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 間:2016年7月—2017年6月
◇ 地 點:西安美術學院
◇ 采訪人:康守永
峰山有廬—郭線廬訪談
◇ 時 間:2016年7月—2017年6月
◇ 地 點:西安美術學院
◇ 采訪人:康守永
郭線廬,1958年9月出生,陜西潼關人。1986年獲藝術學碩士學位。1991—1993年為英國奧斯特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訪問學者?,F(xiàn)任西安美術學院院長、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理事、平面設計藝委會副主任,中國藝術研究院藝術設計院研究員,中國國家畫院公共藝術院副院長,中國高等教育學會藝術設計教育委員會副主任,中國包裝技術聯(lián)合會設計委員會副主任,全國藝術碩士專業(yè)學位研究生教育指導委員會委員,陜西省教學名師,陜西省美術家協(xié)會副主席、藝術設計專業(yè)委員會主任,陜西省海外聯(lián)誼會第四屆理事會常委理事,《中國設計年鑒》副主編。國家有突出貢獻專家,陜西省2012年度重點領域頂尖人才。
郭線廬先生于1958年生于西安,原籍陜西潼關。自幼愛好繪畫,也學過京劇,有京劇天賦。但報考大學時“文革”剛剛結束,1978年西安美術學院只有裝潢與雕塑專業(yè)招生,便進入了工藝系學習。大學畢業(yè)留校工作之后的第二年又考取了西安美術學院裝潢專業(yè)研究生。他感慨,雖然成長過程遇到了痛苦的“文革”,但在西安美術學院接受了真摯美好的教育。
康守永(以下簡稱“康”):郭院長好!我好奇您的名字—郭線廬,“線”字是一個沒有特殊意義的字眼,一般很難入名。中國美術的概念里,線條之“線”倒是一種繪畫語言,您的“線”有特殊含義嗎?
郭線廬(以下簡稱“郭”):沒有什么特定的含義。我們郭家這一代是“廬”字輩。至于“線”,就是名中的一個字兒而已,沒上升到美術的范疇。
康:小時候對美術有特別的興趣嗎?因為那個吃飯都困難的年代去學習美術,有一個怎么養(yǎng)活自己的問題,所以當年為什么會考美院呢?
郭:我有好幾個選擇的機會都錯過了。考大學之前,我的物理和化學,特別是物理學得非常好。我的父親是中國第一代自己培養(yǎng)的內燃機設計師,他是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在北京就讀大學的第一批大學生,學的是機械動力方面的專業(yè),所以他也一直渴望我的未來能去從事工科專業(yè),壓根兒沒想讓我干美術。第二次機會是學京劇。我小時候很奇怪,學過一點京劇,且還有點天賦。過去動不動就被學生推到舞臺上,現(xiàn)在年齡大了也不太唱了,發(fā)聲也走形了。當年的老前輩,可能你也知道尚長榮先生,原來是我們陜西京劇院的專家,我想我要是不上工科,可能會去京劇院跟隨尚先生學唱戲,當年連入院通知書都發(fā)給我了。但后來,家人還是認為應該去考大學,至于考哪個大學尊重我的意見。因為從小喜歡畫畫,所以最后還是選擇了美術學院。
走入設計專業(yè)也是陰差陽錯,到今天還是覺得與我當初的愿望仍有距離。我考的那年是1978年,西安美術學院其他專業(yè)都不招生,只招裝潢專業(yè)和雕塑專業(yè)。我多么渴望能上中國畫專業(yè),可偏偏這個專業(yè)不招生,只好去報裝潢專業(yè)。
好在幾十年來,我對中國畫一直沒有割舍?,F(xiàn)在仍努力畫中國畫的熱情,可能與那個時候的遺憾有直接的關系。
康:您也是老西美人了。西安美術學院名家輩出,哪些人對您的影響大一些?
郭:有這樣幾個人:我讀書的時候,也是最早對我產生影響的有已經故去的老院長劉蒙天先生,不管是他的版畫,還是他的藝術教育思想,均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是典型和執(zhí)著的紅色革命教育家。他受過延安大魯藝的培養(yǎng),做人做事和辦學思想,絕對是傳承和延續(xù)延安革命精神,對我影響深遠。
第二位是也已故去的老院長陳啟南先生,是我們國家著名的雕塑家,人民英雄紀念碑浮雕的創(chuàng)作參與者之一。他對我的關愛用語言難于表達,他對我的成長付出了很大的心血。我26歲成為系副主任,作為全院第一個被任命的年輕干部,就是陳院長確定的,在當時的中國高等藝術院校實屬少見。
第三位是劉文西院長,一位使我內心始終充滿感激的先生。20世紀90年代初我在國外讀書,已經計劃不再回來,以后準備在國外發(fā)展。當時國內的高等藝術教育與西方的現(xiàn)代教育理念還是有距離的,那時候渴望能夠掌握更多的知識,有更大的發(fā)展,況且夫人已來到英國。是劉文西院長通過國家外事機構,通過中國駐英大使館,以我們學院名義發(fā)來正式公函,讓我回來。他說“你還是回到祖國吧,如果你愛自己的母校就回來干活”。就是受到劉院長這份對學校愛的感染,所以我回來后一直工作到今天。
