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旭飛
2015年以來,拉美政治形勢出現重大變化。在內外各種因素作用之下,拉美多國左翼政黨在選舉中不敵右翼政治力量而黯然下臺,延續(xù)了10多年的“粉色浪潮”開始衰退。右翼力量在一些國家的全國性和地方性選舉中獲勝,在另一些國家雖然未能取得政權但勢力不斷增強,整體上呈現復蘇、上升勢頭。拉美政治中這種“左退右進”態(tài)勢已經并將繼續(xù)對該地區(qū)的政治、經濟、社會、一體化進程產生深遠影響。本文試從右翼力量復興的角度探討拉美政治“左退右進”態(tài)勢,分析其成因及前景。
“左翼”和“右翼”是相對的概念。意大利政治學家博比奧(Norberto Bobbio)認為,現代政治的左右分野植根于對社會平等的意識形態(tài)爭論。左翼將不平等看成是社會構建而形成的,是社會變革的對象,主張通過積極的國家干預來解決;而右翼將不平等看成是自然的、屬于國家視界之外的,是很難根除的。*參見[意]諾貝爾托·博比奧著,陳高華譯:《左與右:政治區(qū)分的意義》,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年。國際學術界一般將拉美右翼界定為持保守意識形態(tài)、主張維持現狀并得到傳統(tǒng)部門擁護的政治和社會力量。*uan Pablo Luna and Cristobal Rovira Kaltwasser ed., The Resilience of the Latin American Right, Baltimor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14, p.5.巴里·坎農認為,拉美右翼是精英的代言人,關注并捍衛(wèi)精英的利益,反對自下而上的民眾動員和社會再分配。他認為,鑒于拉美各國社會經濟高度不平等的結構性特征,精英階層是拉美各國右翼的“核心選民”和重要的政治基礎,主要包括教會和軍隊上層、大地主、大企業(yè)主、私人媒體和一些重要智庫等。精英階層長期控制著各國政治經濟,并壟斷著意識形態(tài)和軍事權力。*Barry Cannon, The Right in Latin America: Elite Power, Hegemony and the Struggle for the State, New York: Routledge, 2016,p.3.
左右翼政治勢力的此消彼長與相互對抗是拉美地區(qū)現代政治發(fā)展的重要動力。獨立以后至20世紀末的大部分時間里,拉美政治呈現“左抑右揚”狀態(tài)。右翼占據優(yōu)勢地位,基本控制政治、經濟和社會發(fā)展議程。左翼在19世紀還處在萌芽狀態(tài)及發(fā)展初期,力量薄弱,難以與右翼抗爭。俄國十月革命后,拉美左翼因受其推動而發(fā)展壯大,成為重要政治力量,對右翼構成重大挑戰(zhàn)。在古巴和智利、尼加拉瓜等國家的一些特殊歷史階段,左翼甚至奪取了國家政權。但是,左翼整體上仍然處于受抑制的弱勢地位。右翼將左翼陣營內部的不同派別視為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聯盟和對傳統(tǒng)社會秩序的革命性威脅,并對左翼訴諸武力鎮(zhèn)壓、軍事政變等威權主義的遏制。隨著蘇東劇變和全球化浪潮的推進,拉美左翼運動陷入危機。各國共產黨在政治生活中被邊緣化,許多國家的社會黨轉而接受新自由主義思想,左翼游擊隊組織普遍放棄武裝奪取政權的道路并參加代議制民主政治。而拉美右翼政黨和政治人物則通過領導新自由主義市場改革穩(wěn)固了政權,維持了優(yōu)勢地位。20世紀末21世紀初,拉美政治局勢發(fā)生了前所未有的重大變化,呈現“左盛右衰”態(tài)勢。左翼經過蘇東劇變、冷戰(zhàn)結束帶來的意識形態(tài)混亂和彷徨之后,崛起成為強有力的政治力量。1998~2014年,委內瑞拉、智利、巴西、烏拉圭、玻利維亞、尼加拉瓜、厄瓜多爾、巴拉圭、薩爾瓦多等10多個國家的左翼或中左翼政黨和領袖通過選舉上臺執(zhí)政。由于這些國家的人口占到全地區(qū)的2/3左右,拉美掀起了一股強大的“粉色浪潮”,政治鐘擺明顯“左轉”。*“粉色浪潮”是用來描述1999年委內瑞拉的查韋斯上臺執(zhí)政后的10多年里,拉美地區(qū)左翼群體性崛起這一現象的名詞。在拉美動蕩不安的政治史上,左翼首次成為選舉中的主要競爭者和不可小覷的執(zhí)政替代力量。*Steven Levitsky and Kenneth M. Roberts ed., The Resurgence of the Latin American Left,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2011,p.426.相反,拉美右翼在這一階段遭受重大挫折。