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淵
摘 要: 女作家遲子建的小說《逝川》以神秘的意象、溫婉平和的語言,力圖保持自然生態(tài)與人文理想、精神信仰的某種平衡?!妒糯ā窛B透著對自然、生命的感悟,用細膩的筆觸為讀者展現(xiàn)了一幅幅清新優(yōu)美的風景畫;用獨特的人生體驗及審美追求譜寫了感傷而不絕望的文明挽歌。
關鍵詞: 自然 《逝川》 淚魚 女性 關懷
《逝川》是我國著名女作家遲子建早期發(fā)表的一篇較有影響力的短篇小說,該作品憑借豐富的內涵受到許多讀者的青睞。小說主要圍繞一條名叫“逝川”的河流和生長在其中的淚魚,以及居住在河附近獨居老人吉喜的命運進行了文學創(chuàng)作。作家在其后來發(fā)表的《我能捉到多少條淚魚》一文中提到,《逝川》是她十分喜歡的代表作之一,是其在每部作品選集中都難以割舍的作品。
一、對自然的敬畏與向往
“逝川”這一名詞最早可以追溯到孔子的《論語·子罕篇》:“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本唧w含義是用奔流而逝的江河之水寓意時間飛逝不可逆回。但在《逝川》這篇文章中,它同樣被作家賦予較強的象征意義,“逝川的源頭在哪里漁民們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它從極北的地方來”,小說將其描寫為一條雖不寬闊卻平靜如水,即使是在雨水充沛的季節(jié)也不會呈現(xiàn)波濤洶涌現(xiàn)象的河流,只是以緩緩的姿態(tài)在裊裊水霧中往岸兩邊流去,從而給人一種“逝川的水應該是極深的吧”的幽深感。在作家的筆下,逝川具有與時間相似的特點,它有著同時間相似的神秘感,找不到起源也不可倒流,成為主人公悲喜一生的參照。生長在河岸附近的吉喜,長久以來守望著逝川,把自己從一個“明眸皓齒”的美麗少女守望成了一個“干瘦而駝背”、“頭發(fā)稀疏”的老嫗。作品通過將年輕時吉喜的漂亮、飽滿、光艷與年老時的滄桑、干癟、暗淡形成強烈對比,有限的生命在無限時間面前,顯得脆弱而無力,但逝川卻沒有停駐和任何變化。讀者閱讀該作品時可以深刻體會到生命及時光逝去帶來的無奈感,也會讓人深切地體會大自然生生不息的偉大。逝川在這里不但被賦予了對時間的代表意義,而且是對生命的一種表征,雖然它無法與北方波瀾壯闊的河流相比,卻有著女作家獨有的溫和,它緩慢不停歇地流動,表面平靜無波卻深不見底,而人類的喜怒哀樂、生老病死等都在它的注視下無聲無息地上演,人們命運的多舛與河流的平靜無波形成鮮明的對比。正是這種反差更能讓人心生感慨,正如主角吉喜體味到的,“人只能守著逝川的一段”,守住的伴隨著它慢慢老去,守不住的埋在它附近。
作品里的自然同樣被作家賦予了更多的情感色彩,既是人們生存的基本環(huán)境,又是人們情感變化的基本場所,作者著力表現(xiàn)人與自然的相互依存,以及與自然和平共處的關系。例如在作品中,作者對月光下的雪夜進行了細致描寫,“紅松木柵欄上頂著的雪算是最好看的,那一朵朵碗形的雪相挨迤邐,被身下紅燭一般的松木桿映襯著,就像是溫柔的火焰一樣,瑰麗無比”。通過這段文字,讀者可以深切感受到自然對生命的孕育之美,也能真切體味到作者本人對生命的美好祝愿及向往。事實上,如此美好的夜晚僅僅是作者通過想象構建的一個美好縮影,在她的作品中,美好的夜晚,寧靜的村莊,美麗的日月星辰,會流淚的魚等都充盈著生命的活力,散發(fā)著靈性的光芒。在作家長期生活的東北地區(qū),人們信奉薩滿教,他們認為自然界所生長的草木及蟲鳥等所有有生命力的東西都是有靈魂的,因此他們對所有生靈都心存敬畏感,認為萬物皆有靈性,自然是崇高而不可褻瀆的。然而就像大自然有天災意外和弱肉強食,人世間有戰(zhàn)爭和不平,吉喜身上也有著難以愈合的內傷,但她以一種更智性的方式(為阿甲漁村的新生命接生)自食其力,更通過與自然交流時獲得的欣悅滿足化解種種悲苦,救贖自己的悲喜人生。對于這種漸行漸遠的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文化,女作家娓娓道來,讓人無限向往。
二、對生命的崇敬與景仰
“淚魚”是作家在小說中描述的另一個重要內容,它并不真實存在。與逝川相似,作家將淚魚賦予了一定的文學意義,在她筆下,淚魚是一種神秘而憂郁的生物,這可以通過其體態(tài)特征體現(xiàn)出來,它有著紅色的鰭但鱗片顏色卻泛著藍幽幽的光。這種魚每年初雪的傍晚都會從逝川上游哭著下來,雖然人們很難明白淚魚為何要年年哭泣,次次帶著哭聲而來,然而根據(jù)本地的傳說,只要誰家沒有捉到淚魚其家中就可能出現(xiàn)災禍。慢慢的,在每年初雪之際捕撈淚魚就成了阿甲漁村的習俗。人們常常會在河兩岸點起篝火,將漁網撒到河里守候著淚魚的出現(xiàn)。淚魚最初被人們捉上岸的時候“雙眼總是流著珠玉般的淚珠”,但捕魚者捉到它們時往往以溫和的姿態(tài)對待它們,這些魚這時像突然擁有了一種靈性,將它們放回到逝川時就不再發(fā)出類似哭泣的“嗚嗚”聲。這種神奇的魚類似乎象征著人生難以回避的苦難和悲劇,淚魚在逝川中不停地往返,在此期間會被阿甲村漁民捕捉后再放生,漁民們與淚魚惺惺相惜地彼此溫暖、相互慰藉,人們安慰淚魚的儀式實際上像是自我安慰的過程,其中蘊含的是對生命的崇拜,對苦難的消化和對新生的希冀。
