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潤斌, 肖麗斌
(福建師范大學 體育科學學院,福建 福州 350117)
夏季奧運會主辦權“雙分配方案”的多維解讀
王潤斌, 肖麗斌
(福建師范大學 體育科學學院,福建 福州 350117)
國際奧委會將2024、2028年夏季奧委會主辦權進行一次性的雙分配,將對奧運會申辦實踐和組織理論產(chǎn)生深遠影響。方案實施的成因有:對巴黎和洛杉磯的難以取舍是直接動因,大型賽事申辦遇冷是外部環(huán)境,《奧林匹克2020議程》等改革方案是主導力量,巴赫的強人政治學是重要推手。方案將產(chǎn)生不良影響:奧運會申辦將減少懸念看點,國際奧委會喪失博弈主動權,挫傷潛在申辦城市的積極性,抵觸國際奧委會現(xiàn)有的原則。雙分配方案應為權宜之計,通過優(yōu)化賽事管理、降低申辦成本、吸引青少年參與等措施才是解決奧運會超大規(guī)模問題的根本之道。
體育賽事;奧運會;申辦程序;承辦權;雙分配;賽事管理
2017年7月11日,國際奧委會第130次全會特別會議在瑞士洛桑召開,執(zhí)委會向全會提交了一項特別提案:將2024年和2028年兩屆夏季奧運會的主辦權一次性授予法國巴黎和美國洛杉磯,簡稱“雙分配方案(Dual Award Project)”。到場的83名國際奧委會委員就該提案進行了激烈討論和答辯,最終全體舉手表決通過。國際奧委會主席巴赫將“雙分配方案”視之為黃金機會(golden opportunity)和三贏局面(win-win-win situation):“確保奧運會在接下來的十一年保持穩(wěn)定尤其重要,此方案不僅對奧運會和奧林匹克運動、也對兩個美好和偉大的奧運城市而言,都是偉大的一天”[1]。毋庸置疑,這是近百年來國際奧委會就奧運會主辦權做出的重大調(diào)整,探究該方案形成的歷史進程、產(chǎn)生緣由,批判認識該方案存在的問題和挑戰(zhàn),進而就今后奧運會申辦制度進行前瞻性的指導,無疑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
1.1 奧運會主辦權產(chǎn)生的常規(guī)程序
作為全球范圍內(nèi)奧林匹克運動的領導者,國際奧委會的主要使命就是通過主辦奧運會在全世界弘揚奧林匹克主義,踐行奧林匹克宗旨。國際奧委會全會決定主辦城市的遴選,而國際奧委會執(zhí)委會決定遴選應遵循的程序。2015年之前,確定奧運會主辦權的常規(guī)程序主要有三個階段“確定申辦城市、對候選城市進行評估、表決產(chǎn)生主辦城市”。國際奧委會在2015年引入了新的程序,增加了“邀請階段(the Invitation Phase)”,同時進一步明確了其他三個階段的主要任務和時間節(jié)點。
在邀請階段,側重于國際奧委會與未來候選城市之間的溝通交流,國際奧委會向有興趣申辦的國家奧委會和城市提供一系列服務;同時,強調(diào)遺產(chǎn)和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申辦理念,確保奧運會能夠推動城市(地區(qū))有形和無形遺產(chǎn)的積極發(fā)展。在正式申辦階段,國際奧委會對申辦城市的能力和水平進行評估,以加強城市長遠發(fā)展規(guī)劃與奧運會的銜接。國際奧委會會為每個城市提供服務,包括具體講習班、學習機會和知識轉移。國際奧委會評估委員會還對每個城市進行現(xiàn)場考察,并提交最終評估報告,最終由國際奧委會全會來投票選舉奧運會主辦城市。
1.2 “雙分配方案”的提出與實施
圖1 歷屆夏季奧運會(1896-2028)主辦權 提前確定年數(shù)(單位:年)
