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詩經(jīng)》中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

【摘要】《詩經(jīng)》中塑造了許多女性形象，其中最動人的當屬那些具有強烈自我意識的女性，她們執(zhí)著熱烈的情愛意識、剝削壓迫下的反抗意識、憂國思鄉(xiāng)的家國意識等，讓中國詩歌在源頭上即閃爍著女性自我意識的光芒，在后世歷代詩歌中都極為少見，因此也更加難能可貴、光彩奪目。

【關鍵詞】詩經(jīng)；女性；自我意識

一部《詩經(jīng)》，無數(shù)美麗的女子穿梭其間，她們的生活和經(jīng)歷從不同側面反映了西周時期社會生活的風貌，還原了春秋之前女性真實的生活狀態(tài)。細品《詩經(jīng)》，含英咀華，那詩行間流淌出的不僅有男權社會中女性的悲傷與無奈，更有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和張揚?！芭缘淖晕乙庾R，即女性的自身認識，是女性眼中的自己，它既是女性對男性經(jīng)驗的一種積極有效的否定，也是女性的一種自我反思自我批判。”[1]清楚自己內心的需要，敢于表露自主獨立的意識，讓這些個性鮮明的女性形象至今依然具有動人心魄的藝術魅力。執(zhí)著熱烈的情愛意識、剝削壓迫下的反抗意識、憂國思鄉(xiāng)的家國意識等，讓中國詩歌在源頭上即閃爍著女性自我意識的光芒。

一、愛我所愛的執(zhí)著與堅守

以婚姻戀愛為主題的民歌在《詩經(jīng)》中占了較大比重，也因此成為后人研究女性形象的一扇窗口?！对娊?jīng)》的時代是我國由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過渡的時代，人們的思想還沒有向后世那樣受到太多封建禮教的束縛，“勞動人民的經(jīng)濟地位和勞動社會，也決定了許多戀歌的健康、樂觀的基調。”[2]在這些詩歌中，最動人的愛情莫過于年輕活潑的女孩子對心儀男子大膽熾熱的表白，其執(zhí)著濃烈的情感今天讀起來依然讓人心動神搖。

《鄭風》21首，大都是描寫青年男女戀愛的作品，其中不乏潑辣直白的女性抒懷，鮮明地體現(xiàn)了那個時代的女性所具有的獨立、自主、平等的思想觀念和精神實質，這在《詩經(jīng)》以后的歷代文學作品中是少見的?！蹲玉啤访鑼懸粋€女子在城樓上苦等戀人的焦灼，她望穿秋水，左顧右盼，內心充溢著“一日不見，如三月兮”思念。戀人的爽約，讓她也生出無限的惆悵和哀怨：“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縱我不往，子寧不來”?？鋸埖男揶o手法造成主觀時間和客觀時間的反差，細膩的心理活動反映出女孩子的癡情和嬌嗔，讓這首詩歌在情感表達上既濃烈感人，又搖曳多姿。《褰裳》第一章“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前四句干凈利落，毫不拖泥帶水，“你若愛我想念我，趕快提衣蹚溱河。你若不再想念我，豈無別的少年哥”，形象地刻畫出一個敢怒敢言、潑辣大膽的女性形象。末句的“狂童之狂也且”，以戲謔調侃對方的呆傻，帶著幾分執(zhí)著，帶著幾分狡黠，于自矜剛強之中，又顯得可親可愛。

當愛情受到外界阻撓時，《王風·大車》中的女子想到的是與愛人私奔，為了打消男子的疑慮，她指天為誓，即使生不能同室，死也要同穴，表示愛情的忠貞?！爸^予不信，有如皦日”，以太陽為誓、以生命相托，古人的自然崇拜讓這樣的誓言莊重而神圣，與漢樂府《上邪》中的誓詞具有同樣撼動人心的力量。

此外《召南·摽有梅》、《小雅·隰?！芬约啊多嶏L·風雨》、《鄭風·將仲子》中的女主人公們，無不是用熱烈的情感呼喚愛情的到來，表達對戀人的執(zhí)著愛戀。這些“詩歌中的女性都大膽熱烈、毫不隱藏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欲望，自我價值彰顯其中”。

二、剝削壓迫下的憤懣和反抗

《詩經(jīng)》我國最早的現(xiàn)實主義詩篇，“國風”中的民歌真實地反映了勞動人的生活處境。階級剝削、男女不平等、社會道德風尚，讓這一時期的女性身心都備受壓迫和禁錮，追求平等和自由的反抗意識也在以女性口吻抒寫的詩歌中得以凸顯。

《詩經(jīng)》中反映階級壓迫和剝削的作品不在少數(shù)，《七月》《伐檀》《碩鼠》等都是其中的名篇。由女性視角反映不公平的社會制度的作品，也成為后人了解當時社會生活的一個獨特角度。《魏風·葛屨》中的女子通過為女主人縫制新衣，反映了財富不均造成的不平等。天氣已經(jīng)轉涼，可是她卻穿著夏天的葛繩編制的鞋子，用瘦弱纖細的雙手一針一線地縫制新衣，當她恭敬地為女主人換上新衣時，得到的卻是女主人的傲慢和輕視。這種傲慢無禮深深刺痛了她，故作詩以諷刺?！洱R風·東方未明》也是一首表現(xiàn)奴隸勞作之苦的詩歌，聞一多先生認為此詩以一個婦女的口吻，反映了下層人民對繁重官差的不滿。東方未亮，奴隸們就被催促起床勞動，混亂中顛倒衣裳，衣作褲來褲作衣，起早貪黑、窮年累月辛苦勞作?！白怨僦?、“自公令之”，不公平的社會制度、不均衡的財富分配，已經(jīng)讓他們意識到導致自己苦難的根源來自“公”，內心的憂憤之情也溢于言表。

