家、鑒定家，還共同創(chuàng)造出一種被文人畫家推崇的「米家山水」，這在整個中國的書畫史、書畫鑒藏史中都是比較罕見的。

蔡肇在為米芾所作的墓志銘中記載，米芾有五子，但沒提及他們的名字。米芾自己在《叔晦帖》中說：「仆之子鰲兒、洞陽、三雄?！蛊渲小个梼骸咕褪情L子米友仁。據《全宋詞》：「友仁，字元暉，自稱懶拙老人，芾子，生于熙寧五年。力學嗜古，亦善書畫，世號『小米』。仕至兵部侍郎、敷文閣直學士。紹興二十年卒，年八十?！蛊渲小改臧耸?，是根據鄧椿《畫繼》中「（米友仁）享年八十，神明如少壯時，無疾而逝」的記載而來。由于米友仁生肖屬虎，小名虎兒、寅孫，據此推知應生于熙寧七年（一〇七四年），卒于紹興二十二年（一一五三年）?！度卧~》中說其生于熙寧五年，并不正確。米友仁的字是元暉，關于他的字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話說黃庭堅收藏有南齊謝眺（玄暉）的一方古印「謝玄暉」，黃庭堅將此印贈予好友米芾的長子米友仁，賦詩并贈字：「我有元（宋代避「玄」字諱，改為「元」）暉古印章，印刓不忍與諸郎?；汗P力能扛鼎，教字元暉繼阿章?！姑总雷衷?，而黃庭堅給米友仁命字為元暉，這其中有叫米友仁繼承其父的意思。

關于米芾的收藏活動，有很多傳奇浪漫的故事，突出的有兩點：一是他富于收藏，將自己的船上裝上滿船書畫，并大書一旗「米家書畫船」，在由鎮(zhèn)江到開封的運河水路上，這是相當風光的，由此可見其招搖的個性；二是他在收藏界聲名狼藉，遇到他人所藏古書畫，有時無賴到底，撒潑打滾，強行索要，有時偷梁換柱，以假易真。有一次，米芾在別人的船上看見王羲之字帖真跡，非常喜愛，立即要拿一幅好畫交換。主人不同意，他急得大叫，攀著船舷就往水里跳，幸虧別人很快把他抱住，才不致落水。他經常千方百計向人借古畫描摹，而摹完以后，總是拿摹本和真本一齊送給主人，請主人自己選擇。由于他模仿古畫的技藝很精，主人往往把摹本當成真本收回去，米芾便因此獲得了許多名貴的古畫真跡。但也有失手的時候，在漣水時，米芾曾經向人借一幅《松牛圖》。臨摹后將真本留下，摹本還給主人，主人當時沒有覺察出來，過了好些日來討還原本。米芾問他怎么看出來的，那人道：真本中的眼睛里面有牧童的影子，而你還我的這一幅卻沒有。 這種以摹本換真本的行為，是為人鄙棄和不齒的。而蘇軾卻不以為然，在《次韻米黼二王書跋尾》中就稱「巧偷豪奪古來有，一笑誰似癡虎頭」，以米芾喜愛書畫成癡，一笑了之。而在漢語成語中，「巧取豪奪」一詞便來源于此。米芾在收藏賞這兩方面的特點，對米友仁的收藏活動，當有一定的影響。

米友仁早年以書畫知名，同時代的鄧椿就說：米芾在徽宗朝被召為書畫學博士，便殿賜對，獻上的不是自己的畫作，而是米友仁所作的《楚山清曉圖》。得到的賞賜是徽宗的御書畫各二軸。這時的米友仁不過二十多歲，繪畫才能已在乃父之上。米友仁宣和中為大名少尹。南渡后備受高宗優(yōu)遇，「被遇光堯（宋高宗），官至工部侍郎、敷文閣直學士，日奉清閑之宴」。高宗所看重的，是作為鑒定家的米友仁，是其在書法鑒定方面的才能。