依照周期舉辦奧運會是國際奧委會最中心的工作,也是推動奧林匹克理想得以實現(xiàn)的重要載體和平臺。為了確保奧運會的平穩(wěn)有序舉行,提前決定奧運會的主辦權,給主辦城市足夠的時間進行準備儼然成為國際奧委會的工作慣例。從歷屆夏季奧運會主辦權提前決定的年份看(見圖1),1896年-1956年夏季奧運會主辦權的決定年份呈現(xiàn)比較明顯的波動,提前的最長年份達到9年,也出現(xiàn)過提前1年才倉促決定的情況;1960年-1996年夏季奧運會主辦權的決定年份相對穩(wěn)定,但也出現(xiàn)過個別屆次的波動;2000-2024年夏季奧運會主辦權的決定年份固定為7年,這個年份也在《奧林匹克憲章》中得以固定化。此外,每一屆夏季奧運會的主辦權往往是單獨來決定的,由一次全會來決定兩屆奧運會的主辦權(雙分配方案)在歷史上僅僅出現(xiàn)過兩次。1894年6月16-23日的首屆國際奧委會全會會議紀要顯示:“會議一開始并沒有推薦首屆奧運會主辦城市,盡管許多委員建議倫敦作為備選。在維凱拉斯、斯隆、顧拜旦、威樂斯相繼演進之后,會議決定1896年奧運會由雅典舉辦、巴黎則獲得1900年奧運會主辦權。”[3]1921年6月2-6日的全會則一次性地將1924年和1928年兩屆夏季奧運會主辦權分別授予巴黎和阿姆斯特丹。
“雙分配方案”在近100年之后的2024和2028年奧運會主辦權決定時得以重演,2015年2月,國際奧委會將2024年奧運會主辦權的產(chǎn)生程序加以規(guī)范化,截止到2015年9月16日,國際奧委會宣布洛杉磯、羅馬、巴黎、布達佩斯和漢堡成為2024年夏季奧運會申辦城市。然而,隨著漢堡、羅馬和布達佩斯的相繼退出,國際奧委會于2017年2月提出將改變奧運會申辦程序,并于3月提出將2028年奧運會的舉辦權也納入本次申辦程序。國際奧委會執(zhí)委會于2017年6月正式討論未來奧運會申辦的改革思路,并提出將向全會提議,一次性授予2024和2028年兩屆奧運會主辦權。2017年7月11日-12日,國際奧委會在瑞士洛桑舉行130屆全會,聽取洛杉磯和巴黎的申辦陳述,會上一致表決通過了歷史性的決定——2024年和2028年夏季奧運會的主辦城市將同時產(chǎn)生。2017年7月31日,美國洛杉磯奧申委舉行新聞發(fā)布會,宣布已與國際奧委會達成程序性協(xié)議,將在2028年把奧運會帶回美國,這意味著巴黎確定獲得2024年奧運會主辦權。
2.1 難以取舍是直接動因
漢堡、羅馬和布達佩斯的退出,并沒有減少2024年奧運會主辦權競爭的激烈程度,相反,堅持下來的巴黎和洛杉磯都有各自的競爭優(yōu)勢、支持理由和強烈的愿望。在申辦夏季奧運會次數(shù)最多的8座城市中(見表1),洛杉磯和巴黎分列第1位和第3位,顯示了兩座城市對奧運會的熱情程度和經(jīng)驗底蘊。其中,對美國而言,如果申辦成功,將是自2002年以來再次主辦奧運會,也是自1996年以來主辦的首個夏季運動會。在之前2012年、2016年連續(xù)兩屆夏季奧運會的申辦中,美國的紐約市和芝加哥市相繼競標失敗。巴黎的奧運申辦之路更加坎坷,1992年、2008年、2012年,巴黎曾三次申辦奧運會,但分別敗給了巴塞羅那、北京和倫敦,此次申辦的迫切性同樣不言而喻。
巴黎申辦領導人多次發(fā)布最后通牒,表示勢在必得且不接受2028年奧運會:“要么現(xiàn)在,要么永遠不要(It is now or never)……我們的任務僅僅指向2024,我們不能也不會接受2028?!盵3]在IOC第130次全會召開期間,新上任的法國總統(tǒng)馬卡龍親自率團出席,陣勢上明顯壓過僅僅發(fā)過一條推特的特朗普;此外,一旦巴黎獲得2024年奧運會承辦權,將是1924年巴黎奧運會舉辦100周年,其時間節(jié)點意義明顯高于洛杉磯。相比較而言,洛杉磯認識到巴黎咄咄逼人的氣勢,并依據(jù)國內(nèi)的深奧局勢,表示并不排斥2028年奧運會,甚至認為可以得到IOC更多的資金支持。在兩座城市競爭愿望均如此強烈,以至于著名的奧運評論員尼克·扎卡迪(Nick Zaccardi)指出:“國際奧委會認為洛杉磯和巴黎2024年的投標如此強烈,以至于要向每個城市頒發(fā)奧運?!盵4]為此,巴赫主席認為2024年奧運會又一次帶來了“黃金機遇(a golden opportunity)”,如果通過雙分配方案保留兩個卓越的候選城市,就使得其中一個申奧失敗后,保留主辦2028年奧運會的機會。
表1 申辦夏季奧運會次數(shù)最多的8座城市