除了哥倫比亞、墨西哥、秘魯等少數國家的右翼或中間派政黨繼續(xù)執(zhí)政,許多傳統(tǒng)右翼政黨在選舉中表現較差,或喪失執(zhí)政地位、或淪為次要政黨,政治影響力嚴重削弱。這些政黨既包含部分成立于19世紀并長期執(zhí)政的老黨(如哥倫比亞的自由黨和保守黨、巴拉圭的紅黨、烏拉圭的白黨和紅黨),也包括部分興起于二戰(zhàn)結束前后的右翼政黨(如委內瑞拉的基督教社會黨和民主行動黨、秘魯的人民行動黨、厄瓜多爾的基督教社會黨、多米尼加共和國的基督教社會改革黨等)。此外,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經濟調整和改革期間短暫興盛的一些右翼政黨,如玻利維亞的民族主義民主行動黨、哥斯達黎加的基督教社會團結黨和尼加拉瓜的制憲自由黨,也在“粉色浪潮”中受到嚴重削弱。
自2015年開始,這股“粉色浪潮”開始退潮,拉美政治呈現“左退右進”態(tài)勢,中左翼力量的優(yōu)勢明顯削弱,而右翼力量出現復興勢頭。第一,在部分具有指標意義的地區(qū)大國,右翼候選人通過競選或者其他方式上臺,結束了左翼在本國的長期執(zhí)政。2015年11月,阿根廷右翼“變革聯盟”領袖毛里西奧·馬克里在總統(tǒng)選舉第二輪投票中獲勝,其上臺標志著阿根廷延續(xù)12年的左翼時代結束,右翼執(zhí)政的新時代開啟。2016年8月,巴西總統(tǒng)迪爾瑪·羅塞夫被右翼控制的國會彈劾下臺,副總統(tǒng)、中右翼政黨民主運動黨米歇爾·特梅爾接任總統(tǒng)職位,并組織了以中右翼為主的政府。南美兩大左翼執(zhí)政國家“右轉”具有地區(qū)性意義。有學者認為,隨著阿根廷政權的左右輪替,拉美地區(qū)啟動了“右轉”模式,“左轉”和社會主義潮流的動力正在逐步消失*Frida Ghitis, “Macri’s Argentina Election Signals Rightward Shift in Latin America”, http://www.worldpoliticsreview.com/articles/17350/macri-s-argentina-election-signals-rightward-shift-in-latin-america.(上網時間:2017年6月1日),保守派力量在上升。阿根廷和巴西這兩個地區(qū)大國“右轉”引起了左翼執(zhí)政黨的警惕。玻利維亞副總統(tǒng)阿爾瓦羅·加西亞承認左翼在拉美地區(qū)影響力正在減弱,阿根廷“右轉”是“對拉美左翼的巨大打擊”。尼加拉瓜反對派領袖則在馬克里獲勝后第一時間表示祝賀,并將阿根廷的選舉結果視為右翼的希望。*Simon Romero,“The Political Left Loses Ground in Latin America as Economic Growth Slows”, https://cuencahighlife.com/political-left-loses-ground-latin-america-economic-growth-slows/. (上網時間:2017年1月5日)
第二,在一些國家特別是激進左翼執(zhí)政的國家,在野右翼不斷積蓄力量、實力逐漸增強,雖未能上臺執(zhí)政,但在議會和地方選舉中成績不俗,對左翼執(zhí)政造成了嚴重沖擊和挑戰(zhàn)。委內瑞拉2015年年底的議會選舉中,民主團結聯盟獲得2/3的絕對多數席位,自1999年以來首次控制了立法權,對行政部門構成了實質性制衡。由前總統(tǒng)查韋斯倡導、現總統(tǒng)馬杜羅續(xù)推的“玻利瓦爾革命”和“21世紀社會主義”進程遭遇強大阻力。厄瓜多爾2014年年初的地方選舉中,右翼反對派奪得了首都基多、全國第一大城市瓜亞基爾和著名旅游城市昆卡等部分重要城市的市長職位,轄區(qū)人口占全國總人口的50%以上*EIU, Country Report,Ecuador, October 2014, p.24.,實力明顯增強。憑借在地方上累積的實力,右翼在2017年向總統(tǒng)職位發(fā)起沖鋒。“創(chuàng)造機會黨”候選人吉列爾莫·拉索(Guillermo Lasso)雖在4月的第二輪投票中以微弱劣勢失敗,但對左翼執(zhí)政黨“主權祖國聯盟”構成了嚴重沖擊。
