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木木
【一】
“白公子!白公子,請等一等——”
“梨姑娘,在下已經說了很多次,在下心有所屬,絕不會辜負心上人,姑娘錯愛了,告辭?!?/p>
梨婉怔怔地看著藍衣公子如避蛇蝎般連連后退,雖然禮貌地在作揖,但表情已然不耐煩,言畢就轉身匆匆而去。
“白夜,你站??!”
眼淚順著梨婉的臉頰滑落,她憤怒的喊聲并沒有讓白夜停下腳步,反而引得路人側目、竊竊私語,眼神里都是帶著譏誚的。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被拒絕了。
梨婉身為太尉家的大小姐,看上白夜一個區(qū)區(qū)大理寺少卿,平常人本該感恩戴德,偏偏白夜瞧不上她,而對一個鄉(xiāng)野小女子情有獨鐘。
梨婉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還記得那個桃花翻飛的陽春三月,她不小心落了水,是他將她救起來,從那時起,她的一顆芳心就落在了他的身上。她收集他的一切、欣賞他的一切,對他的執(zhí)念仿佛魔怔了一般一發(fā)不可收拾。
于是,她鼓起勇氣,甚至不問父親的意思,便主動向他求嫁,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她,讓她堂堂太尉千金顏面掃地,為此被父親家法伺候,還關了禁閉。
即便是今天,她也是冒著被父親活活打死的危險偷偷翻墻跑出來了,可他依舊無情地拒絕了她。
“梨姐姐,小心!”
身邊忽然傳來一聲驚呼,一雙纖細的手飛快地抓住了梨婉的胳膊,力道太大,痛得她輕呼出聲。
抬頭一看,卻是白府對街劉商賈家的大小姐劉玉兒。她生得天真可愛,十六歲的年紀,笑起來有兩個梨渦,十分嬌俏。
她與劉玉兒也是在桃花節(jié)上相識的,相談甚歡,當時她不小心落水時,便是劉玉兒大聲呼救,白夜才會前來相救于她。
所以,對劉玉兒,她是很有好感的。
“多謝玉兒姑娘。”
梨婉這才發(fā)現自己只顧著往前走,險些一頭撞上白府外面那棵大柳樹。
劉玉兒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的表情,吞吞吐吐地問:“梨姐姐,是不是白大人又讓你難過了?”
梨婉慌忙地擦掉腮邊的淚痕,倔強著不承認:“沒有,是我自己的事兒?!?/p>
“姐姐,玉兒有兩句話想說,那位白大人對他心上人,乃情比金堅,斷然是不肯辜負她的,你這般強求,實在不太妥當?!?/p>
就連一個小丫頭都知道她這樣不妥當,她卻不知羞地還在自取其辱,梨婉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她有些混亂地拂開劉玉兒扶著她的手:“對不起,玉兒妹妹,我……我想回家休息——”
“可是,姐姐,雖然你求不到白大人,卻可以求一個與白大人一模一樣的良人啊!”
“什……什么?”
梨婉以為自己聽錯了。
劉玉兒神神秘秘地靠近梨婉:“姐姐,你沒聽說嗎?南城有一個異人,專門滿足人的欲望,尤其他還能按照你心上人的模樣給你做一個人偶,那人偶和活人一模一樣,且此生只愛你一個人。但是價格十分昂貴,一般人買不起,姐姐為什么不去試試看?”
南城異人的傳言早在一年前便有人在說,只是無人信。
梨婉自然也是不信的,皺著眉道:“妹妹不要胡言亂語,那不過是市井傳言,玩笑話罷了,哪里有人能把人偶做成活的?”
劉玉兒的臉有些羞紅,她吞吞吐吐道:“姐姐,其實我與你一樣,喜歡的人不喜歡我,我難過得想投河時,遇到了那個異人……姐姐若不信,可隨我親眼去看一看?!?/p>
【二】
五月的梅雨下過一陣,陽光便露了出來,天氣潮濕、悶熱。
梨婉站在窗前,心不在焉地看著兩棵被雨水沖刷著的翠綠的芭蕉,十根手指擰在一處,松開又收緊,汗涔涔得讓她坐立不安。
她還是覺得難以置信,這世間,竟然真的有人能按照活人的樣子,做出另一個一模一樣的活人出來。
可劉玉兒的心上人就在城外別院住著,樣貌形容與王家公子一點兒不差,人偶與玉兒一見面便相擁在一起,而那王公子,卻視劉玉兒如陌生人,看都不看一眼。梨婉不得不相信這是真的!
劉玉兒的話仿佛魔咒一樣在耳畔不斷回蕩:“姐姐,我是與你惺惺相惜才告訴你此事,你可千萬別出賣我。要是我爹爹知道我藏了個男人在別院,一定會打死我的?!?/p>
梨婉正想得出神,閨房的門突然被人推開,貼身丫鬟小珠怯怯地走進來:“小姐,今日是十五,小姐是要去廟里嗎?”