排序申辦城市申辦次數(shù)申辦年份主辦次數(shù)主辦年份1洛杉磯111924、1928、1932、1948、1952、1956、1976、1980、1984、2024、202831932、1984、20282羅馬81908、1924、1936、1944、1960、2004、2020、202421908、19603巴黎71900、1924、1992、2008、2012、2024、202831900、1924、20244底特律71944、1952、1956、1960、1964、1968、197205阿姆斯特丹61916、1920、1924、1928、1952、1992119286布達佩斯61916、1920、1936、1944、1960、202407東京51940、1960、1964、2016、202031940、1964、20208伊斯坦布爾52000、2004、2008、2012、20200
2.2 申辦遇冷是外部環(huán)境
作為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大型事件(mega events),奧運會對主辦城市和國家的經(jīng)濟拉動以及綜合效益似乎成為了不證自明的道理。國際奧委會在申辦指導文件《奧運會框架》(Olympic Games Framework)中,列數(shù)申辦奧運會的益處,比如欣賞運動員的巔峰盛會、居民形成積極的生活方式、東道主國家分享奧運的獨特價值觀和精神、推動主辦城市的現(xiàn)代化和國際化等,以激勵更多的城市申辦奧運會。然而,舉辦奧運會為主辦城市、國家(地區(qū))帶來沉重的經(jīng)濟負擔已經(jīng)在1976年蒙特利爾奧運會、2004年雅典奧運會、2016年里約奧運會等不同屆次奧運會后得到顯現(xiàn),以至于有研究對主辦奧運會的經(jīng)濟效益進行了十分悲觀的結論:“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奧運是主辦城市的失敗主張;它們僅在非常具體和不尋常的情況下才產(chǎn)生積極的凈收益。此外,發(fā)展中國家的城市(舉辦奧運會)的成本效益比工業(yè)化國家的成本效益更差?!盵5]
圖2 歷屆夏季奧運會(1896-2028) 申辦候選城市數(shù)量(單位:個)
如上所述,由于存在著申辦風險特別是經(jīng)濟壓力,主辦國家(城市)對申辦效益的綜合考量會影響其提出申辦的意愿,此外全球經(jīng)濟政治環(huán)境變化的不確定性帶來了申辦的多重壓力。從圖2可知,夏季奧運會申辦候選城市數(shù)量在最初階段波動明顯,于1936年達到頂峰;1964年之后持續(xù)走低,在1992-2012年間相對穩(wěn)定在5-6個申辦城市,然而2016年之后的4屆奧運會申辦城市持續(xù)減少。與此同期,第18屆亞洲運動會遭遇越南退出、2014年世界杯遭遇巴西國內(nèi)抵制、2022年冬奧會遭遇多個城市退出申辦。在大型賽事申辦遇冷的情況下,國際奧委會實施的“雙分配方案”至少使得近11年內(nèi)不用為申辦夏季奧委會發(fā)愁,可以騰出更多的時間謀劃改革、重新喚起世界各國申辦奧運的熱情。
2.3 改革創(chuàng)新是主導力量
申辦奧運會遭受冷遇的原因較為復雜,除了全球經(jīng)濟下行趨勢、奧運會經(jīng)濟負效應、申辦城市民主決策程序掣肘等原因之外,奧運會申辦程序的復雜和規(guī)則設置的繁瑣同樣會帶來不良影響,經(jīng)濟學家安德魯·津巴里斯特(Andrew Zimbalist)從這個角度總結了影響主辦城市潛在效益的三個因素:“潛在競標者爭相投入更多資源導致最終承辦者的預期經(jīng)濟收益完全可能為負;申辦過程中存在不完全信息,進而造成了所謂的‘贏家詛咒’——越是不切實際地高估了潛在收益的城市,越可能不計成本地贏得主辦權;申辦城市的奧組委往往代表著一些特殊利益,通過主辦賺取集團利益?!盵6]為了針對性地解決上述問題,巴赫主席上任以后,就力主國際奧委會對奧運會申辦程序進行改革,并將這種思路納入《奧林匹克2020議程》這一長期改革路線圖和宏觀治理體系之中。