第三,一些國家的右翼和中間派政治力量連續(xù)執(zhí)政,在國家政治生活中保持優(yōu)勢。20世紀90年代以來,哥倫比亞和秘魯由中右翼把持政權,即使在本地區(qū)強大的“粉色浪潮”中也沒有間斷。在哥倫比亞,右翼獨立人士阿爾瓦羅·烏里韋2002年上臺,終結了傳統(tǒng)右翼政黨自由黨和保守黨的連續(xù)輪流執(zhí)政;2010年至今,該國則由另一個右翼政黨民族團結社會黨的領導人曼努埃爾·桑托斯接掌大權,繼續(xù)實施新自由主義市場經濟改革;2014年桑托斯獲得連任。在秘魯,阿爾韋托·藤森于1990年6月當選總統(tǒng),后又于1995、2000年兩次蟬聯總統(tǒng),實施新自由主義改革。在此之后,秘魯政權一直掌握在中間派或中右翼政治人物手中。在2016年的總統(tǒng)選舉中,兩個新興右翼政黨“為了變革秘魯人”和人民力量黨展開了激烈爭奪,最終“為了變革秘魯人”候選人佩德羅·庫琴斯基戰(zhàn)勝對手,確保了國家政權繼續(xù)掌握在右翼手中。在墨西哥,民族主義的革命制度黨連續(xù)執(zhí)政71年后,最終在2000年后由右翼的國家行動黨奪取政權并連續(xù)執(zhí)政12年。2013年革命制度黨東山再起,但在政策主張方面明顯右轉,延續(xù)了新自由主義的經濟發(fā)展模式,并開始大張旗鼓地進行能源改革以吸引外國和私有資本進入本國能源領域。此外,巴拿馬、洪都拉斯等國也繼續(xù)處在右翼執(zhí)政黨治下。
總體上看,自部分左翼執(zhí)政國家“右轉”之后,拉美地區(qū)“左退右進”的政治態(tài)勢日益凸顯。在拉美大陸20個獨立國家中,9個國家由右翼執(zhí)政,其中包括巴西、墨西哥、阿根廷、哥倫比亞等拉美最大的4個經濟體,以及秘魯、洪都拉斯、巴拿馬、危地馬拉、哥斯達黎加等重要的次區(qū)域國家。
右翼復興及由此出現的“左退右進”政治態(tài)勢,標志著拉美地區(qū)政治力量對比的變化,并帶動各有關國家經濟社會政策和對外關系的變化。拉美右翼的經濟改革堅持以市場為核心,推行新自由主義發(fā)展模式。阿根廷和巴西的右翼上臺后,對左翼政府的政策進行大幅修正。針對基什內爾夫婦掌權期間經濟結構扭曲、增長乏力、外匯儲備減少、通脹率和財政赤字高企等問題,馬克里政府的政策由國家主導型向市場主導型轉變,采取“休克療法”改善投資環(huán)境,降低通脹率,實現宏觀經濟平衡,恢復市場秩序和信心。巴西的特梅爾上臺后將經濟調整重點放在恢復財政平衡、積極吸引私人和外國資本、加大外貿開拓力度和對外開放等方面。在對外政策方面,馬克里政府改善與美國和歐盟國家的關系,與美國“禿鷲基金”達成協(xié)議、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進行談判,以期解決債務問題并在國際市場重獲融資機會。特別是,阿根廷由拉美激進左翼的盟友轉變?yōu)榕u者甚至敵視者。馬克里在競選時多次指責委內瑞拉總統(tǒng)馬杜羅“迫害”反對派、“踐踏”人權和言論自由,他上臺執(zhí)政后挑戰(zhàn)委內瑞拉在南共市的成員國地位,要求美洲國家組織利用民主條款審查馬杜羅政府的合法性。阿根廷和巴西新上臺的右翼政府均積極向委內瑞拉左翼政府施壓,在中止委內瑞拉南共市成員國資格的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哥倫比亞、秘魯等其他右翼政府則延續(xù)新自由主義路線,推行市場經濟戰(zhàn)略,在對外關系領域積極靠近美、歐,支持美國的地區(qū)一體化理念。
拉美政治中的右翼復興和“左退右進”態(tài)勢有其深刻的歷史背景和時代條件,受益于左翼的執(zhí)政困境,更與右翼靈活多樣的政治戰(zhàn)略和溫和務實的政策主張、中間階層的擴張以及美國的支持等內外因素密不可分。
(一)左翼執(zhí)政陷入困境,為右翼崛起提供了空間和機會。自1999年查韋斯在委內瑞拉上臺執(zhí)政至2014年,“粉色浪潮”在拉美地區(qū)持續(xù)了約15年時間。其間,眾多國家的左翼政府在政治、經濟、社會和對外關系領域都進行了調整,試圖確立替代新自由主義的發(fā)展模式。這些治理理念和具體政策取得了一定效果,但隨著時間推移而日益暴露出脆弱性和不足。
左翼政府的經濟發(fā)展模式和社會政策面臨難以持續(xù)的問題。2003~2008年期間,全球對拉美地區(qū)大宗商品尤其是自然資源的需求大幅上升,左翼政府利用這一有利形勢獲得豐厚的財政收入,將其用作吸引中下階層的各種社會計劃的資金來源。然而,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fā)后,國際貿易條件惡化,初級產品出口價格下跌。左翼政府在收入大幅減少的情況下被迫采取緊縮政策,各種社會政策開始失靈,新晉中間階層面臨再次淪為貧困階層的風險。經濟瀕臨崩潰、通脹率飆升、基本用品匱乏,嚴重侵蝕了選民對左翼政權的信心。在阿根廷、巴西、委內瑞拉等高度依賴農產品和自然資源出口的左翼執(zhí)政國家,經濟衰退、福利收縮及由此引起的民眾抗議也最為嚴重。委內瑞拉是拉美率先進入左翼執(zhí)政周期的國家,在查韋斯和馬杜羅兩位總統(tǒng)十多年的執(zhí)政期內,政府強勢干預經濟運行,實施嚴格的價格、外匯管制和擴張性財政政策,依靠商品出口稅來資助大規(guī)模的社會計劃。但2014年以來委內瑞拉經濟持續(xù)衰退,2016年GDP增長率為-9.7%,通脹率高達475.8%,本幣“玻利瓦爾”淪為拉美貶值最為嚴重的貨幣,物資短缺現象愈演愈烈。*IMF, World Economic Outlook, October 2016,p.44, http://www.imf.org/external/country/VEN/index.htm.