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清華簡·說命》所載傅說事跡史地鉤沉

      2017-07-07 09:07:39張倫敦
      古代文明 2017年3期

      張倫敦

      提 要:本文綜合比較《清華簡·說命》、卜辭及傳世文獻,從史、地兩方面鉤沉傅說事跡本貌。史指人物事跡,即以簡文《說命》上篇所載武丁夢得傅說及傅說攻伐失仲兩事,結合“弜”、“失”兩族卜辭,考析殷代雄族“弜”乃“弼人”的歷史原形人物,失仲亦即卜辭之失侯,卜辭所載武丁伐失與傅說伐失仲應視為一事。地指傅說事跡發(fā)生的地域環(huán)境,簡文《說命》所載“員土”當訓作“云土”,其與武丁時代“北海之州”的地域面貌及職能區(qū)劃密切相關,《周禮》對圜土及其附屬刑制的表述即以“云土”為底本擬構而來。此外,“云土”還與帝辛時期征夷方卜辭中“云奠河邑”的地名相關,由此可窺知北海之州自武丁以后的政治地理沿革。

      關鍵詞:傅說;弼人;失仲;云土;云奠河邑

      DOI: 10.16758/j.cnki.1004-9371.2017.03.006

      《清華簡·說命》主要記述傅說與殷高宗武丁的對話,其中簡文上篇載武丁夢得傅說的事跡,此與《國語》、《史記》等傳世文獻所記大體契合,惟簡文《說命》直述百工之一的弼人“得說于傅巖”,1弼人“厥俾繃弓,引關辟矢”之際偶遇正在筑城的傅說,并記傅說當時之狀“腕肩如椎”,2諸此細節(jié)增益不少武丁夢得傅說的中間環(huán)節(jié)。3其次,關于傅說的身份和居地,諸子皆載傅說為殷之胥靡,身份至賤,4簡文《說命》與之相合,但簡文直言傅說“庸為失仲使人”,5可堪注意者,北海之州的“圜土”在簡文中原作“員土”二字,尋字究源或可厘清北海之州的本貌。此外,簡文《說命》詳載武丁授意傅說攻伐失仲的重要事跡,不見于傳世文獻,但結合卜辭中有關弜、失兩族以及武丁伐失的記載,再輔以對北海之州“云土”本貌的考析,或可部分還原簡文所記弼人、失仲的歷史身份,厘清傅說攻伐失仲的事跡原委,對了解武丁一朝的史事頗有助益。

      一、弼人:百工之一抑或殷代雄族

      簡文《說命》上篇言“惟弼人得說于傅巖”,6弼人在傅說事跡中是穿針引線的小角色,這與傳世文獻絕口不提其名徑以“百工”概稱相契,但同在武丁時代,活躍著一個以“弜”自稱的族氏或方國,是為殷代雄族之一,與弼人似有關聯,其系聯處須先從弼人的職能說起。

      (一)從“厥俾繃弓,引關辟矢”說弼人的職能

      簡文《說命》對弼人偶遇傅說的情形有如下描述:

      王命厥百工向,以貨徇求說于邑人。惟弼人得說于傅巖,厥俾繃弓,引關辟矢。說方筑城,縢降庸力。厥說之狀,腕肩如椎。1

      “弼人”在簡文釋文中寫作“人”,整理者將“人”,整理者將“”隸定為“弼”字甚確,2并云“弼人當為與制弓有關的職官?!?但“弼人得說于傅巖”下八字句“厥俾繃弓,引關辟矢”尤難通釋,學界對此句的解釋歧義紛呈,4然無論采取哪一家的說法,皆差強文義,竊以為從“弼人”的職能來理解此句文義。

      整理者援引《荀子·臣道》云:“‘弼,所以輔正弓弩也。唐蘭《弓形器(銅弓柲)用途考》一文云即《儀禮·既夕禮》之‘柲”,5“弼”又寫作“弻”,唐氏從弻的字形、訓義以及和弻有關的閉、柲、棐、榜等訓義,揭示“弻是在弛弓時縛在弓里以防弓體損傷的,這種器物是用竹席捆綁的,或用竹木制成的,也有銅的”,6據此,弼人的職能就是在弓里安裝柲形器以防止弓體鈍傷。

      既知弼人職能,對“厥俾繃弓,引關辟矢”句的文義解釋就能有的放矢了?!柏寿驴嚬彼淖郑碚哚尅翱嚒睘椤笆绷x,7“繃弓”即“束弓”,何以要束弓?因為弼人在弛弓時要以柲來束縛弓體,使弓在保存不用時不致于鈍傷。至于“引關辟矢”四字,“關”簡文原作“”,《左傳》昭公二十一年“豹則關矣”,段玉裁注“或假貫為關”,8則“關”或有貫串之義?!氨偈浮?,整理者疑即《周禮·司弓矢》“八矢”之一的“庳矢”,庳矢”主要用于習射和禮射,9則“引關辟矢”四字指弼人將供殷貴族習射或禮射之用的庳矢串裝起來。綜上,這八字句恰是描述弼人在傅巖這個地方整理好弓矢,即將啟程返回大邑商的情形,簡文整理者訓“厥”為“將”,10其意甚確,就在弼人整理好弓矢行將出城時,偶遇了正在筑城的傅說,故下文緊接著寫到“說方筑城”,以“方”字暗示弼人偶遇傅說乃天命使然,古人用字很到位。

      (二)甲骨金文中所見的殷代雄族“弜”

      卜辭“”字,前人釋為“弜”,象兩弓重疊之形,字形如唐蘭先生所言“是很清楚馳弓的樣子”,11王國維早先考訂“弜”是柲的本字,其音當讀如“弼”,12學者多從。“弜”在卜辭中有兩種用法:一是表否定含義,二是用作人名、官名或方國名、族氏名,且弜在表示這一類名號時往往是指代一個群體對象,下文就著重討論“弜”的第二種用法。