《奧林匹克2020議程》對奧運會申辦的基本思想和原則進行了改革優(yōu)化,希望通過更好地調(diào)整和平衡奧運會的舉辦要求,使更多的城市能夠主辦奧運,將奧運會融入城市和國家的環(huán)境、社會、經(jīng)濟和體育領域,實現(xiàn)協(xié)調(diào)發(fā)展;不斷降低申辦費用,減少申辦城市的經(jīng)濟壓力;提供更加清晰和透明的奧運交付要求,實現(xiàn)不同屆次奧運會在申辦資源上的共享共通;確保奧運會可持續(xù)發(fā)展,為每個主辦城市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做出貢獻?!秺W林匹克2020議程》共提出了40條具體的改革建議,其中和奧運會申辦有關的有4條:國際奧委會在申辦過程中增加“邀請環(huán)節(jié)”,邀請潛在候選城市提出一個與體育、經(jīng)濟、社會和環(huán)境長期規(guī)劃需求最相符的奧運申辦計劃;評估候選城市的關鍵收益和風險,評估委員會的報告提出更加明確的風險評估,強調(diào)可持續(xù)發(fā)展和遺產(chǎn);國際奧委會進一步協(xié)助候選城市,降低申辦費用;國際奧委會在可持續(xù)性方面發(fā)揮更積極的態(tài)度和領導作用,確保將其納入奧運整體規(guī)劃和具體環(huán)節(jié)。
國際奧委會于2014年12月正式通過了《奧林匹克2020議程》,這直接推動了2015年對2024年奧運會申辦程序的改革設計和實踐進程,例如引入邀請程序,提供7000多頁的《奧運會框架》、《主辦城市合同》、《2024申辦程序指導手冊》等知識轉移幫助,將減少申辦時長為1年、申辦費用從65萬美金降低到25萬美金等。同時,巴黎和洛杉磯在申辦過程中,無一例外地強調(diào)利用現(xiàn)有場館資源、注重賽事的環(huán)境友好以及減少主辦開支,以實際行動踐行改革思路。因此巴赫主席指出:“2024年奧運會是第一屆完全由2020議程指導的奧運會,我們已經(jīng)能看到積極的結果。實際上,如果沒有2020議程,2024年奧運會可能沒有申辦城市。這說明了創(chuàng)新和在正確的時間創(chuàng)新是多么重要。”[7]
2.4 強人政治是重要推手
國際體育治理研究機構“純粹運動(Play the Game)”認為當前的國際體育組織存在三種合法性危機:結果合法性危機、程序合法性危機和結構合法性危機,并將“民主程序”作為測量和觀察國際體育組織治理指數(shù)的重要依據(jù),在論及國際體育組織民主化進程時指出“采用無記名投票,能夠保證投票人不用擔心可能的報復行為。規(guī)范的運作流程,增加了選舉的客觀性”[8]。然而,國際奧委會向來以“逆向代表制”著稱,其制度安排與國際通用的民主投票議事規(guī)則多有差異,并不斷遭受非議和詰難。其中,作為掌舵人的主席的權力往往過于集中,主席做出的行動提議往往都能得到支持,主席想推動的改革往往都能實現(xiàn),從而體現(xiàn)出“強人政治”的特點,即以快速果敢的方式,甚至不惜犧牲民主程序來實現(xiàn)組織領導者的改革意圖。
2015年7月11日,當“雙分配方案”通過時,參加投票的國際奧委會的78名委員,全體一致以舉手方式通過了這個雙重分配方案。不得不說,舉手投票的設計作為一種記名式的投票方案,減少了委員們投反對票或棄權的可能,全體通過則說明了委員們在會前應該已經(jīng)達成了一致,這比6月份執(zhí)委會討論此提議時少了許多爭議和反對。從中不難看出國際奧委會主席托馬斯·巴赫的決心、魄力和手腕。這種程序上的“民主化瑕疵”也說明了國際奧委會在權力邊界劃分和權力約束機制上存在一定的漏洞,其產(chǎn)生的政策決議也往往打破了固有的制度安排和行為規(guī)范。在推動《奧林匹克2020議程》改革方案實施時,巴赫就已經(jīng)充分展現(xiàn)了其明確的改革態(tài)度、強硬的權力手腕和高超的政治藝術,此次推行“雙分配方案”,同樣離不開他的全力推動與多方斡旋。
3.1 奧運會申辦將減少懸念看點