看到高宗酷愛書畫，米友仁曾將家藏李邕墨跡獻給高宗，明代張丑在其著錄書《清河書畫舫》中便記載：「李邕《永康帖》墨跡，米芾故物也，審定真跡等印具在。芾以模本刻之，甚為寶惜，而此真本其子友仁紹興中進之，藏諸秘府，今卷首『唐李邕永康帖六字』，高宗御書也?！垢咦谝捕Y尚往來，將自己臨寫的王羲之《鄉(xiāng)里帖》贈予米友仁，南宋岳珂《寶真齋法書贊》載：「右高宗皇帝御筆臨晉王羲之《鄉(xiāng)里帖》真跡一卷，御書筆法，于后有龍印三，前有奎標，初賜敷文閣直學士米友仁?！姑子讶首蚤_始鑒定活動后，仕途相當順暢，可見君臣甚為相得。

高宗同徽宗一樣，喜愛收藏，擅書能畫。他自撰書法理論著作《翰墨志》，文中流露出對徽宗朝內府豐富收藏的無限懷念：

本朝自建隆以后，平定僭偽，其間法書名跡皆歸秘府。先帝時又加采訪，賞以官職金帛，至遣使詢訪，頗盡探討。命蔡京、梁師成、黃冕輩編類真贗，紙書縑素，備成卷帙。皆用皂鸞鵲木、錦褾褫、白玉珊瑚為軸，秘在內府。用大觀、政和、宣和印章，其間一印以秦璽書法為寶。后有內府印，標題品次，皆宸翰也，舍此褾軸，悉非珍藏。其次儲于外秘。余自渡江，無復鐘、王真跡。間有一二。以重賞得之，褾軸字法亦顯然可驗。

偏安小朝廷稍一穩(wěn)定，他就大力恢復內府書畫創(chuàng)作，收集流散書畫古物，還組織人鑒定和修復、臨摹書畫藏品：

思陵妙悟八法，留神古雅。當干戈俶擾之際，訪求法書名畫，不遺余力。清閑之燕，展玩摹拓不少怠。蓋睿好之篤，不憚勞費，故四方爭以奉上無虛日。后又于榷場購北方遺失之物，故紹興內府所藏，不減宣政。惜乎鑒定諸人如曹勛、宋貺、龍大淵、張儉、鄭藻、平協、劉炎、黃冕、魏茂實、任原輩，人品不高，目力苦短。凡經前輩品題者，盡皆拆去，故今御府所藏，多無題識，其源委、授受、歲月、考訂，邈不可求，為可恨耳。其裝褾裁制，各有尺度，印識標題，具有成式。（周密《紹興御府書畫式》）

宋 米友仁 瀟湘奇觀圖卷紙本水墨 縱一九·八厘米 橫二八九·五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宋 米友仁 動止持福帖紙本墨筆 縱三三·一厘米 橫五九·六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北宋 米芾 叔晦帖紙本墨筆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除了鑒定能力不高的曹勛等人，更為高宗所信任的是馬興祖（馬遠的祖父）和米友仁。二人似乎有分工，馬興祖受命鑒定繪畫，米友仁受命鑒定法書。夏文彥《圖繪寶鑒》載：「馬興祖，河中人，賁之后，紹興間待詔。工花鳥雜畫，高宗每獲名蹤卷軸，多令辨驗?！灌嚧弧懂嬂^》言：「宋高宗每搜訪至書畫，必命米友仁鑒定題跋，往往有一時附會迎合上意者。嘗見畫數卷頗未佳，而題識甚真，鑒者不可不知也。」馬興祖的鑒定意見，現在沒有真跡佐證。而米友仁則以書寫鑒定跋文的形式，留下了許多信息，現存的很多紹興內府舊藏法書后都能見到其鑒定題跋墨跡。

宋高宗朝名將岳飛的三子岳霖，在岳飛被平反后，從內府要到了高宗當年所賜岳飛的御札、手詔，其子岳珂更是廣泛搜集名家法帖，將父子兩代人收藏的法帖收錄于《寶真齋法書贊》一書中，因時間接近高宗時代，在歷代文獻中是記載米友仁跋最多的。