      “弜”作為人名或官名,見于“作父乙簋”,(《集成》3.4144;下文省稱簋)此器被定為商末帝乙時,器銘中“弜師”一稱謂,多被認為是人名或官名。考慮到弜之得名與作為武器的弓箭密不可分,且上古時人名、族名往往不加區(qū)別以致混用,故推測簋中所記的“弜師”極有可能是弜族的一個首領,尚武的古族往往以武器或其配件作為自己的族名,“弜”作為族氏或方國之名蓋由此,這與卜辭中常見的戉、戈等都是以武將的身份活躍于戰(zhàn)場的情況是一樣的。據最新考古發(fā)掘表明,殷代的工匠兼有士兵的身份,即平時在作坊內鑄造青銅兵器,戰(zhàn)時可隨軍出征,1卜辭中作為國族的“弜”其前身或是制造柲形器的弼人群體,由匠人蛻變?yōu)橐蟠圩鍛且粋€較長的演進過程。

      在商代的金文和卜辭中,弜通常以族氏或方國出現,皆可追溯到武丁時代。如殷墟婦好墓出土的“亞弜組”青銅器,唐蘭引《尚書·牧誓》之文指出“亞”是商周時用兵的一種集團,其級別比師、諸侯低,2由此官名可知弜確實對商王履行有軍事征伐的義務,此亞弜組銅器是弜給商王的貢器,其中有一件亞弜大圓鼎,“從形制與紋飾看,似早于婦好組的銅器,可見它受殷文化的影響可能較早,否則不可能鑄造出如此成熟的大鼎”,3據此器形,弜作為族氏或方國興起的時間不遲于武丁朝。

      此外,武丁時期的卜辭亦有不少關于弜入貢的記載:

      (1)弗其。取弜馬氏在。(《合集》20631)

      (2)乙未卜,丙子……曰弜來馬……4(《合集》9174)

      (3)弜入二百二十五。(《合集》9334)

      從(1)、(2)卜辭看,作為國族的弜對商王有“貢馬”的義務,另(3)中的“入”在卜辭中也多表示入貢,可知武丁時弜就已經附屬于商,正如裘錫圭所言“此族與商王的關系頗為密切”。5另從簋的“弜師”稱謂,又知弜作為族氏或方國一直延續(xù)到商末,關于弜的地望,有觀點認為在今豫西一帶。6

      (三)小結

      綜上,在武丁時代,弼人確以兩種反差極大的面貌示人:其一,作為個體的匠人來講,“弼人”是簡文及傳世文獻提及的百工之一,屬于勾連故事的小人物;其二,“弼”(或弜)作為族氏言,誠如卜辭及金文中所反映那般,是活躍在武丁時代一個頗有勢力的雄族。弼人或弜在這兩類敘述中,大、小角色頗有落差。從上文所述看,引薦傅說的“弼人”應與甲骨金文中的殷商雄族“弜”有關,下文將進一步申論。

      二、失仲:傅說踐之抑或王于興師

      武丁既得傅說,遂轉承天意曰:“天乃命說伐失仲”,7傅說乃踐失仲,簡文對此事述之較詳,是傅說事跡的核心故事,傅說其人亦由此發(fā)跡。武丁卜辭亦有“伐失”之事,戰(zhàn)事直由商王運籌帷幄,“弜”作為重要角色參與其中。綜合簡文、卜辭,皆有“伐失”事,又皆在武丁朝,“失”應與傅說攻伐之“失仲”存在關聯,惟“伐失”的梗概細節(jié)在簡文和卜辭中表述不同,現予以析論。

      (一)由“說伐失仲”說“赦俘之戎”

      關于“說伐失仲”,茲錄簡文相關內容如下:

      失仲是生子,生二牡豕。失仲卜曰:“我其殺之”,“我其已,勿殺”。勿殺是吉。失仲違卜,乃殺一豕。說于圍伐失仲,一豕乃旋保以逝,乃踐,邑人皆從,一豕隨仲之自行,是為赤(赦)(俘)之戎。8

      對于“赤之戎”的“戎”字,有觀點認為“戎”當“戎狄”、“戎人”講,則“赤”為戎狄之名,或是指赤之地的戎人。9簡文整理者則隸定“赤”為“赦”字,并注:“戎,指兵事”,1則“赤之戎”即“赦俘之戰(zhàn)”的意思。對此兩種解釋,廖名春的意見較為中肯,“如果說是講‘赤之戎來源的話,就偏離了簡文的主題。文獻的習稱固然重要,上下文的意義、語境則更為根本”,2所以釋為“赦俘之戰(zhàn)”于文義更恰。對于“赦俘之戰(zhàn)”,楊蒙生認為“赦俘”指圍伐之后,傅說未對失仲之民及敗北者趕盡殺絕,俘而赦之,故稱。3但通觀全文,“赦俘之戎”應是對傅說伐失仲這場戰(zhàn)事的定性,須結合傅說當時的身份來理解。

      簡文開頭即言傅說“庸為失仲使人”,對于“庸”字,整理者引《荀子·解蔽》注:“役也”,句意傅說為失仲庸役之人,4這與傳世文獻描述傅說“衣褐帶索”,5為“胥靡”、“至賤”之人的記載相契,故傅說可能是刑徒之屬,亦可謂之“胥靡”。裘錫圭認為胥靡也不是刑徒的專稱,俘虜為奴及有些未被刑的囚犯也可稱為胥靡,并從字義上解釋“胥靡由于被人用索系聯在一起而得名”。6則“庸為失仲使人”的傅說本人無疑也屬于“俘人”這類群體,“俘”字應從廣義上來理解,指在失仲統治下的大批庸役之人,既有胥靡等刑徒亦包括俘虜等奴隸。據傳世文獻的記載,這些“俘人”被圈居在一個指定的地域來服苦役,即《周禮·秋官·大司寇》所說的“圜土”:

      五曰國刑,上愿糾暴。以圜土聚教罷民,凡害人者,置之圜土而施職事焉,以明刑恥之。其能改者,反于中國,不齒三年;其不能改者,殺。7

      鄭玄注:“圜土,獄城也。聚疲民其中,困苦以教之為善也。”孫詒讓案:“罷與疲同,是人之疲病者?!?則圜土為聚集囚徒的場所,囚徒要在圜土從事艱苦的勞役,是故既疲且病。聯系簡文述弼人偶遇傅說時的情貌“厥說之狀,鵑肩女惟”,就是對“疲民”的寫實性描述,整理者將“鵑肩女惟”四字釋讀為“腕肩如椎”,事實上,若人長期從事艱苦的勞役,加之生存環(huán)境惡劣,勢必會疲病饑瘦,肩骨突出有如錐形。另據《周禮》,對此“疲民”要“置之圜土而施職事焉”,鄭玄注:“施職事,以所能役使之?!?則傅說未被庸役之前,蓋以板筑謀生。

      被失仲庸役的“使人”,不在少數,傅說是其一,據《周禮》對“圜土”的描述,這類庸役之人的生存環(huán)境較差。簡文言傅說攻伐失仲,“乃踐,邑人皆從”,10此“邑人”蓋指居于城邑的失族人或管理俘人的官吏,除被失仲庸役的俘人,邑人也參與了此次圜土的暴動,群起響應傅說,遂一戰(zhàn)告捷,是為“赦俘之戎”。

      (二)卜辭中所見的“失”及“伐失”

      就人名稱謂言,失仲極可能是失地的領主,這種行輩前加地名前綴的命名方法常見于周代的史料文獻,如虞仲、虢仲、蔡仲等例,簡文“失仲”也可與卜辭中作為國族的“失”聯系起來看待。11據卜辭記載,“失”地的領主稱為“失侯”,或省稱“失”:

      (4)丙寅卜,爭,貞乎龍失侯專祟。(《合集》6834正)

      (5)壬戌卜,爭,貞氣令田于失侯。十月。(《合集》10923)

      (6)辛亥卜,貞失侯來七羌,翌甲寅用于夫甲,十三月。12(《合集》227)

      (7)貞失不其隻羌。(《合集》188正、189正)

      例(4)中的“祟”在卜辭中多表示施加災咎之義,或借為殺,1據張亞初先生考訂:“”是殷商時山西境內的一個國族,就是“”(從不從十)字,即《左傳》僖公十年的晉國丕鄭、丕豹之丕,以國為氏。2此片卜辭屬于武丁時期,知武丁曾命失侯懲罰與商敵對的方國,至于的具體地望,疑在晉南平陸縣界,“平陸在春秋時為虞國地,漢代為大陽縣地,唐天寶初因開漕瀆得古刃,篆文曰‘平陸,遂改今名”,3蓋“”字篆文之形與“平”字極像,故唐人極有可能將古刃篆文“陸”誤釋為“平陸”,且《廣韻》以、丕為同字,“丕,大也”,平陸在漢代稱大陽縣,大陽之陽即指中條山以南之河陽地,則大之命名正與丕相契,若此說不誤,可推知失侯的轄地也當在晉南,蓋離平陸不遠。例(5)“田”讀作“甸”,《逸周書·職方解》孔晁注:“甸,田也,治田入谷也”,潘振云:“甸之言田,為王治田出稅?!?則此片卜辭是講商王派到失侯的領地上開墾田地,則失侯與商王的關系不似平常的方國與王朝的關系,失應當是附屬于商的與國。例(6)和例(7)反映失侯向商王獻俘羌人,據統計,同期的卜辭涉及“隻(獲)羌”的歷史人物還有臿、戉、光、弜等,多是商王的臣屬,則失侯的身份亦可類比。另有觀點認為卜辭中的失侯就是《逸周書·世俘解》“告禽霍侯、俘艾佚侯小臣四十有六”的“佚侯”,5那么歷代失侯與商王的臣屬關系似一直維持到殷商覆沒之際。

      綜上卜辭,可知作為國族的失早在武丁時就已經是商的與國,惟其地望據上文推測在晉南一帶,與殷商王畿有一定的距離,故可想見作為商王臣屬的失侯,在政治上當保有一定的獨立

      性,而卜辭中有關“伐失”的記載正好佐證這點:

      (8)……貞余勿乎……敦失,……既。(《合集》7018)

      (9)癸丑卜,其克失。(《合集》7024)

      (10)壬申卜,貞雀弗其克失。(《合集》53)

      (11)庚戌卜,令比伐失。(《合集》19773)

      例(8)“敦失”之“敦”作為動詞在卜辭中常有軍事迫伐的含義,據劉釗分析,“伐”基本上只用于殷對方國的征伐,而“敦”字,殷與方國皆可稱用。6上古兵刑不分,商王對臣屬的懲罰也可興武力討伐之,商王卜問對失動武,蓋因失侯不再聽命于商王;例(9)、(10)和(11)反映商王曾派雀、、等征討失侯,其中雀是武丁時重要的王朝大臣,7卜辭記有一系列雀參與平定的戰(zhàn)事,伐失是其一。

      此外,弜也參與了伐失的戰(zhàn)事,從商王反復貞卜弜伐失的卜辭看,弜在此次戰(zhàn)事中的地位至關重要:

      (12)已卯卜,王,貞余乎弜敦失,余弗弜。(《合集》7014)

      (13)辛未,王令弜伐失,咸。(《合集》19957正)

      (14)丙子卜,弜失。(《合集》7017)

      (15)丙戌卜,貞弜在失,不水。(《合集》5810)

      (16)甲寅□,弜今日失。允。(《合集》20381)

      例(12),由商王武丁親自貞卜,“”字不識,或是對弜的一種處置;例(13),武丁親令弜伐失,可見在此次伐失戰(zhàn)事中,弜直接受商王調遣;例(15)和例(16),從商王對弜師在失地作戰(zhàn)情況的反復貞卜看,可見武丁對伐失戰(zhàn)事的進展十分關切,另比對相關卜辭,伐失戰(zhàn)事從最初謀劃部署到最后貫徹落實,其間的過程至為曲折,與