(上網時間:2017年1月20日)民眾不滿情緒日益激化,希望變革的愿望日益強烈,80%的受訪者希望改變現行經濟發(fā)展模式。*Frida Ghitis,“Macri’s Argentina Election Signals Rightward Shift in Latin America”, http://www.worldpoliticsreview.com/articles/17350. (上網時間:2017年5月1日)街頭抗議和示威活動不斷爆發(fā),反對派和民眾要求總統(tǒng)馬杜羅辭職的呼聲不絕于耳,馬杜羅的支持率嚴重下挫。鑒于委內瑞拉形勢不斷惡化,馬杜羅能否完成到2019年年底的任期面臨巨大挑戰(zhàn)。
針對左翼執(zhí)政的失誤和民眾的不滿情緒,右翼普遍在競選中提出“變革”口號。2015年11月,馬克里在競選中打出“變革”口號,將本國經濟困境歸咎于左翼政府的過度干預,認為阿根廷經濟發(fā)展的根本出路在于減少國家干預,將政府職能限于設置規(guī)則和仲裁方面;恢復市場的積極作用,讓私人部門在經濟增長、投資、就業(yè)中發(fā)揮主要作用,通過自由市場改革徹底改變國家經濟面貌。馬克里的競選綱領和言論迎合了阿民眾的不滿情緒和求變心理,吸引了很多民眾的支持。在總統(tǒng)選舉第二輪投票之前,民意調查顯示有近50%的受訪者希望新政府采取中間立場,改變過去的激進經濟政策。*Peter Bolton,“Fact-checking the Heralded End of the Latin American Left”, http://www.coha.org/fact-checking-the-heralded-end-of-the-latin-american-left.(上網時間:2017年6月2日)
左翼政府不能有效解決公共安全、腐敗等選民關注的問題,導致部分選民對其信心降低。而右翼則利用上述議題擴大號召力,爭取選民支持。近年來拉美很多國家的公共安全形勢嚴重惡化、選民日常生活缺乏基本保障以及政府官員腐敗等問題引起民眾的強烈不滿。很多具有不同意識形態(tài)傾向的選民將上述問題作為本國目前面臨的最嚴重問題。拉美中左翼政府執(zhí)政期間更多關注社會再分配,而在解決公民安全和官員腐敗問題上反應遲鈍,政策執(zhí)行的效果不佳。在競選中,右翼有機會通過降低再分配議題的重要性、突出公共安全和反腐議題,批評左翼政府在維護法律和秩序問題上措施不力。*Steven Levitsky and Kenneth M. Roberts ed., The Resurgence of the Latin American Left,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2011,p.200.在洪都拉斯、薩爾瓦多、墨西哥等國,右翼候選人提出的維護公共安全的政策主張即使會限制公民權利,也能得到選民的認可和支持。由于準軍事組織的干擾,哥倫比亞國內公共安全形勢長期遭受民眾詬病,公共安全議題在選舉中的重要作用不言而喻。該國右翼政黨民族團結社會黨候選人桑托斯之所以能在2010年大選中獲勝并在四年后獲得連任,與其不遺余力地打擊非法武裝組織、試圖從根本上消除暴力、推進和平進程的態(tài)度和主張是分不開的。反腐也是拉美右翼用來抨擊左翼的重要著力點。左翼政府官員的系列腐敗丑聞嚴重損害了他們在民眾中的形象,打擊了政府的支持率,使阿根廷、委內瑞拉、巴西等國左翼政府的困境雪上加霜。在巴西,2003~2015年期間,勞工黨多次深陷腐敗丑聞,黨的形象嚴重受損,成為右翼政黨抨擊的把柄和民眾不滿的重要原因。巴西石油公司的腐敗丑聞更是降低了羅塞夫及其政府的支持率,并導致總統(tǒng)本人被彈劾。在阿根廷,左翼執(zhí)政黨及其總統(tǒng)克里斯蒂娜·費爾南德斯卷入了多起腐敗丑聞,包括2015年年初一名檢察官的死亡案件,引發(fā)了大規(guī)模街頭抗議。
此外,左翼政府內部的政策和意識形態(tài)分歧較為嚴重。左翼政黨上臺執(zhí)政之后,面臨著軟化政策主張與維持政黨基本意識形態(tài)之間的矛盾。為了穩(wěn)定政局、促進經濟增長,左翼上臺執(zhí)政后往往不得不調整原有主張,實施溫和的政策改革措施。一些左翼政黨的調整和改變最終導致黨與其社會基礎和公民社會的疏遠,導致執(zhí)政聯盟的內部分化,為右翼和民眾所詬病。
綜上所述,左翼執(zhí)政出現的困境使其政治基礎不斷削弱,為右翼復興創(chuàng)造了條件。正如德國金融巨頭安聯(Allianz)的首席經濟顧問埃爾-埃里安(Mohamed A. El-Erian)所言:“右翼政黨及其政策議程是本地區(qū)經濟和社會幻滅的主要受益者?!?Simon Romero,“The Political Left Loses Ground in Latin America as Economic Growth Slows”, https://cuencahighlife.com/political-left-loses-ground-latin-america-economic-growth-slows/.(上網時間:2017年1月5日)
