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一寸灰

葉茹雨

【摘 要】 程俊英所著的《詩經(jīng)譯注》對每一首詩做了題解、注釋與譯文，是重要的《詩經(jīng)》版本，流傳甚廣。本文以男女情感為線索，結(jié)合《詩經(jīng)譯注》的題解與注釋，按照戀愛、婚嫁、婚姻的階段分析了《詩經(jīng)》中所體現(xiàn)的情感生活經(jīng)歷，感受《詩經(jīng)》的獨特藝術(shù)魅力。

【關(guān) 鍵 詞】《詩經(jīng)譯注》；情感；婚姻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xué)信息資源管理學(xué)院，蘭臺讀書會。

《詩經(jīng)》講了什么？這個問題透著一絲古怪，一部詩集的內(nèi)容怎可用三言兩語簡單概括？但換個角度來看，也正是如此，反而勾勒出了一幅從西周到春秋的巨型畫卷。兩千多年過去了，即使社會面貌難以還原，然而情感這種東西，好似跨越了空間與時間的距離，即使境遇再不相同，那份喜怒哀樂我們都能感同身受。

論起情感來，親情、愛情與友情缺一不可，然而人們津津樂道的往往是愛情。這或許是由于親情總帶著一份責(zé)任感，友情常常穩(wěn)固而長久，這樣一來，愛情的分分合合顯得曲折離奇了許多。女子向來是愛情中的高手，她們的情感充沛而細(xì)膩，更重要的是，當(dāng)時女子的生活重心往往圍繞著愛情與婚姻，這已然構(gòu)成了她們大半個精神世界。相比之下，《詩經(jīng)》中的男子對愛情的態(tài)度則自信果斷許多，在熱戀之后，婚姻對于男子而言更多的是一份牽掛與責(zé)任。

可這愛情總是難以完美。愛慕或有不得，相戀會有分手，嫁娶不得自由，婚姻又難以長久?！按盒哪不幇l(fā)，一寸相思一寸灰”在此時是如此真實，一個人付出的情感越多，到頭來越受傷害，只得把這心中剪不斷的情誼化作灰燼，空余一片惆悵。

一

我們從不會對《詩經(jīng)》中的愛戀之情感到陌生?！肚仫L(fēng)·蒹葭》的一份相思讓多少人為之苦澀。那女子似只可遠(yuǎn)觀不可褻玩的一朵荷，亭亭玉立在那水中央。男子的這份相思傳頌千年，不知是點破了多少少年的心中事。《陳風(fēng)·東門之池》中的男子愛慕著東門城池的織布姑娘，想與她唱支歌、訴衷腸。他常常站在城墻上，遙遙望著織布坊，卻能一眼認(rèn)出自己心愛的姑娘。情人眼里出西施真是他的最佳寫照了。只是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男子的追求顯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了些。若把這追求者換為女子，這份感情就更顯熱烈而大膽了。

一見鐘情式的愛情總是難能可貴的。《邶風(fēng)·簡兮》中的女子愛上了舞師，只是因為一場美輪美奐的舞蹈。有時候感情就是如此直接、深刻而毫無道理可言，一個眼神的交換便成就了一雙人。兩人間的愛戀常伴隨著傾慕，那也算得上是心動的開始。舞蹈之中流露的品性、面龐身軀下剛毅的人格，無須言語，就牽動著女子的心。純粹的情感無論在什么時候都顯得那么珍貴，你是何人，家住何處，在那動心的瞬間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愛慕你的人滿心滿眼只有你一人，其他的再也容不下了。很難說感情應(yīng)不應(yīng)該看重物質(zhì)條件，只是多年后我們回過頭來看著年輕的自己，無論是誰怕也很難輕易放棄“一見君子誤終生”的情誼。