      上文例(4)同版的卜辭有“貞弜勿其葉王事”(《合集》6834正),“葉,古文協”,8武丁起初對弜能否協助王事抱有疑慮。同期卜辭中還有“其弜”、1“其戎弜”、“敦弜”(《合集》7026、7027、7029),似反映弜也曾違背過武丁的王命,聯系到例(12)中“余弗(弜)”及“勿取弜”(《合集》7030)等卜辭來看,可知弜最終還是屈服于王命出兵伐失。卜辭還記有“□未卜,〔貞〕弜眾其喪”和“乙酉卜,王,貞弜不喪眾”(《合集》53、54),則反映出弜師在失地的軍事進展不甚順利,但終以“(執(zhí))失”(《合集》5862)宣告了整場戰(zhàn)事的結束。綜合上述卜辭,弜應是伐失的主將,負責具體的軍事行動。2

      “伐失”當與伐缶、伐亙等方國一道構成武丁前中期經營西土所采取的一系列軍事征伐的重要舉措,更有學者指出“伐失是武丁振興王朝諸役中的一件大事”。3張亞初考訂缶方和亙方屬于鬼方的方國,進而認為武丁初期征伐此類方國屬于傳世文獻記載的“伐鬼方,三年克之”的一部分,4但據卜辭,失侯作為商王的臣屬,其性質應有別于缶、亙等方國,“伐失”應是武丁對不聽王命的叛臣采取的懲罰性軍事舉措,但不排除伐失與征伐缶、亙等西土方國有直接或間接的聯系?!笆А痹谖涠∫院罄^續(xù)出現在祖庚、祖甲和武乙、文丁時期的卜辭中,或在王朝出任貞人,或供職于王廷,據羅琨推測“可能是擒拿了叛亂者之后,武丁重新任命親信之人為失侯,加強了對失侯之地的控制”。5

      (三)小結

      綜上,簡文所述“說伐失仲”和卜辭所載“伐失”兩事應為同一事件。據現有史料,兩次戰(zhàn)爭的時間皆在武丁執(zhí)政的前期。簡文所記的“失仲”和卜辭記載的“失侯”或為同一歷史人物,有理由將簡文中“說伐失仲”的事跡和卜辭中武丁對“失”的軍事討伐視為同一歷史事件。據卜辭記載,“弜”是伐失的主將,這對簡文《說命》里提到的小角色“弼人”的身份界定提供了間接比對的證據,盡管兩者在不同文本的敘事中扮演的角色懸殊,但從文本撰成的先后關系看,卜辭中記載的“弜”或許就是簡文中“弼人”的歷史原型。此外,據簡文所述,失仲(失侯)乃傅說踐之,在“赦俘之戎”中,傅說是核心人物,但在卜辭所記的伐失戰(zhàn)事中卻只字未提,相反商王武丁才是運籌各方勢力興師討伐失侯(失仲)的核心角色,而弜作為王于興師次一級的事件人物也遠比傅說更為重要且更為高級。

      三、傅說事跡的本源與流變

      以上從簡文及卜辭記載初步鉤沉出傅說事跡所蘊含的史實要素,下文綜合上文試對傅說事跡的源變過程作一初步探析。以文本生成的先后關系看,卜辭的記載相較于簡文《說命》明顯是實時性記錄,簡文應當是事后的總結性記錄,由于簡文撰成的時間明顯晚于卜辭,其記錄惟有部分真實可信,故欲探尋傅說事跡的本源,要以卜辭的記述為基本的事實框架,再擇簡文中符合情理的故事部分填充卜辭的缺白。據卜辭反映,伐失從策劃到實施的過程并不順利,其間武丁的王命多被下屬違背,典型者如弜,爾后經過一系列復雜的政治手段運作后,武丁方才統籌起各方勢力興師伐失,弜作為伐失的主將負責具體的戰(zhàn)事,但僅據卜辭記載,尚不足以還原戰(zhàn)事的更多細節(jié),只能大體勾勒出弜在失地進行的戰(zhàn)事不是很順利,最后以失侯被執(zhí)宣告整場戰(zhàn)事的結束。對于卜辭的缺白,簡文《說命》上篇恰好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故事文本,即“赦俘之戎”。

      故合簡文、卜辭所記,失仲的垮臺可能是由于當時內外部因素共同促使的結果,即武丁經營西土發(fā)動對失侯的懲罰性戰(zhàn)事,為“赦俘之戎”提供了一個外部政治環(huán)境,值此契機,傅說在云土的暴動相應取得了勝利。赦俘之戎可以視為武丁經營西土的一個意外組成部分,名義上屬于弜主導下的伐失戰(zhàn)事,但作為實錄的卜辭卻未言及傅說,可能赦俘之戎在當時并不被看作是重要事件。商王朝起初對云土發(fā)生的暴動,似乎持謹慎觀望的態(tài)度,傅說在云土的暴動,在武丁伐失的大背景下,立顯出復雜微妙的政治效應,據簡文《說命》上篇末言:“說來,自從事于殷,王用說為公”,1細味其語,當有深意,以當時的歷史情勢分析,傅說最終倒向商王朝,或許是明智的選擇。

      從簡文看,傅說可能由伐失的主將“弜”引薦給武丁,然隨著傅說事跡的流傳,“弜”反以百工之一的“弼人”現身,與此相反,傅說則由卜辭中的無名之輩躍升為主要的角色人物,在后人的記述中,傅說往往以圣人、賢臣的面貌示人,其反差之大出乎預料,但由簡文中、下篇記述武丁與傅說的對話看,傅說的才能賢德無疑是被后人夸大其辭了,再后來,傅說作為逸士隱居在圜土的說法漸次流行開來,此又當與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思潮相脈動了。相較于卜辭中雄踞一方的失侯,失仲在簡文中的角色形象明顯被弱化處理,由此傅說的主人公形象被更好地烘托,及在后世文獻的敘述中,遂完全抹去了失仲其人其事。與此相對,武丁與傅說的聯動關系在民間流傳中反被加強,只不過傅說事跡被包裝成明君賢臣相知相得的故事樣態(tài),且生發(fā)出“王命厥百工向,以貨徇尋求說于邑人”這種戲劇性的情節(jié)來,至于歷史上的伐失,在簡文中,轉借武丁之口“天乃命說伐失仲”,遂掛上替天行道的大旗。蓋此種故事情節(jié)的衍生,當由官方對傅說在失地的暴動持模糊的態(tài)度所致,畢竟武丁任用一介胥靡之徒傅說本就很有爭議性,放諸當時的政治情勢中考量,掩蓋云土暴動的實質和神化武丁夢得傅說,則勢必有利于多方政治勢力作出妥協,對于武丁亦可實現安定民心的企圖。