(二)右翼采取了靈活多樣的政治戰(zhàn)略和策略。靈活多樣的政治戰(zhàn)略為右翼擴大了選舉號召力,拓寬了社會基礎。在“左退右進”中復興的拉美右翼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右翼,而是受到20世紀末以來國際和本地區(qū)重大政治經濟變革影響的新一代政治力量,包括阿根廷“共和國方案黨”、委內瑞拉民主團結聯盟、厄瓜多爾“創(chuàng)造機會黨”、秘魯“為了變革秘魯人”和人民力量黨等。它們一方面繼承了傳統(tǒng)右翼政黨一些重要特征,另一方面采取了區(qū)別于傳統(tǒng)右翼政黨的政治戰(zhàn)略。一個突出的表現是,它們基本放棄了傳統(tǒng)右翼的軍事干預。傳統(tǒng)右翼總的來說脫胎于寡頭政治,崇尚威權主義、蔑視民主政治、維護精英特權,通常用軍事獨裁和武力鎮(zhèn)壓的方式壓制進步和民主力量。20世紀70年代末以來,拉美地區(qū)民主政治日益鞏固和深化,自由和公正的選舉成為贏取職位、取得政權的唯一合法方式。同時,拉美國家的文人—軍人關系得到改善,軍隊職業(yè)化程度日益提高,軍人干政風險急劇下降,右翼號召軍隊推翻左翼政府的空間大大縮小。政治環(huán)境的變化迫使右翼放棄傳統(tǒng)政治戰(zhàn)略,投入新的政治環(huán)境,融入民主化潮流,遵循民主競爭的游戲規(guī)則。
從本輪復興來看,拉美右翼目前的政治戰(zhàn)略主要包括如下幾方面。
第一,強化對公民社會的動員,加強與選民的聯系。作為精英階層的代表,拉美右翼傳統(tǒng)上較少重視民眾動員。到了21世紀,許多新興右翼政黨吸取教訓,積極發(fā)動社會力量來抗議左翼政府。在政黨制度化程度較弱的左翼執(zhí)政國家,右翼政治力量更多地使用了民眾動員的策略來阻止左翼政府順利實施改革措施。智利學者克里斯托瓦爾·羅維拉認為,游行示威等社會運動戰(zhàn)略已成為右翼議程中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目的之一是改變民眾對右翼“反民主和傳統(tǒng)勢力”的認知,重新獲取公眾信任并與左翼抗衡。*Juan Pablo Luna and Cristobal Rovira Kaltwasser ed., The Resilience of the Latin American Right, Baltimor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14, p.349.例如在委內瑞拉,針對左翼政府激進的政策議案,右翼反對派不斷動員民眾發(fā)動反政府游行示威、靜坐等抗議活動,導致反對派與政府之間動員與反動員的斗爭愈演愈烈,政治極化和社會分化日益嚴重。在厄瓜多爾,右翼也利用民眾對科雷亞政府某些改革政策的不滿,發(fā)動大規(guī)模的游行示威和抗議運動,煽動民眾不滿情緒,加劇國內政治緊張局勢。在玻利維亞,右翼利用地區(qū)身份認同發(fā)動民眾支持他們提出的“半月”地區(qū)的自治訴求,反對莫拉萊斯領導的左翼政府,擴大自身影響。
第二,廣泛發(fā)動和利用媒體、智庫、非政府組織和保守基金會進行有利于自身的宣傳和政治游說,構建公共意見、形成社會偏好,抨擊左翼政府。拉美國家擁有高度集中化和寡頭化的媒體結構,主流媒體一般都支持那些試圖保持并深化新自由主義現狀的報道,右翼傾向明顯。在左翼執(zhí)政的國家,右翼財團控制了一些影響力較大的主要媒體,如委內瑞拉的《國民報》《宇宙報》和巴西的《環(huán)球報》《圣保羅報》。委內瑞拉反對派利用右翼媒體,以司法正義、人權和反腐敗等旗幟抨擊左翼執(zhí)政黨。厄瓜多爾、巴西等國右翼發(fā)動的媒體戰(zhàn)也在與左翼政府的對抗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拉美右翼還通過智庫、非政府組織和保守基金會等組織進行政治游說,對左翼政府施加壓力。
第三,“地方包圍中央”,通過在地方上的擴張積蓄力量,不斷提高政治影響力。左翼執(zhí)政期間,右翼勢力受到嚴重遏制,在國家層次的選舉中很難與左翼政黨抗衡。這種情況下,右翼被迫在次國家區(qū)域發(fā)展政治影響力,為在全國范圍內的崛起積累政治資本。事實表明,在左翼長期占據政治壟斷地位的國家,右翼從地方到全國的奪權戰(zhàn)略獲得了良好效果。在厄瓜多爾,2007年“主權祖國聯盟運動”執(zhí)政后右翼政黨被邊緣化,許多右翼政治家被迫在地方層次建立自己的政治組織,逐步發(fā)展力量。右翼政黨“創(chuàng)造機會黨”通過在地方發(fā)展勢力而逐步強大,在2014年的地方選舉中獲得了22個市長職位。隨后經過幾年的發(fā)展,該黨力量大增,并最終在2017年4月的總統(tǒng)選舉第二輪投票中獲得了49%的選票,僅以2個百分點的微弱差距敗選。阿根廷的“共和國方案黨”也是從地方成長起來的右翼政黨,其前身是一個地方小黨“爭取變革妥協(xié)陣線”,經過10多年的發(fā)展,該黨領袖馬克里最終在總統(tǒng)選舉中獲勝。
