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姣
課文比原著缺失了什么
——談課文《裝在套子里的人》的刪節(jié)問題
楊天姣
外國小說作為中學語文教材中較為特殊的一個學習內容,在被選入教材時,出于多種原因會被刪節(jié),這種刪節(jié)強化了課文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但對原作的藝術性造成極大的破壞。本文試圖通過課文《裝在套子里的人》來分析刪節(jié)版的教材導致的學生對文本多重解讀能力的缺失。
《裝在套子里的人》 語文教材 刪節(jié)問題
聲音、意義、意象和隱喻、象征和象征系統(tǒng)是由“新批評”派代表人物韋勒克和沃倫提出的四層文學文本的內部結構。隱喻和象征作為讀者解讀文本深層意義的不二法寶歷來倍受重視?!堆b在套子里的人》正是借助于開頭和結尾的隱喻和象征來展現(xiàn)小說的深層內涵的。
對比契訶夫的原作,我們發(fā)現(xiàn)課文刪掉了開頭的環(huán)境描寫和結尾的作者議論,這就必然造成師生在解讀課文時產生誤讀,解讀只能停留在表面或者說是一個概念化的層次,并不能真正深入作者批判的實質,不能很好地理解作品的深層含義。一直以來,我們都將這篇課文的主旨簡單地理解為揭露和批判沙皇專制統(tǒng)治及其對人們思想的毒害,將別里科夫解讀為沙皇專制的維護者,這種解讀方式的確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并沒有挖掘出隱含在形象中的豐富而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
課文刪節(jié)了小說開頭契訶夫借敘事者布爾金對“別里科夫式”人格做出的重要評判:“有些人生性孤僻,他們像寄居蟹或蝸牛那樣,總想縮進自己的殼里,這種人世上還不少哩。也許這是一種返祖現(xiàn)象,即返回太古時代,那時候人的祖先還不成其為群居的動物,而是獨自居住在自己的洞穴里;也許這僅僅是人的性格的一種變異──誰知道呢。”不難看出,作者認為,別里科夫這種人的出現(xiàn)既有社會的原因,更與他個人的性格有直接關系。別里科夫更多的象征著保守、封閉、畏懼新事物的一種人格類型,這不是時代的產物,這是從古至今都存在的,這是別里科夫作為一個獨立個體的缺陷,也是契訶夫揭示的民族劣根性,更是偉大作家揭露的人類共同的弱點,這才是“別里科夫”作為文學典型的隱含意義。
不言而喻,標題《裝在套子里的人》本身就是一種隱喻,“套子”是一個蘊涵著多重含義的意象符號。但是,課文刪節(jié)了原著結尾處獸醫(yī)伊凡·伊凡內奇說的“我們住在空氣污濁、極其擁擠的城里,寫些不必要的公文,老是玩‘文特’這豈不也是一種套子?至于我們在懶漢、無端興訟的家伙和愚蠢而閑散的女人當中消磨我們的一生,自己說,也聽人家說各式各樣的廢話,這豈不也是一種套子?”很明顯,在這里伊凡是作者的代言人,他代作者向讀者闡明了“套子”的多重含義:既指別里科夫的雨鞋、雨傘等等他用來保護自己的的實質性的套子,又隱喻了規(guī)章制度、法律條文等等;既隱喻了人們日常生活中慣有的、閑散無聊的生活方式,又隱喻了人們頭腦里冥頑不化的、不務正業(yè)的思想觀念。正是“套子”的多重隱喻才使這篇小說具有了深遠而廣博的現(xiàn)實諷刺意味。事實上,契訶夫告訴我們“裝在套子里的人”并不只有別里科夫,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每個人都是“別里科夫”,我們都是“套中人”。
諷刺藝術,似乎是小說,尤其是現(xiàn)實主義小說的靈魂。然而,課文對原作大量刪節(jié)必然造成諷刺藝術的缺失,從而降低了小說的評判性和藝術性。
在實際教學過程中,不知道是否會有學生思考“為什么大家如此關心別里科夫的婚事?”這在課文中表現(xiàn)得并不明顯,然而原著中卻有充分說明“在我們內地,人們出于無聊,什么事干不出來呢?干了無數(shù)不必要的蠢事!這是因為,必要的事卻沒人去做。哦,就拿這件事來說吧,既然我們很難設想別里科夫會結婚,我們又為什么突然之間頭腦發(fā)熱要給他做媒呢?校長太太,督學太太,以及全體教員太太全都興致勃勃,甚至連模樣都變好看了,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生活的目標……”課文中只用只言片語述說了太太們撮合別里科夫的婚事,卻將契訶夫這一段精妙的諷刺文字刪掉,這樣我們既無法明白大家游說別里科夫結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也無法感受到作者強烈的諷刺意味,民眾空虛庸俗的精神狀態(tài)恰是作家所憤恨的,然而,課文中將此情節(jié)一筆帶過,顯然極大地削減了作品的諷刺藝術。
我想,我們不能簡單地把被種種套子所束縛的別里科夫歸結為資本主義社會的產物,而應該看到,這是全人類共同的弱點,這是人性的弱點,正如上文所說的,我們應該認識到別里科夫的普遍意義,這才是契訶夫真正偉大之處。
教材編寫者刪掉了原著中所有看似冗長無用的描寫文字,僅給師生留下一個貌似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這必然會造成學生的誤解,以為小說就是單純地講故事,從而造成學生錯誤的文學鑒賞方式,只重故事情節(jié)而忽略了描寫內容。筆者認為這是對異國文學極大的不尊重,也不符合《語文教學大綱》的要求。21世紀初修訂的《語文教學大綱》,開始對課文的文學藝術性有了更高的要求,既要有典范性,又要文質兼美,文化內涵和時代氣息成為入選課文的重要標準;在教學中要求“學習欣賞文學作品,感受作品中的形象”。而在《義務教育階段語文新課程標準》頒布后,工具性與人文性的統(tǒng)一則成為中學語文教育基本特點。
我們注意到,在現(xiàn)階段語文教學要求“感受作品形象”,強調“人文性”,然而,這在外國文學的實際教學中似乎難以實施。教材中刪節(jié)的外國小說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文本的文學性,增強了故事性,在中學語文教學中,教師要引導學生充分體味作品的藝術,享受它的美的同時受到教益,而不應該刻意尋找主題思想,作為語文教師,有義務讓學生認識到小說覺不僅僅是講故事,它作為文學作品的一種重要表現(xiàn)形式,有著更加深廣的含義和更加深邃的藝術魅力。
(作者單位:海南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