還有一位是已經故去的我的研究生導師樊文江先生。從大學本科一直到我研究生畢業(yè),他一直是我藝術事業(yè)的引路人。他是清華美術學院也就是原來的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畢業(yè)后分配到西安美術學院工作,是西安美術學院藝術設計專業(yè)發(fā)展的奠基者和開拓者。他對我儼然是一個父親,對我的感染和教育這一生都抹不去。
除此之外要說對我的成長產生影響的先生當然還有很多,比如油畫專業(yè)的武德祖、黃乃源、諶北新、武永年教授等,雕塑專業(yè)的馬改戶、張淑贏先生等,版畫專業(yè)的李習勤先生等。還有另外兩位女性藝術家也是我的恩師,一個是張雪茵教授,一個是諶北新先生的夫人楊健健教授。她們的藝術熏陶和教育對我的藝術道路影響也很大。
郭線廬 春暉圖 70cm×140cm 紙本設色 2014年
1977、1978級學生,趕上了一個最痛苦、最特殊的時代,但同時也接受了中國最美好、最真實的教育。因為那個時候的教育,特別是教育者的態(tài)度是真摯的,不像現(xiàn)在的教育夾雜了很多經濟的、社會的因素和內容,那時候單純得很。經過了“文革”以后,這些先生們恨不得把他們滿腔的熱情、滿肚子的學問都傳授給自己的學生。
康:讓您一個26歲的小伙子當系部副主任也見證了那個時期的開明。
郭:是的。我在陜西當年放了兩個“衛(wèi)星”,一是26歲當系副主任,二是30歲作副教授。當時“文革”剛結束,《陜西日報》報道陜西省破格5位30歲以下的副教授,我有幸是其中一員,在社會上產生了不小的震動。當時有三個重要的客觀條件:第一,陳啟南院長、劉文西院長對我的關心厚愛,強力推薦,希望青年人脫穎而出;第二,獲得了中國美術界最大的獎—全國美展宣傳畫金獎;第三,跟著導師參與完成了三個陜西省政府組織的對外宣傳項目,影響比較大。這些因素結合到一塊,就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一推上去很多人就知道是“那個小伙子”。這種破格放到今天的高校,我覺得一定不足為奇,但在那個年代阻力是很大的,30歲晉升高職幾乎不太可能。
康:所以就沖這一點也讓人對西安美術學院充滿敬意。說到美院的特色,您有沒有聽說過這種江湖的比喻?有人把中央美術學院稱作“少林派”,把中國美術學院比為“武當派”,把西安美術學院喻為“華山派”。
郭:有這樣的耳聞。
康:從地域上看咱們確實靠近華山,人們試圖通過這樣具有鮮明的地域標志和特點概括西安美術學院的特點。如果和別的美術學院比較,西安美術學院有怎樣獨特的地方?
郭:站在中國的大地域和中國西部地區(qū)兩個格局來說,結論還不完全一致。你剛才說的“華山派”,我是覺得它有三個相對好的支撐:
第一,從文化資源看,這個地方是中國歷代宗教派別最密集的所在地,不管是儒釋道還是相關的宗教派別都有,非常密集。在中華文明發(fā)展史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我認為,無論是從西域傳播來的外來文化,還是我們自身的道教文化的發(fā)源,在這里都具有顯著的代表性。
第二,這個地方自古就是一個多民族聚集區(qū),這個多民族與云南、貴州的多民族概念不一樣,我說的這個多民族特指眾多的外來文化,比如后來滅亡的羌族等都不是我們漢文化的內容,但他們的匯集奠定了我們這里成為一個多元文化交匯所在地的基礎。
第三,這個地方不同民族文化的多元性交融碰撞,形成了頗具地域特點的具有鮮明個性的濃郁民間文化。所以西安美術學院地處此地,由于地域環(huán)境和文化空間上的特殊性,擁有了非常難得的生活空間和發(fā)展空間。曾經有其他院校的人對我說,全國眾多美術學院中,西安美術學院凝聚了一批甘于清貧、熱心鉆研、成果優(yōu)異的教師可能是你們最大的亮點。我想,如果真是這樣,就是因為這塊土壤對他們的感染力太強了。新時代產生的諸多藝術觀念對他們不可能沒有沖擊或者影響,但決不像沿海個別院校的教師那樣很市場化。有些學校的教師一個禮拜也就來一兩次,其他時間注重于他的生意、業(yè)務和企業(yè),可我們教師的主體工作除了創(chuàng)作上課以外,主要的時光基本放在他感興趣的研究項目上去,寫了很多很好的書,創(chuàng)作了很多很好的作品,產出了很多頗具研究價值的學術成果。
從這個角度來說“華山派”,我看有點道理。但絕不是煙霧繚繞、云里霧里搞一些虛空的東西,我們的教師還是有自己的特色的,能夠沉下心去太難能可貴了。有的人沉下心一兩年還可以,時間再長就受不了。你要干上三四十年、一輩子,你看看收獲,看看最后的研究成果,大不一樣。比如說我們在藝術考古研究部分,西安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凡是有考古的內容,比如說墓葬中的新研究領域,這些專家跑過去他就是第一個發(fā)掘、第一個掌握藝術資料的人,提出的理論總結將會填補這個行業(yè)的某些空白。比如說發(fā)掘的絲綢、器皿上面某個地方的什么顏色,考古不好去考證,他第一時間提出了最重要的例證和理論支撐,不是填補,就是完善與修正了很多原來的理論。
說我們是“農民美術學院”也好,“華山派”也好,我認為不是貶義,至少褒義的內容更多,以我今天的感受來說,正能量的比例較大。
康:您是西安美術學院的老人了,從學生時代開始成長為院長,應該說您的生命精彩離不開西安美術學院。長久地圈在這個圍墻里有沒有煩膩的時候?