(三)右翼溫和務實的政策主張更加吸引選民。在政策主張方面,拉美右翼奉行務實主義,政策主張較為溫和,有利于吸引中間選民支持。他們仍然堅持自由貿易、金融自由化、減少管制、維護財政紀律、提高經濟效率等,但是已經不再固守徹底的私有化、市場化和資本化等原教旨主義的新自由主義模式,即不主張“完全回歸華盛頓共識原則”。他們主張實施更具社會包容的、溫和的市場經濟發(fā)展模式,在提高經濟效率的同時,采取一定程度的國家干預,努力推進社會平等、減貧等左翼政府推崇的事業(yè),加強對弱勢群體的保護,從而對新自由主義經濟模式的缺陷進行修補。例如,馬克里政府上臺后,采取了大刀闊斧的經濟改革以摒除前任左翼政府的積弊,但在社會領域仍延續(xù)甚至擴大左翼政府實施的“子女補貼計劃”等有利于民生的福利計劃,削減中低收入階層的所得稅,以努力“構建一個零貧困的阿根廷”。之所以采取具有明顯中間化趨勢的政策,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右翼所依賴的傳統(tǒng)社會基礎在全球化浪潮中遭到一定程度的削弱,中下階層的力量得到增長,選民逐漸向城市地區(qū)集中。面對現實,右翼不得不重視平衡社會各階層利益,淡化意識形態(tài)色彩,采取較為溫和務實的經濟和社會政策。正如吉列爾莫·奧唐奈爾所指出的那樣,拉美右翼只有在修正傳統(tǒng)理念和利益訴求并適應新游戲規(guī)則的前提下才能獲得選舉勝利。*Juan Pablo Luna and Cristobal Rovira Kaltwasser ed., The Resilience of the Latin American Right, Baltimor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14, p.15.在左翼政策沒有取得預期成果、民眾變革期望強烈的背景下,拉美右翼通過提出溫和的政策主張爭取到了更多選民尤其是中間選民的支持。
(四)中間階層的擴張壯大了右翼的支持力量。近15年來,在經濟增長和有條件現金轉移支付計劃等社會政策的雙重刺激下,拉美國家社會階層結構發(fā)生了重要變化。據美洲開發(fā)銀行統(tǒng)計,2000~2013年,拉美地區(qū)日均收入在2.5美元以下和4美元以下的赤貧階層和貧困階層占總人口的比重分別由28.8%和46.3%降至15.9%和29.7%,而日均收入在10~50美元的中間階層占總人口的比重由19.6%升至30.5%。*Marco Stampini,Marcos Robles, Mayra Sáenz,Pablo Ibarrarán,Nadin Medellín , Pobreza, vulnerabilidad y la clase media en América Latina,BID,mayo de 2015, p.10.拉美中間階層具有經濟地位不穩(wěn)、政治傾向搖擺的特性。在經濟方面,很容易受到國家政策和經濟環(huán)境的影響而出現向上或下流動的可能性;在政治方面,則會在發(fā)生經濟危機或者重大事件時,根據自身利益和訴求選擇與不同階層結盟,調整政治立場。因此,中間階層的擴大意味著他們會要求政府適時調整政策措施和施政中心,滿足他們對公共服務和政治參與等方面的訴求。一旦政府無法滿足其利益訴求,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站出來反對政府。同時,部分受益于經濟增長和政府社會救助計劃而脫貧的新晉中間階層處在不穩(wěn)定狀態(tài),極易受到經濟增長不穩(wěn)和社會政策變動的影響,一旦經濟下滑或社會政策收縮就可能再次淪為貧困階層,因而對政府產生不滿。
因此,左翼政府執(zhí)政期間培育起來的中間階層并沒有成為左翼政黨的堅定支持者,而是在新一輪政治輪替中選擇支持右翼力量。2014年以來,拉美左翼政府面臨經濟下行、財政資源萎縮、社會政策資金不可持續(xù)等各種挑戰(zhàn),政府無法滿足不同階層的需求,導致尋求國家支持的不同社會部門之間出現競爭和沖突,引發(fā)社會抗議。*“The Latin American Left: Challenges for 2016 and Beyond”, http://www.telesurtv.net/english/analysis.(上網時間:2017年2月1日)在委內瑞拉,中間階層曾是左翼政黨的支持者,但隨著查韋斯和馬杜羅政府政策日益激進化,部分中間階層利益受損,對政府政策日益不滿,最終成為左翼政府的反對者。在巴西,左翼的勞工黨執(zhí)政后,中間階層規(guī)模不斷壯大,使社會結構由“金字塔形”轉變?yōu)椤伴蠙煨汀?。但勞工黨執(zhí)政期間社會計劃的主要目標是救助極端貧困和貧困的人群,在公共醫(yī)療和教育等領域缺乏進展。巴西新晉中間階層脫貧后雖然不再需要為每日生計奔波,但對政府在改善教育和醫(yī)療服務方面無所作為多有不滿。2013年,巴西政府宣布提高公交價格后之所以引發(fā)社會動蕩,與中間階層的態(tài)度有密切的聯系。
