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伴隨文本的符號學探析

黎世珍　譚瓊

一、 電影中的普遍伴隨文本

趙毅衡教授認為，任何一個符號文本，都攜帶著大量社會約定和聯(lián)系，這些約定和聯(lián)系往往不顯現(xiàn)于文本之中，而只是被文本順便攜帶著。但是在解釋中，這些附加因素存在著諸多意義，有時甚至比文本本身的意義更為深遠?？梢哉f，所有的符號文本，都是文本與伴隨文本的結(jié)合，符號文本是靠伴隨文本支撐才成為文本。他將伴隨文本分為“顯性伴隨文本”（副文本、型文本）、“生成性伴隨文本”（前文本、同時文本）、“解釋性伴隨文本”（元文本、鏈文本、先后文本），因為伴隨文本不一定都是“隱性的文本”（implicit text）或“潛在的文本”（subtext）。[1]在審視和解讀任何文本本身的過程中，若不能讀出或忽略伴隨文本所攜帶的意義，便無法解讀出文本的全部意義，伴隨文本的存在決定了文本本身必將處在一個廣闊的文化背景之中。

電影文本，同樣是一種非常典型的符號文本，一部電影的策劃、制作、拍攝、剪輯、宣傳、放映、觀眾評價、后期影響等一系列的過程，無一不需要伴隨文本的支持，這些伴隨文本一方面影響電影的意義傳達，另一方面也影響接受者的判斷和解讀。比如電影的副文本（演員表、制作公司、配音、美術(shù)、攝像）、型文本（文藝片、喜劇片、動畫片、戰(zhàn)爭片）等伴隨文本對一部完整的電影至關重要，觀眾因為電影的類型、演員和評價去觀賞電影的并不在少數(shù)。電影作為一種典型的符號文本，必然攜帶以上各種伴隨文本，這些伴隨文本為解讀一部電影提供了廣闊的社會文化背景，因此，伴隨文本不僅僅為電影賦予應有的背景和深度，同時也給電影解讀提供新的視角。本文擬從顯性伴隨文本、生成性伴隨文本和解釋性伴隨文本三方面加以說明。

二、 顯性伴隨文本

（一）副文本

副文本是文本的框架因素，如書籍的標題、題詞、序言、插圖、出版文本、美術(shù)的裝裱、印鑒，裝置的容器；服飾的標簽、設計師；電影的片頭片尾，唱片的裝潢等等。副文本往往落在文本邊緣上，某些符號文本類型，例如歌曲、交響樂、作者身份與標題等框架因素，甚至不顯現(xiàn)于文本邊緣，需要另外的媒介（例如戲單、CD封套等）來提供。[2]

每一部電影必定都有副文本，如電影的片頭片尾，片頭片尾中所呈現(xiàn)的演員、制片人、導演以及風格特征都會使電影落在一定的解釋框架之內(nèi)。對于電影的片頭來說，它是觀眾對電影的第一印象，觀眾通過對片頭音樂、圖像、文字的辨識，對電影產(chǎn)生自己的審美與理解。精明的制片人將電影的導演、主演的名字以十分搶眼的方式呈現(xiàn)，對于十分在意導演和演員的觀眾來說，這是一種十分有效的呈現(xiàn)方式。

因此，索爾·巴斯說：“我對電影片頭的功能的基本看法是——電影片頭能營造氣氛，僅僅圍繞電影敘事服務，并用隱喻的方式來表達影片的故事。電影片頭是電影真正開始前，引導觀眾的媒介，它能渲染觀眾的情緒，營造觀影氛圍?！盵3]很多影片都十分注重片頭的設計，因為電影團隊明白第一感受的重要性。令人印象深刻的電影片頭不在少數(shù)，如007系列電影，幾乎每一部都融有約3分鐘左右的精彩片頭，這些片頭里面呈現(xiàn)出邦德、槍、美女等與影片密切聯(lián)系的元素。動態(tài)的文字、色彩、圖形使得藝術(shù)與技術(shù)完美結(jié)合，技術(shù)領域的無限靈感給觀眾帶來震撼的身心體驗，由此看來，007片頭幾乎成為007電影獨有的標志，也成為了無數(shù)“邦德迷”心中熟悉而精彩的記憶。

（二）型文本

顯性伴隨文本除了副文本之外，還有型文本。例如文學體裁分類：詩歌、小說、散文等；歌曲分類（按照演唱風格）：流行歌曲、美聲歌曲、民族美聲、民族歌曲等；服飾分類（按照質(zhì)地）：棉質(zhì)、絲質(zhì)、皮革、化纖等。對于電影來說，則一般分為愛情片、喜劇片、家庭片、倫理片、文藝片、音樂片、歌舞片、動漫片等。細致劃分，亦有按照導演劃分、按演員劃分、按時代劃分、按題材劃分等。

