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貞
試論競技體育中故意傷害行為的刑法考量
王曉貞
采用文獻研究結合邏輯分析的方法,從競技體育行業(yè)特殊性及其刑法規(guī)制爭議性出發(fā),結合國內外相關案例,通過對刑法規(guī)制的損益分析,從支持刑法規(guī)制的角度,提出了認定競技體育故意傷害行為是否觸犯刑法的具體判斷標準及步驟,即應當嚴格遵循“客觀不法+主觀有責”兩步判斷法,在主客觀重合的范圍內判斷該行為是否構成犯罪,必要時考慮該行為損害的法益是否受刑法保護,從而更好地進行個案平衡。
競技體育;故意傷害行為;刑法規(guī)制;爭議性
競技體育具備極大的競爭性以及對抗性,比賽時,大多數運動員常常處于極度不安的緊張狀態(tài),不可避免地發(fā)生身體接觸,運動傷害在所難免。由于競技體育的日益發(fā)展普及,體育暴力作為不正確的一種行為方式常常出現于競技場。部分運動員在比賽過程中本著獲取巨額獎金或其他榮譽的不當目的,采用不道德或者非法的手段來干擾對手,進而獲得比賽的勝利,這樣既侵犯了運動員的權益,也產生了非常惡劣的社會影響,不利于競技體育的和諧發(fā)展。因此,為了規(guī)范參賽運動員的行為、保障參賽運動員的人身安全、維護正常的賽事秩序,明確由刑法規(guī)制的競技體育故意傷害行為范疇及其具體規(guī)制方法勢在必行。基于以上背景,從刑法介入競技體育故意傷害行為的爭議性出發(fā),探討了認定競技體育故意傷害行為是否觸犯刑法的具體判斷標準及步驟,為競技體育故意傷害行為的定性與處理提供了理論參考。
競技體育傷害行為大概分成:無意傷害、過失違背體育規(guī)則的傷害、有意違背體育規(guī)則的傷害等類型。過失的傷害行為,是指參賽運動員并不是有意違背賽事規(guī)則,而是因為過失而對其他運動員產生傷害,這是最普通的傷害方式。有意的傷害行為,是指參賽運動員故意違背賽事規(guī)則,導致了其他參賽者嚴重的受害后果[1]。
1.1 加害行為
加害行為是運動員發(fā)出的加害于他人的不法行為,這既違反相關比賽規(guī)則,也與體育運動精神相悖。故意傷害區(qū)別于一般的犯規(guī)最顯著的特點是:行為人多具有憤怒、怨恨、埋怨等主觀心理,在這些心理活動下,行為人會有意做出某些具有侵犯性的行為活動,這種故意傷害被認為是最嚴重的違規(guī)行為。例如,在球類比賽中,運動員出于壓制對手以贏得比分的目的,或者純粹出于惡意,故意使用球拍、球桿等工具對他人身體進行撞擊,或者身體直接沖向對方,造成他人受傷,這構成明顯的加害行為,侵權事實成立。
1.2 主觀過錯
過錯是當事人對被害人進行侵害時的主觀意志,包含故意和過失兩類。其中的故意,是指當事人能夠預先知道自己的行為可能會造成的不良后果,并且明知不應或不必這樣做而非要去做或者持有無所謂的想法。過失,是指行為人應當考慮到可能發(fā)生的損害后果而沒有考慮到,或者雖考慮到損害后果但卻堅信能夠避開。過失在運動員中很常見,尤其是在非常激烈的比賽過程中,運動員經常因為過失而犯規(guī)。犯規(guī)并不等同于傷害,沒犯規(guī)有時也會導致受傷。對于沒犯規(guī)而導致受傷,因為運動員自身沒有惡意,所以這種行為不存在蓄意侵權一說。例如,廣州恒大對日本浦和紅寶石比賽時,黃博文被對方球員扳倒在地。緊接著,對方中場宇賀神友彌撩起一腳,直接踢在黃博文的手上。日方球員的行為具有故意傷害他人的動機,因此具有明顯的主觀過錯,侵權事實成立。反之,如果日方球員既無故意,又無過失,純粹是出于不可控的意外踢到黃博文,則無侵權之說。
1.3 損害事實