因為白公子一事,小姐的性子越來越差,府里的下人們一不小心觸怒梨婉,就是一頓懲罰,所以,下人們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唯恐惹到了她。
梨婉受了驚嚇,本來想動怒,聞言卻一愣,祈福的平安廟就在南城附近……
她不動聲色地按住跳得劇烈的心臟,嗓音微顫,卻被她強忍著,努力鎮(zhèn)定道:“準備轎子,去廟里祈福?!?/p>
梨婉假裝要在廂房小睡片刻,支開了貼身的丫鬟,然后偷偷地溜到了玉兒所說的那個山洞前。
陰森森的山洞里,一眼看不到底,她有些害怕,躊躇在洞口,試探著問:“洞中可是那位能做活人偶的異人?”
半晌沒聽到動靜,她失望地以為那里面根本沒有人時,一個刺耳、粗糙得仿佛手指刮擦墻面的聲音響起,道:“你想求活人偶?”
“是,卻不知道我要付出什么代價?”梨婉強作鎮(zhèn)定道。
那里面的聲音似乎是笑了一下,混沌道:“金錢的代價自然少不了,但還需要一個至關重要的東西?!?/p>
梨婉沒由來地一陣緊張,指尖刺入掌心,她顫著嗓音問:“什么東西?”
“你心上人最珍愛的東西,我要將那上面的珍愛取走,然后全部注入到人偶里。從此以后,那個人偶便會如你心上人珍愛那件東西一樣珍愛你。”
“珍愛的東西?”梨婉不安的感覺越發(fā)強烈,她咽了口口水,“比,比如呢?”
里面的人突然刺耳地笑了起來,那笑聲乖張陰戾,十分可怕,仿佛從地獄升起來的那樣。她陰森森地道:“比如那個男人的心上人!”
嘩啦一聲,是梨婉下意識地踉蹌時,不小心踩上一塊石頭,腳下一滑險些摔倒的聲音。
她全身都叫冷汗打濕了,一連后退了好幾步,毫無血色的唇瓣顫了顫:“瘋子!瘋子!”
她轉身就跑,可那個可怕的聲音卻如附骨之疽,不依不饒地在身后乖張地大笑:“你一定還會回來找我的,來吧,滿足自己的愿望,你其實早就想殺死那個女人了……”
梨婉捂著耳朵,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回了寺廟,然后尖叫著吩咐下人立即回府。
下人滿臉的驚悚,不明白廂房里休息的小姐怎么會從外面跑出來,還受了如此大的驚嚇?
“還不走?”
梨婉一耳光狠狠地扇在其中一個傻愣愣地看著她的下人的臉上,頓時驚醒了所有人。大家趕緊按照她的吩咐起轎回府,哪里還敢多問一個字?
【三】
梨婉回去就病了,渾渾噩噩地燒了兩天,醒來時,卻看到劉玉兒坐在她旁邊。見她醒來,劉玉兒拍著心口松了一口氣:“梨姐姐,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呢?”
梨婉一顫,臉色更加白了幾分,她慌亂地搖頭,眼淚卻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劉玉兒急了:“姐姐,姐姐,你這是怎么了?”
“玉兒妹妹——”
話未說完,哭腔先出來了,梨婉抱著她狠狠地哭了一場,嚇得門外的下人們紛紛跪下地,大氣都不敢喘。
梨婉一直哭得虛弱到哭不出聲,才漸漸止了聲音。
劉玉兒心疼地替她擦眼淚:“姐姐,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哭得這樣傷心?我聽你那貼身丫鬟說,你去了一趟寺廟,莫不是寺里有人欺負姐姐了?我去替你教訓那人!”
“不是這樣的……玉兒,我去見了你說的那個異人?!?/p>
梨婉哽咽著,似乎還心有余悸。她打了個冷戰(zhàn),小聲問:“玉兒,你喜歡的那位王公子,他……他最珍愛的東西是什么?”
劉玉兒松了一口氣,笑了:“原來姐姐是不知道白大人的珍愛之物才會哭泣呀?我家王公子愛畫如癡、心無旁騖一事盡人皆知,所以,我倒沒費什么心思去打聽,只需偷偷將他最珍愛的那幅美人圖偷出來,便得了如今對我千好萬好的王公子?!?/p>
梨婉怔怔地看著她,眼淚又緩緩地順著臉頰滑落,她凄楚道:“玉兒……你真幸運?!?/p>
劉玉兒一無所知,還天真爛漫地笑著安撫她道:“姐姐很快也可以這般幸運了,不是嗎?”
梨婉的指尖冰冷,她搖了搖頭,喃喃地問:“是嗎?”
到第七日,梨婉終于好了些,劉玉兒派人送了帖子來,邀她游湖吃枇杷。梨婉接了帖子,去了。
五月末的時節(jié),枇杷橙黃香軟、甘甜可口,湖面涼風拂面,倒讓病了許久的梨婉覺得神清氣爽。
劉玉兒調皮,跑到船頭去玩水,笑得無憂無慮:“姐姐,快過來呀,這水清澈見底,可舒服了!”