兩人若能心意相通，還有機(jī)會走到一處，然而若是不能了解對方的心思，這感情就成了心頭拔不出的刺。《王風(fēng)·大車》中的女子可算是吃盡了這種苦頭。女子深深地愛慕著男子，卻不知愛人的想法如何。在街邊一次又一次看著愛人坐車離開，而不敢上前詢問，實在可憐。程俊英先生解讀道：“她很想和情人同居，但不知情人心里究竟如何，所以不敢私奔?！比羰前凑者@種理解，這女子就更為大膽了。處于愛戀中的人常常為小事而爭吵，女子若稍微敏感些便容易被氣得跺腳甚至默默流淚。女子的眼中飽含淚水，愛人的車一轉(zhuǎn)過街角，大顆的淚珠便順頰流下，止也止不住。那車上的人啊，就不能停下來看看可愛的她嗎？

女兒家心里的彎彎繞繞在愛戀之中總是顯得可愛。她們有時大膽勇敢，恨不得把心掏出來擺在心上人面前；有時又矜持羞澀，希望心上人能懂得自己的心意，省去自己略顯莽撞的行為?！多嶏L(fēng)·山有扶蘇》中的女子因找不到如意郎君而心中不平，《檜風(fēng)·羔裘》中的女子則優(yōu)柔寡斷不敢與情人私奔。小鹿亂撞的心跳讓少女呼吸不暢，即便她們做出一些離經(jīng)叛道的事也不會招人厭煩，正是這求而不得的煩惱更顯少女情懷。

失戀的心情必然不好受，但每個人對這段感情的態(tài)度卻有所不同?！多嶏L(fēng)·狡童》中的女子因為失戀而廢寢忘食，可謂是心如刀割?！多嶏L(fēng)·褰裳》中的女子則是爽朗干脆，并不會因情人變心而郁郁寡歡。一個垂首拭淚，想起昔日的美好便寢食難安，卻仍然放不下對愛人的念想；一個潑辣心寬，迅速走出這段令人神傷的感情，追求一段新感情。她們的形象是那么的真實，就如同朋友一般，讓我們想為她遞一張紙巾，給她一個擁抱，讓她不必獨自一人面對這段辛苦的日子。

二

處于愛戀中的男女多是隨著自己的心意的，可戀上只需一瞬，婚嫁卻遠(yuǎn)不只心意相通那么簡單。由于跨越五百多年，《詩經(jīng)》中的婚嫁觀念變化多樣，有時推崇自由婚戀，有時又強(qiáng)調(diào)“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衛(wèi)風(fēng)·木瓜》為代表的定情詩的出現(xiàn)多是在民風(fēng)更為開放的狀態(tài)下，男女以信物定情，也算是婚嫁的第一步。

《鄘風(fēng)·柏舟》是女子反抗父母之命、追求婚姻自由的代表；而在《蝃蝀》中，女子追求自由婚姻的做法卻又備受嘲諷。然而有趣之處在于，這兩種完全不同的婚姻理念，在《詩經(jīng)》中同時存在，無論當(dāng)時婚姻是否自由，在言論上倒是相當(dāng)包容。人們常說婚姻的背后是兩個家庭的結(jié)合，當(dāng)愛人與家族之間產(chǎn)生矛盾，無論心中的天平向誰傾斜，都會留下傷痛與遺憾。

婚嫁有時更能體現(xiàn)女子的地位?！缎⊙拧に垢伞分锌梢钥闯觯源虺錾鹋幽軌虻玫降奈镔|(zhì)保障就相當(dāng)少，父母只求她安穩(wěn)度日。在重男輕女的思想異常明顯的環(huán)境中，女性在婚姻中的自主權(quán)少得可憐，爭取自由婚戀的聲音也就更是彌足珍貴了?！墩倌稀ば新丁分信訃?yán)詞拒絕了向她逼婚的男子，雖并不清楚是否是父母安排的婚事，然而這男子已有妻室卻欺瞞于她，即便要對簿公堂她也毫不示弱。若是以欺騙與逼迫作為婚姻的起點，兩個人又如何能期盼有一段幸福的婚姻呢？