侵權責任以損害事實為前提。在宏觀上,損害事實即受害人權益受到不良影響;在微觀上,僅指財產損失。拿競技體育來說,主要表現為對他人肢體的創(chuàng)傷或致殘,嚴重的導致死亡,以及因受害人傷殘所產生的醫(yī)療、護理、誤工等費用,或者嚴重阻礙了他人職業(yè)生涯的發(fā)展,造成其經濟上和精神上的損失。例如,中超聯賽中,呂剛右腳踢到了班古拉的右眼,球鞋底部的鞋釘致使班古拉右眼完全失明。因出現了他人嚴重傷殘的損害后果,故呂剛侵權事實成立。反之,如果呂剛的球鞋踢在班古拉身體其他部位,并沒有造成傷害,則無侵權之說。
1.4 因果關系
判定侵權問題,除了要滿足前 3項,還需要明確其違法行為和損害后果之間存在直接的因果關系,即有此因必有此果,無此因則必無此果。因果關系是刑法和民事侵權領域的一個重要概念,是判斷加害者應否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或者侵權責任的重要連接點。拿競技體育來說,由于比賽過程導致的受傷,一般都是運動員與運動員的直接身體碰撞所導致的,所以導致受傷的原因很容易弄清楚,判別起來很容易。仍然以中超聯賽第13輪青島中能與沈陽金德補賽為例,班古拉的失明是由呂剛的行為直接導致的,呂剛的侵權行為和班古拉的損害后果具有直接因果關系,侵權事實成立。反之,如果呂剛的侵權行為和班古拉的損害后果之間有其他因素規(guī)制,則視情況可能無侵權責任。
2.1 競技體育故意傷害行為的行業(yè)特殊性
競技體育中運動員互相所導致的肢體受傷,通常由主辦方溝通處理。競技體育的專門性、技能性,以及牽連的比賽準則的國際統一性,確定了其處理應該是一個具有很強專業(yè)技能性與有關專業(yè)緊閉性的獨特事件,另外還有體育機關的職業(yè)威望及約束能力,通常的體育競賽中發(fā)生的故意傷害事件基本是在機關體系內部處理,其采取的主要方案有內部的協調、裁定、聽證及仲裁。為了維持體育協會或部門的利益需求,維護體育界的形象,避免將事件擴大化,同時也為了節(jié)約司法機關的司法成本,避免不必要的執(zhí)法浪費,競技體育領域往往強調行業(yè)自治,“用盡內部救濟原則”是解決行業(yè)內部糾紛的主要途徑,以行政處罰代替刑罰,排斥刑法規(guī)制。如中國足協章程第57條要求,中國足協常委會擁有絕對決策權,不能將紛爭訴至人民法院。因此,行業(yè)協會在解決比賽受傷行為時擁有較為完整的裁判權。
2.2 競技體育故意傷害行為的立法不完善
刑事法律處理體育故意傷害時通常是消極的。雖然刑法中明文規(guī)定了故意傷害罪,但據此難以準確辨識體育故意傷害和正規(guī)的體育競技行為。對比賽過程中的傷害行為性質難以做出判斷,再加上體育暴力行為的實施具有隱蔽性,取證、鑒定工作的難度很大,導致刑法在處理體育暴力事件時軟弱無力。《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是懲治各種犯罪的根本法,但對于應該如何認定和處罰競技體育中發(fā)生的犯罪行為并無具體細致的規(guī)定,導致惡意傷害行為橫行。《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法》是體育領域的根本法,共包括56條,第51條規(guī)定了競技體育中需要承擔刑事責任的幾種情形,但只限定了體育行賄、欺詐、聚眾賭博,沒有落實參賽人員違規(guī)致害問題[2]。法院處理體育競技侵權案件的時候往往從自擔風險出發(fā),并指出體育競技存在其正常的危險性,受害者在知道危險存在的情況下自愿參加,這樣加害人可被免除需要承擔的賠償責任。而且人民法院出于鼓勵運動員形成拼搏精神的考慮,認為:除加害人出于故意或者有重大過失以外,被害人是不能夠得到賠償的。正是由于主觀意志部分(故意或重大過失)對于此類案件的勝訴與否至關重要,但其很難被正確評估,因此案件的審判結果并不盡如人意。這一立法缺失和司法缺失,一方面是對體育行規(guī)排斥司法規(guī)制的默認,另一方面又使得體育部門在移交構成犯罪的此類案件時無據可憑。
2.3 競技體育故意傷害行為的刑法規(guī)制爭議性