梨婉被她鬧得沒有辦法,只能無奈地搖搖頭,走到船頭,指尖觸到清涼的湖水,不由舒服地喟嘆一聲。劉玉兒笑嘻嘻地說:“舒服吧?”
梨婉忍不住勾起唇角,笑意還沒來得及完全綻放,湖對面一雙人影卻讓她一僵,臉色瞬間難看極了。
“姐姐怎么了?”
劉玉兒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就見白夜正扶著一個粉衣女子坐在湖畔,他看著她的目光溫柔繾綣,親手給她剝一顆枇杷,看著她吃下去,他便笑得更加溫柔了。
劉玉兒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梨婉:“姐姐……他們怎么也在這兒?要不,要不我們換一個地方?省得叫白公子看見我們——”
“我有那般見不得人嗎?”梨婉眼圈微紅,咬著下唇忽然冷聲道,“我堂堂太尉千金,還需替那二人讓道不成?”
“姐姐呀……”
劉玉兒受驚地看著她,想說話,卻怯怯地不敢繼續(xù)往下說,只能任由梨婉吩咐船夫:“靠岸!”
船夫聽命,趕緊撐著船身靠岸,眨眼就到了白夜二人那邊。
梨婉拂開劉玉兒勸阻般拉著她衣袖的手指,抬了抬下頜,如她太尉千金的身份一般高貴而優(yōu)雅地走到白夜的面前:“白大人,真巧?!?/p>
白夜聽到她的聲音就忍不住蹙了蹙眉,臉上的笑意斂了斂,他起身行禮,淡淡道:“不想梨小姐在此賞景,多有打擾,在下與葉兒這就離開?!?/p>
“白公子急什么?”梨婉笑了,眼中的水汽眼見就要落下,她卻倔強地忍著,笑著向那溫婉如水的女子道,“葉姑娘,我乃太尉千金梨婉,不知是否有幸,與你一同賞玩這湖中之景?”
葉姑娘顯然是聽說過梨婉與白夜的事情,見到她時臉色便不太好看,這會兒一聽這話,那張美得沉魚落雁般的臉上更是顯出一絲慌張。她慌忙起身:“小女子……小女子何德何能可以與——?。 ?/p>
短促的驚呼聲里,那葉姑娘可能是太慌了,居然一腳踩在滑溜的青苔石上,偏偏她又和白夜臨湖而坐,整個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往湖中倒下去:“白郎救我!”
葉姑娘如一朵凋零的花墜入湖中,驚慌失措的梨婉只來得及抓住她一片衣角,可那衣服薄如蟬翼,刺啦一聲,葉姑娘便落入水中,濺起一大片水花!
“葉兒!”白夜目眥盡裂,一把甩開梨婉,縱身跳進了湖里!
而沒有防備的梨婉哪里料到白夜會這樣推她,整個人被這股大力甩得撲倒在地,粗糙的石子立刻蹭破了她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掌心和膝蓋,有一顆尖銳的石頭甚至擦過她的臉頰,帶起一道血色的劃痕!
“姐姐!”
劉玉兒跌跌撞撞地沖上來扶起梨婉,一見她掌心淋漓的鮮血,頓時嚇得臉色蒼白,語無倫次道:“姐,姐姐,你的手,受傷了!”
全身都在火辣辣地疼著,衣裙袖子也蹭破了,還沾著淋漓的幾滴血漬,梨婉緩了半晌才能爬起來,蒼白著臉看到白夜抱著葉姑娘已經上了岸。
葉姑娘環(huán)著他的脖子正失聲痛哭,濕透的墨發(fā)貼在她濕漉漉的臉側,更添幾分美艷嬌弱,惹得白夜心疼得蹙起眉,溫聲哄她:“乖,沒事兒了,沒事兒了,我在這里呢?!?/p>
他的眼里全都是葉姑娘,甚至連余光都懶得多給梨婉一點,便匆匆地往回走。
哭得梨花帶雨的葉姑娘自白夜的肩頭看過來,與梨婉的目光不期而遇,她瑟縮了一下,卻沒有避開,甚至隱隱有些挑釁的意思。
梨婉瞬間握緊了十指,卻痛得嘶了一聲,劉玉兒慌忙握住她的手腕,高聲喊著遠處的下人們:“快叫大夫,梨姐姐受傷了!”
【四】
大夫給梨婉包扎完,落日的斜陽已經在西邊染紅了大片大片的云彩,劉玉兒被她猙獰的傷口嚇得暈了過去,已經被人送回了劉家。
父親得知梨婉又見了白夜,頓時怒從心起,不顧她傷著就是一耳光打過去,怒斥道:“不省心的東西,你就不能給為父少惹點事情嗎?莫說那姓白的配不上我太尉家,就算他配得上,我也決不允許你與他有來往!”
