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昊[西南大學文學院, 重慶 400715]
淺談余華《第七天》的“幽靈敘事”
⊙李 昊[西南大學文學院, 重慶 400715]
余華的《第七天》自問世以來反響十分強烈,有激賞,有肯定,也有尖銳的批評。與其說《第七天》是一部小說,倒不如說它是一部亡靈書,主人公楊飛就是這亡靈書中的“幽靈”,作者用一個無力彷徨的“幽靈”身份來敘述和看待當今中國的生之荒誕。古今中外讓鬼魂或是幽靈來擔當小說的敘述者或主人公的寫法在小說史上并不鮮見,但就中國當代小說而言這種“幽靈敘事”的模式還有待完善。本文將從生之荒誕,死無葬身之地,尋找“彼岸”三個方面來淺談余華《第七天》的“幽靈敘事”。
“幽靈敘事”荒誕 死無葬身之地 “彼岸”《第七天》
《第七天》自問世以來反響就十分強烈,有激賞,有肯定,更有一些尖銳的批評。“充斥于《第七天》中的強拆、賣腎、火災、瞞報、車禍、地陷、冤獄、殺警、‘偽娘’賣淫、死嬰等情節(jié)大多‘改寫’自近年來的‘新聞’,《第七天》也因此被譏諷為‘新聞串燒’‘微博匯編’?!庇腥速|(zhì)疑小說的語言,還有人說情節(jié)荒誕不真實,經(jīng)不起推敲和現(xiàn)實的檢驗。但也有人為其“平反”,張新穎在《第七天》學術(shù)研討會上說:“這個小說是用詩的語言來寫的,更重要的是說,這個小說的語言內(nèi)部有巨大的張力?!标悤悦饕苍羞^這樣的言論:“余華的小說寫得越來越精煉,越來越單純,越來越質(zhì)樸,這一點是余華非常獨特的地方?!笨v觀學術(shù)界對余華《第七天》的批評與研究,一方面主要集中在他的敘事對“新聞”和事故的羅列,用大眾的說法就是“新聞串燒”或是“微博匯編”;另一方面則是對《第七天》的現(xiàn)實意義以及文本的文學性的探討。很少有文章就《第七天》的“幽靈敘事”做重點評析,有些論文有所提及但往往是蜻蜓點水一筆帶過。
說到“幽靈”一詞人們很容易就會聯(lián)想到幽靈學以及德里達的《馬克思的幽靈》,即用“幽靈敘事”的形式把人們的注意力從在場與現(xiàn)在轉(zhuǎn)移出來,打破了現(xiàn)在與過去、在場與缺場之間的二元對立。20世紀90年代后西方還出現(xiàn)了一場長達十余年的“幽靈研究熱”?!澳怯撵`乃是一種自相矛盾的結(jié)合體,是正在形成的肉體,是精神的某種現(xiàn)象和肉身的形式。它寧愿成為某個難以命名的‘東西’:既不是靈魂,也不是肉體,同時又亦此亦彼?!贝颂幍挠撵`與《第七天》中楊飛這一“幽靈”有太多共同之處。死后的楊飛并沒有入土為安,而是以一個幽靈的身份游蕩在生與死的邊緣,處在現(xiàn)在與過去、在場與缺場的夾縫之間,以一個幽靈的身份去審視當今中國生之荒誕。本文將在文本細讀的基礎(chǔ)上,從生之荒誕、死無葬身之地、尋找彼岸三個方面來淺談余華《第七天》的“幽靈敘事”。
“讓鬼魂來擔當小說的敘述者或主人公這種寫法在小說史上并不鮮見,國外遠有但丁的《神曲》、歌德的《浮士德》,近有魯爾福的《佩德羅·巴拉莫》、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等;中國古代則有魏晉志怪、唐宋傳奇,當代則有美籍華裔作家伍慧明的《向我來》、莫言的《生死疲勞》等?!本椭袊敶≌f而言“幽靈敘事”模式好像取得的成效不大,都沒有走出拉美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圈定。余華在《第七天》中采用的“幽靈敘事”這一模式與其說是一種挑戰(zhàn),倒不如說是一種冒險。作者刻畫楊飛這個幽靈,以楊飛這個幽靈在人間或是在那個所謂的“死無葬身之地”所經(jīng)歷的一切為線索,用楊飛這個幽靈旁觀者的身份去看待當今中國生之荒誕與亂象,在無形中與“死無葬身之地”形成了強烈對比,表現(xiàn)了生之荒誕,生之絕望。