對于競技體育中是否應該有刑法的規(guī)制,以規(guī)范和約束賽場上的故意傷害行為,目前仍存在較大爭議。其中主要爭議點在于行業(yè)內部自治能否很好地規(guī)制故意傷害行為。
大多數反對刑法規(guī)制的研究者認為,第一,“自甘風險”制度和“風險自負”理論排除了刑法規(guī)制。競技體育本身就是一項充滿危險性的特殊行業(yè),參賽者在參加賽事之前是明確知道賽事的危險性,并且賽事中發(fā)生的傷害行為適用于“自甘冒險”制度和“風險自負”理論,加害人不應該承擔刑事責任[3]。第二,現有廣泛充足的行業(yè)規(guī)則或者其他部門法律對競技體育故意傷害行為予以充分調整和規(guī)范,刑法沒有必要規(guī)制。刑法是保障公民合法權益與社會穩(wěn)定的“撒手锏”,可以稱之為“最后一道防線”,如果其他手段同樣能夠達到此目的,則應優(yōu)先采用非刑法的其他手段,以保障社會的和諧穩(wěn)定。如果動輒適用刑法,則會抑制競技體育活力,不利于社會的發(fā)展[4]。在體育比賽時出現的暴力事件是違反體育精神的,體育協會有權給予一定的處罰,不應交給司法處理。競技體育有自己的行業(yè)規(guī)則,運動員違反了競技體育規(guī)則,就會受到相關體育活動管理者、組織者給予的制裁。除此之外,還可以通過民事訴訟程序讓施害者承擔民事責任,使被害人得到合理的補償。因此,有廣泛充足的手段予以調整和規(guī)范,第三,法官缺乏體育知識,不擅長裁決競技體育故意傷害案件。競技體育本身具有一些特性和動作的專業(yè)性要求,所以衡量體育運動過程中出現的傷害案件必須要有很高的專業(yè)性要求及權威性要求,往往法官并不是該領域的專家,在不了解規(guī)則的前提下,判定違規(guī)是非常難的;各國之間的刑法都不太相同,一個體育案件如果接受不同國家的審判,那么就會產生有一定差距的判決結果,以至于與體育比賽規(guī)則和裁判準則沖突,這樣對體育的發(fā)展特別不利。第四,法院審案周期較長,案件審結時可能已經時過境遷。因為體育運動員相應運動狀態(tài)有限性的特征,加上體育比賽也有一定的時間規(guī)定,所以應該及時處理矛盾爭議,但法院相應司法程序多數情況下無法處理那些應該馬上處理的爭議。綜上所述,反對刑法規(guī)制的研究者認為,刑法沒有必要規(guī)制競技體育故意傷害行為,即使規(guī)制了,最終結果也未必令人滿意。
而支持刑法規(guī)制的研究者認為,第一,競技體育故意傷害行為符合我國刑法分則中的故意傷害罪的成立條件。競技體育故意傷害行為具有刑事違法性、社會危害性和應受處罰性,交由刑法處理完全說得通。第二,體育行業(yè)組織或協會的內部處理存在固有的局限性。當下違規(guī)傷害這一行為在我國的判斷及處罰都不夠科學有效,縱然是在體育行業(yè)內部,都不一定能正確區(qū)分犯規(guī)的程度,相應標準也是各不相同,難以統一衡量,處罰的力度和強制力亦十分有限,會有處罰過輕的情況,規(guī)則也存在漏洞,致使部分致害人逃避處罰,很難保證判決的公正性。另外,在設立機構、人員組成以及程序保障等方面也經常出現讓人不滿意的做法,在行業(yè)內部做出裁決以后,當事人仍然可以向法院提出上訴。而對此情況,行業(yè)內部則束手無策。第三,通過法律手段來對體育競技中的惡意傷害進行懲罰體現了法律的公正性、嚴肅性、最終性等優(yōu)越性。司法部門根據法定程序,在調查實際詳情之后,依據相關法律對違法行為做出審理和處罰,這種方式具有最終性,能夠較為徹底地對案件進行定性,做到案結事了、息事寧人。第四,其示警作用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警告將來可能準備實施此類犯罪行為的運動員,降低將來的犯罪概率。