郭:可以說是西安美術學院養(yǎng)育了我和藝術,何以說煩膩?你的言外之意是說我想不想到外邊去,比如說在外邊讀書也好,工作也好,也許會更有發(fā)展??陀^地講,我曾經有過很多的可能,而且也有過很多的機遇,但都放棄了。放棄的主客觀原因都有。而現(xiàn)在,我更加熱愛這塊土地了,再動員我出去的可能性不大了。坦白地說,截至今天還有不少沿海地區(qū)院校執(zhí)著地向我拋橄欖枝,有人已經把主意打到我退休以后。有的大學說,你那邊退了到我們這里可以不退,你作為博士生導師帶這個學科,我可以聘你干到70歲。但是,我的回答還是那句話,我對這塊土地的情感越來越深了,既使給我創(chuàng)造再好的外部硬件條件,都比不過我對這塊土地的留戀。這也不是要強調自己有多么高的境界,也不是冠冕堂皇地表述自己的高尚,而是我還要盡我的能力,把我現(xiàn)在手頭上沒有干完的活干完。我還想再搏一下,要不然將來有一天我會感到后悔的。
郭線廬 秋荷雁鳴 180cm×100cm 紙本設色 2016年
郭線廬先生在宣傳畫創(chuàng)作上碩果累累,《信息,開發(fā)人類智力的契機》獲第六屆全國美展金牌獎,《耗干用盡》獲第七屆全國美展優(yōu)秀獎,《開啟新世紀·網絡之門》獲第九屆全國美展銀牌獎,《我不是商品》獲第十屆全國美展優(yōu)秀獎。他主持完成新中國成立60周年陜西彩車設計制作,獲有關部門表彰。他也獲得過多項國家及省級教學成果獎,設計作品多次參選國內外重要設計展覽,主持過多項文化部和教育部科研課題,是西北地區(qū)設計藝術與教育領域領軍人物和主要學科帶頭人。
康:我在你們博物館看到了您的獲金獎作品《信息,開發(fā)人類智力的契機》,一看有很強的視覺沖擊力。像這幅作品當時在創(chuàng)作之前會做哪些準備?我在想,當時用電腦制作是不可能的,因為286、386的電腦才剛剛開始使用,沒有電腦會怎么創(chuàng)作?
郭線廬 如故照相 120cm×80cm 海報設計 2017年
郭線廬 大秦腔 120cm×80cm 海報設計 2016年
郭線廬 大秦腔 120cm×80cm 海報設計 2016年
郭:你看到的應該是兩張,還有一張是廣告設計《金獅足球》。
康:是的。
郭:那是兩張最典型的作品?!缎畔ⅲ_發(fā)人類智力的契機》這張原作作為第六屆全國美展的金牌作品被中國美術館收藏了。怎么做準備的?實際上沒有準備,因為那是我的專業(yè),自從考進設計學專業(yè)以后,就應該說是準備了。
我小時候家住的離西安碑林不是很遠,在我考進大學之前十來年里,經常會去西安碑林看看。在碑林里,書法是我特別大的興趣點。今天,按中國書法的藝術標準,我不能說我寫得很好,但我還在堅持。少年時習書于顏真卿、柳公權等中國名家的字體,緣于父輩家庭的傳統(tǒng)家教。后來我雖然轉到了設計藝術上,但書法基礎給了我專業(yè)發(fā)展很大的優(yōu)勢。
我考進美院以前是在一個服裝廠做美工,那時就是美術字寫得很有影響的小伙。同代的很多人知道,西安東亞服裝店的櫥窗設計是很有影響的。所以說,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特別是中國文字的習學給我的專業(yè)提升影響深遠。從本科階段完成的設計作品,到我研究生期間的獲獎作品,傳統(tǒng)文化的因子給我?guī)砹撕芏鄤?chuàng)作上的靈感。
康:研究生期間的兩件作品都是全國金獎吧,一個是全國美展的金牌,一個是全國廣告大賽的金牌。
郭:是的。這兩件作品,代表了我們那個時代專業(yè)學子的努力。記得有我的學生從美院博物館的那兩件展品面前走過,回來以后半天不說話,沉悶半天才說道:“老師,我們覺得我們還是別學畫了,我們都沒意思了。”我問:“什么叫沒意思?”他說:“老師你當年的寫實能力和當時的那種表現(xiàn)能力,對我們來說簡直就跟天書一樣,那時候怎么把人訓練到那個程度?”我說那個時候就是那個模式,是中國效仿的蘇式教育,在基本功的培養(yǎng)上狠下功夫是其主要特征。
我的繪畫基本功,很多人看了說入錯行了,應該學油畫的。但我不這樣認為,設計藝術也需要扎實的基本功,比如說手繪的表現(xiàn)力非常重要。完成宣傳畫《信息,開發(fā)人類智力的契機》的創(chuàng)作期間,因那時候沒有電腦,只能借助手繪的基本功。那張作品用時將近30天?!督皙{足球》起碼也畫了近一個月,中途沒畫好還讓導師給撕了,我重新再畫又用了27天。當時用了很多傳統(tǒng)的專業(yè)技術,包括用廣告噴槍、中國畫的渲染技術等等。畫面上所有的裝飾性文字和內容文字均是徒手一遍書寫完成。當年我的研究生考試,導師給的題目就是書寫25個漢字。題目很簡單,報紙標題“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全體會議在北京某年某月勝利召開”,用老宋體把它書寫一遍,這就是基本功考核。這種氛圍和訓練模式下就會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怪人”,連我自己也是,老是拿毛筆練寫小字,挺著胳膊又不動,橫平豎直,天天寫,月月寫,就是這么去練習基本功,有段時間手指頭都有點變形。當然現(xiàn)在這種教學方法已經沒有了。
康:能想象得到,純手工狀態(tài)下,尤其是《信息》那幅作品,有那么多小東西小元素在畫面里,對功夫的要求很高。今天我們在談這個問題的時候,電腦已經融入大家的生活,但那時候您還在暢想電腦的未來。
郭:那時候剛有電腦,非常期待未來的電腦能多解決問題,這就是我的美好愿望。
康:對今天的美術設計專業(yè)來說,是不是說有了電腦依賴,作品的“技術”含量很高?