此書「懷素律公帖」條下：「右懷素書《律公帖》。臣米友仁鑒定真跡恭跋。」

「馮承素蘭亭敘」 條下：「右唐馮承素橅（?。┩豸酥短m亭敘》。臣米友仁鑒定恭跋?！?/p>

「右軍轉勝帖」條下：「右唐人橅（摹）王羲之書《轉勝帖》。臣米友仁鑒定恭跋?！?/p>

「洪元眘行業(yè)贊集王右軍書帖」條下：「右洪元眘《集右軍書真法師行業(yè)贊》真跡。臣米友仁鑒定恭跋?！?/p>

「智永千文真草帖」條下：「右智永《千文真草》，唐人臨寫真跡。臣米友仁鑒定恭跋?！?/p>

「李玄胄清慎帖」條下：「右錄李玄胄《清慎問答》，唐人真跡。臣米友仁鑒定恭跋?！?/p>

「米元章書簡帖」條下：「右簡尺，先臣芾真跡。臣米友仁鑒定恭跋?！?/p>

「米元章書簡帖」條下：「右楮紙詩書等十幅，先臣芾晩年真跡。臣米友仁鑒定恭跋?！?/p>

「米元章海岳詩帖」條下：「右大字《海岳庵雜詩》，先臣芾真跡。臣米友仁鑒定恭跋?！?/p>

閱讀鏈接

存世的米友仁鑒定題跋墨跡

作品 現藏地 米友仁跋文 南宋內府鑒藏印隋賢《出師頌》 故宮博物院 右《出師頌》，隋賢書。紹興九年四月七日臣米友仁審定。 “紹興”、“內殿秘書之印”顏真卿《自書告身》 日本中村不折氏書道博物館右顏真卿《自書告》。紹興九年四月七日臣米友仁恭覽審定。 “紹興”、“內殿秘書之印”顏真卿《竹山堂連句》 故宮博物院 右顏真卿書《竹山書堂詩》真跡。臣米友仁鑒定恭跋。 “紹興”、“御府之印”、“緝熙敬之”懷素《苦筍帖》 上海博物館 右懷素書《苦筍帖》。臣米友仁鑒定真跡恭跋。“紹興”唐寫本《說文解字木部殘卷》日本內藤虎氏恭仁山莊右唐人書《篆法說文》六紙。臣米友仁鑒定恭跋。 “紹興”楊凝式《神仙起居法》 故宮博物院 右楊凝式書《神仙起居法》八行。臣米友仁鑒定真跡恭跋。“紹興”、“希世藏”、“德壽”、“內府書印”、“內殿秘書之印”米芾《研山銘》 故宮博物院托管 右《研山銘》，先臣芾真跡。臣米友仁鑒定恭跋。 “內府書印”

宋米友仁跋顏真卿（傳）《竹山堂連句》冊此冊現藏故宮博物院

宋米友仁跋楊凝式《神仙起居法》卷此卷現藏故宮博物院

宋米友仁跋米芾《研山銘》卷此卷現由故宮博物院代管

宋米友仁跋米芾《苕溪詩》卷此卷現藏故宮博物院

「米元章硯山詩帖」條下：「右先臣芾大字二詩五幅。臣米友仁鑒定恭跋?！?/p>

「米元章姑孰詩帖」條下：「右《姑孰詩》大字，先臣芾真跡。臣米友仁鑒定恭跋?！?/p>

「米元章臨晉武帝大水帖」條下：「右晉武帝《大水帖》，先臣芾手臨真跡。臣米友仁鑒定恭跋?！?/p>

「米元章臨謝安八月帖」條下：「右謝安《八月五日帖》，先臣芾手臨。紹興九年四月二十七日臣米友仁審定恭跋?！?/p>

「米元章臨智永千文真草帖」條下：「右智永書《真草千字文》真跡，先臣芾手臨。臣米友仁鑒定恭跋。」

「米元章臨右軍四帖」條下：「羲之真跡四帖，麻紙上書，先臣芾舊所藏。其一得于職方員外郎劉涇，其二得于大相國寺僧清道。偶合縫有唐室『貞觀』小璽文。大觀間已獻御府。迄元祐之末，先臣芾權潤州州學教授時，紹圣間任樞密院事林希以待制為潤守，極好古博雅，出此帖示之。希曰：『昨秘閣所見貞觀印文，貞字在上，觀字在下，相去五六寸許，遂熟視之，所印上下各不相對?！幌@曰：『益顯此書是真唐御府所藏，蓋或有時上下印也?！幌瘸架浪貢x唐真跡，無日不展于幾上，手不釋筆臨學之，夜必收于小篋，置枕邊乃眠，好之之篤至于如此，實一世好學所共知。此帖乃先臣芾中年手臨，今得秘于紹興嗣圣天府，實萬世不朽之傳，翰墨之學出類拔萃，必有神物護持，亦可謂榮遇矣。今臣忽得經目一閱，恭跋于后，臣又繼膺宸翰所臨以賜，伏覩筆意快逸，意在筆先，字字縱心，皆相連屬，龍鸞飛翔，眩映觀覩，深得羲之法度，妙處非愚臣所敢率易窺頌，得以寳之什襲，傳示云來。臣之一門父子預榮，實千載未易逢之幸也。紹興七年閏十月十二日臣米友仁書?！?/p>