如果說階級剝削造成的還只是身體的勞累，那么春秋時期禮教的束縛、父母的干涉、習俗的責難和無賴的糾纏，進一步形成了對婦女的精神桎梏?！墩倌稀ば新丁肥且皇着泳芑榈脑姡粋€貞節(jié)女子堅決抗拒已有妻室的無賴糾纏。“厭浥行露，豈不夙夜？謂行多露。”詩歌前三句既是起興，又是用天寒露重象征黑暗世道的險惡叢生?！半m速我訟，亦不女從”，即使被惡人用打官司來要挾，女子依然不屈從，表現(xiàn)出古代女性為捍衛(wèi)自己的獨立人格和愛情尊嚴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不畏強暴的抗爭精神。《鄘風·蝃蝀》意在諷刺一個女子不由父母之命、不經(jīng)媒妁之言的離經(jīng)叛道行為。在當時的社會風氣下，女子的行為無疑是驚世駭俗的，作者旨在反面說教，以規(guī)范婚姻禮儀制度，但卻從側面塑造了一個敢于追求婚姻自由的奇女子形象。她拋開禮教的禁錮，不顧世俗的眼光，反映了女子在婚姻里主體意識的萌芽和自我意識的覺醒。

三、憂思彷徨中的家國情感春秋時期，男女婚姻往往是與政治聯(lián)盟和家族利益相聯(lián)系的，那些遠嫁他國的女性歸家不得，只能將一腔思鄉(xiāng)愛國之情化作詩句，成為《詩經(jīng)》中為數(shù)不多的女性抒發(fā)家國之思的詩篇?！斑h離故土令她們倍加思鄉(xiāng)，對愛情與婚姻前景的迷茫、不安和無助感讓他們對故國的感情更加強烈，更加關注國家安危?？梢哉f，政治婚姻下的女性將思鄉(xiāng)憂國作為一種情感寄托，家國意識自然在這之中逐漸產(chǎn)生和強化。”[4]

《邶風·泉水》被認為是衛(wèi)女思歸所作，開頭“毖彼泉水，亦流于淇”兩句，用泉水流入淇水起興，委婉道出自己歸寧的念頭?；叵氤黾迺r與家人餞別的場景，此刻的她心中念念不忘的是故鄉(xiāng)的親人。在濃濃的思念中，她幻想著坐上馬車飛奔回家，可這種想象終究是無法實現(xiàn)的，只好駕著馬車出城去，借此消除內心的煩憂。《衛(wèi)風·竹竿》與《泉水》有異曲同工之妙，也是通過回憶少女時與同伴在淇水釣魚戲水的歡樂場景，映襯今日離家的孤獨和寂寞。淇水日夜奔流，可是自己卻歸家不得，只能駕車出游，以消解思鄉(xiāng)之愁。

政治婚姻不僅遮蔽了愛情的兩情相悅，還有可能因政治動蕩引發(fā)兩難選擇?！多{風·載馳》是許穆夫人所作，是一首具有史詩性質的政治抒情詩。作為衛(wèi)女，雖然遠嫁許國，但當?shù)弥l(wèi)國被狄人所滅、衛(wèi)侯逝世的消息，她心急如焚，日夜兼程趕往漕邑悼念，卻被許君派來的許國大夫勸阻。滿懷愛國情感的許穆夫人與他們展開了義正詞嚴的論辯：“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視而不臧，我思不遠。既不我嘉，不能旋濟。視而不臧，我思不閟?！边@種前不能赴衛(wèi)、后不愿返許的兩難境地，讓詩人十分矛盾。詩人不是一介平凡女子，她不僅有愛國之心，同樣也有救國之策，“控于大邦，誰因誰極”“百爾所思，不如我所之”，只是被許君所阻，空留一腔報國無門的余恨。此詩通過對許穆夫人的行動和心理活動描寫，生動地刻畫了一位具有遠見卓識的愛國女詩人的形象。

《詩經(jīng)》中以女性口吻敘事抒情的詩歌為數(shù)不少，她們或縱情放歌，或淺吟低唱，展現(xiàn)了女性豐富的情感世界和精神世界。正如《載馳》中所說，“女子善懷，亦各有行”，她們對愛情的追求、對壓迫的反抗、對家國的依戀，為后人解讀《詩經(jīng)》提供了多個視角。此類詩歌雖然沒有對女性外貌的工筆描寫，但卻通過詩句清晰地展示了她們的性格輪廓，其風貌、品質、情操穿越千年的風雨，依然鮮活地呈現(xiàn)于讀者面前。

【注釋】

[1]張錫梅。解讀李清照詞中的女性自我意識[J]。大理學院學報。2007，（5）

[2]游國恩。中國文學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7：42

[3]馬路路。從性別視角論《詩經(jīng)》中積極的女性形象[J]牡丹江大學學報。2016。（10）

[4]關雨晴。淺析《詩經(jīng)》中的女性意識[J]安徽文學，2017（1）

作者簡介：李敏（1977-）女，濰坊學院講師，文學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