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晨鈺
一場由70多匹歐洲馬演繹的“特洛伊戰(zhàn)爭”,全場沒有
一個文字說明,但每個觀眾都知道,這是一場有故事的馬秀
5月22日,北京鳥巢北廣場傳來鋼筋碰撞的清脆聲響。
兩個多月后,這塊空地搭起了一座“特洛伊城”。這是馬秀《特洛伊》團隊專門為演出而搭建的場地。從8月4日到10月中旬,這里每天都會上演由來自歐洲的70多匹駿馬講述的特洛伊神話。
這個故事取材于古希臘文學(xué)作品《荷馬史詩》中的“特洛伊戰(zhàn)爭”,講述的是古希臘第一美女海倫、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和半神英雄阿喀琉斯之間相愛相殺的故事。這是中國人最熟知的希臘神話,這也是它第一次與馬術(shù)和舞臺表演相結(jié)合,被編排成一場“有故事的馬秀”。
這場演出從出場到謝幕,不過兩個小時,整個團隊卻花了3年時間。正如總導(dǎo)演劉霄所說:“要讓膽小的馬按照要求完成一個動作需要1年,而讓它們學(xué)會講故事,更是難上加難?!?/p>
劉霄已經(jīng)跟馬打了好些年交道。
他的第一匹馬是朋友送的?!榜R不是可以隨便送的禮物?!痹谒磥?,馬和琴、劍一樣,只能送給知己之人。騎著這匹馬,他一頭跑進了馬術(shù)的圈子。直到3年前,他終于決定做“中國的第一場馬秀”。
有了這個主意,劉霄絲毫沒耽擱就開始了自己的伯樂之行。他同幾位德國馬匹教練在荷蘭、西班牙、英國等歐洲國家尋找合適的馬匹。他對選馬有自己的要求,相比起專業(yè)教練注重的“競技性”,他更看重“精氣神”,因為觀眾想看的不是奧運會馬術(shù)比賽,而是馬的體態(tài)和精神。最終他從世界各地的400匹馬中選出了150匹,還捐出了自己的愛駒。
2016年,選出的馬被送到德國集中訓(xùn)練。一年后,劉霄覺得,是時候回中國了。
今年4月9日,7輛紅色的德國運馬專車從法蘭克福的動物休息區(qū)出發(fā)。一個半小時后,第一批52匹表演馬就到了它們將要乘坐的包機前。接下來,只要順利進入專門的馬匹集裝箱就能出國了。
德國那一頭張羅著“起駕”,中國這邊為了“接駕”也忙壞了。
自從接到52匹德國表演馬的入境申請之后,北京出入境檢驗檢疫局(以下簡稱“北京國檢局”)就沒閑著。這是他們第一次需要同時檢疫這么多表演馬匹。
按照規(guī)定,馬匹入境需要通過30天的隔離檢疫才能放行。為了安頓好這52匹初到中國的表演馬,北京國檢局專門搭建了14個可組裝拆卸馬廄和一個占地面積1000平方米的臨時馬運動場供馬匹居住、活動與訓(xùn)練。
趕在馬匹落地之前,北京國檢局工作人員還要再給馬匹的臨時新家大掃除一番。從里到外全面消毒3次,飼草和飼料也要進行密閉蒸熏。為了防止馬匹打滑摔倒,還要在馬舍周邊鋪上防滑墊。
起飛10小時后,馬匹終于抵達首都國際機場。很快,它們就被送到了檢疫場地。52匹馬依次走入,穿著白色防護服、帶著口罩,全身僅露出兩只眼睛的國檢人員忍不住打量這些體格健美的家伙。馬蹄上蓄著長毛的是弗里斯蘭,它們是跳舞步最優(yōu)雅的馬種;皮毛純白溫和討巧的是西班牙安達盧西亞馬;體型最龐大的是英國夏爾馬,它們是“干體力活”的馬;跌跌撞撞跟在最后的是10匹夏特蘭矮馬……
工作人員先要一一查看馬匹的衛(wèi)生證書和護照。每一匹馬體內(nèi)都有一個電子芯片,這是它們的“身份證”。用儀器檢測出身份證號碼之后,工作人員就要對它們抽血檢查。完成這些程序,表演馬才能入住馬舍。
在檢疫場的日子也不算無聊。駐場訓(xùn)導(dǎo)員會帶著馬匹在運動場活動鍛煉,而駐場獸醫(yī)則每天都來給它們檢查體溫、體態(tài)以及精神狀況等。但即便如此,馬匹也難免水土不服。在剛到中國的一段時間里,每匹馬都掉了大約一兩百斤體重。好在它們很快就適應(yīng)恢復(fù)了。
5月10日,最后一次臨床巡查后,檢疫場的門打開了,52匹表演馬終于能和等待它們已久的騎手們見面了。
走進占地近27000平方米的“特洛伊城”,眼前呈現(xiàn)的儼然是翻版埃庇道魯斯劇場——那個建于公元前4世紀的露天劇場是希臘的標志之一。在這里上演希臘神話故事,再合適不過。
扮演女主角海倫的是丹麥女孩卡梅拉,她騎著的是一匹名叫“哈爾比”的德國溫血馬。今年18歲的卡梅拉差點兒就錯過了參加演出的機會。