越來越多的城市和國家認識到,主辦奧運為所在地區(qū)的未來發(fā)展提供了有力的催化劑,并創(chuàng)造了具有實際價值和意義的奧運遺產(chǎn),比如基礎設施的完善、經(jīng)濟的振興、體育的進步、社會的和諧和環(huán)境的改善。甚至有不少城市愿意通過申辦來提升自己在國際社會的影響力和美譽度。因此,國際奧委會前主席羅格在確定2012年奧運會舉辦地投票前說到:“奧運會申辦沒有失敗者,只有幸運者?!盵9]申辦前景的期許和申辦成本的巨大使得申辦城市十分看重申辦結果,尤其是國際上有競爭力城市的加入、各國媒體之間的輿論渲染更加使得申辦過程變得十分激烈。從部分屆次奧運會(1936-2028)主辦權投票輪次(見圖3)來看,1936-1988年奧運會主辦權的產(chǎn)生整體上不夠激烈,大多數(shù)投票一輪就產(chǎn)生了主辦城市,但是1992-2020年奧運會的主辦城市投票就較為激烈,甚至出現(xiàn)了歷經(jīng)5輪投票的局面。
圖3 部分屆次奧運會(1936-2028) 主辦權投票輪次(單位:輪)
每屆奧運會的承辦權之爭總能在成功與失敗、幸運與倒霉之間引起懸念之謎和注意力效應,這種競爭本身帶來的綜合效應對于申辦城市國家的目標達成、國際奧委會的理念推廣、全球媒體的新聞炒作提供了無窮的時空場域。然而,2024和2028年奧運會主辦權的提前決定讓奧運會申辦失去了懸念,也讓奧運會失去了在國際媒體上進行展示的大好時機。
3.2 國際奧委會喪失博弈主動權
現(xiàn)行的《奧林匹克憲章》規(guī)定:“奧林匹克運動會是國際奧委會的專有財產(chǎn),國際奧委會擁有與之有關的全部權利和數(shù)據(jù),特別是,而且不加限制地擁有涉及該運動會的組織、開發(fā)、轉播、錄制、展示、復制、獲取和散發(fā)的全部權利?!盵10]顯然,國際奧委會享有對奧運會的絕對擁有權和控制權。在奧運會主辦城市確定后,國際奧委會通過《總體行動方案》、國際單項體育協(xié)會通過《技術手冊》等文本指導組委會和主辦城市辦好奧運會,近年來,國際單項體育協(xié)會的復雜手冊有弱化趨勢,但是國際奧委會通過與主辦城市和所在國家奧委會簽署的三方《主辦城市合同》(HCC)牢牢地控制著博弈主動權。
然而,“雙分配方案”是國際奧委會主導的方針,而非申辦競標城市的主觀愿望。奧運會專家道格拉斯·布茨(Douglas Booth)指出:“奧運會主辦權的產(chǎn)生過程體現(xiàn)了國際奧委會與申辦城市之間的權力關系”[11]。一旦達成,申辦城市可能提出更加苛刻的要求,甚至減少申辦承諾,一旦出現(xiàn)籌辦過程中的種種問題,即便不直接將責任推給國際奧委會,也可以拿來當籌碼從國際奧委會處贏得更多利益和好處。國際奧委會估計,它將向巴黎2024年奧運會組委會捐出17億美元的廣播和贊助收入,而洛杉磯奧申委則尋求更多的資金支持,可以在2028年將其份額提高到20億美元以上。就洛杉磯而言,美國的奧運經(jīng)濟學家相信洛杉磯奧申委官員們作出了正確的決定:“他們的妥協(xié)已經(jīng)得到了一大堆重要的籌碼?!盵12]總之,這種方案讓國際奧委會減少了面對申辦城市時的主動性、降低了談判議價能力。
3.3 挫傷潛在申辦城市的積極性
奧運會等大型賽事申辦遇冷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但是并不意味著沒有城市愿意申辦,因為能不能辦得起是一種能力,可不可以辦是一種權利。國際奧委會的慣例是提前七年決定奧運會的主辦權,而且每屆一議,這種做法會讓申辦城市提前準備申辦工作,并且做好長遠打算,但是“雙分配方案”的實施直接扼殺了其他愿意申辦2028年奧運會城市的熱情,剝奪了他們的權利。
澳大利亞在2018和2022年世界杯的申辦中先后失利,昆士蘭州的布里斯班有意申辦2028年的夏季奧運會。澳大利亞的學者通過回顧國際奧委會申辦文件和奧運會申辦成功和失敗的案例,探討布里斯班成為2028年奧運主辦城市的潛力,并強調(diào)奧運會對城市建設產(chǎn)生的潛在影響,以及考慮奧運會后使用或更新基礎設施,以確保奧運會留下積極的遺產(chǎn)[13]。然而國際奧委會的“雙分配方案”讓這種研究失去了現(xiàn)實意義。澳大利亞新聞網(wǎng)在得知2024年和2028年的奧運會即將被同時決定時,發(fā)了一篇沮喪的報道“澳大利亞做好了再次被欺負的準備”,這篇報道不無傷心地說到:“澳大利亞,自己給自己一個擁抱吧,傷害即將來臨。”[14]