      此外,有必要對簡文《說命》三篇的撰成年代試作初步判定,由上所析,簡文《說命》所載的傅說故事并非傅說事跡本初的事實樣態(tài),以此可推斷簡文非武丁朝的實錄。進而論之,傅說事跡在經過一段時期的流傳演變后,方才呈現今日簡文的面貌,但較之后世文獻對傅說事跡的載述,簡文的內容又部分地貼近事實原貌,故推測其并非遲至春秋、戰(zhàn)國方撰寫成文。且就簡文全篇始終貫穿有天命、擇賢、德政的隱性主題,再佐之殷周之際文王、周公曾征引過殷人典冊史事的客觀事實,2由可初步判定簡文《說命》三篇大體撰成于殷周之際。3惟其在編撰成文時更多地采用了武丁以后民間流傳的傅說事跡的版本,而非官方對傅說事跡的如實記述,故簡文《說命》在寫定成文時,是“稀釋”信史而造就的經典故事,這與顧頡剛提出的“層累地造成古史”同屬于古史形塑的一種范式。

      四、北海之州:由云土到圜土的歷史地理學考察

      傅說以“赦俘之戎”終結了失仲的統治,簡文對此戰(zhàn)的相關歷史地理背景語焉不詳,僅提到“其為說邑,在北海之州,是為員土”。4綜合傳世文獻和簡文看,北海之州、圜土、傅巖和說邑無疑指代同一地域,而簡文和卜辭中提到的失侯(失仲)的領地無疑也和北海之州重合,前文已析,失侯(失仲)的領地大概在晉南地區(qū),相反傳世文獻對傅巖地望的記載卻頗為清楚,《尚書·說命》孔穎達《正義》引孔安國傳云:“傅氏之巖在虞、虢之界,通道所經,有澗水壞道,常使胥靡刑人筑護此道。說賢而隱,代胥靡筑之以供食?!薄墩x》:“孔必有所案據而言之也”。5

      “虞、虢之界”與上文初步界定的晉南地區(qū)是小大包含關系,如此,則指明了一個大致的方向,即在晉南處去尋北海之州。

      (一)圜土考

      北海之州,顧名思義,當更在極北懸遠之地,孫詒讓云:“虞、虢界近南河,距北海絕遠,《墨子》、《尸子》說蓋與漢晉以后地理家異?!?在后人的地理認知中,晉南為傳統的華夏之地,是中原的核心組成部分,若冠以“北海之州”這類名號實難令人接受,孫詒讓對“虞、虢之界”的質疑似也合乎情理。但上古之事距今久遠,今人以為怪異者,古人則平??粗藭r代文化隔膜所致。故在探究北海之州時,須注意當時的歷史、地理因素,要以當時的“天下觀”去理解當時的地理概念,如此勢必要對后世的一些成說抱持謹見。

      如《周禮》對“圜土”的表述,其言“以圜土聚教疲民,凡害人者,置之圜土而施職事焉,以明刑恥之。其能改者,反于中國,不齒三年;其不能改者,殺”。2如文所言,“圜土”乃是由國家設置的特殊牢獄或勞改場所,但令人費解處,如此重要的國家牢獄竟然建置在“國外”,以至清人俞樾都覺此事甚為荒唐。3此外,緊隨“圜土聚教疲民”的表述,《周禮》又相繼記述了“禁訟入束矢之制”和“嘉石、肺石之說”,細察文義,這兩段表述除與前文“圜土說”不相銜接外,尚難以情理度之,如“以嘉石平疲民,凡萬民之有罪者過而未麗于法,而害于州里者,桎梏而坐諸嘉石,役諸司空……以肺石達窮民,凡遠近惸獨老幼之欲有復于上而其長弗達者,立于肺石三日,士聽其辭,以告于上,而罪其長”,4依罪之輕重,犯人坐諸嘉石有三日、五日、七日、九日之別,后人解“嘉石”即嘉善之文石,“欲使疲民思其文理,以改悔自修”,5解肺石即赤石,窮民即“天民之窮而無告者”。6古有面壁思過之事,卻不聞有矚石文理使人思心向善之說,古有木鐸伐鼓之事,卻不聞窮民立于肺石三日赤心不忘告遂可下情上達。無論是《周禮》原文對圜土及其附屬刑制的表述,還是后人注疏通解,常識及情理上皆難以通融。

      《周禮》成書較晚在學界已為共識,書中記載的諸多制度文物可視為后人對先代的系統表述,如此勢必存有臆撰的成份,此段對圜土及附屬刑制的載述也當如是觀。簡文整理者將“員土”釋為“圜土”,若據《周禮》之制為解無助于問題解決。其實,運用古音韻學手段,將簡文《說命》篇的“員土”讀作“云土”,可能是對圜土謎題的一次直探本源的破解。

      “員”釋作“云”,清人馬瑞辰在《毛詩傳箋通釋》一書已有確詁,今全引其文如下:

      《詩·商頌·玄鳥》:“景員維河”。鄭玄箋:“員,古文作云。”馬瑞辰按:員、云古通用,皆與運同聲……此詩“景員”,景當讀為“東西為廣”之廣,員當讀為“南北為運”之運?!对秸Z》:“廣運百里”,韋注:“東西為廣,南北為運。”商家四面皆河,故合東西南北言之而曰“景員維河”。7

