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剪紙紋樣的視覺語言研究

李陽+林舜美+尹芳

中圖分類號：J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3729（2017）03-0102-07

關鍵詞：福建剪紙紋樣；視覺語言；符號；抽象形象傳達

摘要：作為一種視覺語言，福建剪紙紋樣有以下功能：一是作為刺繡的圖案底稿，用以輔助刺繡；二是作為祭祀禮儀的祭品，用以與神靈、祖先溝通；三是反映勞動人民的現(xiàn)實生活，表達勞動人民的生活理想和審美情趣。從符號學上來說，福建剪紙紋樣視覺語言是由具體的形象提煉出的抽象形象，以表達抽象意義的一種符號系統(tǒng)。福建剪紙紋樣視覺語言的審美價值體現(xiàn)在具有形象上、色彩上、效應上的美感。福建剪紙紋樣是一種高度概括的、再現(xiàn)與表現(xiàn)有機結合的藝術形式，它采用福建地區(qū)民眾中廣為理解的視覺語言形式，將規(guī)則與語境融會貫通，使受眾能充分理解傳者傳達的信息。

中國剪紙是一種用剪刀或者刻刀在紙、布等材料上制作花紋，用以裝飾、祭祀或禮儀的民間藝術。2006年5月20日，剪紙藝術遺產(chǎn)經(jīng)國務院批準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名錄[1]，而以漳浦剪紙為代表的福建剪紙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中國剪紙的子項，入選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擴展項目名錄。福建地處中國東南沿海，其剪紙視覺形象和造型風格獨特，自成一派，紋樣形象蘊含著豐富的歷史文化，表達了福建人民的生活實踐經(jīng)驗、社會風俗、道德觀念、生活理想和審美情趣，具有認知、表意、抒情、娛樂、祭祀、禮儀等多重社會功能和價值。福建剪紙最初是作為刺繡底稿出現(xiàn)的，題材多以刺繡物件為主，隨著漢民族風俗活動的盛行，加之受北方剪紙等中原文化的影響，漳浦剪紙開始應用于各種婚嫁、祭祀禮儀中。目前學界關于福建剪紙的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例如，周海彬[2]從福建具有代表性的民間剪紙談起，對各地的剪紙風格和藝術特征等進行了探索分析；李艷[3]從漳浦民間剪紙的表現(xiàn)技法、形象組合、造型特征、構圖形式、傳承創(chuàng)新等方面對其藝術特色進行了分析，揭示了福建漳浦剪紙的藝術表達形式和象征意蘊。但這些研究主要是從福建剪紙藝術的造型、傳承等角度來闡述，從福建剪紙紋樣視覺語言的角度來分析的少。鑒于此，本文擬從視覺語言的傳達角度來分析福建剪紙紋樣的功能、符號學意義、審美價值、特點和傳達過程，以供學界參考。

一、福建剪紙紋樣視覺語言的功能

“視覺語言”這一提法源于英語Language of Vision，王授之[4]在其論文《設計文化中視覺語言之體現(xiàn)》中闡述了視覺語言在設計文化藝術中的體現(xiàn)和應用。通常情況下，視覺語言被界定為可視化的形象，一般被限定在造型領域。一般的語言可以用聲音和文字來表達，而視覺形象需要借助于一定的實體來表達，所以視覺語言也必須依托于一定的視覺實體，是一種借助實體形象來表達抽象語言含義的視覺表現(xiàn)形式。當我們遇到不能用語言來表達的精神內涵時，常常借用視覺語言的形式來表達，比如圖樣（也即紋樣）?？梢哉f，視覺語言是通過各種媒介物運用在可視化藝術形式當中的，視覺信息由傳者向受者傳遞的過程也是通過視覺語言來完成的[5]。福建剪紙紋樣作為一種視覺語言，不僅其紋樣本身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而且具有傳承福建歷史文化，體現(xiàn)福建社會風俗，展現(xiàn)日常生活審美、祭祀、禮儀，以及表達人民生活理想、傳達價值觀的功能。

由于紋樣在產(chǎn)生的最初階段往往都有其特定的功能需求，因此要解讀福建剪紙紋樣的視覺語言，首先要了解它的功能。福建剪紙紋樣視覺語言的產(chǎn)生有其獨特性，其功能也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剪紙。2016年5月，筆者先后兩次去福建省漳浦縣和莆田市進行調研，拜訪了福建省工藝美術大師、福建省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剪紙項目代表性傳承人陳秋日、歐陽艷君、陳燕蓉女士，還拜訪了漳浦剪紙現(xiàn)代風格派代表以樂先生。經(jīng)過調查，我們認為福建剪紙紋樣主要有以下三種功能。

