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圖 | 林東林 編輯 | 吳冠宇
余怒:故鄉(xiāng)給我的脾氣
◎ 文、圖 | 林東林 編輯 | 吳冠宇
對于余灣村,事實上余怒的印象也比較模糊,他沒有在這里長居過,只是小時候跟祖父來走過幾次親戚,而現(xiàn)在此地也已沒有他家的祖屋了。像很多城市的郊區(qū)一樣,余灣因為毗鄰市區(qū)也頗受益于近年的城市化擴張,已經(jīng)成為安慶城里人周末出游休閑的常去之處。
安慶市余灣村大龍山
在去安慶找詩人余怒之前,我和他見過兩次面。第一次是去年六月在巴東縣的大面山上,第二次是去年十一月在武漢403國際藝術(shù)中心舉辦的武漢和重慶詩歌雙城會上。
第一次見面,在大面山上眺望完長江巫峽口的落日,折返回來的山道上他說看過我寫的一篇文章《漢奸的詩學(xué)與史學(xué)》,說寫得好,很有文字和歷史功底;第二次見面,他說起我的詩歌寫得干凈,當天活動做完之后晚上喝酒,他又在酒桌上跟我說起寫詩,說寫詩和寫文章不一樣,要反陳詞濫調(diào),要反因果和反邏輯,要有你自己的生存狀態(tài)。
低調(diào),內(nèi)斂,言辭不多,很少笑,有傲氣,也或許面冷心熱,有著多年皮膚病的面龐上交替著一種冷靜和倔強的表情,而笑起來時五官又不免夸張,這是余怒給我的印象。
第二次見面時,跟他約好在他從澳門回來之后我去安慶。到了年底,我先去廬山牯嶺小住了幾日,在從九江輾轉(zhuǎn)彭澤到達安慶的第二天,余怒和他的同事馬俊堅持要帶我去明堂山玩幾天,再去看彩虹瀑布,然后去岳西縣城——他負責(zé)的一家水電站的駐地。
位于皖西南大別山腹地的明堂山,自多枝尖山脈蜿蜒而來突起三峰形成,相傳因2100多年前漢武帝劉徹封禪古南岳——天柱山時,曾設(shè)祭拜之“明堂”于此山而得名?,F(xiàn)在的明堂山已辟為旅游景區(qū),不過隆冬時節(jié)屬于淡季,游人稀少。坐纜車上山,快到山頂時團團霧氣即開始彌漫,十米外幾乎難見人影,遠眺是不可能了。好在山道上多有松樹,此時天氣清冷、水霧凝結(jié),樹枝上結(jié)下層層疊疊的霧凇,也是難得一見的好景致。
第二天天氣放晴,陽光大好,一掃昨天的陰冷和霧氣。我們來到彩虹瀑布,飛流的人工瀑布從山頂傾瀉而下,翻滾洶涌的水汽鋪面而來,但這條以彩虹聞名的瀑布并未如想象般那樣呈現(xiàn)出七彩之光,“夏天時在太陽下有彩虹”,這讓余怒多少有點失落。我們沿著山路往里走,在布滿亂石堆的干涸河床中,他跟我說起小時候捉過的一種魚,“那種魚很小,平時就藏在石頭下面”,明知此地沒有這種魚,他還是翻開一塊石頭察看。
旅行更不是余怒的愛好,他素不喜歡游山玩水,即使管理著岳西的水電站,但此地的風(fēng)景他從未主動去過,偶有的幾次也是陪朋友去玩。說實話,我的確有點為花掉他幾天的時間陪我游山玩水而感到不安,然而同時也明白這是他慷慨待友的一種方式。
從岳西回到安慶,第二天下午我和余怒去了一趟他的——準確說是他祖父的——故鄉(xiāng)余灣,因為自他祖父那一代就把家搬到了安慶。這個距市區(qū)不足半小時車程的小村子,現(xiàn)屬宜秀區(qū),原轄于桐城,以柑橘和桃子而聞名,同時連排結(jié)戶的農(nóng)家樂也風(fēng)生水起。
余怒和林東林在安徽岳西縣彩虹瀑布
對于余灣村,事實上余怒的印象也比較模糊,他沒有在這里長居過,只是小時候跟祖父來走過幾次親戚,而現(xiàn)在此地也已沒有他家的祖屋了?!霸冗@里的院子5萬一座,現(xiàn)在50萬也不一定能買到了”,他跟我這樣介紹。像很多城市的郊區(qū)一樣,余灣因為毗鄰市區(qū)也頗受益于近年的城市化擴張,已經(jīng)成為安慶城里人周末出游休閑的常去之處。
出租車將我們拉過村前的馬路,停在一個上山的路口。時已深冬,通往山上的路邊幾乎都是落葉的樹木和枯萎的荒草,偶見到一兩塊油綠的菜地倒顯得很不協(xié)調(diào)。余怒健步如飛,領(lǐng)著我爬到山腳下的一處坡地,“我祖父祖母的墓就在上面,太遠了也看不見哪個是的”,他指著山上跟我說。這座名為大龍山的山坡上,高高低低地錯落著很多墓碑,“以后我也會埋在這里”,在一個按輩分是余怒曾祖輩的本家墓碑前,他望著遠處說。