      員、云和運三字上古音都在匣母文部,音同字通,三字互通已為慣例,那么簡文所載“是惟員土”即“是惟云土”,“云土”也作“運土”,由韋昭注“南北為運”可推知此運土是或南或北之地,且據簡文“在北海之州,是惟員土”,則運土別名北海之州,亦即北運之土也。

      上文指明在晉南去尋北海之州,簡文所載的“員土”(云土)可能就在今山西南部的運城盆地內,北海就是古代著名的河東鹽池,又名解池,今統稱運城鹽池。此亦可從文獻中找到線索。如《詩·大雅·韓奕》追憶周初韓侯受封時,“王錫韓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國,因以其伯”,8韓侯封邑在今山西省河津、萬榮兩縣之間的韓原,其地毗鄰運城盆地,就地理區(qū)位言,韓侯的封地較鎬京、洛邑一線僅略微偏北,倘與燕國相較,其地并不能稱為北國之地,但《詩》卻言韓侯“奄受北國”,令人費解,但若聯系到運城盆地一帶,在上古時被先民習稱為北海之地,則“奄受北國,因以其伯”句又當是意有所指。

      (二)北海之州的含義及職能區(qū)劃

      華夏九州之說定形于《禹貢》,初由鄒衍倡其緒,近來對上博簡《容成氏》的研究表明,九州的定名也是一個漸次成名的過程,并非一蹴而就。1《國語·鄭語》就記載了一個不同于常識認知的“謝西之九州”:

      公曰:“謝西之九州,何如?”對曰:“其民沓貪而忍,不可因也。唯謝、郟之間,其冢君侈驕,其民怠沓其君,而未及周德,若更君而訓之,是易取也,且可長用也。2

      由太史伯言可知,謝西九州之民“沓貪而忍”、“未及周德”,則其民的生活風俗當不類華夏。傅斯年早年在探究姜族的本源時,總結道:“姜之大原實在許謝迆西大山所謂‘九州者之中……然則九州之區(qū)域正是現在豫西渭南群山中,四岳亦在九州內,并非岱宗等四山?!?判定“謝西之九州”在“豫西渭南群山中”,且言“四岳亦在九州內,并非岱宗等四山”,此亦可征信于《山海經》,《中山經》云:“凡縞羝山之首,自平逢之山至于陽華之山,凡十四山,七百九十里。岳在其中,以六月祭之,如諸岳之祠法,則天下安寧”。4另卜辭中記載的羌方,也被認為“分布在今山西省南部與河南省西部的廣闊區(qū)域,擁有不少支系分族與盟族”,5這與姜之大原在豫西渭南群山中不謀而合。

      綜上,謝西之九州在文獻上的征信,為北海之州的總定位提供了重要依據,晉南運城盆地在豫西渭南群山之北,因此就地理體系言,北海之州(北運之土)蓋就是謝西小九州的北疆之土?!墩f文》:“海,天池也,以納百川者”,云城鹽池在古人的方言表述中亦可謂之海,在上古溫潤的氣候環(huán)境下,鹽池規(guī)模較之今日當更為可觀。北運既為北海之州,是惟云土,自夏商鼎革以來,其地就成為殷商在西土重要經營的地區(qū),且鑒于晉南自古傳為夏墟之地,則商人在此地的經營當是煞費苦心,根據運城盆地的自然地理因素及相關文獻記載,可以將北海之州在商代的地域職能試作一簡要歸納。

      其一,為農產區(qū)。《左傳·成公六年》載晉人謀去故絳,“諸大夫皆曰:‘必居郇、瑕氏之地,沃饒而近鹽,國利君樂,不可失也?!?郇、瑕氏之地即在今運城盆地內,諸大夫皆曰“其地沃饒”,可知云土自古以來在世人眼中是優(yōu)良的農作產區(qū)。殷商時尤其如是,在東下馮商代城址的西南角發(fā)現有40至50座圓形建筑基址,據學者指出此圓形建筑極有可能是商代的糧倉設施,另遺址中發(fā)現有大量農作工具,也可證明此城址附近當為商代重要的農耕區(qū)。7

      其二,為鹽產區(qū)。運城盆地因其優(yōu)越的鹽池資源古來就是華夏內陸最重要的鹽產區(qū),晉國諸大夫遷都皆諫言選擇郇、瑕氏之地,另外一個重要的參考就是其地“近鹽”。古人很早時就對運城鹽池進行開發(fā),此在《山海經》尚有蛛絲可尋?!洞蠡谋苯洝份d:“有儋耳之國,任姓,禺號子,食谷。北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赤蛇,名曰禺強。”8禺強為北海之神,儋耳之國在北海之渚中。袁珂案:“儋耳之國即聶耳之國”。9《海外北經》載:“聶耳之國,在無腸國東,使兩文虎,為人兩手聶其耳。懸居海水中,及水所出入奇物。兩虎在其東。”10“及”通“汲”字,聯系到北海之州即運城盆地,經言聶耳之民“懸居海水中,汲水所出入奇物”,其句玄奧立解,蓋汲水所出之鹽被聶耳之民視為“大寶”,不可示人,故《山海經》記之玄奧如此。

      其三,為銅產地。青銅文明繁榮的商朝將銅礦視為戰(zhàn)略資源,湖北盤龍城遺址即商朝在南土獲取銅礦資源的一個重要據點,就銅礦資源的分布而言,距大邑商最近的中條山區(qū)是北方銅礦資源蘊藏最多的地區(qū)之一,石璋如先生曾言:“殷代銅礦砂之來源,可以不必在長江流域去找,甚至不必過黃河以南,由濟源而垣曲,而絳縣,而聞喜,在中條山脈中,銅礦的蘊藏比較豐富”。1