淚魚對于孤苦伶仃的吉喜而言是來年吉祥如意的幸運物,然而在這一年淚魚來臨之際,曾經辜負她的舊情人胡會的孫媳婦卻要生產了。一邊是自己的福祉,一邊是新生命的誕生。盡管吉喜內心波瀾起伏,但她還是竭盡全力地幫助產婦,親手將一對新生的龍鳳胎帶到了這個世界上。那一刻,吉喜對于原始生命的崇敬與景仰已經遠遠超過了對于民間咒語的恐懼,即使錯過了捕撈淚魚的時間,她也絲毫不后悔。作家在《逝川》中對阿甲村的漁婦進行了細致的描寫,“她們走路時發(fā)出咚咚的響聲,有極強的生育能力,而且食量驚人”,通過這幾句簡單的言語就勾勒出了阿甲村的女人是結實的、強悍的、自然的,在她們身上你能感受到自然之美,正是這種天性使得她們擁有極強的靈性。上古時期,由于受自然因素等客觀條件的限制,人們經常會受到來自死亡與饑餓的威脅,為了維持種族的延續(xù)及發(fā)展,人們希望婦女們擁有較強的生育機能以保證子孫繁榮并創(chuàng)造更加豐富的物質,這是較容易理解的。因此無論是放生淚魚還是重視接生,最根本意義都可以歸結為對生命的崇拜。
三、感傷而不絕望的溫情endprint
與“淚魚”名字里充滿的傷感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吉喜”名字透露出的喜慶感。然而在作品描寫中,吉喜的命運卻與其名字的寓意大相徑庭,她的一生并不像其名字那般喜慶而美好,命運的無常令她的一生充滿了荒謬色彩。吉喜年輕時才貌雙全,她有過心上人——能騎善射的胡會。胡會曾經也喜歡過吉喜,但最終還是與彩珠結為夫妻,導致這一結果的原因卻讓人唏噓——吉喜太過能干。自此,吉喜與他斷了關系,即使是后來胡會告別人世之際都沒出席其葬禮。雖然吉喜通過如此決絕的方式與自己的心進行對抗,但不能真正排解內心深處的孤寂和凄涼。步入中年后的吉喜開始對唱歌情有獨鐘,凡是聽到過她歌聲的男人們心里會極其難過并向她找煙吃,吉喜通過這些行為或多或少內心得到了某種安慰。然而這些男人最終也會離去,人影散盡之時陪伴吉喜的就剩下“月光下的院子里斑斑駁駁的樹影”。雖然在阿甲漁村,所有男人們都覺得吉喜是個好女人,卻沒人真的敢和她結婚,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來自社會對女性的偏見,阿甲村漁民普遍存在的傳統(tǒng)與保守的思想,導致能干的吉喜孑然一身。雖然吉喜的人生是愛而不得的一生,但是作家并沒有把小說落入俗套的愛情故事,也沒有對父權社會進行控訴,她只是以獨有的情感方式將吉喜的一生娓娓道來,在這過程中讀者能感受到吉喜面對生活不公的堅韌與善良,以及對村民們保守愚昧又不失美好的人性的描寫,讓整個故事充滿深切的悲劇美和宿命感。
小說最后,吉喜由于幫助胡會孫媳婦兒接生而沒有趕上捕捉淚魚的最佳時間。她每次將漁網費力地拉上岸都發(fā)現(xiàn)沒有捕撈到魚,但當她筋疲力盡地回去取自己的木盆時,卻發(fā)現(xiàn)十幾條美麗鮮活的藍色淚魚在自己的盆中悠閑地游耍。雖然已經上了年紀的吉喜只能使盡全身力氣把木盆拉到河岸邊,并用瘦弱的手把淚魚們一一放回到河流中,她在這個過程中感受到了他人給予的關懷與溫暖,正是這些關心與慰藉讓吉喜把命運帶給她的苦難無聲地溶入流動不息的河水中。老吉喜的幸福雖然并不圓滿,甚至苦難大于幸福,但她的勤勞善良、堅忍執(zhí)著得到了周圍村民的尊重,也使人性的美好得到了證明。
逝川,作為一條有著時間及生命寓意的河流,在其岸邊生活著一個善良的吉喜,無論是曾經無比豐富飽滿的吉喜,還是年老已然嚼不動生魚的吉喜,眼神中都迸射出雪亮的魚鱗般的光芒,在她的木盆中,仍然有鮮活的淚魚在舞蹈。作家對自己的作品風格進行過解釋,她認為雖然她的許多作品在意象創(chuàng)作上給人一種蒼涼感,而且整體基調也以憂傷為主,但即便如此仍然可以在其中發(fā)現(xiàn)溫情的身影,正是這幾縷溫情讓人感到欣喜及溫暖。逝川、淚魚和吉喜,三者之間或對立統(tǒng)一或相互映照??v然孤獨,亦有溫情,亦是美好。每一個生命,莫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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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南京鐵道職業(yè)技術學院2017年院級課題“論遲子建作品中的女性生態(tài)意識”(編號:y170021)。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