郭:今天的設計學跟過去的設計學除了名字一致外,它的內涵發(fā)生了很大變化,設計學領域寬廣了很多,不是我們過去所說的設計學那幾個簡單的領域,今天涉足的疆域太寬了,其表現(xiàn)方式、傳播方式、媒體載體等都發(fā)生了變化。過去我們是兩維的表現(xiàn)空間,現(xiàn)在變成了多維表現(xiàn);過去是靜態(tài),現(xiàn)在是動態(tài)為主體。由于計算機和數(shù)字媒體的出現(xiàn),表現(xiàn)的內容和技巧都發(fā)生了質的變化。但是我還是認為電腦代替不了人腦,手工創(chuàng)作的感染力不可忽視?,F(xiàn)在設計學里有些手繪科目要繼續(xù)保留。手工帶有情感的表現(xiàn)是電腦無法實現(xiàn)的,電腦的未來仍然有未知數(shù),也許未來它可以在仿生學上有大發(fā)展,但就現(xiàn)在而言,我認為電腦替代不了手工。
郭線廬 春鳴待到乾坤醉 70cm×140cm 紙本設色 2017年
康:動手能力應該是設計藝術家的基本功。
郭:是基本功!不能把它甩掉。所以在西安美術學院的辦學中強調動手能力,目前來說動手絕對是撼動不了的原則。進到學校來學設計藝術學專業(yè),你從第二年開始就啥也不干在那兒敲電腦,所有的字體在電腦上編一編就完了,錯!這種情況我先批評系主任或者教師。那種教學觀念是錯誤的,一定要引導動手,手的充分表現(xiàn)過后再在這個基礎上通過電腦來修正,我認為這是合理的。電腦可以做得很規(guī)矩,但是原創(chuàng)必須緣由你的手繪,要不然哪來的原創(chuàng),原生態(tài)?沒有原創(chuàng),設計就沒有意義了。
康:您當年的獲獎作品《信息》,是怎么確定主題的?
郭:當時我思考,中國的發(fā)展有三個問題。第一,中國人對變革充滿期待,渴望改革是20世紀80年代的主旋律。第二,對于技術的渴望,對于新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的渴望成為這代藝術家的“通病”,他們一直渴望著能夠建造一個新的藝術表現(xiàn)平臺。第三,計算機的出現(xiàn),對我們來說是信息的革命。你可能注意看了,那個時候還沒有現(xiàn)在的數(shù)字化,全部是紙帶打印,紙帶傳送,通過傳導發(fā)送過去,那邊的紙帶打印出來,才能對應出來這個紙帶說的是什么,跟解密碼似的。就這我們已經認為很了不起了,已經遠遠超過了過去的電臺、發(fā)報機,是阿爾文托夫勒所說的第三次浪潮文明,是人類巨大的革命,人已經很多數(shù)據(jù)不用拿手算了,可以通過計算機二進位程序計算出來。這就是對我感官上的沖擊,給我?guī)淼乃囆g感受。所以,是有感而創(chuàng)。
康:那《金獅足球》的立意呢?創(chuàng)作是怎樣的思考過程?
郭:那是個比較復雜的過程。第一,當時國人在倡導弘揚民族精神,我在想,中國人能爭口氣,中國人一定要爭口氣。中國人整天喊著要干什么,但是如果不爭氣,什么也干不成。第二,恰恰那個時候中國的足球剛剛起步,水平較低。我與當時的中國國家體委聯(lián)系,他們特別高興做宣傳足球的宣傳畫。我的立意是,中國不再沉睡,中華民族像醒了的獅子該有一聲怒吼,是不是?我們的足球也應該踢出去走向世界。遺憾的是,直至現(xiàn)在也沒踢出去。后來有人跟我開玩笑說:你畫得很好,選題也不錯,但立意上有點錯誤,為什么錯誤?你的獅子足力那么大,把球按著怎么踢也踢不出去。我當時的想法一是激發(fā)民族自信心,再是個人作為體育愛好者,我覺得體育特別是足球要爭口氣。
康:您曾提出設計要有中國精神,從題材上看體現(xiàn)了這一點。中國精神,是不是選材取向?
郭:不是。我不覺得。它絕對不光是對一個題材的認識問題,我認為它體現(xiàn)一種對文化精神內涵的認知。我連續(xù)不斷在很多文章上都提到這一點。我大學畢業(yè)工作以后,又在西方進修了近三年,回到國內又繼續(xù)我的職業(yè),對西方的文化我不敢說了解多少,但是他們對文化精神內涵的研究對我特別有刺激。我在英國學習期間做了很多設計,特別是海報設計,有些地方很像英國設計師的風格,回到學校展出還是挺轟動的,因為大家感覺很新鮮,沒見過有這種處理方法的海報??傻聡陀膶焷碇袊L問看到后,很直率地告訴我說這樣不行?!澳銈儾灰獙W我們,你們做你們的,你學我們不是你們的優(yōu)勢,做出來一看就是德國人或者是英國的特征?!敝袊O計師要做出你們自己的文化特點。你們這樣的設計作品拿到世界大舞臺,生命力不是很旺盛,一看就是哪個國家的影子。你們要多表述自己的文化。這個意見對我刺激很大。
康:“你要做你自己的文化!”這的確是對我們很多藝術家的警醒。很多人可能以拿來了西方的東西為榮。
郭:是的。
康:這個意見對您后來的創(chuàng)作有影響嗎?