      其四,為交通要道及軍事重地。若把運城盆地和橫跨晉南的中條山作為一個地理整體來看待,則云土北連汾、晉,南阻大河,西進關、陜,東接中原的形勝之地態(tài)勢則立顯無疑,清人顧祖禹對此總評道“自古天下有事,爭雄河、山之會者,未有不以河東為噤喉者也?!?自盤庚遷殷后,云土與商王畿僅有太行之隔,其地既在臥榻之側又是交通要道,更凸顯出云土的地理優(yōu)勢。且云土一地集農、鹽、銅為一體,其在殷商時的戰(zhàn)略地位當舉足輕重,如此軍事上的戒備則顯得十分必要,早商時期的東下馮商城和垣曲商城的修建即是最好的證明。

      (三)云土與傅說事跡

      上文提到傅說的“俘人”性質,失仲領土上的大批庸役之人在傅說的號召下遂群起響應反抗領主,是為“赦俘之戎”,此戰(zhàn)的歷史意義當與云土的地域職能密切相關。

      首先,《周禮》一書將北海之州的云土表述為聚教疲民的圜土,有杜撰的成分,也有史實的素地。如上所析,云土集農產區(qū)、鹽產地及銅礦區(qū)三位于一體,地域職能的重疊必然導致大批勞役之人聚集其上,對此《山海經》可證實有其事,經言:“北海之內,有反縛盜械,帶戈常倍之佐,名曰相顧之尸”,吳任臣云:“《漢紀》云:‘當盜械者皆頌系,注云:‘凡以罪著械皆得稱盜械”,3“反縛盜械”即囚徒之屬,“帶戈常倍之佐”即以軍隊監(jiān)視看押,北海之州的真實面貌在謬悠緣飾之書《山海經》中得以印證,無疑最具說服力。另,袁珂注:“《山海經》所謂‘尸者,大都遭殺戮以后之景象”,4此亦反映勞役于北海之州的俘徒生活極為困苦,此與傅說“腕肩如椎”的形貌特征適相印證。故《周禮》擬構“圜土說”,其所憑依的史實素材,當來源于歷史上云土的真實情勢,惟把圜土脫離發(fā)源地云土加以系統表述則有所加工,如嘉石、肺石之說,情理尚難以通融。若結合云土的地理情況,即知嘉石(善石)、肺石(赤石)蓋指當地的銅礦石,采礦需要“疲民”、“窮民”來服苦役,《周禮》遂將其聯系在一起進行表述,也是有本而造了。

      其次,《周禮》將圜土與“束矢”系聯在一段表述,似也有事實上的依據。據羅琨先生對失族“以射”卜辭的研究表明,失侯至少在武丁時,就擔任與訓練、率領射手有關的軍職,5考慮到卜辭中“弜”的職任也與弓箭、射手之事相涉,故推測“失”、“弜”兩族在武丁時期的關系應很密切,上文提到弜一度違背武丁伐失的命令也正佐證這點。據此,可進一步推論:如簡文所述,百工之一的“弼人”在失仲的轄地完成職事之際恰好偶遇傅說,此種故事情節(jié)的設定,或就是以卜辭中失、弜兩國關系密切的既定事實為底本,進行虛構創(chuàng)作而來,但《周禮》附會“禁訟入束矢之制”來表述以上史實,不可信。

      最后,云土相對于殷商王畿來說不是“中國”之地,可從夏商鼎革之際追溯起。傳統認為晉南屬于夏文化核心區(qū),而商人則屬于東夷文化區(qū),兩者存在地域文化上的差別。商湯伐敗夏桀后,盡管對夏的領地實行了有效控制,但仍舊不能消除歧義性差異,遲至武丁時期,晉南地區(qū)方國林立,紛亂錯雜至極,其中多與商邦關系不睦,經陳夢家考訂僅晉南的方國就有十數,6國不可考者不知幾多,政權上的零碎分立反映出商人難以對夏文化區(qū)進行有效整合。另對晉南的考古發(fā)掘亦表明此地區(qū)自龍山時期以來就同時包含多種文化特征,尤其以中條山為界,據學者分析山南的垣曲盆地與山北的運城盆地在文化傳統上截然不同,應屬不同的文化系統,7以此看,《周禮》將“圜土”與“中國”對舉也是有本而據。

      要之,參驗歷史上北海之州的相關實情,可初步坐實“赦俘之戎”發(fā)生的地域環(huán)境,以此反觀上文對赦俘之戎的性質評說,乃是由其北海之州的地域職能決定,故赦俘之戎在簡文中有一定的事實依據,當非后人向壁虛造,此亦為傅說事跡的發(fā)源提供了一個較為切實的歷史地理背景。

      五、傅說事跡與卜辭中的“云奠河邑”

      北海之州的云土經上文考析已初顯端倪,“云土”還與帝辛時期征夷方卜辭中“云奠河邑”的地名有所牽涉,也有助于了解北海之州自武丁以后的地理沿革。據最新對帝辛十祀征夷方往返時間及路線的排譜看,商王在伐畢夷方的次年四月癸酉到達“云奠河邑”,并在此地滯留到五月癸卯,方才從“”地返回商都,1可見“云奠河邑”是此次返程途中最后一站,且商王在此地滯留時間相當之長,至于云奠河邑的地理所在,學界將其地大體定位于鄭州以北位居黃河南岸的一個區(qū)域。結合目前對殷商時期在外服區(qū)“置奠”的相關研究成果來看,可推測商朝在云土也是通過置奠來達成控制西土的政治意圖。

      “奠”,甲骨文作、等形,表示放置酒尊之意,《說文》訓“奠”為“置祭”,2奠在卜辭中除作為地名、人名講外,常以動詞出現,如裘錫圭所言:“多數用為動詞的‘奠字,其意義已由對祭品或其他東西的放置引申為對人安置”,3其對“奠”的性質總結如下:

      商王往往將被商人戰(zhàn)敗的國族或其他臣服的國族的一部或全部,奠置在他所控制的地區(qū)內。這種人便稱為奠,奠置他們的地方也可以稱奠。奠的分布是分散的,并不存在一個圍繞在商都四郊之外的稱為奠的地帶。被奠者一般居于鄙野,其居邑沒有可資防守的城墻。被奠者內部一般似仍保持著原來的組織。他們要在被奠之地為商王耕作、畜牧,有時還要外出執(zhí)行軍事方面的任務,此外似乎還要滿足商王對臣妾的需求。奠所受的剝削、壓迫很沉重,所以他們有時起而反抗商王??傊?,“置奠”應該是商族統治者控制、役使異族人的一種重要手段。4

      對此,孫亞冰補充道:

      置“奠”是一種勢力擴張的手段,在勢力比較穩(wěn)固的征服地進行墾田,形成一定基礎之后進行置奠。置奠必須有足夠的軍事勢力作為保障,商人置奠基本上是由近及遠逐步進行的。置奠之后在這個地域范圍內由商王朝派人直接管理,這是它和單純的附屬國族最大的區(qū)別。當這樣的奠逐漸連成片的時候,實際上就達到了擴張王畿的目的……卜辭“奠”有一個特殊的現象就是它總是位于商人與外服的混居區(qū),奠總分布在所謂“犬牙交錯”的地帶,這是奠的一個最大特點。5

      結合以上二位先生對奠的內容分析及性質定義,再核以上文對北海之州地理情況的探討,武丁時期在云土置奠符合事實情理。首先,云土就地理方位言,是有別于“中國”的外地,武丁時云土周圍方國林立,情勢錯綜復雜,此從武丁對西土的系列戰(zhàn)事可窺一般,故云土符合犬牙交錯的地域態(tài)勢,如此則滿足了置奠基本的地理要素。其次,卜辭也記有商王派人到失侯的領地上墾田的事實,且云土是集合農、鹽、銅等多重職能為一體的區(qū)域,在云土置奠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再者,云土是戰(zhàn)略要地,早商以來就有重派兵看管,考古城址可證其是,且從武丁調動各方勢力討伐失侯也可印證其軍事戰(zhàn)略地位,故在云土置奠作為商王朝軍事勢力的保障。最后,從《周禮》對“圜土”的相關記載以及簡文《說命》篇中對傅說樣貌的寫實描述,云土民眾所受剝削、壓迫很重。簡文“赦俘之戎”中“俘人”,正是商人將戰(zhàn)敗的國族或其他臣服的國族的一部或全部置于云土的詞匯上的反映。

      卜辭中“云奠河邑”的地名與這種情勢適相匹配,亦能從側面說明問題。裘錫圭認為“云奠”指云地之奠,“□(河)邑”則為云地所在的具體地名。1河邑之得名蓋由自晉南之河曲。春秋時被晉獻公所滅之魏,其封域就是南枕河曲,北涉汾水。黃河北來呈幾字形繞晉南東去,故晉南之蒲州在古代有“河中地”之稱。2且按察輿圖,云土適在此“河中地”之腹心,當非偶然之巧合。卜辭中,“河”除指代黃河外,似還專指臨河的某一個邑,如“壬辰卜,行貞:今夕亡憂。才(在)河?!保ā逗霞?4420)若將卜辭中云奠河邑的地名與傅說事跡發(fā)生的地域背景云土相聯系,則為“河”提供了一個可能的地理坐標。另,《國語·楚語上》云武丁“以入于河,自河徂亳,于是乎三年默以思道”,3其記載與河邑不無關系,蓋因云土之重,武丁苦思如何安定之,后得傅說而安。

      相較于北海之州的古老稱謂,河邑可能是入商以后的替名,武丁卜辭屢記“王”在唐土“乍(作)邑”之事:

      (17)己卯卜,爭,貞王乍邑,帝若,我從之唐。(《合集》14200正)

      (18)貞帝唐邑。(《合集》14208正)

      (19)貞乍大邑于唐土。(《英》1105正)

      傳統上認為唐土即晉南之地,武丁在唐土所作大邑極可能就是“河邑”,且結合傅說事跡看,此地原為失侯領地,后武丁伐敗失侯,遂將其地改置為邑,在簡文即言“說邑”,在卜辭則曰“河邑”,實則指代一地。孫亞冰言:“置奠之后在這個地域范圍內由商王朝派人直接管理”,4則武丁在云地置邑并由傅說主政,失侯不再服從商朝,或許也因商王意圖在其領地置奠、置邑侵犯其切身利益所致。

      “云奠”據其體量,或是當時商人在西土所置規(guī)模最大的奠,且由北海之州在歷史上的地位言,河邑在商人眼中是穩(wěn)定西土最重要的基石,商人在此地置奠、置邑,無疑是加強王朝在西土行政控制力的核心舉措,若聯系張亞初將武丁攻伐晉中南諸方國視為“克鬼方”的一部分,那么云奠河邑的設置就可以彌補史實上的空白,攻而伐之,主而改之,保而有之,此一連串的歷史進程或許才是武丁經營西土的實質表現。據武丁以后的卜辭及《世俘解》反映,直至商朝覆滅仍有失侯(佚侯)的存在,據此可推測“云奠河邑”在設置后,其地的行政長官逐漸演化為地方諸侯,這與春秋時期的“縣”兼有封邑、私邑及世襲的性質十分相像。此外,縣起初通常置在邊鄙地區(qū)為擴張勢力而設,這點與奠也極為類似,以此看,殷商的“奠邑”與后世的“縣郡”似乎存在某種程度上的歷史繼承關系,惟學界僅從春秋追溯縣的起源,而忽視了殷周制度上的淵源關系。

      富裕县| 原平市| 邵武市| 隆安县| 广东省| 涿州市| 清徐县| 新河县| 台前县| 芜湖县| 吕梁市| 德江县| 通河县| 通道| 靖江市| 岫岩| 米林县| 黑龙江省| 库车县| 昭平县| 长宁区| 东莞市| 徐水县| 广汉市| 莱西市| 绥滨县| 环江| 偃师市| 鄂尔多斯市| 通州市| 延庆县| 色达县| 镶黄旗| 威海市| 紫金县| 华宁县| 温泉县| 内黄县| 宿松县| 平湖市| 通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