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于平湖璽印篆刻博物館獲見一銅燈,系漢宣帝末年所造、上林苑犬臺宮中之物。其形端莊俊美,通體瓜皮綠銹,甚是可人。金石之樂不敢獨享,蒙主人慨允,作此短札以記之。
此燈整體作豆狀,通高二十八,盤徑十六點五,底徑十三點五公分。燈盤較深,中間有一尖狀凸起。外壁刻銘八字,分作四行:“第二千三百六十九”,為計數(shù)銘文。燈柄作竹節(jié)狀,下部有箍一道。底座外壁刻銘二十字,順時針旋讀為:“上林犬臺宮銅立鐙(燈),重九斤,黃龍元年,民工張世造?!?/p>
燈銘“上林”即上林苑,《三輔黃圖》記載上林苑中有犬臺宮:“犬臺宮,在上林苑中,長安西二十八里?!逼渲吩诮裣剃柺袨栁鞲浇?】?!稘h書·江充傳》有“(江)充召見犬臺宮”,晉灼注“上林有犬臺宮,外有走狗觀也”,與此燈銘文正合【2】。犬臺宮之命名,概因靠近皇家蓄犬之地,所以有犬臺宮、走狗觀等建筑。因為“犬”與“大(太)”、“臺(臺)”與“壹”字形接近,在傳抄過程中容易出錯,文獻又有將“犬臺宮”訛作“大臺宮”、“大(太)壹宮”者。如前舉“(江)充召見犬臺宮”下有顏師古注:“今書本犬臺又作太壹字者,誤也。漢無太壹宮也?!薄?】又如《漢書·王莽傳》記載王莽壞徹城西苑中建章、承光、包陽、大臺、儲元諸宮,將“犬臺”誤作“大臺”【4】。此燈銘既明言“上林犬臺宮”,此宿訟可成定讞。
自銘“銅立鐙”者,即今人所謂豆式燈,與側(cè)面帶柄的“行燈”不同?!扮嫛弊钟凶鳌板V”字者,如“筑陽家銅小立錠”【5】。此類豆式燈又有自銘為“高鐙”者,如“長安下領(lǐng)宮高鐙”【6】??蹄懹浿鼐沤铮駵y重二千三百七十九克,每斤約合二百六十四克。“黃龍”為漢宣帝劉詢最后一個年號,黃龍元年為公元前四十九年。薛氏《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所錄黃龍元年上林榮宮燈銘曰:“上林榮宮雁足鐙,下有槃,并重六斤,黃龍元年民工李常造,第四、第二百卅?!迸c此燈同為黃龍元年上林苑所造?!懊窆埵馈睘槲锢展っ純蓾h工匠題名,多為“工某”,稱“民工”者較少。陳夢家先生在《漢代銅器工官》(遺稿)中曾以為上林榮宮燈銘(遺稿誤作“上林榮宮鼎”)中的“民工”為 “二月工”之誤摹。由此燈觀之,可證薛氏不誤,且又多一條“民工”資料。筆者認為,燈銘中的民工是相對于官工而言,私營作坊的工匠稱為“民工”,官府手工作業(yè)者稱為“官工”。陳直先生在《兩漢經(jīng)濟史料論叢》中指出,上林榮宮燈銘中的民工李?!吧w系自由職業(yè)的銅工,官府工人不敷時,由官府亦可調(diào)民工來幫忙。” 【7】燈銘中的張世和李常,原本是私營作坊的民工,或是因為黃龍元年造作這一大批(總數(shù)達兩千三百六十九以上)銅器的需要,被工官征調(diào)從事銅器的生產(chǎn)。
《漢書·宣帝紀》末班固贊曰:“孝宣之治,信賞必罰,綜核名實,政事文學法理之士咸精其能,至于技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間鮮能及之。”【8】以此燈制作之精,編號之鉅,可知班氏所言不虛。
【1】 陳直:《三輔黃圖校注》,第69-70頁,陜西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
【2】 班固:《漢書》,第2176頁,中華書局,1962年版
【3】 同上
【4】 班固:《漢書》,第4162頁,中華書局,1962年版
【5】 容庚:《秦漢金文錄》,第349、375頁,中華書局2012年版
【6】 第310-312、371頁
【7】 陳直:《兩漢經(jīng)濟史料論叢》,第219頁,中華書局,2008年版
【8】 班固:《漢書》,第275頁,中華書局,1962年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