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裊如輕煙

柳袁照

江南黃梅雨，高考招生考試正在進行。巡視考場，悄無聲息。時間裊如輕煙，一批又一批的學(xué)生，進來出去，如雨，落了又停，停了又落。今年，江南的雨水多，所有的事物都在水中。我們校園如何？瑞云峰的水池，滿滿的，底座也都浸于水中。我來學(xué)校十多年，當下是瑞云峰水池最飽滿的日子。其中倒影，兩個瑞云峰相輝映，一真一幻，美哉，別一樣的六月的校園。

六月六日，校園安靜極了，再過一天這里就要做高考考場。十二年的寒窗，終于要暖了。教學(xué)樓將成為考區(qū)，掛出了橫幅，言語富有情趣。元培樓掛出的是：“穹頂之下今日祝福的陽光打在臉上諸君可知蔡先生也是醉了；青蔥年華九月五彩之夢想照進現(xiàn)實各位請看這世界那么大??！”（蔡先生，指蔡元培，他曾為校董，本樓為紀念蔡先生，而叫元培樓）本為嚴肅得幾乎會讓人窒息的考場，由于這條標語，一下子，氣氛輕松了起來。高三的一位女生，在最后的時刻，遇見我，邀請我與她在教學(xué)樓前留影。小鳥在樓旁的桂花林里鳴叫，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過了一天，六月七日，外邊戒備森嚴，里面人頭攢動。多可愛的考生，臨進考場，個個還在抓緊時間，看一眼書本、習(xí)題、練習(xí)卷。我在心里對自己說，再不要說他們不刻苦吧。平時想多玩一會、多看一會電視、多打一會籃球、多聽一會音樂，都是正常的，是天性。關(guān)鍵時刻，他們何嘗不讓我們感動呢？每一場考試，形式上都是一樣的，但是，只有少數(shù)幾場是決定未來走向的。必須理解他們，不僅僅理解他們當下，還要寬容他們的過去。對他們表達敬意，即是表達對未來的敬意。對校園里的每一棵樹，我們都曾認真地欣賞過它們嗎？每一棵樹都是不一樣的，正如我們的學(xué)生，我們都認真地欣賞過他們每一個與眾不同的美嗎？

再后，是六月八日，下午外語考試。每年這時，我都會坐在元培樓前的桂樹林里。林子里的桂花樹，有的樹齡已有兩、三百年以上。林子三面是考場，最受關(guān)注的外語聽力正在進行。這是一場家長對知了的鳴叫，都要干涉的考試，需要一絲不茍。去年，也是這個地方，在前方的樹枝上棲息著的那只鳥，今年又在哪兒？鳥鳴林更幽，傾聽鳥鳴，每一聲鳥鳴，都有細微的差別，如親人生人，如喜悅憂愁。我們都體悟到了嗎？透過樹枝樹葉，抬頭看天空，藍天白云，清澈的天空，久違。上午一場大雨，使天地澄明。我們對學(xué)生何嘗不如是，我們能夠多做些就多做些，能夠給予別人多些余地就多些余地。你看，天空在洗凈了大地的同時，也洗凈了自己。

到了六月九日，下午四點四十分，鈴聲響起，一年中“最盛大”的考試，結(jié)束了。考生從考場出來，家長在外迎接，隊伍不亞于迎接凱旋的將士。歡迎，歡笑，獻花，擁抱，無數(shù)的相機聚焦在考生身上。相互祝賀、祝福，相擁、相舉。十二年的中小學(xué)教育，從此刻起，劃上了句號。走出校門，跨過了人生的“風(fēng)水嶺”。這一步何其艱難，又何其突然。年年如是，恰如墻上的藤蔓。到什么時候，呈現(xiàn)什么狀態(tài)。五月苦，六月憂，一歲一枯榮。

高考之后，校園生活并沒有結(jié)束，六月十日，元培樓，一片寧靜?？蓸窍逻^道里，卻擺放著幾張桌子，一群高三同學(xué)正在擺著攤位，把自己的讀過的書，做過的講義，包括練習(xí)冊、聽課筆記本“出賣”。三年讀書，完整的記錄都在那兒，有的人自己收藏了，有的人卻要出讓給學(xué)弟學(xué)妹。出價不高，三年的一套語文練習(xí)，賣一元錢。我收購了兩套，給他們十元錢，說不用找了。答：校長多給，我們也不客氣了。我相信，要不了多少年，這些都是珍貴的“文物”。這個園子的學(xué)生，從不撕書、扔書，只是“設(shè)攤傳承”，年年如此。

六月的江南，一會兒雨，一會兒晴。六月的校園就是如此讓人不舍、讓人期待，又叫人憂傷。每年六月上旬，是一個幸福美妙的日子，卻擁有這么多的矛盾、復(fù)雜、有喜有憂，又能言說，不能說。校園里的學(xué)生，進來是少年，靦腆、稚嫩，出去是青年，躊躇滿志、陽光卻迷茫。而這一刻，是學(xué)生的“節(jié)點”。校園里的老師，面對這一切，滿足、失落、空落落，又滿足、失落、空落落。時間裊如輕煙，一個個、一代代，就是這樣，相遇、成長、告別。來校園，逗留一會兒，就走了，與時光一樣，不可挽留。趁現(xiàn)在，靜下心來，思考、整理思緒，然后，一定是更謙卑而又敬畏地對待校園世界的那一切。

（作者單位：蘇州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