一部電影的型文本歸屬，即什么題材、什么演員、什么導演、什么時代等因素直接影響受眾的理解和接受。據(jù)研究，在好萊塢電影類型和票房市場的各種數(shù)據(jù)中，2007至2011這5年間，在全球總票房、美國國內(nèi)票房、美國海外票房三份票房成績排名中，前四的席位均被奇幻片、動畫片、冒險片和動作片所占據(jù)。[4]因為這四種電影具有一些共同的特征：具有震撼人心的視覺效果，在特效以及技術(shù)上的運用成熟，并且有較強的自適性和較低的文化偏向，可以在全世界擁有一批不少的受眾。但是，高票房并非是優(yōu)秀電影的必備因素，很多具有獨特文化因子的電影雖受眾面窄小，但是其存在的價值依然巨大。

三、 生成性伴隨文本

生成性伴隨文本即文本生成過程之中，各種因素留下的痕跡。前文本（pre-text）是生成性伴隨文本的一種。

大多電影都有前文本，這些前文本時常影響到觀眾對電影符號文本的解讀。以陳凱歌所執(zhí)導的電影《霸王別姬》為例，“霸王別姬”這一歷史故事和情節(jié)最早出現(xiàn)于《史記》，之后，項羽和虞姬這兩個人物形象被人們以各種不同的藝術(shù)形式加以重塑、評說，或搬上戲劇的舞臺，或呈現(xiàn)于影片中。在電影《霸王別姬》中，對“霸王別姬”一詞的闡釋和演繹又與眾不同，除了設立“霸王別姬”京劇情節(jié)之外，還加入了編劇對這一文化詞語的特殊理解。影片中，程蝶衣到袁四爺家赴宴，袁四爺?shù)南氯四昧艘恢浑u和一只烏龜走了進來，兩只動物在慢慢靠近時，烏龜咬住了雞的脖子，下人便用刀劃開了烏龜?shù)牟弊印觚斣趥鹘y(tǒng)社會之中是權(quán)力、是霸王的象征，在此代指項羽，只是元代以后，龜?shù)牡匚恢饾u衰落，人們逐漸忘卻龜?shù)倪@一寓意；雞則是代指虞姬。

實際上，前文本可以說是全部文化條件的總稱。理解一部電影不僅僅依靠其中的個別詞語或典故，而是依靠整個人類文化史，《霸王別姬》中濃郁的北京特色，地道的京劇唱腔，帶有時代印記的衣著等都成為電影獨具內(nèi)涵的因素，理解它們需要受眾調(diào)動對整個文化的認知和了解。

斯蒂芬·格林布拉特（Stephen Greenblatt）將前文本稱之為“聯(lián)合文本”（Con-text）。具體到一部電影中，聯(lián)合文本包括改編、引用、戲仿、沿襲等，甚至包括電影誕生時的社會氛圍，可以說，一部電影就是一個大的社會文本，在這個文本中可以解讀出很多意想不到的知識出來。

電影《紅高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電影根據(jù)莫言的小說《紅高粱》將人物刻畫得十分細致，將最真實的情感表達在觀影者面前。張藝謀在情感的表達上，突破了小說只能依靠想像的現(xiàn)實，通過鏡頭來展現(xiàn)男女主角的張力，攝影出身的導演不僅僅給觀眾帶來一次視覺上的體驗，更是帶來了一種獨特的精神享受，畫面、音樂、視覺的組合更是讓人有一種過目難忘的體驗。電影的改編與成功部分取決于導演的自身天賦與素質(zhì)，部分則依靠于前文本，小說本身就是其中之一。一方面，讀者對小說文本有獨特的感知和認識；另一方面，電影與小說的結(jié)合又讓讀者產(chǎn)生一種全新的認識。

四、 解釋性伴隨文本

顯性伴隨文本和生成性伴隨文本在文本產(chǎn)生之前就已然出現(xiàn)，與此不同，解釋性伴隨文本出現(xiàn)在文本產(chǎn)生之后，包括元文本、鏈文本與先后文本。以下將逐一討論。

（一）元文本

所謂“元”，“簡單來說，就是關于X的X”。[5]以此類推，元文本就是關于文本的文本，是一個文本在生成之后接收之前所出現(xiàn)的評價，因此，元文本也可以稱為評價文本。電影元文本就是電影在放映前，對電影及其相關因素的討論和評價：導演、演員、電影類型、知名人士的評價等。

面對競爭愈來愈激烈的電影市場，電影宣傳顯得尤為重要，因為對元文本的運用會為電影博取關注度。例如《山楂樹之戀》在上映前期就采用了多種方式進行宣傳，如上北京衛(wèi)視節(jié)目《五星夜話》，并將節(jié)目主題定位：匱乏年代，純真愛情。電影中那些能喚起無數(shù)知青回憶的物件一一呈現(xiàn)——鋼筆、瓷臉盆、糧票、信封等，它們都有時代的印記，都是情懷的象征，而很多觀眾需要的正是這樣一份情懷。

