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善
大禹·智者
大禹,距離我們很遠。那是幾千年前的一位老人,一位智者和功臣。
大禹渡很近,就在黃河對岸陜晉豫交匯處。
可是,我來來往往從大禹渡身邊走過了多少次,卻總也與它失主交臂。
八月的一個周末,我跟隨晉陜作家采風(fēng)團,來到芮城。來到了這個號稱“到山西不能不去的十大景點之一”的地方,也終于見到了這位老人。
滔滔黃河水穿過晉陜峽谷從龍門奔涌南下至潼關(guān)、風(fēng)陵渡之后,轉(zhuǎn)了一個彎進入開闊河床,一改奔騰咆哮之勢,全然沒有了李太白先生筆下從“天上來的”的滾滾不盡的氣勢,就像一個狂放不羈的壯漢,突然間變成一名嬌羞含情的處子,顯得格外溫柔。
迎接這位處子的第一站,便是大禹渡。黃河從此一路奔流,匯入茫茫大海。
站在山腰東西方向看去,河水步履款款,波光粼粼。
就是這條河,這條曾經(jīng)讓沿途子民哭讓子民笑讓莊稼干枯讓莊稼溫潤的河流,注定了這里的一切故事,都與水有關(guān)。
故事耳熱能詳。相傳堯時洪水滔天,堯帝憐惜民苦,命鯀治理。鯀筑堤截流,積細成巨,水患愈烈,為害更甚。因治水不力,被誅死。
舜即位后,舉鯀之子禹繼而治之。禹率眾丁來到如今大禹渡的地方視察水勢,苦覓良策。經(jīng)崖頭神柏下的黃河鯉魚神點化,得疏而導(dǎo)之的良方,遂乘舟車東渡,苦戰(zhàn)十三年,上鑿龍門,下開三門,引水歸道,平復(fù)水患,不僅使生靈免遭洪害,且造就億萬良田。
我想大禹治水的故事,應(yīng)該就是后來“疏導(dǎo)”一詞的來歷。山頭上那棵具有千年不枯的古柏和不遠處的鯉魚化身的圣水觀音塑像,似乎在對這一流傳久遠的故事做著默默注解。
歷史的天空浩渺遼闊,美麗的傳說如行云流水。
依然是在這個大禹渡,在從公元1970到1974年,芮城人在此又建成了一項國家級大型農(nóng)業(yè)引黃高灌工程,通過泵車抽水的原理,將泥沙俱下的黃河水揚高抽引到200米高處的田地,并且采取兩廂沉沙池方式,將泥沙依然還給黃河。
此工程被國外媒體稱為當(dāng)年中國十大社會主義建設(shè)工程之一。
在水利工程現(xiàn)場,我目睹著黃河泥水通過6組抽水泵,沿著粗壯的管道溫順地流入高空黃河岸上莊稼地的景觀。
山上秋風(fēng)吹拂,田里莊稼搖曳。
望著水天相接處緩緩而來的河流和天空中漂浮的朵朵云彩,我想,同樣是治水,鯀采取圍堵法,猶如制造了一個封閉的鐵盒子,結(jié)果只能是讓洪水得以更大的瘋狂,造成更大的危害。而禹采取的疏導(dǎo)法,就像給這個黑暗的鐵盒開辟了一扇透亮的門窗,讓光亮照射進來,讓惡水排出去,變危害為安瀾。
究其實,這正是大禹以流淌的思想讓河水流淌,以開放的心態(tài)讓云彩飛揚。
在人類歷史的長河里,有多少故事,同樣為我們講述堵和疏、開放與閉守的哲學(xué)道理。
無論是為政、經(jīng)商、科研、學(xué)習(xí),還是日常生活的雞毛蒜皮,都具有相同的道理。
采取堵塞、封閉的愚蠢之舉,背道而馳逆向行駛,只能造成更大的損失和危害;只有尊重規(guī)律尋求科學(xué)的路徑即所謂的“道”來因勢利導(dǎo)、創(chuàng)新求變,才會有“黃河入海流”的壯美,才會有“天蒼蒼,野茫茫,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的風(fēng)光,才會有一年四季風(fēng)調(diào)雨順,才會有五谷豐登國富民強。
古柏·消息樹
站在山下,抬頭望去,遠遠看見黃土與云天相接處,是一抹濃綠。
導(dǎo)游介紹說,那是大禹治水時,親手種下的一棵柏樹,具有上千年的樹齡。