但是從大體情況上看來，無論父母是否重男輕女，即便是出于女兒不為家中添麻煩的想法，父母也多希望能夠?qū)さ靡婚T好親事。但若是女兒不領(lǐng)情，這婚事不成，兩家的顏面也過不去?！多嶏L(fēng)·豐》描寫了一位后悔未成親的女子，當(dāng)男子已經(jīng)上門迎娶，女子卻未嫁人，這種情況并不常見。即便是女子后悔，怕是也難重修舊好了。情感需要時機(jī)，一旦錯過了，兩個人就如同交叉的直線一般越走越遠(yuǎn)了。

在婚嫁之時，人們會給予新人美滿的祝愿?！吨苣稀ん埂纷８Ｐ氯硕嘧佣喔?，《周南·桃夭》祝賀新娘出嫁，《周南·樛木》則是對新郎的祝福。若還能有配樂，在今天的婚禮中講這些詩作為祝福歌曲也一點也不會顯得突兀?；橐霾灰?，或許愛人們在最為艱辛之時想起這一份祝福，指不定還能攜手繼續(xù)走下去。

當(dāng)大家敲鑼打鼓喜氣洋洋之時，既喜又憂才最能表達(dá)娘家人最真切的情感?！堆嘌唷分信舆h(yuǎn)嫁，父母希望女兒能嫁得好郎君，然而路途遙遠(yuǎn)，難以再見，又擔(dān)心她受委屈，遇人不淑。這份擔(dān)憂從來不顯多余，即便父母千挑萬選了一個好人家，但過日子的還是自己的女兒。親人的感傷在這張燈結(jié)彩的喜慶日子里更為濃厚。

三

幸福美滿的家庭生活是人人都盼望的，《鄭風(fēng)·女曰雞鳴》便是美滿家庭生活的直接反映。夫妻二人的對話將質(zhì)樸而幸福的家庭生活描述得淋漓盡致?！洱R風(fēng)·雞鳴》是夫妻在晨間的對話，妻子催丈夫早起去上朝，而丈夫賴床不起。在戀愛的熱情之后，是平淡的家庭生活。夫妻二人把心安定下來，其實就算得上一份幸福了。 男子勞作，女子持家，二人分工協(xié)作，把一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日子才能過得圓滿順?biāo)?。夫妻二人接受這一份平淡而安寧的生活，才能夠充滿動力為家打拼。即使離家萬里，夫妻二人也時時有所牽絆、掛念。家庭承載著傳統(tǒng)中國人的精神寄托，從結(jié)婚成家的那一刻起，家庭所帶來的責(zé)任與義務(wù)都需要夫妻雙方一同承擔(dān)。

丈夫?qū)ζ拮拥年P(guān)心是讓妻子獲得安全感的源頭。《鄭風(fēng)·出其東門》中男子對妻表忠誠。婚姻的維系不能總是一頭熱，要想婚姻長久，須得兩人一同努力。妻子對丈夫的要求看似很多，然而說到底也不過是希望能夠獲得丈夫的一份關(guān)心與愛護(hù)，能夠白頭偕老。那一份自制與忠誠，是丈夫應(yīng)該為家庭履行的諾言。除了用誓言表忠誠，丈夫?qū)ζ拮拥木o張也將他對婚姻的重視表現(xiàn)得一覽無余?！洱R風(fēng)·東方未明》中的丈夫忙于公事而不得休息，卻還是要為家中筑上籬笆，臨別時瞪眼警告妻子?！蛾愶L(fēng)·防有鵲巢》中同有此意，丈夫擔(dān)憂著有人離間自己與愛人的感情。這些丈夫雖然顯得有些“小氣”，但婚姻之中如若絲毫沒有這份安危之心，想必丈夫?qū)@家庭也并不太過在意。

