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泊名利沈從文

唐寶民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期，國內(nèi)外開始興起“沈從文熱”，許多人都對沈從文及其作品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但在這場“沈從文熱”中，作為中心人物的沈從文卻表現(xiàn)得非常淡泊。

那時，不斷有人寫信給沈從文，說要研究他的作品，對于眾多粉絲的熱情，沈從文一律復信進行勸阻。徐州師范學院《中國現(xiàn)代作家傳略》編輯組請沈從文提供他的自傳稿，打算給他出一本自傳，被沈從文拒絕了，他說：“（我）做個‘讀者已不大夠格，那還好意思冒充什么‘作家，來應(yīng)考般寫自傳，自欺欺人？”由于沈從文堅決不為自己寫自傳，所以，一直到1980年這套書全部出齊時，也沒能收入沈從文的傳略?；氖弻懥宋迨自姡}為《贈沈從文同志》，寫好后寄給沈從文看，說準備投出去在報刊上發(fā)表。沈從文看過后，立即寫信勸阻他、不讓他拿出去發(fā)表，但已經(jīng)晚了，荒蕪已經(jīng)把這五首詩寄給了報刊。隨后，上?！段膮R報》、香港《文匯報》和紐約的《華僑日報》都先后刊載，引起了很大反響，沈從文卻深感不安，他寫信給荒蕪說：“昨聞一朋友說，你又在為我‘放炮，實在說來，不免使我深感憂懼……捧場叫好，送出去人家總不買賬，終究還是不成也……”蕭離給沈從文介紹了一個他的湘西同鄉(xiāng)，叫凌宇，是北京大學中文系碩士研究生，他將自己撰寫的研究沈從文的第一篇論文《沈從文小說的傾向性和藝術(shù)特色》寄給沈從文看，沈從文看后，給凌宇回信說：“承惠寄你寫的關(guān)于我作品的分析，細致認真處，我和家中老伴讀后，都十分感動……使我稍微擔心處，是你出于家鄉(xiāng)感情，很容易把我一切習作成就，估計過高……”上海師范學院學生邵華強將自己撰寫的《沈從文研究資料匯編》寄給沈從文看，沈從文看后表示：“看來你也使人感動，同時反增加痛苦?！毕愀圩骷宜抉R長風編著的《中國新文學史》下卷中收入了沈從文的資料，并寄了一冊給沈從文，沈從文回信說：“謝謝尊作近代《中國新文學史》下卷，內(nèi)容豐富，持論也比較客觀，但對于弟未完成習作過程的一份早已報廢過時舊作，有些過于譽美處，不免轉(zhuǎn)增憂懼……”1982年9月，沈從文對日本進行了訪問，《沈從文全集》第二十六卷中有一張他在東京與日本學者座談的照片。照片上，他的背景是一塊黑板，黑板上是他寫的一行字：“我自己意見最好還是研究年青一代的。中國俗話三十年為一代，我作品多經(jīng)過了兩代，所以應(yīng)當忘記了。”收到《沈從文全集》前五卷的九千元稿酬后，他又補足了一萬元，捐贈給了家鄉(xiāng)的鳳凰縣文昌閣小學，在給校長的信中，他寫道：“事情極微不足道，希望不要在任何報刊上宣傳，反而增加我的不安，和其它麻煩，十分感謝?！焙髞?，學校用這筆錢和縣里撥款，建造了一個圖書館，校方將此圖書館命名為“從文藏書樓”，請沈從文題寫匾額，沈從文堅決不同意用自己的名字命名，只題了“藏書樓”三個字。1988年，沈從文聽說青年學者凌宇正參與籌備一個國際性的沈從文學術(shù)研討會，他十分焦急，立即給凌宇寫信進行阻止：“你目下的打算，萬萬走不通，希望即此放下癡心妄想……你全不明白我一生，都不想出名……”唯恐這封信起不到作用，4月12日又追加一封：“因為你寫傳記，許多報紙已轉(zhuǎn)載，就打量來一回國際性宣傳，我覺得這很不好，成功也無多意義……你和我再熟一點，就明白我最不需要出名，也最怕出名。寫幾本書算什么了不起，何況總的說來，因種種理由，我還不算畢業(yè)，那值得夸張……”在“沈從文熱”中，沈從文本人非但沒有因熱而膨脹，反而努力縮小自己，他在給老朋友程應(yīng)镠的信中說：“至于年來國內(nèi)外的‘沈從文熱，可絕不宜信以為真，‘虛名過實，不祥之至。從個人言，只希望極力把自己縮小一些，到無力再小地步，免得損害別的作家的尊嚴……”

《孟子·盡心下》中說：“好名之人能讓千乘之國?！北饼R顏之推在《顏氏家訓·省事》中說：“怨誚滋生，赧然而退，終為內(nèi)史所迫：此好名之辱也?！鄙驈奈南壬牡疵?，不僅僅是一種謙遜和姿態(tài)，更是內(nèi)心深處一種沉靜內(nèi)斂精神的折射。正因為從不為虛名所擾，所以才能心無旁騖地潛心于藝術(shù)，并創(chuàng)造出了舉世矚目的輝煌。

（編輯 王玉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