郭:當然。對自身的文化認識,包括對地域文化、民族精神、民間文化,包括延安革命文化在內的理解和表達,自覺不自覺地融入到我后來的創(chuàng)作里。這些年創(chuàng)作的一些作品,不管是在國內參展還是在國外交流,明顯有反響。作品的內容是典型的中國語言,而且是中國文化執(zhí)著的傳播者。所用的手法、技巧,包括它的形式美是當代的,但是它的元素典型源于中國優(yōu)秀文化的素材。我舉一個可信的例子,眾多不同國度的設計師作品匯集一堂:如果是美國設計師,作品的風貌一定帶有美國建國短短幾百年文化的精神烙??;如果是德國人,多是嚴謹莊重,處處哲理;來自日本的作品,一定會帶有濃郁的日本文化色彩;中國設計師的作品一定帶有含蓄、內斂的“儒家”設計思想。要堅守自己的民族文化特色,國別特色之間沒有優(yōu)劣。所以我近年來發(fā)表的論文,堅持倡導“中國精神”。
康:會不會有人做政治化解讀,覺得有偏離藝術之嫌?
郭:倡導“中國精神”不能簡單地帖政治標簽。如果說,我們當代設計不弘揚“中國精神”,那弘揚什么?沒有“中國精神”連骨氣都沒了。
曾在陜西與韓國一個設計師相遇,韓國企業(yè)在陜西建了一個很大的三星工業(yè)基地。我跟這位韓國設計師交流,他的一句話更堅定了我的信念。韓國人說:“我現(xiàn)在學誰?我誰也不學!我表現(xiàn)的就是我們大韓民族!”你看,這就是韓國人。他們的經濟高速發(fā)展的同時,文化發(fā)展也很快,民族自信心特別強,就是不甘落后。
我們如果連民族自信心都沒有,那國家將會變成什么?咱不能總說自己是保守派,或者是一個封閉主義者,但是也不能說拿來別人的衣服,不管好壞都往身上穿。西方的文化合適不合適都拿來用是不對的。好東西我要用它,用它是為我服務。融入和吸納西方先進文化為我所用沒有錯,不是說香水味、奶油味不允許吹到我們這里,能到廣東、上海,就能到西安,不可能阻止其到來,但是我認為你不能把我全占領了,全占領了就沒有我的生存之地了。所以,現(xiàn)在的大會小會,我時常對大家講,不要忘記骨子里自己是一個中國人,各位藝術家絕對不能忘了本。
郭線廬 秋韻圖 140cm×70cm 紙本設色 2016年
郭線廬 細雨秋荷見風姿 140cm×70cm 紙本墨筆 2016年
郭線廬 春荷四月 140cm×70cm 紙本設色 2016年
因此,幾屆全國美展中,我院入選作品很多,獲獎數(shù)量很大,就是作品選題與表現(xiàn)內容特色鮮明的緣故。
康:好,給這種精神點贊。總體說,中國的藝術設計水平還處在發(fā)展提升期。也有人說這源于中國的藝術設計史太短。這個說法對嗎?
郭:我認為這個評價還是有道理的,我們真正意義上的藝術設計也就是三四十年,起碼在“文革”以前沒有這個概念。
過去的藝術設計系科,那時候叫工藝美術系,連玉雕(牙雕)、漆器工藝都劃到這個系列里。由于改革開放,促成了我們當代藝術設計觀念的形成。改革開放為中國設計藝術登陸國際舞臺搭建了最重要的橋梁,它打通了我們與西方國家在設計領域間交流的阻隔,使我們真正了解到藝術設計所產生的巨大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
通過設計文化的交流,我們得到了很重要的信息:設計救國。戰(zhàn)后的日本,設計產業(yè)的興起給日本戰(zhàn)后的經濟快速發(fā)展,包括給它的重工業(yè)和輕工業(yè)帶來了巨大的生產力和動力,贏得了很大的社會影響力和國際影響力,以及巨大的經濟收益。日本有很多眾所周知的國際知名品牌,其成功的背后有一個很重要的支撐就是設計。德國也是如此。世界上有一百多個著名品牌,德國占了幾乎三分之一,同樣是設計的作用不可低估。發(fā)達國家的經驗已充分證明,設計是國家經濟技術發(fā)展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近年來,我們國家已著手真正確立了設計在國家發(fā)展中的重要地位,國務院已發(fā)布了加快國家設計行業(yè)發(fā)展的相關政策文件,使設計在推動我們國家經濟快速發(fā)展中有了應有的地位。改革開放的洪流推動著我們必須站在國家戰(zhàn)略的高度來認識研究設計的重大意義。
所以,你剛才說的中國的藝術設計水平還處在發(fā)展提升期的評價我認為是有道理的,過去不能說完全不知道設計的存在或者設計行業(yè)的作用,但是我認為概念和定位是不全面的,或者說不夠準確。
康:但反過來有人認為“設計改造世界”,提得有點太高太大了。上一次您主持的中外美術學院的院長論壇,我記得有一個外國的美術院長講到“蘋果設計改變了消費世界”。有這么重要的意義,對一般人來講可能想不到。