楊飛幽靈般存在著,他可以游蕩在生與死、現(xiàn)在與過去之間,所以才有機會看清楚當今社會的生之荒誕,但楊飛這個幽靈扮演的僅是一個傾聽者。相比余華過去的作品而言楊飛這個形象是最無力的角色,他只是一個影子、一個鬼魂、一個幽靈,對這個生的世界他只能無奈地看著離奇荒誕的事情繼續(xù)下去,卻無力去改變這一切。人們每天從大街上走過,穿過各種各樣的空間,遇到各種各樣的已經(jīng)不是新聞的消息,耳聞目睹亂象叢生卻無能為力,無能為力到像一個幽靈、一個影子一樣,就像楊飛這個主人公整個人都是沒有力量的。這其實就和當下一些人的生活狀態(tài)是極其相似的,活得像行尸走肉一般,他把這種感受寫成了一個死人、一個幽靈。一個幽靈或者一個影子,在現(xiàn)實當中不占有任何具體的實際空間,也沒有能力去占有這個實際的空間,在現(xiàn)實里面不占有具體的空間,就沒有辦法對這個社會現(xiàn)實發(fā)生作用。這樣的一種無力感,就當今中國而言并非個人的,而是一種普遍的狀況。作者用“幽靈敘事”的方式把主人公楊飛刻畫成一個幽靈,這個生無立足之處的幽靈死后該何去何從?這讓人不由聯(lián)想到魯迅的《影的告別》,天堂不愿意去,地獄不愿意去,現(xiàn)實的“黃金世界”也不愿意去,跟主人公楊飛的境遇甚是相似,在這個生之荒誕、生之絕望的現(xiàn)實世界究竟該去何處,借用作者的話來說這個地方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文本中第一次提到“死無葬身之地”是在楊飛游蕩的第四天,這是怎樣的一個空間或地域,在現(xiàn)實世界中,在那些荒誕的事故中死去的受害者就好像是命運的安排,不約而同地來到了這個特殊的空間。這里沒有仇恨,沒有殺戮,沒有貧富貴賤之分,作者筆下的“死無葬身之地”是一個自由、和諧,處處充滿溫暖與愛的地方,其實這就是一個幽靈集中營,“死無葬身之地”的一個主要標志就是“骨骼人”,或者是還帶著些皮肉的“死人”?!坝嗳A關(guān)于‘骨骼人’描寫,也可以稱之為‘骷髏’形象,這種形象出現(xiàn)在文藝作品中形成了一種‘骷髏美學’。法國詩人波德萊爾在《一八五九年沙龍》中,首次對‘骷髏美學’進行了強有力的闡釋?!彪m然這些“骨骼人”的外形丑陋,但作者卻極力去刻畫他們的友善與美麗,即便是骨頭支架的拼湊物也是極美的。作者用這種怪誕的“幽靈敘事”方式創(chuàng)造出了與現(xiàn)實不一樣的另一個世界“死無葬身之地”,但“死無葬身之地”其實也只是作家比照現(xiàn)實所想象出來的另一種現(xiàn)實而已。歸根結(jié)底,作品彰顯的依然是作家對于現(xiàn)實的批判態(tài)度。
當然,于一部直面現(xiàn)實、致力于留下時代癥候的小說而言,這也許是一種奢求吧。魯迅曾說過唯愿攻擊時弊的文字與時弊一同消亡。大半個世紀過去了,這依然只是一個幻想。每個時代都有屬于自己的獨特的時代特征,從人類歷史發(fā)展的軌跡來看沒有時弊的時代顯然是不存在的。余華用一個幽靈、鬼魂作為小說的主人公,并沒有完全對其做界定,而是在虛與實、生與死之間徘徊。在現(xiàn)當代文學當中余華雖然不是第一個運用“幽靈敘事”的作家,《第七天》雖也不是一部非常完美的作品,但余華的這種挑戰(zhàn)和嘗試對文學樣式多樣化的發(fā)展及作品的現(xiàn)實意義和豐富性都具有一定的借鑒作用。
① 劉廣雄:《〈第七天〉為何遭遇“惡評如潮”》,《文學評論》2013年第7期。
②③⑥ 張清華:《余華長篇小說〈第七天〉學術(shù)研討會紀要》,《當代作家評論》2013年第11期。
④ 德里達:《馬克思的幽靈》,何一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
⑤⑦ 王鵬程:《魔幻的鬼影和現(xiàn)實的掠影——評余華的〈第七天〉》,《中國圖書評論》2013年第9期。
作 者:李昊,西南大學文學院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
編 輯:李珂 E-mail:mzxslk@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