四

而家庭中大大小小的矛盾，是繞不開的話題。由于服役與戰(zhàn)事，丈夫久不歸家，只剩妻子一人持家。遠(yuǎn)行的丈夫抑制不住對家的思念，《豳風(fēng)·東山》中的征人在歸途中想念家中的妻兒，然而近鄉(xiāng)情更怯，離家太久后回家反而生出了一絲擔(dān)憂。丈夫或許是怕妻子埋怨，心中的虧欠積累太多，一時不知如何面對家人。妻子若是思念著久不歸家的丈夫，長此以往，便會生出憤怒與猜忌?！毒佑谝邸分?，妻子明知丈夫外出服役，但無法聯(lián)絡(luò)，只剩自己一人在家苦等，便懷疑丈夫?qū)⒆约哼z忘。當(dāng)今的社會在科技的幫助之下，即使長久分別，也尚能聯(lián)絡(luò)以表思念。那時的妻子，只能在操持家事之余，走出家門，望向路口，期盼下一秒丈夫就會向自己走來。心中的希望與熱切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被消磨殆盡，此中辛苦可向誰人道，誰人又可知？

漫長的等待消磨了生活的熱情，也帶走了人生的寶貴歲月，可即便千百個不愿，妻子也只好將等待視作唯一的方法?！多嶏L(fēng)·風(fēng)雨》中的妻子終于等到了丈夫歸家，即使風(fēng)雨交加，妻子的心中也甚是安寧平和。丈夫是家中頂天立地的人，夫妻二人只要在一處，便可以一同解決困難，面對生活的種種坎坷。丈夫能順利歸來，妻子心中那份喜悅藏也藏不住，所有的等待都有了價值。然而如果等來了噩耗，妻子的心痛又如何安放呢？西周至春秋戰(zhàn)亂頻繁，在戰(zhàn)爭面前生命變得非常渺小?！对娊?jīng)》中妻子悼念丈夫的詩歌，其哀之深，讓人悲切?！稒u風(fēng)·素冠》之中，丈夫離世，活著的那人總是要承受更多的痛苦與思念，即便是共死，也好過留妻子一人。

另一種明顯的家庭矛盾，來自丈夫另娶，女子被拋棄?！督秀帷分校拮又荒苡瞄L江也有支流的理由來安慰自己接受丈夫另娶的現(xiàn)實。而在《邶風(fēng)·谷風(fēng)》以及《小雅·谷風(fēng)》中，夫妻都曾共患難，卻無法同安樂?！睹ァ分械呐与m然被丈夫遺棄，然而卻對過去的婚姻生活毫無留戀，這與其他心存念想的棄婦詩有很大的區(qū)別。丈夫的背叛往往讓家庭深受打擊，有的妻子會挽回婚姻，有的妻子則灑脫地放棄這一段婚姻。但如若娘家不可依靠，妻子離開丈夫后該何去何從呢？對于當(dāng)時的女子而言，在殘缺的婚姻與獨立生活之間做選擇實屬不易。

五

男男女女的故事有那么多，真正能過得稱心如意的人能有幾個呢？兩千年過去了，那時的恩愛情仇早已隨著時間的流逝化為灰燼了。我們讀《詩經(jīng)》，實則是在讀自己。我們能夠體會《詩經(jīng)》中的情感，大多是因為在自己身上找著了遺落的影子。我們呼吸之間的那份情誼，只有當(dāng)下的你我才能夠明了，且千萬莫讓那相思隨風(fēng)化去，到頭來只剩下自己一聲嘆息。從聲嘶力竭的愛恨，到平淡似水的微笑，沒有人能夠繞過這一條生命的必經(jīng)之路。只愿今天我們的那顆玲瓏心，都能得人欣賞，珍藏愛惜，免遭侵?jǐn)_。

《詩經(jīng)》是藝術(shù)，藝術(shù)來源于生活。不知多少癡男怨女有著詩中的經(jīng)歷，才能將《詩經(jīng)》譜曲配詞流傳至今。今天的我們不過管中窺豹，離《詩經(jīng)》中人們的真實生活情感不知還有多遠(yuǎn)的距離。即便遺失了的樂調(diào)，僅剩的“歌詞”也依然讓我們從這語言的韻律之中感受《詩經(jīng)》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