電影是一門綜合的藝術(shù)，其展現(xiàn)方式多樣，電影宣傳更是十分注重細節(jié)與質(zhì)量。與前期節(jié)目宣傳相比，海報呈現(xiàn)是一種略為傳統(tǒng)的方式，也一直是電影整體制作中極為重要的一部分。很多經(jīng)典電影在時間的流逝過程中，可能會隨之淡化，慢慢被人們忘記其中的情節(jié)和故事，但是經(jīng)典的海報卻會一直被效仿，被引用，被闡釋。舉一例十分經(jīng)典的電影海報：《辛德勒的名單》海報上展現(xiàn)的是老式照片中緊握住的兩只手，一只大手和一只小手，它不僅僅代表幼兒與成人，而是啟示人們戰(zhàn)爭和暴力永遠無法帶來幸福，理解才是人類的根基。

（二）鏈文本

鏈文本也被稱之為超文本，是接收者在解釋某文本時，主動或被動地與某些文本鏈接起來一同接收的其他文本，例如百度詞條中的參考資料與參考鏈接、圖書館的分類檢索等。

電影是一種綜合性文本，觀影者在欣賞電影的過程中，也極有可能會主動或被動地接收鏈文本，并且鏈文本有時候會超出意料地被追捧，甚至比電影本身更加受人歡迎。2015年的國產(chǎn)電影《捉妖記》，一上映便引發(fā)國產(chǎn)電影票房井噴，其引人入勝的動畫效果、歡樂的舞蹈氛圍、魔幻的敘事思維等因素契合了觀眾的各種情感訴求，影片中的小妖王胡巴更是深受觀眾喜愛。以胡巴形象設計的玩偶深受歡迎，觀影者不僅感受到了電影的魅力，也在現(xiàn)實中找到了情感寄托。影片《查令十字街84號》上映以后，小說《查令十字街84號》變得更加炙手可熱，這本讀書人的圣經(jīng)講述了一個酷愛讀書的女作家和一個書商20多年的情感，至今，小說《查令十字街84號》已經(jīng)被翻譯成十種文字，越來越多的人閱讀此書，珍藏此書。

（三）先文本和后文本

與文本本身有特殊關系的文本（如仿作、續(xù)集、后傳），被稱為先文本/后文本。前幾種伴隨文本幾乎任何符號文本都有，但是先后文本只有部分符號文本才有。就電影來說，因時刻追求新鮮和創(chuàng)新，所以無論是在劇本還是技術(shù)上，先后文本并不是隨處可見。但是在日常生活之中，這種先后文本卻屢見不鮮，比如，某個時尚明星的穿衣風格會被大眾效仿，有趣的幽默段子是出自影視作品之中，吸引人的店名也會被效仿或重復。

縱觀整個電影市場，美國電影續(xù)集越來越多，并大多能夠再次獲得觀眾青睞，獲得票房佳績。如《指環(huán)王》《星球大戰(zhàn)》《黑客帝國》《加勒比海盜》《碟中諜》《終結(jié)者》《生化危機》《侏羅紀公園》等，這些擁有幾部續(xù)集的影片至今依然生命力旺盛。續(xù)集有如此大的盈利特效，對于投資者來說自然不愿放過這個增長利益的機會。在中國也有《古惑仔》《警察故事》《非誠勿擾》《賭神》等電影拍出續(xù)集。在成功的電影續(xù)集之中，往往還能看到前文本的影子，但是后文本的創(chuàng)新與重構(gòu)是不可忽略的。

結(jié)語

電影是一種綜合性的符號文本，伴隨文本作為存在于其中的一部分，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如電影宣傳時的活動、海報；電影放映中的片頭、特效；電影放映后的形象再現(xiàn)、服飾模仿、話語復制、續(xù)集翻拍。

伴隨文本的存在具有合理性，但若是過分依賴伴隨文本的控制作用，一部電影便隨之失去它的價值。隨著多媒體的興旺和發(fā)達，演員在影片外也受到了更多的關注，觀影者甚至會將劇中的幻想和場景帶到現(xiàn)實中來，因此，演員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形象或多或少影響了受眾對文本本身的判斷。除此之外，制作特別吸引觀眾的海報以博取眼球；對電影演員身份進行大肆宣傳；強調(diào)影片的拍攝環(huán)境等，這都是對伴隨文本過于偏執(zhí)造成的后果。

顯然，大部分人依然沒有意識到很多影片通過伴隨文本控制受眾的感受這一現(xiàn)象。生活本身向電影提供了豐富的創(chuàng)作素材，創(chuàng)作者通過精心地構(gòu)思、組織和設計，并投入細膩的感情，創(chuàng)作出優(yōu)秀的藝術(shù)作品，文本本身已經(jīng)是人類最偉大的發(fā)明。因此，有時避開伴隨文本的喧囂，欣賞文本本身整體合一的美才會保持持久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