此外,美國政府為拉美右翼上臺提供了支持和幫助,為右翼復興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外部條件。長期以來,美國是影響拉美國家發(fā)展最重要的外部因素?!胺凵顺薄敝?,左翼政府倡導維護國家主權、實行獨立自主和多元化的外交政策,委內瑞拉、玻利維亞和厄瓜多爾等激進左翼政府執(zhí)行強硬的反美政策。美國對這些發(fā)展感到焦慮,通過策動政變、發(fā)動罷工、“媒體政變”、外交孤立等伎倆試圖搞垮這些左翼政權。2002年,美國暗中支持委內瑞拉右翼勢力發(fā)動針對查韋斯的政變行動,事后布什總統(tǒng)還在白宮接見右翼政變領導人佩德羅·卡莫納。2011年的維基解密電報透露,2009年洪都拉斯發(fā)生的軍人政變與美國政府也有著直接關系,一家美國政府機構控制的公司長期對軍人政變集團提供資金支持。*周泉:“拉美左翼政治面臨的內外部挑戰(zhàn)及其發(fā)展走勢”,《長江論壇》,2017年第2期,第77頁。美國政府還打著民主和自由的旗號,通過全國民主基金會、國際開發(fā)署等機構向委內瑞拉、巴西、厄瓜多爾、玻利維亞、尼加拉瓜等國的非政府組織和個人提供資助,幫助他們發(fā)動經濟戰(zhàn)、宣傳戰(zhàn),進行各種抗議活動,意圖由此推動“顏色革命”,推翻拉美左翼政府,建立符合美國價值觀的右翼政府。據統(tǒng)計,僅2013年美國就向國際開發(fā)署和全國民主基金會投入6000萬美元,用于支持古巴、玻利維亞、厄瓜多爾和委內瑞拉等國的右翼反對派。2013~2014年,全國民主基金會為委內瑞拉反對派領導人洛佩斯的競選活動投入了約1400萬美元資金。美國政府將這些資金看成是在不受其歡迎的政府中“制造分歧”的工具。*“How the US Funds Dissent against Latin American Governments”, http://www.telesurtv.net/english/analysis. (上網時間:2017年5月3日)
從拉美政治發(fā)展歷程可以看出,該地區(qū)左右翼力量的對比并非一成不變。在民主政治視域內,左右翼政權的更迭是正常現象,是民主競爭的重要因素。隨著民主化的日益深入、政治和社會多元化的發(fā)展,任何政治力量都可能通過選舉上臺執(zhí)政或從執(zhí)政黨淪為在野黨,很少能夠長期占據政壇。拉美現階段左翼退潮、右翼復興的政治態(tài)勢還將繼續(xù)下去,但不可能完全獨大。
第一,拉美“左退右進”趨勢仍將在短期內持續(xù)。拉美地區(qū)政治經濟發(fā)展形勢和外部環(huán)境在短期內仍然有利于右翼政黨。預計在未來一段時期內,拉美政壇的鐘擺可能繼續(xù)向中右傾斜,這主要是由于促使拉美右翼復興的歷史和現實條件依然存在并將繼續(xù)發(fā)揮作用。鑒于中短期內地區(qū)經濟難以實現強勢反彈、外部環(huán)境難有根本改善,左翼政府難以在短期內克服經濟下行帶來的社會和政治壓力,難以繼續(xù)通過財政擴張政策為社會福利計劃投入充足資金,選民不滿情緒將繼續(xù)發(fā)酵。未來一段時期內,如何采取公共政策兌現競選承諾,捍衛(wèi)過去15年來取得的社會經濟成就是左翼政府面臨的嚴重挑戰(zhàn)。對于左翼執(zhí)政國家的右翼力量來說,這是他們利用“變革”口號、承諾糾正經濟扭曲現象、促進社會公平等措施提高選舉獲勝機會的有利時機。右翼強大的經濟實力和政治、意識形態(tài)影響力為其未來繼續(xù)保持上升趨勢甚至上臺執(zhí)政提供了堅實的基礎。中間階層將成為批評左翼政府的生力軍和右翼拉攏的對象。美國將繼續(xù)對現存拉美左翼政府施壓,促其政治右轉。
第二,右翼執(zhí)政將面臨嚴峻挑戰(zhàn)。盡管保持著上升勢頭,但拉美右翼能否延續(xù)深化“左退右進”態(tài)勢特別是順利執(zhí)政,還取決于其能否解決拉美國家面臨的政治、經濟和社會問題。右翼上臺執(zhí)政之后,首先要吸取左翼執(zhí)政的經驗教訓,采取有效措施促進經濟增長,改善民生;還要注重改善弱勢群體權益,兼顧效率與公平,實現經濟與社會穩(wěn)定發(fā)展,做到既維護市場經濟的穩(wěn)定發(fā)展,又顧及弱勢群體利益,促進社會公平。腐敗是左翼和右翼政府均需認真對待的重要問題。腐敗丑聞導致一些政府高官辭職或遭到逮捕,嚴重挫傷民眾對政府的信心,加深民眾對官員腐敗甚至對傳統(tǒng)政治精英的不滿,導致社會抗議運動頻發(fā)。如何有效地懲治腐敗,強化法律制度,通過司法改革促進社會正義,提高政黨清明形象,將是右翼政黨亟待解決的重要問題。*李林:“通過法治實現公平正義”,《北京聯合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3期,第13頁。此外,一些國家的右翼力量分散,缺乏統(tǒng)一領導。傳統(tǒng)右翼政黨衰落,新興右翼在組織、綱領等方面都處在建設期。能否加強內部協(xié)調、團結,避免矛盾激化、山頭林立、多人參選,是擺在右翼面前無法回避的問題。
