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在時光深處

陳柏清

我的第一本書，確切地說，不叫書，它貼在墻上，多年后人家問我，你的文字啟蒙是哪本書？我說，是“墻書”，的確，“墻書”是我人生的第一本書。

所謂的“墻書”，是糊在墻上的報紙、畫報，那時爸爸上班的地方有很多舊報紙，什么《參考消息》《航空畫報》，淘汰沒人看了，爸爸就把它們拿到家里來糊墻，這是我最初的書，家里窮，買不起書，我看這些也欣喜若狂，家里一貼好報紙，我就忙得不得了，從東墻看到西墻，從低處看到高處，實在看著費勁的地方，我一個是爬上柜子，一個是站在炕上踩個小板凳，仰頭時間久了，脖子酸得不行，扭頭看看窗外，窗外正柳綠花紅，燕子嘰嘰喳喳的在檐前叫，清風(fēng)吹過木窗欞，陽光和熙，再想想剛剛在“墻書”上看到的新奇事兒，那心情，真比三伏天喝了一杯甜甜的冰鎮(zhèn)水還暢快。

童年的時光就是暢游在“墻書”中度過的。

人生第一本真正意義上的書是上小學(xué)二年級的時候得到的。那是我第二個哥哥上班的第一份薪水，他問我要些什么，我說你給我買一本書吧，于是他拉著我的手，領(lǐng)我到百貨商店賣圖書的地方，那時，我們的鎮(zhèn)子還沒有書店，只有百貨商店的一角，有一個木頭的架子，擺著十多本書，即使這樣，因為在柜臺里，也是只能遠(yuǎn)觀而不可近看。

哥哥問我要哪本？我一下就指著那本《一只紅辣椒》，這本書的封皮上畫著一只艷紅的辣椒，我來看過好多回，一直好奇這本封皮畫著紅辣椒，名字叫做《一只紅辣椒》的書，講的是什么呢？哥哥喊售貨員阿姨過來，交了錢，阿姨拿過那本書，舉起印盒里的方印，“咔嚓”在書后按了一個大紅印，我迫不及待地接過來，當(dāng)時就翻看起來。原來是一本教小學(xué)生寫作文的書，里面不但有范文，還有老師的點評?？粗珖鞯氐男∨笥言谶@本書里訴說著自己的故事，我愛不釋手，哥哥摟著我的肩，我一邊走一邊看，看到精彩處，就停下腳步，咯咯笑起來，百貨商店離家只有不到一公里，可是我足足走了有半個小時，到家的時候，感興趣的題目也看完了，我用手捻一捻封底那頁紙，心想，怎么不厚點呢，怎么看得這么快呢！我晚飯也不吃，坐在門檻上，又把一開始不感興趣的題目也看了一遍。這本作文書，我看的遍數(shù)自己都數(shù)不清了，印象最深的，我在里面學(xué)了一句話，模仿了一下用在自己的作文里，那句話是“太陽公公也露出了笑臉……”老師在這句話下面畫了紅線，眉評說“生動?！币蜻@小小的夸獎，使這個孩子一直都熱愛著文字。

還有一本書在我的少年時代影響深遠(yuǎn)，我的母親去世很早，家中哥哥姐姐都很擔(dān)心我走不出幼年失母的陰影，我的哥哥給我買了一本書，名字叫《雁翅下的星光》，里面講了一只出生沒多久的幼雁，母雁在一次雁群停駐時被獵人射殺，幼小的雁失去了母親的庇護(hù)，因為無法跟上雁群的飛行速度而被拋棄，可是這只小雁沒有放棄自己，她一直堅持飛向南方，最后終于到達(dá)溫暖的目的地，找到了雁群。這本書我也看了很多回，每一次看著清冷的家，心里想念母親，憂傷涌上心頭時，我就拿出來，躺在被窩里偷偷看，偷偷流眼淚，用那只小雁的故事鼓勵自己，告訴自己一定會長大，一定會有能力面對更多風(fēng)雨。

大多數(shù)人上大學(xué)，是為了更好的前途，我卻有一大部分是為了傾慕大學(xué)里的圖書館，報到第三天，發(fā)了借書卡，我趕緊就往圖書館跑，一進(jìn)圖書館，看見那高得直抵房頂?shù)臅埽敲詫m一樣一堵堵的書架墻，我恨不得自己變成一個巨人，給他們來個全體擁抱。我的心怦怦跳著，帶著恐驚天上人的神圣，一邊心里算計著，這四年能讀多少？從哪開始讀？我的手撫過那些硬硬的書眉，覺得再沒有比這種感覺更親切，因著這種感覺，我成了圖書控，誰要是找我，同宿舍的人都說，“去圖書館！”有一次因為學(xué)習(xí)太累，我又不舍得不看書，所以在圖書館的書架間睡著了。半夜醒來，館里靜悄悄的，只有壁燈昏暗的光，月光從很高的窗戶射進(jìn)來，那些書安靜地站在書架上，沐在月光里，像一排排等待出征的勇士般壯觀美妙，令人震動。那時我看了很多名著，都是以前萬分敬仰而沒辦法看到的，《戰(zhàn)爭與和平》《飄》《傲慢與偏見》《簡愛》《呼嘯山莊》，還有我最愛看的《平凡的世界》，那時，只恨自己只長了一個腦袋，一雙眼睛，如果有備份就好了，可以同時看兩本書。

那期間我曾看見一本小書《基督不到的地方》，小小的薄冊子，白色調(diào)的封皮，樹叢間歐式教堂的一角掩映在樹叢間，作者竟然忘記了，卻清楚記得內(nèi)容，講中世紀(jì)的一個傳教士家庭的沒落貴族青年，反對父親為自己選擇擔(dān)任一位傳教士的未來，因此被流放，在艱苦的流放旅程中，他寫到了物質(zhì)和精神所受的雙重折磨，唯一可以享受的日子，就是在雨后，跑到流放地的村子外，一個大土坑里，躺在那些黃色的泥土上，在那斜土坡上看著夕陽一點點落下去，聽著風(fēng)掠過身邊的野草，有時也看見一兩朵孤單綻放的百合，從而展開無邊的遐想。為了排遣寂寞，也為了填飽肚子或者報復(fù)這種無邊的寂寞，主角曾選擇與庸俗但具備原始善良的村中富裕家庭的寡婦偷情，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這部小書中描述的男主角本是個嗜書如命、追求自我價值的青年，可是在被流放后，卻一本書也讀不到，作者反復(fù)描寫男主角在夕陽下孤單落寞的身影，實際表達(dá)了一種無書可讀的苦悶，這給了我極深的印象，因為非常欣賞書中的一些描寫，所以一直想擁有這本書，但沒想到畢業(yè)后很多次逛書店都無法買到，這也成為讀書經(jīng)歷的一個小小遺憾。

許多人讀書是為了長知識，或者為了某些專業(yè)目的，我略有些不同，讀書是我的一種生活方式，漫無目的，只要有一點時間，那么一卷在手是首選。我很喜歡“廈大時光”書店的座右銘：“我們是時光的不可知者，從已被書寫的劍指前方到即將開始?xì)v險的筆端深處，從沉默的閱讀至現(xiàn)實，從這里到那里。如我們所未知，一切關(guān)于時光的探索將復(fù)被納入時光中?！?/p>

青春會消逝，閱讀卻可以使我們不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