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彩燕
金秋的九十月間,行人寂寥的馬路上只有滿世界的金黃——林蔭道的樹上、大地上充斥著大色塊的銀杏葉。舉頭是排列整齊挺拔身姿的銀杏麗人,低頭是滿鋪馬路回歸大地的金色葉子。聽,一串“噠噠、噠噠”的聲音傳來。起先錯落有致,不久就混雜起來,隨著一兩聲尖細的口令,又復歸整齊的步伐。一路是高跟鞋敲擊柏油路面的韻調(diào)。高跟鞋的敲擊聲愈來愈近,間或夾雜著幾聲嬌叱——一隊四列冗長的藍色隊伍妖嬈走來。細看,每人手中都拎著一些家伙,不外是桶、盆之類的,中間還藏匿著一些小東小西。每人臉上都被笑容籠罩,她們像出籠的小鳥一樣,靜默一會,就止不住地要嘰嘰喳喳。看著這群青春洋溢的十八九歲的女孩,誰能想象他們一直以來就被“禁錮”在方寸之地。只有周六藉著沖澡的契機,才能出來“放放風”,看一看外面多彩的世界。
她們的服裝雖然是統(tǒng)一的藍,但愛美的天性是在哪里都要釋放的。她們在允許的范圍內(nèi)花著自己的小心思:上衣的型號盡量短小服帖,褲子則盡量寬大而褲線壓得筆直,露出小小尖頭黑色的皮鞋一點。在壁壘森嚴的嚴肅中,她們猶如墻上的小花靜止時是楚楚動人,行動起來則搖曳生姿。這是個軍港小城,街上的行人只有零星幾個,更遑論汽車了。所以,她們可以大搖大擺,嘻嘻哈哈地行走在寬闊的馬路上。
這個歡樂景象回旋在她們的腦海中N年,直到20余年后的今天。這些人到中年的女子利用微信平臺將她們從全國各地一個個像串螞蚱一樣聯(lián)接成一串,重逢的十幾人到故地去重游時,第一站就選擇了這里——銀杏大道的清水浴池。不知是時間的改變還是記憶的偏差,寬闊的銀杏大道不再寬闊。只有路邊的屋舍與綠色油漆門還是多年一成不變,重新在頭腦中印上她們記憶的照片。
和歡樂記憶聯(lián)接起來的當然離不開吃。洗浴之后去旁邊的小店吃大碗的大肉面是她們念念不忘的事。于是,在修繕一新的浴池門口拍照留念后,她們一行人又直奔當初的大肉面館——每人面前一大碗面,撈起來,熱氣騰騰,吃一大口。嗯!還是當年的味道。青澀的臉變成了成熟的面孔,不變的是對大肉面的熱愛,是聚在一起就歡笑的青春,是“見到你們我實在太高興了”的本真流露。
回憶的洪流有歡樂的片段也有痛苦的節(jié)點。痛苦的符號不是歡快的高跟鞋而是平實的綠色解放鞋,串聯(lián)起來的繩子還是——吃,不過主角由大碗面換成了小零食。那是洗件衣服都能讓手指凍成冰棍的冬季,洗浴之后她們被責令嚴禁買吃食。紀律歸紀律。在那個初離家門,天天消化奇快,看什么都眼冒星星做眼饞狀的時期,美食的誘惑和紀律在交鋒。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沒有外人看到小伎倆的三五人將隨口未吃完的零食藏在了帽子里,結(jié)果是歸來之后,全體受罰——以蹲坐的姿勢在寒風中吃風。其間不得換腳,必須腰背挺直、一動不動。只有揭發(fā)某某人吃零食的才能獲準起立回到有暖氣的溫暖房間。大家都堅持著,僵持了三十余分鐘后,有人忍不住嚶嚶哭出了聲。即使這樣,也沒有商量的余地。她們繼續(xù)咬著牙一分一秒地硬挺著。不知又過了多久直到一人轟然倒地暈了過去,眾人才獲準回房間。一個個互相攙扶著一瘸一拐地上樓。當時的痛苦成了多年之后相聚時津津樂道的談資?;叵氘斈?,一切都變成了美好。共同經(jīng)歷了青春,雖苦尤甜。
時隔二十年又來到了銀杏大道。雖然道路不再寬廣,時令原因銀杏樹也沒有張開巨大的臂膀展示那金黃,她們還是禁不住在銀杏大道留下了影像??粗菭N爛的笑顏,仿佛高跟鞋噠噠的聲響穿越了時空猶在耳邊一遍遍回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