她哭著哀求父親,可太尉大人就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將她再次禁足于閨房,若非母親求情,父親甚至打算將她送回姜城,再不愿意見到她。
梨婉看著鏡中的自己,手掌膝蓋的傷還在隱隱作疼,可臉上這道深深的血痕,卻不知會不會留下疤痕。
想起葉姑娘嬌艷絕美的容顏,以及那隱隱挑釁的目光……梨婉忽然用力地掀了銅鏡。梳妝臺上的胭脂水粉叮叮當當摔碎了一地,驚得丫鬟們紛紛跪地。
“滾!都給我滾出去!”
她聲嘶力竭地哭著大罵,丫鬟們哪里敢多留,立刻如蒙大赦般魚貫而出,房門哐當一聲被關了起來。
梨婉劇烈地喘息著,包著紗布的兩只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險些無聲地滲了出來。她仿佛已經感覺不到疼了,那個南城異人的話充滿誘惑地在耳畔不斷回蕩:“來吧,滿足自己的愿望,你其實早就想殺死那個女人了……”
“殺死那個女人吧……”
下人們都被梨婉趕走了,無人敢觸大小姐的霉頭,所以,她趁著夜色從狗洞鉆出府里時,沒有一個人發(fā)現。
梨婉按著瘋狂跳動的心臟,跌跌撞撞地一路跑到南城,甚至已經忘記了膝蓋上還有不斷疼疼的傷口。
“你來了?”
刺耳粗糙的聲音桀桀怪笑,山洞依舊漆黑,在這樣的深夜月色下,顯得更加陰森森。
梨婉全身都被汗水浸濕了,她顫著唇瓣,猶如瘋癲般問:“你說得沒錯,我想要那個女人死,可我根本就不敢親自下手去殺了她。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洞中異人笑得更加可怖了:“有錢能使鬼推磨,姑娘,只要你有錢,我可以幫你完成任何心愿?!?/p>
梨婉的手腳一陣冰冷,她明明在打著哆嗦,理智明明在阻止她,可嫉妒與怨恨卻以更加洶涌的聲勢壓倒了她的理智,讓她將自己所有貴重的首飾都丟進了那個深淵般萬劫不復的山洞里……
“明日黃昏時分,護城河畔,你自然能得到你想得到的東西,哈哈!”
魔咒一樣的凄厲慘笑驚起一大片撲騰的烏鴉,怪叫著向著山的那頭飛過去,而梨婉立在原地,胸前劇烈地起伏著,她的臉慘白得好似女鬼。
【五】
梨婉一晚上都沒睡,沖動過后留下的是無盡的惶恐與后怕,她幾次想去南城找異人,希望能取消那個請求,可心底那一絲猶豫在阻止著她,讓她僥幸地想著,或許……或許異人辦不到此事,就算辦到了,也不是她動的手……
對,是那個女人自找的,她沒有殺她,怪就怪她不該成為白夜最珍愛的東西!
這樣想著,她立刻冷了眸子。
隔日,梨婉為了避嫌,還主動帶了丫鬟去探望劉玉兒,心不在焉地在劉家待了一天。直到傍晚吃過飯,她才不顧劉玉兒的挽留,起身告辭。
出門時,正撞見白夜出門,她嚇得腳下微踉蹌,丫鬟慌忙扶住她:“小姐,你怎么了?”
她搖了搖頭,對面的白夜看到了她,厭煩地皺了皺眉,目不斜視地上了馬,揚長而去!
梨婉隱忍著淚意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無聲地喃喃:白夜,是你逼我的,是你們……逼我的。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直到天亮時分她才漸漸睡過去。
她驚醒時天已經大亮,伺候她梳洗的丫鬟等候在外不敢進來,某個亟待證實的結果瘋狂地撕扯著她。她抑制不住手腳的輕顫,喚人道:“進來?!?/p>
兩個丫鬟魚貫而入,伺候她梳洗更衣,梨婉努力裝作漫不經心,道:“我瞧著府上那幾棵櫻桃樹上果子都紅了,你們待會拿著我的帖子,去邀劉家小姐來府里嘗嘗鮮?!?/p>
小丫鬟們沒有察覺到什么不對,恭恭敬敬地應了,臨走時,拿了梨婉匆忙之下寫的帖子去了。
劉玉兒來得非常快,幾乎是風風火火地闖進府里的。
“姐姐!”
劉玉兒進屋便拉了梨婉的手,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那些下人們。梨婉的心跳頓時急促了起來,她揮手示意那些下人退下,還沒問發(fā)生了什么事,劉玉兒已經驚恐地開口道:“姐姐,那個,那個葉姑娘被淹死了!”
轟隆一聲,梨婉仿佛覺得高高懸起的心一下子墜落下來,那感覺讓她幾乎想要嘔吐,她腳一軟跌坐在地,全身都在哆嗦!
葉姑娘死了……
葉姑娘,真的,死了。
“姐姐,你怎么了?你嚇到了嗎?”