第三,左翼既不會一蹶不振,更不會消亡。部分西方媒體和知名學者僅僅根據巴西、阿根廷、委內瑞拉等國的政局變化,就宣稱“粉色浪潮”和左翼已經消亡,“拉美左翼革命奄奄一息”。*Jorge G. Castaeda, “The Death of the Latin American Left”, The New York Times, March 22, 2016; Daniela Blei, “Is the Latin American Left Dead?” The New Republic, April 16, 2016; Antonio Sampaio, “How Brazil’s Left Destroyed Itself”, Foreign Policy, May 13, 2016; Marina Koren, “Brazil’s Impeachment Battle”, The Atlantic, April 17, 2016; Jonathan Watts and UkiGoi, “Argentina shifts to the Right after Mauricio Macri wins Presidential Runoff”, The Guardian, November 23, 2016.這種論調以偏概全,缺乏事實依據。左翼政黨即使喪失執(zhí)政權,仍可作為主要政治力量對本國政治發(fā)展和政策制定施加重大影響。在阿根廷,“勝利陣線聯盟”在2015年總統(tǒng)大選中失利,但仍擁有近半數選民的支持,在參議院擁有過半議席,在眾議院議席雖不過半但穩(wěn)居第一大黨,在地方上擁有一半的省長職位,無疑仍然是馬克里政府不得不面對的強大對手。在巴西,羅塞夫總統(tǒng)雖然下臺,但勞工黨及左翼盟黨仍在議會兩院占有近1/3的席位,政壇影響力不容低估。特梅爾政府的任何政策調整均可能在議會中遭到這股左翼力量的抵制。
拉美地區(qū)也不會回到以往右翼一統(tǒng)天下的局面。厄瓜多爾執(zhí)政黨“主權祖國聯盟運動”領導人莫雷諾在2017年4月的總統(tǒng)選舉第二輪投票中戰(zhàn)勝中右翼政黨“創(chuàng)造機會黨”候選人吉列爾莫·拉索,并于5月24日正式就任總統(tǒng)職位,任期至2021年。智利左翼執(zhí)政聯盟領導人巴切萊特的本屆任期到2018年。玻利維亞左翼政黨爭取社會主義運動黨領導人莫拉萊斯在2014年10月以61.04%的選票取得總統(tǒng)選舉的壓倒性勝利,任期延續(xù)到2020年;該黨還在議會中控制著2/3以上的議席。2015年11月,尼加拉瓜左翼執(zhí)政黨桑地諾民族解放陣線領導人奧爾特加以72.5%的超高得票率蟬聯總統(tǒng),任期至2021年,執(zhí)政黨還控制了議會絕對多數席位。烏拉圭左翼執(zhí)政聯盟廣泛陣線已經連續(xù)執(zhí)政12年,現任總統(tǒng)巴斯克斯任期至2019年。在薩爾瓦多,2009年以來左翼執(zhí)政黨“法拉本多·馬蒂民族解放陣線”黨連續(xù)執(zhí)政。2014年6月,該黨領袖桑切斯就任總統(tǒng),任期至2019年。
由此可見,左翼只是暫時退潮,而非絕對衰敗,仍然有可能在未來的競爭中重新得勢。其根本原因在于,拉美國家根深蒂固的社會財富分配不均和尖銳的社會矛盾沒有消除,中下層人民的激進思想持續(xù)活躍,左翼運動仍具有堅實的社會基礎。2013年拉美“晴雨表”的調查顯示,75%拉美人仍然相信財富分配是不公的,表明再分配政策仍有相當重要的意義。*Sophie Gulliver, “Is the ‘Pink Tide’ Turning in Latin America?” http://www.internationalaffairs.org.au/is-the-pink-tide-turning-in-latin-america/.(上網時間:2017年6月1日)烏拉圭左翼前總統(tǒng)穆??ū硎荆骸拔覐膩聿徽J為左翼已經失敗,也不認為右翼已經取得絕對勝利。人類的歷史是保守與進步不斷斗爭的歷史,是鐘擺式的。”*徐世澄:“拉美國家政治態(tài)勢發(fā)生急劇變化:原因、影響和前景”,《當代世界》,2016年第5期,第35頁。這也許是站在宏觀歷史視野,對拉美左右政治嬗變的客觀評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