其一，作為刺繡的圖案底稿，用以輔助刺繡。福建剪紙紋樣受北方剪紙的影響，最初是作為刺繡花樣而出現(xiàn)的。刺繡的圖案復雜，在制作之初無法驗證圖樣尺寸、紋樣是否美觀、是否匹配所繡物件的大小，勤勞聰慧的福建婦女就用紙先剪一幅一樣大小的花樣，再照著剪紙花樣進行刺繡?，F(xiàn)存的很多剪紙，比如福建各地常見的肚兜花、香包花、肩圍花、圍涎花、扇面花、八卦花、領沿花、肩罩花、飯巾花、帽檐花等，曾用作刺繡花樣的傳統(tǒng)題材剪紙，往往按照服飾刺繡的形狀與紋樣剪就，并附以各種構圖精美的吉祥圖案，以期吉祥平安。我們在進行田野調查的過程中，隨處可見刺繡底樣的剪紙作品，如中國沿海地區(qū)民間剪紙傳承者代表之一林桃所創(chuàng)作的刺繡底樣《涎圍花》（見圖1），福建省工藝美術大師、福建省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剪紙項目代表性傳承人歐陽艷君女士創(chuàng)作的《香包花》和《肩圍花》（分別見圖2、圖3）。涎圍是福建漳浦地區(qū)幼兒圍在脖頸的一種配飾，其功能是擦拭和遮擋幼兒流出的口涎，漳浦婦女會在涎圍上刺繡精美的吉祥圖案，如蘭草、菊花、向日葵等，期盼孩子健康成長。香包花為香包刺繡的底樣，其紋樣有葫蘆、童子、梅花、蓮花等寓意吉祥的圖案。肩圍花則是用于肩圍的一種刺繡紋樣，作為服裝的一部分出現(xiàn)，同樣也是一種精美的裝飾。

其二，作為祭祀禮儀的祭品，用以與神靈、祖先溝通。其中比較有特色的樣式有莆田的禮品花。在祭祀神靈和祖先時，作為贈送的禮品或準備的貢品，都會附上一枚用紅紙制作的剪紙花，常見的內容題材有豬頭、豬腳、豬肚、雞爪等。這些剪紙花除作為禮物象征情意之外，更增添了一些意趣。比如，雞爪剪紙稱為“鳳爪花”，雞爪上還會飾有“戲牡丹”的圖案，十分美觀；豬肚上會附有肥碩豬崽的剪紙花頭。歐陽艷君女士講到，漳浦人對神靈非常虔誠，每月初一、十五都要祭拜神靈和祖先，而祭祀需要貢品，心靈手巧的祖母（漳浦婦女）會用紅紙剪豬腳、豬腿、整豬、大餅、月餅、茶壺、飯碗、筷子等來供奉祖先、神靈；待祭祀儀式完成后，祖母就會用火將這些貢品焚燒，以讓祖先和神靈“享用”到子孫和信徒們準備的貢品。常見的祭祀用的剪紙花有大餅花、月餅花、壽桃花、大豬花（見圖4）、豬蹄花（見圖5）、鱟花（見圖6）、螃蟹花等。這類剪紙往往以寫實的手法仿照祭祀禮品的形象創(chuàng)作，有淳樸天然的美感。漳浦人還會在這些剪紙紋樣中嵌以牡丹、石榴、卷草、壽字、喜字等吉祥圖案，賦予其吉祥的含義。其三，反映勞動人民的現(xiàn)實生活，表達勞動人民的生活理想和審美情趣。福建不同地區(qū)剪紙紋樣題材不同。南平等地區(qū)喜好以家畜為題材，風格粗壯樸實；沿海漳浦一帶則喜好以海洋生物水產(chǎn)為題材，造型生動活潑，風格細膩優(yōu)美；莆田、仙游一帶以禮品花為主，風格多華麗精巧。福建剪紙多體現(xiàn)勞動人民的現(xiàn)實生活，表達人民的價值觀念、社會道德等。例如，歐陽艷君的作品《故鄉(xiāng)的云》（見圖7），表現(xiàn)的就是故鄉(xiāng)人民的現(xiàn)實生活，紋樣以云朵串聯(lián)，有豐收的水果、稻米等物產(chǎn)，還有魚場里收獲的海產(chǎn)，故鄉(xiāng)的成片祖屋，表達對故鄉(xiāng)豐產(chǎn)豐收的期盼和對家鄉(xiāng)的熱愛。黃匏的作品《鬧花燈》（見圖8），表現(xiàn)的是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家家戶戶鬧花燈、賞花燈的熱鬧節(jié)日場景。