劉玉兒嚇了一跳,慌忙扶她起來,梨婉抱住全身哆嗦的自己,瘋狂地告訴自己:梨婉,你要冷靜!梨婉,你千萬要冷靜!
她蒼白著哆嗦的唇瓣,不必故作驚恐,哭著問:“葉姑娘好端端的,怎么就淹死了?莫不是,莫不是因為我,她落了水,所以就?”
“姐姐呀,你在說什么糊涂話,她不過是落了水而已,連個涼也沒受到,哪里就和你有關系了?”
劉玉兒心疼地抱住她:“是她自己不安分,好端端的,跑去那護城河玩兒,身邊也不帶個人,結果就不小心落了水,淹死了!”
梨婉怔怔地看著劉玉兒,冰冷的眼淚還順著臉頰滑落,她喃喃道:“護城河……她,她什么時候死在了護城河?”
劉玉兒嘆了一口氣:“這我不知道,只知道昨兒個太陽還沒下山呢,白大人回來不見了葉姑娘,整個府里的人都瘋了一樣地找,最后在護城河里撈到了葉姑娘……”
后面的話梨婉已經聽不見了,她腦子里一片空白,唯有南城異人的話不斷地在回蕩:明日黃昏時分,護城河畔,你自然能得到你想得到的東西……
【六】
梨婉又一次來到南城山洞前,已經是三日之后。
她沒有再聽到那個可怖的聲音,因為白衣翩翩的青年正負手立在洞門口,看到她時,他微微一笑。
梨婉做賊心虛,嚇得尖叫出聲,她轉身想跑,卻被人自身后一把撈住腰肢,男子堅硬有力的胸膛貼著她的后背,她嚇得全身哆嗦著大哭:“白夜,對不起!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殺了我——”
“婉婉,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呢?”
身后的男子毫無征兆地輕輕笑了,梨婉僵住了,任由那人握著她的肩膀將她拉轉過身來。
從前那張臉,對著她時有多么的冷漠,如今這張臉對著她就有多柔情蜜意。屬于白夜的那張臉,溫柔地注視著她,指尖心疼地拂過她臉頰那道曾被白夜推倒而留下的淡淡疤痕,仿佛做夢一般含笑地問她:“婉婉,你可愿做我的妻?”
梨婉怔怔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是白夜的眉、是白夜的眼、是白夜的鼻子、是白夜的嘴巴。
水汽終究是模糊了視線,她笑了一聲,又笑了一聲,繼而傻子一樣笑著痛哭出聲:“白夜!白夜!”
她伸出胳膊用力地抱住他,哭得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
而白夜輕柔地抱著她,任由她哭泣打罵耍脾氣,只是這樣抱著她,用她從不曾聽過的寵溺語氣哄著她:“好了,乖,都是我的錯?!?/p>
那一晚,黑云壓城、夏雷陣陣,七八顆星子在烏云之間閃著微弱的光,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可梨婉一點也不害怕,她感受到了從不曾有過的幸福。
南城那個異人得了梨婉的重金,答應梨婉從此離開此地,再不涉足,只留下一沓紙,上面詳盡地描述了如何照料活人偶。
異人臨行之前,意味深長地開口道:“姑娘,你若能盡心盡力,人偶定然會變成真正的人,可若你背叛了他……”
異人桀桀怪笑起來。
梨婉將人偶白夜帶回了家,太尉大人猛一見到白夜,勃然大怒,命令下人就要將人亂棍打出去!
梨婉哭著跪下來苦求:“父親,他不是白夜,是我求南城異人為我所做的人偶,若父親不能容我與白夜在一起,求父親容下這個人偶吧!”
“混賬東西!竟然將這邪物帶回家里,老夫今日非活活打死你不可!”
太尉大人氣得捂著心口,險些背過氣去,拿起棍子就是一通好打,人偶白夜哪里肯讓他打梨婉,抱著梨婉擋下了所有的棍子。
梨婉哭得不能自已,唯恐父親真的將白夜活活打死,她拔出父親的劍就橫在脖子上:“父親,你若非要阻止我與他,女兒就死在你面前!”
太尉與夫人老來得女,總共就這么一個千金,從小就寵著,哪里真舍得讓她去死?
太尉大人似一夜間蒼老了十歲,高高舉起的棍子顫了顫,終究是丟在了地上,他長嘆一聲:“孽障啊!”
【七】
太尉大人的千金愛慕大理寺少卿白大人卻總不能得一事已經成了王城家喻戶曉的丑聞,如今梨婉居然帶回一個與白大人一模一樣的活人偶,頓時讓整個王城都震驚了。
有人譏諷梨婉死性不改,有人喟嘆梨婉此情不渝,可這所有的人幾乎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城南異人一事是真的!那個傳言是真的!真的有能幫你實現愿望的異人!
于是,上至王孫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無不趨之若鶩地去尋找那位異人。只是天下之大,竟再沒人尋找到異人一絲一毫的蹤跡!