從法理方面來看,體育領域的自治和管理的權利是體育協會和體育部門所享有的,其可以根據行業(yè)內的一些章程來經營與運作比賽項目,而且對于體育領域中的一些糾紛通常不走司法程序,而是由體育協會自行處理。體育協會經過全國人大相關立法的明確授權,享有公認的內部處理權,類似一種公權力。在司法實踐中為了提高司法機關工作效率,要求體育協會先自行解決,而后再提交法院。但因為體育暴力己經構成犯罪,應當接受公開的司法審判,這與體育行業(yè)自治權并不矛盾。中國《立法法》明確指出“下位法不能違背上位法”,是為了確保法律制度在邏輯上的統一性而建立的一條根本法則。此原則也表明,體育行業(yè)的一些規(guī)定一定要同刑法相一致,如果兩者沖突,那么就可以認定行業(yè)規(guī)定中背離刑法的部分失去效力。
3.1 國外相關案例
1878 年英國R VS.Bradshaw一案,事發(fā)在一場足球比賽中。當被告試圖攔截對方運動員朝其方向的運球時,用其身體猛烈沖向對方運動員的腹部,致使對方運動員第三天死亡。具體情形為:受害人在運球過程中,被告直接向他沖撞了過去,跳起來的時候膝蓋碰撞到受害人的腹部。這一案件存在的爭論點是被告向受害人沖撞的時候,球是否在受害人腳下,按照比賽規(guī)則,如果球在腳下可被認定為鏟球動作。在比賽過程中,用膝關節(jié)頂撞攻擊對手,在裁判眼里是沒有犯規(guī)的,在目擊者眼里是過分行為。最終法院認定被告者意外殺人罪成立,并做出了賠償各項損失費用共計250 000美元的判決。
2004 年美國Bourque VS.Duplechin一案,事發(fā)在一場壘球比賽中。原告在一場壘球比賽中打第二壘,而被告作為對方球隊的一名球員已經擊中球并且到達第一壘。這時,被告的隊友擊中了地滾球并且被告開始準備第二壘球。游擊手接住地滾球并擲向了站在二壘位置的原告。原告在二壘位置助跑后,將球擲向了一壘并成功實現了二次擊打。在原告把球擲向第一壘后,被告全速跑向原告,并且當他接近原告時,抬起了左臂并且撞到原告的下巴。在碰撞發(fā)生時原告正站在離第二壘位置4~5步的位置上,這一位置位于投手的方向。由于這起事故,原告的下巴發(fā)生嚴重的骨折。法院認為,被告的行為是非常規(guī)的,并且存在過失。原告能意識到被球棒和壘球擊中的風險,他也可能意識到由于站在壘球線上而被滑向第二壘球位置的球員傷害的風險,因為這是在壘球和棒球運動中一種常見的風險。但是,原告卻無法意識到當其站在距壘球線4~5步遠的地方而受到被告以全速撞擊的風險。體育運動的參與者可以意識到各種隨機發(fā)生的與這種特殊活動相關并可預知的風險,但卻不能意識到來自對方隊員不可預料的行為所造成的傷害,這種行為缺少對他人安全的關心,并且是嚴重不負責任的。在這起事故中沒有證據能證明原告存在共同過失。被告雖然沒有故意傷害原告的動機,但他以嚴重不負責任行為試圖破壞對方的二次擊打從而造成了對原告的人身傷害。最后法院判決被告賠償原告醫(yī)療費等共計13 496美元。
3.2 我國相關案例
2008 年我國上海陳某過失槍殺隊友一案,事發(fā)在夜間射擊集訓中。陳某為某射擊隊成員,事發(fā)時正于某射擊射箭中心展開夜間集訓。他從隊友那里索要一枚獵槍子彈,在他看來這是一枚不可能擊發(fā)的啞彈,便裝入槍膛,在與劉某嬉鬧時,槍口對準了劉某的腹部并扣動了扳機,導致劉某中彈,搶救無效而死亡。因涉嫌過失致人死亡罪,陳某被刑事拘留并被逮捕。法院經過審理認為,陳某因疏忽大意沒有預見潛在的危險,從而造成他人死亡。根據國際通行的射擊比賽和訓練的安全規(guī)定,只要從事射擊運動,教練員和運動員在任何時候都不能將槍口對準他人,甚至對于槍口偏離的角度都有嚴格的規(guī)定。如果陳某遵循了這些基本規(guī)定,這場悲劇就不會發(fā)生。本案事實清晰,證據充分,足以認定陳某存在過失,陳某的行為已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紤]到其犯罪情節(jié)輕微且認錯態(tài)度良好,故依法判處陳某有期徒刑 1年,緩刑 1年。