「米元章臨王獻之臺符帖」條下：「右王獻之《臺符帖》十六字，先臣芾書。紹興十年二月十五日臣米友仁審定恭跋?！?/p>

「米元章臨王獻之東問帖」條下：「右王獻之《東問帖》十五字，先臣芾書。紹興十年二月十五日臣米友仁審定恭跋。」

「米元章臨顏真卿放生池帖」條下：「右先臣芾手臨顏真卿書《放生池》二十四字，臣米友仁鑒定真跡恭跋?！?/p>

此外，明清著錄書中還記載了不少的米友仁為高宗藏品所作的題跋。都穆《寓意編》中有一件褚遂良書《文皇哀冊文》，是「硬黃紙，米友仁鑒定」。米友仁對其鑒定意見于清人卞永譽的《式古堂書畫匯考》：「褚遂良書，在唐賢諸名世士書中為秀穎，得羲之法最多者。真字有隸法，自成一家，非諸人可以比肩。此書蓋其晚年。紹興丙辰十二月初五日臣友仁審定?！姑鞔鷱埑蟆墩孥E日錄》收錄一件《米南宮墨跡》，其后米友仁跋曰：「右雜文并詩，先臣芾真跡。臣米友仁鑒定恭跋。」董其昌《畫禪室隨筆》中「大令洛神十三行真跡」條下載：「趙吳興曾得《洛神十三行》于陳集賢灝，自題此晉時麻箋。思陵（宋高宗）極力搜訪，僅獲九行百七十六字。故米友仁跋，作九行。宋末賈似道復得四行，七十四字。欲續(xù)于后，則于九行之跋不相屬。遂以四行別裝于后，以悅生印及長字印款之。今此本不知猶在人間不?！箘t知王獻之著名的《洛神十三行》其中九行曾經高宗收藏，其后亦有米友仁為高宗所作的鑒定題跋。

《式古堂書畫匯考》中除了前文提到的《文皇哀冊文》有米友仁的題跋外，還有桓溫的《旱燥帖》以及韓偓的《手簡十一帖》兩件亦有其題跋。《旱燥帖》跋曰：「右《旱燥帖》，晉臣溫手跡，字法淳古無俗韻，亦一代佳札。臣之事君以忠而已，非貴乎虛拘苛禮也。古者奏事乃用親札，而不以繁文為盡恭，蓋君臣之義同父子，各無所疑。通其情實之為美，于溫此帖可見。紹興戊午四月初四日臣米友仁恭題。」韓偓《手簡十一帖》跋曰：「右韓偓手書。紹興九年四月七日臣米友仁恭覽審定?！?/p>

除了為高宗鑒定內府所藏書畫，米友仁還有為朋友鑒定的記錄。目前收藏在故宮博物院的文彥博《行草書三札》卷后米友仁跋曰：「潞公于草法極留心，家中舊亦藏數紙……燦然在目，是可嘆賞。米友仁元暉跋?！乖诳钍鹬行彰?、字號并列，當是為朋友鑒定而作無疑。《寶真齋法書贊》中還記載了米友仁為李清照鑒定書法的題跋，書中「靈峰行記帖跋」條下記載米友仁跋：「易安居

士（李清照）一日攜前人墨跡臨顧，中有先子留題，拜觀不勝感泣。先子尋常為字，但乘興而為之。今之數句，可比黃金千兩耳，呵呵。敷文閣直學士、右朝議大夫、提舉祐神觀友仁謹跋?！惯@是關于李清照生平最晚的一段歷史記載，可與《金石錄后序》中南渡后的事跡并觀，留下了女詞人鑒藏活動的珍貴記錄。