郭:所以,我覺得我們的職責里應該再加一條:為提高全民族的,特別是設計復興中國的意識而努力。的確在一些社會層面,甚至在政府有些管理層面,很多人還談不到這個話題,或者認識不到設計的價值。我現(xiàn)在特別希望以后管設計的部門或者領導,應該多找一些懂設計、有設計創(chuàng)意的人了解情況,或者邀請他們參與有些工作,這樣設計領域的發(fā)展或許會少走彎路,將會促成眾多朝陽產業(yè)的興起,真正健康快速地推動國家綜合實力的發(fā)展。
康:中國臺灣地區(qū)曾經也是先叫響“臺灣制造”,后來改成“臺灣設計”。
郭:臺灣設計師由于注重設計觀念的創(chuàng)新,這幾年在國際舞臺上表現(xiàn)得非常出色,有很多好的創(chuàng)意產品獲獎并贏得專利?,F(xiàn)在沿海的很多高校,比如福建、廣東的一些高等專業(yè)藝術院校,因與港澳臺常態(tài)化的設計交流,受臺灣設計理念的影響,他們的設計觀念也比較活躍。
康:中國成學術體系的藝術設計史比較短,但是看我們的藝術史,青銅瓦罐、玉石瓷器等等,許多博物館里的遺存是那么漂亮,從形式到內容都有著先人的設計創(chuàng)造,有著無處不在的設計元素。
郭:中國文化中的設計元素,我認為已延續(xù)了幾千年。但我們討論的內容與現(xiàn)在設計史中所指的研究領域是兩個概念,不在一個范疇里。就拿瓷器來說,瓷器當時就分成官窯和民窯。官窯的目的實際上就是為帝王將相服務,是作為一種御用品來定制;而民窯就是給普通老百姓做的,但是那個時候是作為實用品而存在,只是我們現(xiàn)在審視總結它的時候把它上升到了美的高度,提升了那個時代物品的審美價值。但實際上,那個時候還沒有今天的設計概念,主要是以基本生活需要為主要內容的一種設計活動。
當然,青銅器也是例證。對我來說,大學生涯里有很長時間與青銅器有接觸。陜西是青銅器的故鄉(xiāng),從周朝開始,就出現(xiàn)在岐山、鳳翔那一帶。我對此也做過了解,它有幾種類型:一種是皇權象征、權力象征,做的很多東西實際上沒有實用價值。二是可交換的奢侈品,很多造型經過美化以后顯得很富貴、很富麗,其中一大部分是典型的實用工藝品。比如喝酒的那個樽,實際上是個家庭實用品,現(xiàn)在看來早就進化了,拿出來很難用,用它喝酒挺費勁的。以當時的加工材料和技術,它也只能到那個水平。
康:但是,以當時的生產力水平能達到那個程度,相當不易??梢钥闯鱿让竦膭?chuàng)意水平和藝術水準。
郭:中國的冶煉技術和當時青銅器的造型水平,絕對是世界第一,看看青銅器的造型與紋式,可以說是精美絕倫,直到今天也應是世界第一的,因為它所達到的水平后無來者。
康:這些歷史遺產對您的藝術設計有怎樣的影響?
郭:對我是巨大的精神支撐。中華民族有很多地方西方人很難逾越,每當我看到這些遺存,比如馬家窯彩陶等,我覺得自豪。同樣,我認為它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激勵!中華民族老祖宗創(chuàng)造的輝煌繼續(xù)強化著我們后來者的創(chuàng)作自信。況且我還生活和工作在這個地方!
康:設計是根植于一定的文化土壤的。我2001年在日本東京采訪時注意到一個現(xiàn)象,就是整個東京城市建筑被灰色的格調主宰,甚至有很多樓是黑色的。我記得您有一篇文章說設計也是很受哲學思想影響的。我當時寫東京色彩的文章沒有這種解讀角度。您作為一個設計師有沒有關注到這一點?
郭:沒有太關注。應該說日本的文化受中國影響比較大,當然現(xiàn)在它變化了,比如說建筑受西方文化的滲透,特別是戰(zhàn)后它的設計風格已經傾向西方化了。
日本在明治維新以前,在沒有新的外來文化因素進入之前,受中華文化的影響太大了。你現(xiàn)在說的東京的例子,實際上特色并不明顯,最主要的是在京都和奈良,那里幾乎是我們大唐建筑風貌的翻版。只是日本人拷貝過去之后,根據(jù)自己的生活習慣和特點進行了改變。我為什么說日本人的個頭比我們低了一號,從它的建筑可以看出來,那是只適合日本人特點的特定的生存環(huán)境。但那個鮮明的大屋頂沒有什么變化,我認為是受中國哲學思想影響的結果。
日本后來的茶道,幾乎就是我們的翻版,但是把它發(fā)展了。去日本以后,我覺得日本人在這一點上研究得比我們要深入。
無論從哲學觀點,還是從美學觀點上來說,加強文化研究的深度是有好處的,我認為我們應該學習。今天來說從唐到宋,從北宋到南宋,從東京汴梁一直到杭州,地理區(qū)域的變化很大,創(chuàng)造了豐富的美的文化。實際上我們現(xiàn)在渲染和介紹的很多內容,不是大唐等朝代文化風采的核心內容,更多是明清文化。明清文化很多地方值得肯定,也有一部分內容則是藝術美的退步。日本人沒學我們的明清文化,你去看京都和奈良,對它的印象恰恰是我們唐以前的文化。
國外學者都知道中國哪個時代最強大,哪個時代最輝煌,哪個時代美學價值最深厚、最有研究價值,而我們自己的專家為什么不做這種研究?為什么總有人只限于把明清的東西大講特講?