通過以上國內外案例可以看出,國內外立法和司法普遍贊成刑法規(guī)制競技體育,不僅包括激烈的比賽過程,還包括日常的訓練活動。運動員在訓練期間發(fā)生的傷害行為,如果觸犯刑法的,應由法院來管轄。即使取得被害人諒解或者就賠償問題與被害人達成一致,仍不能規(guī)避刑事審判,仍應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
4.1 刑法規(guī)制的理論依據
刑法規(guī)制競技體育,應該有合適的調控范圍,監(jiān)管過寬則會制約競技體育的發(fā)展,挫傷運動員的突破極限的冒險精神,監(jiān)管過窄則難以起到制約故意傷害行為的效果。如何確定適當范圍,則要根據嚴重脫逸社會相當性理論。社會相當性理論,其本質含義是正常情況下構成違法行為,但屬于社會公共秩序和善良風俗習慣所允許,即視為正當行為,排除了違法行為的認定[5]。例如拳擊、摔跤等競技行為,雖然具有一定的危險性或傷害發(fā)生的可能性,但其得到社會的認可,并不違背社會公共秩序和善良風俗習慣,因此否認其具有違法性,認為其具有社會相當性。所謂的嚴重脫逸社會相當性理論,其本質含義是一些故意傷害行為和極度危險的行為,嚴重違反了公序良俗,與一般法規(guī)相沖突,所以必須予以刑法上的處罰。
4.2 刑法規(guī)制的范圍和程度
由于競技體育的行業(yè)獨特性,刑法的規(guī)制要采取更加謹慎的態(tài)度。刑法規(guī)制競技體育行為既要有利于激發(fā)運動員的競技熱情,加快競技體育發(fā)展壯大,又要有效地懲治暴力犯罪行為。在競技體育違規(guī)致害行為當中,并非全部符合犯罪構成要件的行為都要由刑法規(guī)制[6]。
根據嚴重脫逸社會相當性理論與刑法有限規(guī)制的原則,參考國外判例,應當由刑法規(guī)制的競技體育行為的構成要素有:第一,運動員所為的動作侵犯了運動員本應享有的基本權利,打破了正常的賽場秩序,影響了賽事順利如期進行。這是社會生活中具有較大價值的法益,并且受到了體育暴力行為的嚴重侵害,因此應當由刑法加以保護。第二,在對抗性競技體育中,運動員所為的動作超過了通常理解上的程度與范圍,從而使對方運動員重傷或者死亡[7]。
具體而言,應由刑法規(guī)制的競技體育傷害行為包括以下幾種。
4.2.1 非法的競技體育活動(不受法律保護)
如果運動員從事非法的競技體育活動,完全置對方生命健康于不顧,即使是雙方自愿的、明知的,也構成犯罪行為,也應納入刑法規(guī)制的范圍。例如,雙方運動員約定進行拳擊較量,相互承諾風險自擔,彼此同意不要求對方承擔任何責任。因為刑法中的被害人承諾僅限于個人可以處分的法益,也就是說僅僅限于輕傷,承諾對方可以對造成自己重傷或死亡的行為的免責都是無效的,如果對方造成了重傷、死亡情形,依然要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至于重傷情形,具體應認定為故意傷害罪,還是故意殺人罪(未遂)?至于死亡情形,具體應認定為故意殺人罪,還是故意傷害罪 (并造成了致人死亡的嚴重后果)?這種具體定罪的問題,還要結合被告犯罪時的客觀行為、主觀心態(tài)來判斷。如果被告猛烈打擊對方頭部等要害部位,足以證明其心態(tài)是為了殺害對方,而非僅僅傷害對方,這種情況就可以認定為故意殺人罪。而如果被告僅僅是向對方實施了不算很重的打擊,但恰好因對方身體素質等原因不幸死亡,那么這種情況還應實事求是地認定為故意傷害罪(并造成了致人死亡的嚴重后果)。
4.2.2 合法的競技體育活動但違反比賽規(guī)則(重大過失)
如果運動員在比賽過程中,無意間違反了相關的比賽規(guī)則,亦或是沒有盡到基本的審慎安全的義務,造成了對方運動員的傷害,雖然這種情況缺乏必要的主觀惡性,不屬于惡意的故意傷害,但如果是由于重大過失造成,構成現行刑法中過失犯罪的情形,因此也應納入刑法規(guī)制的范圍。如果是輕微過失造成,那么將不構成刑法中過失犯罪的情形,不能納入刑法規(guī)制的范圍。也就是說,對于合法的競技體育活動但違反比賽規(guī)則的情形,要視情節(jié)輕重來判斷是否納入刑法規(guī)制的范圍,不能一刀切地認為都應納入。
