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晉
成鴨蛋不僅是端午的吃食,更是清淡飲食的化身,冷熱適中的白米粥,煮熟涼透的成鴨蛋,放在一起品吃,即使就餐環(huán)境轉(zhuǎn)換到火焰山山腳下,那心中也是淡然清爽的。飲食,也會左右著情緒走向,制造愜意,成鴨蛋有這個附屬功能。早年老家門口住著一位以拉煤為職業(yè)的王伯,傍晚我常去他家玩,總能看到他在喝酒,下酒菜十有八九有成鴨蛋。蛋切成四瓣,凌亂地擱在青釉碟中,如小舟停泊于清冽的湖面上,似乎符合“野渡無人舟自橫”的詩意?!靶≈邸睌?shù)量隨著王伯酒興逐漸減少,到最后,只剩下瓷碟釉面上晃動著王伯的滿意表睛,那表睛,模糊卻真切,從我的記憶長河里脫水而出。
成鴨蛋能佐粥下酒,更是作家筆下素材。汪曾祺這樣描述吃成鴨蛋:“一般都是敲破‘空頭,用筷子挖著吃”?!翱疹^”是鴨蛋內(nèi)頂側(cè)空心部分,但清明節(jié)前夕腌制的鴨蛋就很少會有“空頭”,因為這時的鴨子進食量較多。
鴨蛋有青白兩色,青色為上品,吃螺螄、昆蟲、小魚等野食的散養(yǎng)鴨能產(chǎn)這樣的蛋,青殼蛋柔和澄凈,其色彩被稱作鴨蛋青,似乎為純粹美好的象征,用來形容美玉、天空等物象。天剛放亮后的水鄉(xiāng),農(nóng)人飼養(yǎng)在水畔的鴨子鉆入蘆葦蕩中,伏地撅臀,鴨子搖搖晃晃走開后,留下一只帶著余溫的青色蛋,對應(yīng)著罩著薄霧的青天。
農(nóng)人撿拾后的鴨蛋,湊到一定數(shù)量后,常由家中的女眷拿到街上出售。她們扎著花頭巾,提著一只裝滿鴨蛋的挎籃,上面蓋著一條潔凈的毛巾,在城鎮(zhèn)的街巷穿梭,每行走上十來步,就大方地叫賣著“新鮮的鴨蛋噢——”,那聲音清脆響亮,富有磁性,帶著旋音,吸引著很多家庭主婦出門購買。也不用多久,她們的挎籃就空蕩蕩了,而手中,卻多了一疊紅紅綠綠的紙票,錢或給男人買—瓶老酒,或留著給伢子交學(xué)費,她們心里自有盤算。
鴨蛋變身成鴨蛋,可用鹽水浸泡腌制,如果以黃泥中和鹽水包裹蛋殼腌制更易出油。煮后敲開蛋殼,蛋黃油汁從柔嫩細膩的蛋白里流溢出來,沾染到蛋殼上,等不及的孩子,會湊上前去,舔去蛋殼上的油汁。咸蛋油汁并不成,但卻有一股清香,讓味覺難以抵擋。繼而把咸蛋剖開兩半,紅黃相間的蛋黃似一輪朝霞,更像是剛剛開掘出來的戰(zhàn)國紅瑪瑙。蛋黃里面還留有淺淺的一汪油,用筷子輕微地挑一下,油汁順著筷子不斷地往下滴,筷子頭被抹得晶亮,吃在嘴里能感到細密的沙感,比熟透西瓜的瓜瓤要硬,又比河魚魚籽要軟,香味卻更要濃烈。但還有比這更好的腌蛋,據(jù)說舊時經(jīng)營鹽棧的商人專挑雙黃鴨蛋,用經(jīng)年老鹽鹵腌制,口感更為美妙。
不過,鹽商定制版的成鴨蛋已幾乎成為傳奇。好在成鴨蛋的滋味是可以過度到其他食材上的,天熱口中乏味時,我常會把成鴨蛋蛋黃、蛋白切成小丁,蛋黃丁搭配剁得細細的菜心,待米粥煮沸后放入,燙滾后即可出鍋,盛在碗里的米粥漂浮著繁多的油星,蛋黃紅亮,菜心青翠,養(yǎng)眼之余,裊裊熱香更是挑釁味蕾。另外蛋白丁是和兩塊燙洗后的嫩豆腐一起戳碎涼拌,放上蒜泥香油,色是潔白可人,味是清淡素雅。這樣的一粥一菜,簡單方便,似乎能讓人咀嚼出菜根的源頭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