我常開玩笑說我很得意的一個詞:“大秦帝國美術學院”。我比較喜歡秦王朝,雖然是短命王朝,但他給中華文化奠定的資源太珍貴了,就是因為秦的統(tǒng)一,帶來了后來很多哲學思想和美學思想,給后來的漢唐強盛帶來了很大影響。漢朝實際上是一個延續(xù),到唐達到鼎盛,發(fā)揮到極致。你要說中國設計文化史學研究的核心,這段歷史應該好好梳理總結一下。
當然我說的中國設計三四十年的歷史,是指能夠進行理論梳理、真正形成自身規(guī)律的中國現(xiàn)代設計的發(fā)展過程。可以說,在這段時間,有三四成需要依靠西方先進文化,而另外的六七成絕對是動搖不了的、老祖先留下來的光輝燦爛的歷史文化。唐宋,魏晉南北朝,甚至再往前,都是我們今天取之不盡、研究不完的珍貴歷史遺產。
康:這兩年國內流行一個詞叫“工匠精神”,您是不是又感受到了一種責任—設計的責任?工匠精神首先要有設計意識。
郭:的確,我倒不認為自己是被打了雞血,但是此生第二次給我一種激勵,第二次給我一種自信。工匠精神早就應該提出,因為大國特別是工業(yè)強國風范不能沒有工匠精神。我以前也說過,我們中華民族本來就有優(yōu)秀的工匠精神的傳承,只是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把它模糊了、淡漠了?,F(xiàn)在我們重提就是要清醒我們的不足、差距。哪怕就是安裝一排插頭也要精益求精!我曾帶團去德國參觀一個企業(yè),我讓同事趴在地上看,將近100米長,60多個插頭,一點都不差,精準極了。那么長的走廊,我們的插頭裝了以后別說百米,就是10米都會高低不一致。什么叫工匠精神?不是技術,而是責任心!嚴謹?shù)淖黠L和強烈的責任心,才能造出高質量高標準的產品。
康:那與藝術設計有怎樣的相關性?
郭:作為設計師,有一點是不能動搖的,除了色彩和情感以外,藝術設計的嚴謹和工匠精神是藝術設計能夠達到高峰的重要保障。
我舉個例子,一個開瓶器,德國的開瓶器就是一個完全的不銹鋼鑄出來的圓筒,從外形看你怎么也想不到它的功能,但它就是開瓶器,往上一套,里面是螺旋電動的,特別好看,特別便捷。這就是對設計師設計嚴謹?shù)囊蟆?/p>
現(xiàn)在我們國家的國民素質在提高,提高設計水平的重任落在了這一代中國高等設計院校的教師和執(zhí)掌人的身上。這些人如果沒有這個意識,我覺得不光對自身是浪費,對教育事業(yè)也是浪費,最可怕的是對我們未來的接班人和青年人才是真正的浪費。
康:你們在高校教育中給學生傳達這種理念嗎?
郭:當然。提到工匠精神這個問題我就著急。年輕一代太需要這種精神了。這需要給他們反復灌輸,但是有些灌輸并不是一兩天的事情,需要一個過程,他們需要一個認識和感悟過程。今天把年輕孩子叫過來,講工匠精神,你說到口干舌燥,他們也不一定能夠感悟到。這要在實踐中去體悟。
康:回到您的中國畫創(chuàng)作。我看到過您的畫,很普通的題材但有著很動人的美。您搞藝術設計似乎偏于理性,但您的中國畫創(chuàng)作也卓有成績。比如說最常見的題材牡丹,您的水墨層次和色彩變化非常生動,格高而不俗。您的花鳥創(chuàng)作堅持多久了?有怎樣的思考?
郭:二十多年。畫的過程自己逐漸在揣摩。說到這我還要介紹幾位我的中國畫導師,當然有校內的也有校外的,主要是畫水墨花鳥。先說我的恩師劉保申老先生,先生對我的畫給予兩句評價,第一句是:“你不得了,你現(xiàn)在畫得不像我了!”第二句話是:“你還不得了,少有人完全用墨來畫,你居然完全用墨畫了。”對中國畫的水墨變化,我認為作為設計師可能占了很大優(yōu)勢。因為設計師對色彩學有偏多的研究。他可以把灰分成多少,把紅分成多少,什么紅加多少黑加多少藍,會形成什么感覺,這是設計師的基本素養(yǎng)。對我來言,在創(chuàng)作中國畫的時候,我就把設計學很多對于色彩的理解用到了水墨的變化上,所以在老師看來,他們感到這個家伙還是挺動腦子的。
康:說說您的體會。
郭:很多畫中國畫的人是靠色彩來豐富表現(xiàn)對象的。但當我們把這些顏色全剔掉以后,靠水墨的各種色階表達你的對象時,找到理想的感覺,比真正的色彩難度要大多了,這就是我最近二十多年探索的內容。
在提升自己中國畫創(chuàng)作的涵養(yǎng)和充實中國畫的自身精神內涵之外,我在創(chuàng)作中加進了一些或許是過于理性的設計觀念、技法和表現(xiàn)方式。作品畫面包含設計感,有設計性,這會使多變的藝術呈現(xiàn)另外一種感覺。黑白灰有時候被我畫得特別融,你還會發(fā)現(xiàn)很多灰顏色,從0—9這個色階里面,一般找4—7之間的色調。我不太用很黑的顏色,也不用太淡的顏色,是中間灰。中間灰其實是最難的,因為要把它控制好,而且還要讓其豐富,只能按色彩學原理,在色彩上去研究,比對這中間的變化。
當然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功力對創(chuàng)作也很重要。比如說書法吧。常年寫字學書法,在用筆上還有點功底。筆墨的變化、用筆的功力加上設計學的一些美的元素,融合進去會把作品變成另外一種感覺。
大家現(xiàn)在老說郭線廬“不務正業(yè)”,現(xiàn)在我倒是自己給自己一個評價:我還是務正業(yè)的。我的各種藝術修煉、藝術追求,包括我的藝術研究,對我個人的美學思想的不斷補充完善有益處,實際上對我現(xiàn)在的教學、管理也有幫助。
康:請教一下,墨的灰色調子,其實對紙和墨是有要求的,您有什么體驗?
郭:對紙還是有要求的,我的紙基本是用自己訂的。比如說對麻或者皮的要求很在意,宣紙中皮的成分比例要大一點,否則比例小了會澀,我喜歡畫得融一些。
康:墨呢?