4.2.3 為了報復對方致其重傷或死亡的情形(純粹的故意)
如果運動員在比賽過程中,明顯地是為了發(fā)泄個人仇恨,而非正常賽事進行的動作需要,向對方運動員施加了傷害行為,那么這種情形完全符合刑法中關于故意傷害罪、甚至故意殺人罪的規(guī)定,因其主觀惡性難以推脫,沒有任何可以考慮排除刑法規(guī)制的理由。因此,將其納入刑法規(guī)制的范圍,這符合刑法立法的本意。需要注意的是,無論運動員賽前預謀要實行故意的報復行為,還是賽事過程中臨時起意實行的,都不影響主觀故意的認定,因此都應一視同仁地將其納入刑法規(guī)制的范圍。
4.3 刑法規(guī)制的方式
4.3.1 司法層面上的規(guī)制(“客觀不法+主觀有責”兩部判斷法)
對于競技體育中發(fā)生的故意傷害行為是否觸犯刑法,首先應按照現行刑法中具體罪名條文中的相應規(guī)定來判斷,即應按照刑法通說中的“客觀不法 +主觀有責”的兩步判斷標準來予以考量。首先,分析客觀不法事實,考量其行為,針對對象,危害結果,行為的時間、地點、方法,情節(jié),身份要素;其次,分析主觀責任,考量行為人的刑事責任能力、過錯形式(故意、過失、意外事件、不可抗力)、目的(動機)要素。為了正確地定性,一定要先客觀判斷,再主觀判斷,不可倒置。
在分析行為時,要考量該行為是否屬于危害行為,亦即增設了風險。如果沒有增設風險,甚至降低了風險,則該行為不屬于危害行為,行為人無罪。例如,運動員甲看見一個重物即將砸在對手乙頭上會砸死乙,于是就以傷害的故意,推了乙一把,想讓重物砸在乙肩膀上從而砸傷乙,結果如其所愿,重物果然將乙砸成重傷。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錯誤地先進行主觀判斷后進行客觀判斷,即先考量甲的故意傷害心態(tài),然后考量推人的行為是危害行為,認定甲構成故意傷害罪,這種結論是錯誤的。應該這樣考量:如果甲不推乙,乙會被砸死,甲推乙而使其砸成重傷,免于死亡,甲的行為降低了風險而非增設了風險,因此甲的行為不屬于危害行為,甲無罪。
在分析危害結果時,要考量行為與結果是否具有刑法意義上的因果關系,即根據“無此條件則無此結果”,明確導致該結果的真正原因。還要考量是否有特殊體質因素介入,例如,運動員甲毆打對手乙,雖然毆打行為不足以致乙死亡,但乙患有脾臟腫大疾病,因脾臟破裂而死,則運動員甲構成故意殺人罪。此外,還要考量是否有其他因素介入,該因素能否割斷原因果關系。例如,運動員甲致對手乙輕傷,隨后因診治醫(yī)生用藥錯誤導致乙死亡。因一般情況下輕傷不足以致死,乙的死亡是因為醫(yī)生的重大過失導致,所以運動員甲的行為與乙的最終死亡無因果關系,運動員甲無罪。
在分析過錯形式時,要考量行為人的認識因素,即行為人有沒有預見到危害結果。還要考量意志因素,即對危害結果所持心態(tài)(積極追求—直接故意、既不追求也不反對—間接故意、根本反對—過失)。如果一般社會公眾都無法預見到此危害結果,則為意外事件,行為人無罪;如果一般社會公眾都無法抗拒此危害結果,則為不可抗力,如:天災人禍,行為人也無罪。過錯形式既是成不成立某些犯罪的判斷標準,也是量刑時要考量的因素,因此準確判斷過錯形式很重要。
上述判斷可稱之為形式判斷,即判斷行為人的行為是否符合刑法分則中的具體罪名構成要件。如果不符合,根據罪刑法定原則,即使該行為具有很大的社會危害性,也不構成犯罪。如果符合,還需要進行實質判斷,即考量此行為是否真正侵害了該罪名在立法時想要保護的法益。如果行為符合具體罪名,但沒有侵害到其保護的法益,也不能構成犯罪。例如,運動員甲將對手乙打傷或打死,可能觸犯故意傷害罪或故意殺人罪,侵犯了公民生命健康權的法益(個人法益);運動員甲伙同其他運動員毆打對手乙,則還可能觸犯尋釁滋事罪、聚眾斗毆罪,侵犯了社會秩序管理的法益(社會法益)。各法益發(fā)生沖突時,應按照“國家法益>社會法益>個人法益”的順位來處理。