3.4 抵觸國際奧委會現(xiàn)有的原則
《奧林匹克憲章》第33條第2款指出:除非在特殊情況下,奧運會承辦城市應該在舉辦前7年得以產(chǎn)生。國際奧委會第130次全會通過“雙分配”方案時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特別聲明新的決議可能與憲章相違背:“為此,第130屆IOC全會豁免了“奧林匹克憲章”第33.2條規(guī)定的七年期限。”[15]然而,這種臨時性的豁免一定程度上折損了《奧林匹克憲章》的權威性和規(guī)范性。
除了與原有憲章的明文規(guī)定有所抵捂外,這種做法還違背了公平競爭的原則,如前所述,許多城市失去了申辦2028年奧運會的機會。同時,這種做法也可能打破國際奧委會競爭性平衡的慣例,雖然沒有明文規(guī)定,但奧運會的舉辦越來越倡導地緣之間的均衡,密歇根大學的保羅·珀斯特(PAUL POAST)通過大數(shù)據(jù)研究表明:“國際奧委會在選擇奧運會主辦城市時最看重的是主辦國家和城市的經(jīng)濟活力,并充分考慮洲際多元化的需要。”[16]然而,2018、2020、2022三屆奧運會均在亞洲已經(jīng)打破了這個慣例,2024、2028又重回歐美的景象已成大局。一旦“雙分配”方案形成慣例,IOC在地緣取舍上就會失去原則,極有可能以整體生存權來犧牲掉洲際之間的平衡。
通過深入解讀奧運會申辦困局的原因,不難發(fā)現(xiàn),困局背后隱藏的根本癥結是:奧運會超大規(guī)?;?Gigantism)帶來的種種負效應。老問題是奧運會申辦的成本和舉辦的成本很高,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國家能夠承擔起高額的費用。新問題是,受制于全球頹廢的經(jīng)濟形勢,曾經(jīng)有能力申辦、主辦奧運會的國家也受制于消極的民眾意愿,也不再愿意承擔這份“沉甸甸的國際責任”,有研究者對波士頓和漢堡退出2024年奧運會申辦的原因進行了調(diào)查,認為民眾支持率持續(xù)走低是罪魁禍首:“然而,兩座城市均因為當?shù)鼐用竦姆磳Χ∠贽k,波士頓市長面對39%的支持率不得以在2015年7月宣布退出申辦。漢堡居民在2015年11月的公投中以51.6%的反對率拒絕了城市的申辦?!盵17]在這種局面下,“雙分配”方案顯然只是權宜之計、例外行為。此外,從巴赫主席的領袖政治學來看,2013年,國際奧委會全會通過無記名投票選舉巴赫為第九任主席,第一任期為八年,到2021年結束后可連選連任,任期四年。這樣算下來,巴赫的最長任期到2025終止,恰好把2032年奧運會的申辦任務“交接”給了下一任主席。
約翰·貝爾、米特·克勞奇·克里斯滕森曾在《后奧林匹克主義?——21世紀體育批判》一書中發(fā)表了驚人的觀點:“目前,20世紀奧林匹克主義的矛盾很難解決,我們因奧運會的內(nèi)在矛盾而感到極度不安……事實上,如果我們想營造一個和平、平等的世界文化氛圍,使奧林匹克主義及其價值最終幸存,唯一的辦法是取消奧運會?!盵18]種種異化現(xiàn)象,使得奧運會變成了奧林匹克主義的敵人,這簡直是莫大的諷刺。同樣,奧運會申辦遇冷的迷局同樣對奧運會的未來走向投射了一道陰影。如何真正破解迷局呢?從賽事組織的角度,至少有兩種方案:“以空間換時間或者以時間換空間”。國際奧委會執(zhí)拗于“同一個賽會、同一座城市”的理念,強大的時空壓縮性使得17天的奧運會對承辦城市帶來了種種壓力,“以空間換時間”意味著多個城市分擔承辦壓力,目前承辦合同還只和一個城市簽,但某些比賽分散舉行的做法已經(jīng)實施了,國際奧委會在《奧林匹克2020議程》中還大膽提出了跨國申辦的可能性;“以時間換空間”意味著拉長奧運會的舉辦議程,突破17天的限制。某些預選賽提前的做法也已經(jīng)在實施了。此外,國際奧委會愈發(fā)強調(diào)奧運會舉辦的可持續(xù)性和遺產(chǎn)問題,只有降低舉辦成本才能讓奧運會變的親民。國際奧委會承諾為洛杉磯主辦2028年的奧運會額外投入1.6億美金用于青少年體育項目的開展,而吸引青少年的參與則可以激發(fā)奧運會在全球的影響力,獲得更大程度的支持,國際奧委會對奧林匹克運動的善治改革則保證了奧運會在全球的公信力。國際奧委會連續(xù)三年的年度報告中,均將“誠信,可持續(xù)發(fā)展和青年”作為主題已經(jīng)透露出這種遠見和卓識。