我們在山坡上抽煙,透過荒草枯樹眺望不遠處的余灣村和更遠處影影綽綽的石塘湖,目光落在很多人家已經(jīng)建起的氣派的兩層小樓上。從這個方位望過去,這座位于一個U形山谷中的小村莊,正好是被兩座山體猶如巨臂般攏在懷抱中。但對余怒來說,卻不一定有歸鄉(xiāng)的感覺,這里既是故鄉(xiāng)也不是故鄉(xiāng),“我父親還修家譜,我對這些不感興趣”。
岳西縣明堂山霧凇
從余灣村出來,余怒帶我趕往從當?shù)刈叱鰜淼拇笕宋镪惇毿愕哪箞@。在中國詩壇,曾經(jīng)有人將余怒戲比為“詩壇陳獨秀”,事實上在開玩笑的成分之外,或許也不是找不出兩者在性格和氣質(zhì)上的相近之處。歷史上,皖人中常有性直脾氣大者,安慶和桐城一帶尤甚,余怒和陳獨秀雖然相隔幾十年,但是同為安慶老鄉(xiāng),同為詩人和文人,都性格鮮明、喜怒于色、絕不屈從,火氣、骨氣、傲氣與才氣并存,而在倔強、剛烈甚至是固執(zhí)之外,他們又都有著柔情的一面——陳獨秀的“不怕打,不怕殺,只怕人對我哭,尤其婦人哭”和余怒疼惜夫人吳橘和女兒余小鹿一樣,也都是潛藏在萬丈豪氣角落的一角柔氣。
1904年,陳獨秀在家鄉(xiāng)創(chuàng)辦了《安徽俗話報》,這份報紙凸顯出他一以貫之的啟蒙思想,“要把各項淺近的學(xué)問,用通行的俗話演出來”,這與后來的《新青年》提倡白話文一起,可以算作陳獨秀的“語言革命”。而對余怒來說,他在詩歌和詩學(xué)上一樣是反陳詞濫調(diào)、反音樂性、反邏輯、反朗朗上口,跟絕大多數(shù)詩人相比,他除了詩人身份之外,其實也接近于一個詩歌的“語言革命家”,在這一點上兩者的理路也頗有相近處。
重新翻修過的偌大一座墓園里十分冷清,只有我和余怒兩個人。在西斜的夕陽中,遠遠地就能望見陳獨秀的全身銅像,我給他在陳獨秀像前留影,先拍了一張,他又往左邊挪了挪,“不能被他騎于胯下”,余怒笑一笑說。我們繞墓一周,似乎有很多話可以說,又似乎什么話都不必說,連一點憑吊前人的感慨也沒有,就迎著落日又出來了。
晚上,我們來到市區(qū)內(nèi)的一個文創(chuàng)園區(qū),被余怒戲稱為“一幫窮朋友中唯一富裕但現(xiàn)在
余怒在安慶陳獨秀墓前
關(guān)于余怒
余怒,生于1966年,安徽省安慶市人。1985年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1999年出版詩集《守夜人》,2005年出版詩集《余怒詩選》,另著有詩集《主與客》、小說集《恍惚公園》等多部作品。其人其詩,曾被視為“20世紀90年代的一個詩歌現(xiàn)象”。也幾乎破產(chǎn)了的朋友”周慶,在這里與人合伙開了一家奇石館和一家火鍋店。晚上吃羊蝎子火鍋,余怒喊來了第一天作陪的黃涌、耳東以及跟他學(xué)詩的安慶師范學(xué)院的學(xué)生李瑞和倪大玉,當然還有他的夫人吳橘。在喝過兩杯黃酒后,余怒應(yīng)我之邀給大家講起自己名為《在什么的邊緣》的一首詩,逐字逐句、條分縷析地講解一首詩該怎么寫。
這樣的講解,平時大多發(fā)生在他的家里、辦公室或單位會議室。對象換了一批又一批,從之前的邵勇、黑光、張爾、鮑棟、?;巯?、夏午、憩園,再到現(xiàn)在的倪大玉和李瑞,余怒以他的語言觀入手進行私家授課——又期待他們成熟之后寫出自己,在安慶這個四線甚至于五線的小城里,他近乎偏執(zhí)地要為自己認定的詩歌觀念留下一絲火種。
離開的前一天晚上,晚飯之后我和余怒夫婦散步回來,第二天他還要陪兒子余溯去武漢面試。能看得出來,陪我出門玩了三天的余怒有一點想他的女兒余小鹿了,十歲的女兒給他帶來了歡樂,也是他一個很好的安慰。安慶,曾經(jīng)在中國近現(xiàn)代史上風(fēng)起云涌過的這座江南小城,眼前的街頭搖曳著一派明暗交織的燈火,走在馬路邊最右側(cè)的我,隱隱看見走在最左邊的吳橘,悄悄地挽起了余怒的手臂,我笑了笑,裝作沒看見。
余怒在岳西縣彩虹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