梨婉幸福地帶著人偶白夜去看劉玉兒,重金酬謝她的相助,出來時,正遇上葉姑娘出殯。
白夜親自抱著靈牌,披頭散發(fā),滿臉胡茬,頹廢消瘦得幾乎辨不出本來的面目。
他似乎也看到了梨婉,目光掃過來,即便透著凌亂的頭發(fā),梨婉也能感覺到他眼里無盡的疲憊與悲哀。
她踉蹌了一下,身邊溫柔體貼的人偶白夜慌忙扶住她,緊張地問:“婉婉,你怎么了?”
梨婉心虛地看著這張和白夜一模一樣的臉,顫著嗓音:“沒,沒什么?!?/p>
人偶對梨婉太好了,好得只要是梨婉說的話,他都信,只要是梨婉做的事,他都喜歡。這樣的白夜,與真實的白夜根本不一樣。
梨婉一開始很喜歡他對她的好,可時日久了,他人偶般的順從與溫柔,只讓她覺得少了些什么。
“終究不是活人啊……”
她看著準點就寢的人偶,月光灑下來,落在他略顯僵硬的五官上,無端地讓梨婉想起了那個桃花翻飛的時節(jié),白夜將落水的她救上來,眉眼間英氣逼人,禮貌而略帶關切地問:“姑娘,你還好嗎?”
那樣的白夜,斷然不會如人偶這般沒有骨氣地服從她,就像家里那些順從著她的下人,沒有一絲主見。
鬼使神差地,梨婉偷偷出了府,來到了白府門前。
已經是掌燈時分,王城的夜市一向熱鬧,攤販陸陸續(xù)續(xù)地出來叫賣,梨婉穿著披風,整張臉都被風帽遮了大半。
也許是巧合,白夜晃晃悠悠地從府里出來,腳步虛浮,手里還提著一壺酒,一看便是喝醉了。
梨婉本只打算遠遠地看一看他,卻不料他剛走幾步,便撞上一個背著扁擔的貨郎,整個人眼見就要摔倒在地,梨婉慌忙跑上去扶住他:“白夜,小心!”
貨郎連連道歉,匆匆跑了,白夜緊緊抓著梨婉的手腕,醉眼模糊地湊近了看她:“你是誰???”
濃烈的酒氣伴隨著他溫熱的呼吸撲向臉頰,梨婉頓時面紅耳赤,她輕輕道:“白夜,是我呀,我是梨婉呀,你怎么成了這個樣子?”
“梨婉?梨婉啊……”
他皺著眉頭,想了很久,似乎終于想起來了一樣,醉醺醺地一笑,垂下眼瞼:“那個傻女人,我已經有了心上人,同她是不可能的,她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
他嘟囔著,身子一歪,倒在梨婉的懷里。
梨婉抱著他,水汽模糊了視線,她低聲哽咽:“是啊,我怎么就這么死心眼,喜歡你,喜歡到瘋魔?!?
她扶著他回府,白夜府上的下人看到她時,呆愣在原地,一時不知所措。梨婉吃力地扶著白夜,皺著眉低喝:“看什么看,你們大人醉成這樣,還不扶他進去休息?”
下人們這才反應過來,七手八腳地接過白夜,可白夜醉得糊涂,手卻一直死死地拽著梨婉的手腕,怎么也拉不下來!
無奈之下,梨婉只能跟著他進屋,一番鬧騰之后,白夜沉沉睡去了。管家看了看依舊被自家大人拽著的梨婉一眼,嘆了一口氣,無奈地關上了門離開。
【八】
梨婉就這樣看著白夜安靜的睡顏,這是活生生的白夜,不似那人偶僵硬的五官,他熟睡時會偶爾蹙眉,偶爾夢囈?guī)拙?,只是拽著她的手一直不曾松開。
“白夜,若能這樣永遠陪在你身邊該多好……”
她低聲哽咽,眼淚無聲地滑落,落在白夜握著她的手上,濺起一小串水花。
梨婉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趴在白夜的身側睡著了,醒來時正對上白夜驚詫的目光。冷漠如他,這一刻慌亂無措下,居然下意識地抱住被子,語氣惡劣:“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梨婉本來比他還要害怕,見他如此,反而忍不住松了一口氣:“昨日你喝醉了,我送你回來,只是你一直拽著我的手腕,無奈之下我只能留下?!?/p>
她說的是大實話,所以自然坦然,白夜低頭一看,自己的右手果然還抓著她的手腕,立刻火灼一般松開!
他皺了皺眉:“在下酒后無狀,唐突了梨小姐,罪該萬死?!?/p>
梨婉垂下眼眸:“你不必如此故意疏離,你知道的,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甘之如飴?!?/p>
她起身便走,因為趴著睡了一夜,腿腳有些麻木,白夜怔怔地看著她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在她拉開門打算出去時,他卻突然開口喚道:“梨姑娘。”
梨婉頓住腳步,聽到身后那人生硬別扭地低聲道:“多謝你?!?/p>
六月的風順著大開的門迎面撲來,蕩起她的青絲羅裙,梨婉紅了眼圈,唇角卻抑制不住地彎了起來!