筆者沒有約翰·貝爾等學者的悲觀,相反,更加愿意以樂觀的態(tài)度看待奧運會的未來,國際奧委會做出的“雙分配”選擇遵循了先生存、后發(fā)展的理念。如果國際奧委會的領袖和參與者們能夠銘記顧拜旦先生的理想、沿著奧林匹克善治指引的道路、依據(jù)時局做出改革、并以整合多元化的思路團結各方力量,奧運會才有可能重新煥發(fā)競爭力、吸引力和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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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ubleAllocationSchemeofHostRightofSummerOlympicGames
WANG Runbin, XIAO Libin
(Sports Science Dept., Fujian Normal Univ., Fuzhou 350117, China)
The IOC has conducted the double allocation of host right of 2024 and 2028 summer Olympic Games, which will be great influence on the practice and theory of hosting Olympic Games. The scheme is caused by the following factors. The dilemma between Paris and Los Angeles is the direct driving force. The unpopular bidding is the external environment. The 2020 Olympic Agenda is the driving force of the reform. The power policy of Bach is the important factor. The scheme will have bad influence, i.e., the bidding for the Olympic Games will be not attractive; IOC will lose the initiative and the potential hosting city will feel frustrated. The double allocation scheme should be the temporary measure. The final scheme should be improving competition management, decreasing hosting cost and attracting the participation of the youth.
sports competition; Olympic Games; bidding process; hosting right; double allocation; competition management
G811.211
A
1672-268X(2017)05-0015-06
2017-09-20)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4CTY013)。
王潤斌(1981-),博士,教授,研究方向:奧林匹克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