郭:墨,我一般是叫它稍微“宿”一下。宿墨與新墨對比有不同的味道。創(chuàng)作時,一個是讓它走的時候它必須走,不讓它走的時候它不能走,過于走形就沒了方圓。要有形就得靠宿墨,而讓它跑的時候就得要新鮮的墨。
康:我記得初次見面時與您聊到一個話題,您對學科的交叉似乎特別感興趣。
郭:作為大學教育的管理者和執(zhí)行者,所學領域一定要寬泛,知識平臺一定要厚實。你知識窄短,還怎么培養(yǎng)別人呢?我在西方讀書的時候,遇到的幾位導師什么都能干。他們在學校的專業(yè)工作室做設計,白天是幫我,晚上的時候在自己的工作室做燈光、做音效。還有的是回到家就開始做當代藝術,做裝置,搞雕塑什么的。
為什么?他們的氛圍就是這樣。那個平臺就是培養(yǎng)能力比較全面的藝術家,讓你充分發(fā)揮,把你的藝術感受以各種方式抒發(fā)出來。
我認為,除了主攻專業(yè)平臺以外的知識面一定要寬闊。學科的界限一定要模糊。國家教育部門規(guī)定了幾大學科,這個我不反對,國家有基本的要求,但是培養(yǎng)學生的時候學科界限最好是專業(yè)與非專業(yè)五五開或者六四開。專業(yè)是你的主體,當然需要花一半的工夫,然后再學一半專業(yè)之外相鄰的或者你感興趣的專業(yè)。這樣對教授學生成才有幫助,對增強學生適應社會的能力大有益處。過去我們學包裝的只會搞包裝,包裝完了怎么辦?啥也干不了,這不行。
康:根據(jù)您的創(chuàng)作體驗,中國畫和設計之間能有相互滋養(yǎng)的效用嗎?
郭:固然選擇設計專業(yè)是一種無奈的結果,但現(xiàn)在看來,也并不覺得后悔。為什么不后悔?因為這二十來年學設計一點不虧。設計給我今天的藝術觀念和藝術發(fā)展帶來了太好的養(yǎng)分,這兩個之間并不沖突。
康:沒有負面影響?比如設計理性對你藝術創(chuàng)作感性表達的影響。
郭:設計學學到某種程度,理性的東西慢慢就大了,此后創(chuàng)作作品不管是繪畫還是干什么,都想按一個模式進行,這種情況是存在的。這是我現(xiàn)在切實要注意的一個方面。我已經感覺到了這種思維的影響。每次動筆后隨感情去發(fā)揮,那個時候是最生動最真實的。但現(xiàn)在讓我有點頭疼的是,還沒畫呢,就已經覺出它未來的樣子。這可能就是設計學帶來的另外一個理性控制問題。
康:好的一面可能是你對整體畫面、筆墨構成的把控能力更強,包括墨色的變化控制。
郭:更可能的情況是畫不好也畫不壞。技術性的墨色變化控制是強項,它的變化走向我都能感覺到,能控制。但這種理性也得一分為二地去分析:藝術創(chuàng)作需要理性,但是理性太強的時候對藝術家自身的感情抒發(fā)是有制約的。很多當代藝術家說,“你們搞設計太數(shù)字化了,表現(xiàn)的內容完全靠程序完成”。的確這是不同的地方。
康:從美術教育的角度,怎么從學科設置上給予解決?
郭:我認為,未來的教育教學改革一定要加大力度。從我們學校來說,還是想把我們的優(yōu)勢發(fā)揮出來,規(guī)避那些目前我認為明顯還是短板的地方。要規(guī)避的這些地方,正是我們未來的教育教學改革可能會遇到的瓶頸。
現(xiàn)在做院長,我覺得擁有的特點就是跨學科的理念。跨學科培養(yǎng)對學生的教育是很有好處的。目前,我們學校的教育,已經形成了這樣的氛圍。學生有足夠的自由。在學科之間的柵欄拆掉以后,他今天想去學其他專業(yè),他就直接跑到那個系聽上幾天課,把營養(yǎng)拿過來,帶入創(chuàng)作。過去學生沒有這個意識,學校也不提倡,弄不成?,F(xiàn)在成了一種習慣,形成這個氛圍了,就好辦了。培養(yǎng)藝術家,培養(yǎng)國家有用的藝術人才,我覺得就應該是這樣的平臺,應該營造這樣活潑的氛圍。
康:您的管理任務也挺重,與教學和藝術創(chuàng)作肯定有沖突,怎么分配時間呢?
郭:比較艱難,這個詞可能不太準確,比較痛苦。
實際上我很大的精力都在行政管理上。行政管理是一個頻道還好辦,可惜頻道太多了,這就帶來時間少的困境。有限的時間里,我還要努力提高自身的藝術修養(yǎng)和藝術實踐能力,不是說你非要當大家名家,但總得有點學術高度吧。此外,我還要履行一個教師的起碼職責,要努力培養(yǎng)好學生。所以我的專業(yè)研究和藝術實踐的時間基本都安排在晚上,包括研究生的授課也只能安排在晚上。
康:來西安前見到曉陽院長,他對您的評價挺高的。
郭:他是我老領導了,我給他做副手很多年,學校的發(fā)展變化是在曉陽院長手里奠定了很好的基礎。他那一段大刀闊斧的改革歷程,給學校帶來了發(fā)展與變化。回想過去辦事是很難的,學校有很多問題動不了,一種頑固狀態(tài),過去遇事都不能改變原狀,也不能改革,就像我們看一些古裝電視劇一樣,祖上說的啥就是啥,全是這種觀念,你怎么能搬得動?是他打破了很多堅冰,給我鋪墊了很好的平臺,所以今天我的改革之路是在他的基礎上繼續(xù)向前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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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