她從不曾如這一刻般輕松,葉姑娘的死仿佛也不能讓她心悸了,此刻她慶幸她做了那件事情,葉姑娘,死得再好不過了!
因為白夜,活生生的白夜,他同她說“多謝你”。
梨婉出府越發(fā)頻繁了,而冷落人偶的日子也越來越多了。
劉玉兒都發(fā)現了她越發(fā)飛揚的神采,笑著說:“得償所愿果然是不一樣,姐姐的神色真是越發(fā)好看了?!?/p>
“是嗎?”
梨婉摸著自己不自覺上揚的唇角,是啊,她當然得償所愿了,只是不是那個人偶,而是真正的白夜。
她與他日益親近,她是深愛他的癡心女子,又是在他痛失所愛之后不離不棄陪伴之人,縱然白夜是冰做的心,也要融化了,動容了。
“今晚的花燈節(jié),姐姐可要帶著你那位白公子,來見見我家王公子?”劉玉兒兀自笑問。
梨婉不答,將目光落向對街的白府,白夜正好打馬而出,葉姑娘去世已經快兩個月了,他終于一掃頹廢之氣。
穿過來來往往的人流,兩人四目相對,從前對梨婉視若無睹的男子向她微微一笑,梨婉只覺得整顆心都酥軟了。
梨婉回到府里時,已經是掌燈時分,白夜親自送的她,門口的下人看到二人時,驚得眼珠子險些掉下來。
梨婉忍不住笑著呵斥:“瞧什么瞧,還不見過白大人?”
下人們趕緊給白夜行禮問安,梨婉羞紅著臉低低道:“夜哥哥,你等我一會兒,我換身衣裳便隨你一同去賞玩花燈節(jié)。”
白夜含笑點頭,抬起手,指尖似有若無地擦過她的唇瓣,柔聲道:“我等你?!?/p>
她便紅了臉,歡快地跑進了府,剛一進內院,卻驚訝地發(fā)現天一黑就睡覺的人偶竟然筆直地坐在辛夷樹下的石桌前。夜色有些暗,他坐在那里,死寂得像個物件。
見到她時,他緩緩地回過頭,那動作又慢又遲鈍,仿佛一只真正的人偶,被線操縱著,毫無生命感。
梨婉無端一陣毛骨悚然,立在原地不愿意靠近:“你,你還沒睡嗎?”
人偶用同樣緩慢的動作站起來,一步、一步、一步,艱難地朝她走過來。梨婉受驚地后退一步:“你想干什么?”
那一聲嗓音極大,驚得下人們連忙趕過來:“小姐,怎么了?”
人偶悲傷地停在原地,看著她。
在她戒備的目光注視下,他喃喃道:“婉婉,你不要我了,對不對?我能感覺到你已經不愛我了,你愛上了別人……”
“你……你不要胡說八道,快回去睡覺!”
她如從前一樣命令他,語氣帶了幾分不耐煩,只是以前他都是含笑溫柔地順從她,今日卻一動不動地立在那兒。
在梨婉的目光變成驚恐之前,他終于緩緩地轉身,一步、一步、一步,消失在回廊的黑暗盡頭。
梨婉用凌厲的目光掃過身后那群下人,那些沒來得及收起的同情人偶的目光和鄙夷她的目光,全都撞入眼簾,她揚手賞了離她最近的那個下人一耳光:“都給我滾下去!”
下人們連滾帶爬地退下了,梨婉這才順了心頭的氣兒,愉快地回屋去換衣服。
白夜就在府門口等著她,今晚的花燈節(jié),她將與他一起賞玩,相信很快,她就可以和他永遠在一起了。
【九】
閨房里的燈是亮著的,門口卻沒有丫鬟守著,梨婉只當丫鬟在屋內,于是推門進去。
一股子淡雅的香氣撲面而來,她一眼就看到人偶坐在那兒,頓時驚了一跳,繼而大怒:“不是讓你回去睡覺嗎?”
剛剛還僵硬著身體的人偶此刻卻毫不僵硬地抬起頭,面色冷漠,眸底甚至帶著恨意。
他開口,一字一頓:“梨婉,殺妻之仇,也該還了。”
仿佛重錘擂在天靈蓋,梨婉腳下一晃,慘白了臉色:“你……你說什么?”
她想要叫人,想要逃跑,可手腳開始發(fā)軟,那股子詭異的香味讓她連舌頭都開始發(fā)硬。
“不必白費力氣,你逃不了的?!?/p>
白夜如死神一般緩緩地站起身:“怪只怪,你求來的那個人偶他真的很愛你,愛到發(fā)現你喜歡的是真正的白夜不是他這個人偶時,不惜與我交換身份,只為得你傾心,是不是很可笑?”