從2016年下半年開始,劉霄就開始為馬秀選角。演員表一行行被填滿,只有女主角那一欄始終空著,選了半年仍未果的劉霄快要放棄。就在他準備結(jié)束選角的前一天,一個丹麥少女的名字從別人口中鉆進了他的耳朵——卡梅拉。
卡梅拉從小就生活在一個大農(nóng)場,照料著6、7匹馬。她兩歲就開始爬上馬背玩耍,8歲接觸馬術(shù)障礙賽,14歲時就開始代表丹麥參加國際馬術(shù)賽事。
劉霄見到卡梅拉是在2017年的元旦。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從丹麥驅(qū)車7小時來到德國面試的卡梅拉看起來有些疲憊,卻騎著馬毫不費力地越過了1.8米的障礙,這是奧運會馬術(shù)障礙賽中橫竿障礙的最高高度。在場的每個人都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她:天才。劉霄確信,海倫就是她了。
盡管從小和馬打交道,卡梅拉卻從未參演過馬秀。為了這個演出,她甚至從大學(xué)休學(xué),在德國和中國進行訓(xùn)練演出。
在整個演出中,卡梅拉要跟5匹不同的馬上演對手戲。它們有些擅長奔跑,有些負責跳舞步,善于跳障礙的哈爾比是她最愛的戰(zhàn)友。哈爾比總會不自覺靠近親吻她,“在某種程度上,它更像是一個能和我交流的人,而不是一匹馬。”
對演員來說,和馬的相處并不總是如此相親相愛的。另一位女主角扮演者克勞迪婭曾在駕馭一匹性子狂野的阿拉伯馬時被韁繩勾住手指。整個人僅靠一根手指的支撐懸在馬上。下馬后她的手指只剩一根筋還連著。男主角帕里斯王子的扮演者之一也曾被馬拖行至肋骨骨折。
馬最好的朋友當數(shù)邁克爾。他是團隊中最好的特技騎手,曾拜世界第一無韁馴馬大師為師?!盁o韁馴馬”是演出中最讓劉霄感到自豪的部分。馴馬師不需要韁繩和馬鞍,僅憑眼神和手勢就能與馬進行互動。
當一頭金色長發(fā)的邁克爾牽著8匹馬來到舞臺中央的時候,全場靜默。他手中拿著一根細長桿子,時不時在馬蹄子上輕拍或是微側(cè)身子,以手擺出邀請的姿勢。隨著他的動作,馬匹們聽話地坐下、躺下,最后精神抖擻地站起。
在劉霄看來,這是真正人馬合一的藝術(shù)。因為“馬是非常膽小的動物。它們怕陽光、風(fēng)扇、蒼蠅甚至白紙。人很難去命令它們完成一個動作,更應(yīng)該和它們對話、做朋友。”
讓馬和人來講故事,人們真的能看懂嗎?這是很多人心中的疑問。
盡管全國現(xiàn)在有超過1000多家馬術(shù)俱樂部,每年進口到中國的馬匹有2000多匹,但是人們對于“馬”的想象力似乎只是在“比賽”和“馬戲”之間做單選。
2009年,劉霄曾在呼倫貝爾的草原上導(dǎo)演了大型實景演出《天驕·成吉思汗》。為了表現(xiàn)成吉思汗指揮千軍萬馬征戰(zhàn)的恢弘場面,他調(diào)用了500匹馬。但劉霄認為,那并不能稱之為“馬秀”,充其量只是“用馬做演出”,因為“再多的馬都只是陪襯的背景”。不只是中國,在幾乎看遍全世界的馬秀之后,他的失望難以掩飾:“所有的馬秀只講究技術(shù)性,那是馬戲而非馬秀。”于是,他打定主意要做一場“真正以馬為主角、用馬講故事的馬秀”。
他野心很大,因為,他要做的這場馬秀在整個表演現(xiàn)場,觀眾找不到任何文字說明來輔助理解故事情節(jié)。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看和聽。
事實證明,劉霄基本完成了這項任務(wù)。特洛伊馬秀每天晚上上演,逢周末會在下午加演一場。每場演出,當希臘諸神隨著投影降臨到劇場中心,成群的駿馬就會從舞臺左側(cè)奔騰而出。無論是王子與公主相愛還是戰(zhàn)爭來臨,現(xiàn)場的觀眾都能夠在無文字的狀況下,感受到劇情。當身著黑色披風(fēng)的阿喀琉斯一路揮著長劍策馬出現(xiàn)時,即便是小孩都知道“壞人來了”,因為不久前他把英俊的王子打下了馬……
演出至今,這場馬秀在豆瓣上評分8.1。對大多數(shù)觀眾而言,這算是一次“漂亮”的嘗試。但對于為此耗資3億的創(chuàng)作團隊而言,這到底算不算一場“成功”的商業(yè)演出仍未可知。但劉霄倒也并不著急,因為“即便是每個環(huán)節(jié)都做了正確的事情,最后也不一定會是最好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