4.3.2 立法層面上的規(guī)制
目前,由于刑事立法的不完善和司法實踐的消極態(tài)度以及相關法律規(guī)定的不協調,致使刑法規(guī)制競技體育故意傷害行為存在諸多障礙,因此,僅依靠司法層面上的規(guī)制還不足以有效解決競技體育故意傷害問題,相關立法工作必須跟上,以便彌補法律的滯后性。要讓刑法規(guī)制競技體育,需要在立法層面上從以下幾點予以改進。
第一,完善體育協會和部門的規(guī)章、規(guī)定、制度,明確內部自行處理與外部司法規(guī)制的界限。體育協會和部門往往出于保護自身利益,在制定規(guī)則時出現違背上位法的規(guī)定,沒有對自治權的范圍進行必要的研究。某些行業(yè)章程嚴重違背法制精神,將自治的范圍無限地擴大,一概地排除了司法規(guī)制,嚴重阻礙了競技體育事業(yè)的健康發(fā)展,也阻礙了依法治國和全面建設法治社會的實現。
第二,完善《體育法》對故意傷害行為的懲處?,F有《體育法》自 1995年頒布以來已經實施了 20多年,為規(guī)范體育事業(yè)發(fā)展做出了巨大貢獻,但是近年來隨著社會經濟的飛速發(fā)展,競技體育不僅僅是傳統意義上的體育競技行為,而且往往還摻雜了商業(yè)利益甚至政治利益,所以現有的《體育法》已難以適應競技體育中出現的故意傷害行為等違法行為。新的法律應該對參賽者違規(guī)致害行為的法律責任進行明確規(guī)定,并加強司法解釋、完善刑事立法,準確適當地懲治體育暴力犯罪。在《刑法》中故意傷害行為的現有立法框架內,將競技體育暴力行為解釋為故意傷害行為的一種特殊情形。
第三,完善體育故意傷害案件訴訟規(guī)則。目前法院在審理體育故意傷害案件時,由于缺乏相應的明確法律規(guī)范支持,并且為了鼓勵競技拼搏精神,往往以自甘風險理論排除此類案件的審理,使得這類案件沒有得到有效的司法管轄。因此,應當完善相關訴訟規(guī)則和司法解釋。
4.4 刑法規(guī)制的損益分析
刑法規(guī)制競技體育故意傷害行為,其靜態(tài)的法律條文和動態(tài)的實際判決不但會對已經實施不法行為的運動員起到最嚴厲的懲罰作用,還會對準備實施不法行為的運動員起到警示、威懾作用,從而減少日后競技體育故意傷害行為的發(fā)生頻率,在全社會范圍內營造公平競爭、誠信參賽的競技體育精神,維持競技體育賽事正常進行的秩序,促使體育界整體朝著規(guī)范化、法制化的方向健康地發(fā)展。然而,刑法規(guī)制競技體育故意傷害行為,必然會對體育界內部事務的自治管轄造成一定妨礙,這其中可能會涉及一些固有的利益關系,因此可能會遭到部分體育組織或協會的抵抗、阻撓,這反過來也必然制約著刑法規(guī)制競技體育故意傷害行為的成效。但需要注意的是,不能因為司法過程中一時遇到的阻礙就放棄本應由刑法管轄的法律關系。對于那些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刑事違法性的犯罪行為,無論是否發(fā)生在競技體育活動中,都應該依法平等地被追究刑事責任,尤其要清晰地辨別打著競技體育風險自擔的旗號來掩飾蓄意的犯罪行為,不能使競技體育活動成為犯罪分子逃避刑事處罰的保護傘,只有這樣才能切實地保護參賽運動員的生命健康這一項基本權利,使廣大運動員可以毫無顧慮地、全身心地投入到賽事活動中,發(fā)揮其最佳水平。因此,應由刑法規(guī)制的競技體育故意傷害行為,即應當由相關司法機關依法排除體育組織或協會的妨礙,按照法定程序予以管轄;相關體育組織或協會也應予以配合,不能干擾正常的司法活動。