她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人偶——不,真正的白夜,他握著匕首,一步一步地靠近她,梨婉終于嚇得哭出了聲!
她拼命地搖頭,艱難地發(fā)出聲音:“不是我……不是……”
“那天傍晚,是你假傳你父親的意思將我騙出府,再乘機將葉兒騙到護城河活活淹死!”
白夜目眥盡裂,眼圈通紅:“你休想狡辯,葉兒臨死之前,手里還握著從你身上拔下來的金簪!”
他將一支簪子狠狠地扔在她的腳下,梨婉再也撐不住地軟倒在地。金簪在她的眼前熠熠生輝,可這簪子,她分明在那之前全都作為代價給了南城異人,又怎么會出現在葉兒的手里?
她流著淚,拼命地想解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白夜咬牙切齒道:“梨婉,若早知今日,兩年前我便該與你有一個了斷,即便永遠在窮鄉(xiāng)僻壤永無出頭之日,也不會落得如今下場!”
他揚手將匕首狠狠地插進她的心臟,她怔怔地看著,眼睛瞪得很大,仿佛還不肯相信。
眼淚順著白夜的臉頰滑落,他恨恨地拔出匕首,鮮血頓時噴濺而出,他笑著站起身:“報應??!全都是報應——”
話未完,一柄匕首透胸而出,生生將白夜最后的話掐斷。
白夜緩緩地低下頭,如梨婉一樣難以置信,緩緩地回身,劉玉兒慢慢地、慢慢地從白夜身后走出來,不過十六歲的臉上,卻透著無盡的滄桑與冷漠。
“為什么……”他喃喃地看著她,問道,臉上滿是費解。
劉玉兒似乎是想笑,可水汽先一步模糊了視線,她輕輕地問:“原來你還記得兩年前的事情???那你便該知道,殺人是需要償命的。”
殺人,是需要償命的……
梨婉劇烈地喘息著,血沫子不斷順著唇角滑落,眼中的驚恐比死亡來臨更加深刻。
兩年前,她還是太尉府驕縱跋扈的大小姐,英姿颯爽,經常打馬亂跑在街市也無人敢攔,直到有一次她去湘州游玩,飛奔的馬不小心踩死了一個男孩子……
她記得,那時候她太害怕,父親為了保下她,無奈之下只能以權勢強迫那里的縣令判了假案子,后來那縣令似乎被父親調來王城,升了職位,一躍成為人上人。
而她被送去姜城,兩年之后回來,依舊是太尉府的千金小姐。
白夜慘然一笑,失血過多的他已然無法動彈,唯有喃喃著兩個字“報應”。
梨婉艱難地張著嘴,不斷有血順著唇齒滑落,她問劉玉兒:“你……是誰?”
“我就是那死去孩子的親姐姐,失去摯愛的痛,你們也該一起嘗一嘗,不是嗎?”
劉玉兒慢慢地彎腰靠近她,聲音陡然尖銳粗糙起來,如那南城異人一般乖張陰戾,一字一頓道:“你忘記了嗎?我同你說過,不要背叛你的人偶,永遠都不要背叛他,你為什么這樣不聽話呢?”
幾張紙被她慢吞吞地灑落在地上,劉玉兒笑了,眼淚斷了線一樣往下掉,她卻笑著直起身來往外走。
拉開門時,她頓住腳步回頭,看著梨婉眸底那抹亮光,似乎覺得很刺眼一般。
“你是否很開心,那人偶對你癡心一片、至死不渝?”
劉玉兒充滿惡意地輕聲道:“忘記告訴你了,我的心上人王公子,除了愛畫如癡,尤擅易容之術,方才他送你回來送死,如今,正在門外等著我同賞花燈節(jié)呢?!?/p>
那亮光仿佛琉璃般嘩啦一聲破碎,只剩下無邊無盡的黑暗深淵。
意識已經快要消失了,寒冷從四面八方涌過來,梨婉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仿佛又是三月桃花紛飛的那個季節(jié),她落入了冰冷的湖中,徹骨的寒涼一寸一寸將她淹沒,絕望到無法呼吸……
【十】
太尉家大小姐死在了閨房內,身側是同樣斷了氣的人偶白夜,太尉大人只看了一眼,便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幾張染血的紙張在地上翻動中,隱隱可見蠅頭小筆書寫的幾行字:……若能盡心盡力,人偶定然會變成真正的人,可若背叛了他們,他們便會因愛生恨,殺人而自盡……
因為南城異人已經了無蹤跡,這人偶白夜又已經死了,又有府里的下人做證,梨婉確實傾心真正的白夜而冷落人偶白夜。
官府拖了很久很久之后,終究只能草草結案,而太尉大人遭受打擊,一夜瘋癲,被送回姜城度過余生。
初秋來得毫無征兆,白少卿府對面那位劉小姐看著柳樹上第一片黃葉,卻不知為何,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