拾級而上,只見這河的一方,山的頂端,矗立著棵龍鐘老樹,雄姿偉岸,堅韌挺拔,冠若傘蓋,枝繁葉茂。
旁邊的道士介紹,此樹身高14.6米,胸圍6.8米,投影面積27.3平方米,堪稱柏樹之王。同行的五六個壯漢來了興趣,上去手拉手丈量,卻難以合抱。
樹的兩大枝干朝西斜向延伸,猶如高昂的龍頭,故被譽為“龍頭神柏”。
你看古柏曲折的枝條,多像黃河九曲十八彎上匯聚的大大小小婀娜多姿的支流;粗壯的主干,仿佛大禹強健的身軀和他曾經(jīng)揮舞的鐵鏟。樹枝上紅色的飄帶迎風(fēng)舞蹈,分明是數(shù)千年前治水工地上那些獵獵旌旗留下的一絲半點。
古柏高高地挺立著,默默地注視著。
遙想數(shù)千年前,天地混沌,黃水泛濫,大禹受命舜帝,率民治理。躊躇不展之時,親手植下這棵柏樹作為標記,并于此得以鯉魚神點化,終于力平水患,造福于民。
古柏,就像大海中導(dǎo)航的燈塔,為治水大軍提供標志和參考,讓迷離于滔滔洪水之中的猛士們看見希望之光;如今,柏樹依然是四季晴雨表,子民的消息樹。它矗立這黃河之濱龍山之上,用自己的虬冠粗枝,福蔭這片故土,護佑這條河流兩旁的千家炊煙萬戶燈火。
古柏洞察著這片土地的變遷和枯榮,注視著這條河流的冰凍和歡騰,體悟著子民的喜怒哀樂,記憶著歷史的春夏秋冬。
這一注視,就是斗轉(zhuǎn)星移數(shù)千載。
難怪今天前來膜拜的人們,總是要圍繞著古柏,左轉(zhuǎn)三圈,右轉(zhuǎn)三圈,焚香點蠟,磕頭作揖,朝拜供奉。
我想這不僅僅是一種禮儀,一種祈求,更是一種難舍難分的情愫,一種感恩戴德的表達。
萬古長青樹,蔭護后來人。我們雙手合十,為你祈禱。
河泥·滄海桑田
夕陽像一面橘色的被面,平整地鋪蓋在溫暖的河床上。在水一方,活躍著我們率真的影子、撒歡的腳丫和頑皮的笑臉。
當(dāng)水陸兩用氣墊船從滔滔河水中穿行而過,爬上這片沙地,著急的我們早已沒有了耐心,一個個鯉魚跳龍門般飛躍而下。
衣物扔在一邊,鞋襪扔在一邊,唯一沒有扔掉的,是我們的童稚。
平整的褐色河床上,綿軟的河泥,細細的河沙,滑溜地在腳底和腳趾間流竄。
紅的衣裳,藍的陽傘,墨的眼鏡,褐的沙灘。擺一個姿勢,秀一下身段。從指縫穿過的,是似水流年。大家像一個個孩童,全然忘卻了平日里工作的壓力、任務(wù)的緊迫、老板的難看的黑臉,以及柴米油鹽的拖累、家長里短的煩躁,盡情享受著水的柔媚、泥的溫暖、沙的撫觸,霞的裝扮。
陶醉之時,怎會想到幾千年前,身邊故事的壯闊波瀾?
穿越時空,回到久遠,仿佛我也成為一名身穿蓑衣頭戴斗笠揮舞鏟具的勇士,跟隨在浩浩蕩蕩的治水大軍中。
首領(lǐng)禹帶著我們出入黃河,在后來這個叫作大禹口的地方鑿山開門,放生黃水里的蝦兵蟹將,引水歸道,經(jīng)過十三年的努力,竟然平復(fù)水患,我也因此立下大功。
“哈哈哈……”
“笑啥呢?往這兒看。”
同伴的提醒打破了我的遐想,把我從治水大軍的慶功宴上,拉到了他的手機鏡頭前。
“咔嚓”一聲,清脆悅耳。它拍攝的是平安與快樂的瞬間,記錄的,應(yīng)該是幾千年來訴說不盡的滄海桑田。
溫馴的河水緩緩流淌,可能看不見猛獸般的侵吞聽不見驚濤拍岸的咆哮;
我們行走于此,嬉鬧于此,卻明白了是誰力挽狂瀾。
大河?xùn)|流,耳聞目睹。
我們是一名過客,更愿意成為這條神奇河流的見證者。
霞彩流光,河水湯湯。我們將自己的腳丫作為私章,蘸了褐色的河泥作為印泥,加蓋在大禹渡這幅如畫的風(fēng)景上,留作永恒的紀念。
晚風(fēng)輕拂,愜意無限。
河對岸隱隱約約的機器轟隆聲傳入耳中,閃閃爍爍的漁火或明或滅。
這聲音和燈火,似乎滔滔不絕地講述著一群人與一條河的不朽故事。
大地入睡,黃河醒著。渾濁的水下,錦麟游泳,青蛙歌唱……
責(zé)任編輯: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