二、福建剪紙紋樣視覺語言的符號意義

所謂符號是指人們將一些事物的含義濃縮提煉出來的簡潔標識。隨著符號學研究的不斷進步和發(fā)展，藝術創(chuàng)作者常將一些藝術符號作為藝術創(chuàng)作的元素，用來表達某種意義。但不是所有的視覺意象都可以被稱為符號，能被稱為符號的元素必須符合一定的標準。張憲榮在《設計符號學》一書中指出：“它（符號）必須是能指與所指的雙面體；必須是人類的創(chuàng)造物；必須構成獨立于客觀世界的系統(tǒng)?！盵6]福建剪紙紋樣正是這樣一種視覺符號，是能指與所指的雙面體，是福建先民的創(chuàng)造物，是獨立構成于客福建人表達思想的一種形式。這一通過福建人民賦予其含義的過程，就是我們所說的“意指”。比如圖9，作品中的桃子代表長壽幸福美滿的含義，桃子上又裝飾了喜鵲和梅花的紋樣，代表吉祥幸福。人們通過“意指”將自己的主觀思想和美好愿望寄托在桃子的紋樣上，表達對生活的美好向往。

紋樣的符號學意義在于它來源于某個社會群體，并且反作用于該社會群體，以喚起某種感受，所以福建剪紙紋樣視覺語言是由事物的具體形象提煉出的抽象形象，以表達抽象的思想含義的一種符號系統(tǒng)。福建剪紙紋樣就是通過其視覺形象來表達人們的精神風貌，且具有較強烈的審美意蘊。

三、福建剪紙紋樣視覺語言的審美價值

隨著社會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和人們審美觀念的更新，剪紙紋樣的某些功能和意義逐漸減

弱，而其審美價值逐漸占據(jù)主導地位。剪紙紋樣的審美功能有時也變成了純粹的審美需求和裝飾需求，而不再具有某些實用功能。福建剪紙紋樣主要表現(xiàn)為具象事物的概括和抽象化的形象，這些抽象形象的共同特點就是具有美感，而具有美感的視覺形象具有審美價值。

其一，具有形象上的美感。從造型角度來分類，紋樣可分為寫實的和抽象的。就福建剪紙紋樣而言，多是寫實性的紋樣，形象生動地反映了美好的事物（如牡丹紋、桃子、鱟紋、魚紋等紋樣），以及福建人的生活和生產(chǎn)場景（如打魚、種田、豐收等紋樣）。

其二，具有色彩上的美感。從色彩上來說，福建剪紙主要采用大紅色的紙或者絨布。在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含義中，紅色具有喜慶愉悅的含義。從審美的角度來看，福建剪紙紋樣所使用的色彩符合人們的心理需求，象征生活紅紅火火蒸蒸日上，給人以和諧、愉快的感受。

其三，具有效應上的美感。福建剪紙紋樣視覺語言兼具靜態(tài)美與動態(tài)美，動態(tài)美并非說剪紙是可以動的，而是說其能營造出一種視覺上的動態(tài)感覺。比如，在二維平面的作品中，創(chuàng)造出三維立體的空間，展現(xiàn)出時空的變化，給觀者以全方位的動態(tài)感受，使觀者從剪紙紋樣所營造出來的場景中感受到動態(tài)的美感。當然，福建剪紙紋樣也具有靜態(tài)美，常給人帶來莊重和平靜的感覺，其靜的氛圍能給觀者帶來美的享受。

四、福建剪紙紋樣視覺語言的特點

視覺語言并非我們通常所說的語言，它是由視覺基本元素和設計原則所構成的一套傳達意義的規(guī)范或符號系統(tǒng)，是一種將具體的形象濃縮為極度概括和抽象的視覺符號，以傳達作者主觀意圖的藝術形式。福建剪紙紋樣視覺語言具有以下幾個特點。

其一，福建剪紙紋樣視覺語言是一種高度概括表現(xiàn)的藝術。表現(xiàn)就是將所要表達的事物呈現(xiàn)出來。在視覺藝術中，表現(xiàn)是指藝術創(chuàng)作者的主觀表達，其視覺形象的認知程度越低，其表達的就越抽象；反之，其視覺形象的認識程度越高，其表達的就越具象。福建剪紙紋樣的內容來源于生活中的事物，作者將生活中尋常所見的事物，通過藝術化的提煉和概括，在剪紙中表述和描繪出來，經(jīng)過不斷的演變，這些紋樣逐漸穩(wěn)定固化，變得抽象并且含義相對穩(wěn)定。

