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詩

這是娘留給我的最后一片月光

每當十五，娘就戴上她的銀耳環(huán)

準時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

她像樹上的大鳥，粗糙而不失溫柔

她的拿鋤頭的手

捏起了針，給我做花棉襖

她哼著小曲，為我扎上紅頭繩

她的睡前故事，是治愈黑暗的良藥

她不識字，只在神龕前

一遍又一遍，復(fù)述佛的語言

天空蓄滿淚水

娘的銀耳環(huán)，若隱若現(xiàn)

淚

淚從彌留的眼流下，好似

樹葉緩緩隕落

沒有風，船搖搖晃晃

娘的手放下又抬起

水上霧氣彌漫

我仿佛看到娘，戴著紅頭巾，采摘東南洼的棉花

紅頭巾湮沒

娘卷起袖子，在灶房，為我攤雞蛋餅，燒疙瘩湯

袖子放下來

我奔跑了一天的腳，揣在娘開滿妊娠紋的肚腹上

夜，擠滿了黑色的花朵

娘的嘆息，一聲短，一聲長

長長短短，短短長長

娘的手，抬起又放下

沒有風，船，已到達彼岸

遺 照

娘用羞澀的

棉朵一樣的笑，環(huán)繞著我，她不說話，拈起

她的銀耳環(huán)，我跟隨她

從相框到供桌

到地上，到灶臺

娘不斷變大

變熱，變暖，經(jīng)過

豁口的鍋，受潮的火柴

蛐蛐和蚯蚓的鳴唱，進入

黑夜深處，她

匆匆放倒一些麥子，弓著背，鉆進

盛開的棉花地，我

跟不上她，從泥土到枝葉，到棉團，到天空，到云朵

娘飄浮著，對著我招手，微笑，對著我表達歉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