隨著我國社會經濟水平的飛速提高,競技體育事業(yè)也越來越完善。競技體育事業(yè)已從單純的追求更快、更高、更強的體育精神,變?yōu)槿诤狭梭w育競技、商業(yè)發(fā)展、政治需求的復合體。出于各種利益和目的,違反體育規(guī)定甚至是違法的傷害行為,也在競技體育中時有發(fā)生。刑法規(guī)制的“益”明顯大于“損”,并且單純依靠體育行業(yè)的自治原則已經很難制約和懲處故意傷害行為,因此,完善行業(yè)規(guī)章制度和刑法的合理規(guī)制是保障競技體育健康發(fā)展的必然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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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建萍)
Criminal Law Consideration of Intentional Injury Behavior in Competitive Sports
WANG Xiaozhen
(China University of Mining and Technology,Xuzhou Jiangsu 221116,China)
By the method of literature study plus logic analysis and based on the particularity of competitive sports and the controversy of the criminal law,the article makes a profit and loss analysis of the criminal law, using the relative domestic and foreign cases.From the angle of supporting the law,it suggests the detailed judgment criteria and steps for deciding whether the intentional injury behavior in competitive sports violates the criminal law.That is to say,we should strictly follow the two steps of"objective illegality+subjective responsibility"in order to decide whether the behavior violates the law within the scope of the overlap of subjectivity and objectivity.If necessary,we should consider whether the legal profit damaged by the behavior is protected by the law.Therefore,it can better balance the case.
competitive sport;intentional injurybehavior;criminal law;controversial
G80-05
A
1006-1207(2017)01-0014-05
2016-11-30
2016年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項目(2016JYA810089)。
王曉貞,女,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體育教育訓練學。E-mail:wxz991122@163.com。
中國礦業(yè)大學 體育系,江蘇 徐州 22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