其二，福建剪紙紋樣視覺語言是一種再現(xiàn)藝術。福建剪紙紋樣視覺語言就是用概括抽象的圖形，再現(xiàn)圖案指代事物的原始狀態(tài)和情境的一種藝術形式。觀者看到福建剪紙紋樣，即可理解到其深刻的含義，體會到作者要展現(xiàn)的情感。例如，圖9中所示的壽桃紋就是一種典型的再現(xiàn)性紋樣，是概括并且藝術化地處理了的桃子的紋樣，再現(xiàn)了壽桃這一形象。壽桃這一形象在中國文化中有長壽的含義，并且壽桃中有喜鵲的紋樣，喜鵲有報喜的寓義，所以這幅剪紙作品就精確地向我們再現(xiàn)了長壽、喜慶、吉祥等情感。

其三，福建剪紙紋樣視覺語言是再現(xiàn)與表現(xiàn)有機結合的藝術。從視覺藝術的創(chuàng)作、研究規(guī)律來看，表現(xiàn)和再現(xiàn)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再現(xiàn)是基礎，表現(xiàn)是手段，兩者有機結合才是優(yōu)秀的藝術創(chuàng)作。對于大多數(shù)福建剪紙紋樣而言，有時候很難嚴格地將再現(xiàn)和表現(xiàn)區(qū)分開來，兩者多是融合在一起的，相輔相成，有機結合，展現(xiàn)出福建剪紙藝術的獨特魅力。

五、福建剪紙紋樣視覺語言的傳達過程

福建剪紙紋樣視覺語言的傳達，是一個傳達和接受的過程，傳者向受者傳達的內容往往是一些抽象的思想，具有抽象性的特點。由于傳達的信息具有抽象性，無法被對方所直接接受，這就需要在傳遞信息的過程中進行編碼，編碼后的信息就是信文。信文必須采用雙方所能達成共識的編碼方式，以便被受眾所接受。福建剪紙視覺語言傳達的基本過程見圖10。其中，“編碼過程”指的是發(fā)信人（剪紙創(chuàng)作者）向收信人（剪紙觀看者）發(fā)送信息的授受行為，“規(guī)則”指的是剪紙創(chuàng)作者在進行剪紙創(chuàng)作時所應用的剪紙圖案構成法則，“解碼過程”指的是收信人看到剪紙作品時通過自己的主觀感受來解讀作品的過程，“信息1”指的是發(fā)信人想表達的原始信息，“信文1”指的是發(fā)信人創(chuàng)作的作品形象，“信文2”指的是收信人看到的剪紙作品，“信息2”指的是收信人所領會到的剪紙作品的意義，“噪聲”則指的是信息傳遞過程中的干擾因素，如剪紙作品呈現(xiàn)不完全、解讀受到干擾等情況，噪聲會影響剪紙作品信息的傳遞，使收信人不能很好地領會發(fā)信人傳達的信息。

下面我們以上文所提到的壽桃紋為例，來說明福建剪紙紋樣視覺語言傳達的基本過程。壽桃紋視覺語言的發(fā)信人就是該剪紙作品的創(chuàng)作者林桃，而收信人則是指所有能看到壽桃紋的人。雖然收信人受到地區(qū)、文化背景的影響，對同一個信息的接受和理解會有差異，但在中國文化大背景下，收信人一般認為壽桃紋傳達出來的是長壽、吉祥、喜慶的信息。

在有些視覺語言的傳達過程中，傳達依存于固有的編碼規(guī)則，收信人對發(fā)信人發(fā)出的信息完全沒有改變，單純地接收發(fā)信人的信息。而有些視覺語言的傳遞是在一個完全未形成任何規(guī)則的符號系統(tǒng)中所產(chǎn)生的一種情況，符號賦義過程是從編碼開始的，沒有任何規(guī)則可循，信息的重建只能依據(jù)語境進行詮釋，收信人則完全根據(jù)自己的分析認定其意指作用，與發(fā)信人沒有任何關系。[7]福建剪紙紋樣視覺語言采用的是一種共存型的傳達方式，既依存于規(guī)則，又依存于語境。它是采用福建民眾廣為理解的視覺語言形式，將規(guī)則與語境融會貫通，使受眾能充分理解傳者所傳達的信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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