上述鑒定跋文，從年款來看，有紹興丙辰（一一三六年）、紹興戊午（一一三八年）、紹興九年（一一三九年），止于紹興十年（一一四〇年）。時間正好在一一三五年他自淮地卸任至一一四一年出任提舉兩浙西路茶鹽公事之間。此后的鑒定跋文可能就變成例行公事，逐漸簡化為「某某真跡米友仁鑒定恭跋」的形式了。對于具體的鑒定，米友仁還是比較實事求是的，比如現藏故宮博物院的《出師頌》卷，被后世傳為索靖書，而在米友仁的跋中他直言其為「隋賢書」，即直指其為佚名所作，并未人云亦云地將其冠于歷史中的某個大名頭書家之下。

宋米友仁跋文彥博《行草書三札》卷此卷現藏故宮博物院

宋米友仁跋隋人《出師頌》卷此卷現藏故宮博物院

從現存的跋文墨跡看，米友仁鑒定的主要是唐、五代和米芾的法書。這在周密的《紹興御府書畫式》中亦有明確的記載：「上、中、下等唐真跡。內上、中等。并降付米友仁跋?！埂搞^摹六朝真跡。并系米友仁跋?！埂该总琅R晉、唐雜書上等……并降付米友仁親書審定，題于贉卷后?！埂该总罆s文、簡牘……并降付米友仁驗定。」真跡和文獻記載，兩相印證，可見米友仁的鑒定活動是在高宗的掌控之下進行的，內府的繪畫收藏并不屬于米友仁鑒定的主要內容。

宋高宗垂精翰墨，早年學黃庭堅，后改學米芾，使南宋一度掀起了學米的高潮，在高宗的示范帶動下，南宋一流書家如吳琚、張即之、范成大等大都學米字。但是，米友仁卻引導高宗將心摹手追的腳步從米芾上溯到更為久遠的晉唐，《寶真齋法書贊》提到：「中興初，思陵以萬幾之暇垂意筆法，始好黃庭堅書，故《戒石之銘》以頒，而方國一札遂皆似之。后復好公（米芾）書，以其子敷文閣直學士友仁待清燕，而宸翰之體遂大變，追晉轥唐，前無合作。珂家所藏詔墨幾百軸，以歲月考之良是。故紹興間公書盡歸九禁而世罕傳?！垢咦谠诿子讶实膸椭聨缀鯇⑹篱g米芾的書跡一網打盡，在民間已經很難見到。適逢南宋公私刻帖風氣很盛，故而出現了專門刻米芾書跡的專帖。高宗就將內府所藏米芾書法整理匯編、鐫刻上石，刻成《紹興米帖》十卷，并以此頒賜朝臣。此后又有岳珂將米芾書法刻成《英光堂帖》。米字進而能以剛剛出現的專帖擴大了影響。

在米友仁之前的書畫鑒定活動中，直接在題跋中書寫鑒定意見的形式十分罕見，一般不過在本幅上寫幾個字的押署，或在卷后書寫觀款之類。在米友仁之后，隨著經過米友仁鑒定、題跋過的高宗藏品逐漸從內府流出，這種在尾紙上直接書寫鑒定意見的情況逐漸從內府傳向民間，一種新的鑒藏、題跋方式逐漸成型。

此外，米友仁可能還是最早在畫幅后題寫長篇詩文的畫家。清方薰《山靜居畫論》說：「款題始于蘇、米，至元、明遂多以題語位置畫境者，畫亦因題益妙。高情逸思，畫之不足，題以發(fā)之，后世乃濫觴?！乖姟?、畫緊密結合，三者渾然一體，應該就是從北宋晚期開始的。中國畫中的題款，從唐五代畫的無款，到北宋前中期的姓名、年月小款，經過蘇東坡、米芾、王詵這一代文人互相品題的嘗試，以及宋徽宗「御題詩」的創(chuàng)舉，到米友仁這里，終于出現了畫家在自己的作品后題寫長篇詩文的局面。這種創(chuàng)意顯然與米友仁在別人的作品后書寫鑒定意見的活動是分不開的。以上這些發(fā)明后來都發(fā)揚光大，深深影響了元明清的畫壇以及歷代的鑒藏家。

宋 米友仁 云山墨戲圖卷紙本水墨 縱二一·四厘米 橫一九五·八厘米故宮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