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亞洲
詩人、作家、影視劇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影視委員會副主任,原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原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
運河須夜游,才算“全走運”
文|黃亞洲
詩人、作家、影視劇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影視委員會副主任,原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原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
運河流影
運河沿岸
運河的夜晚比白天熱鬧,運河“走運”是杭州人特別的休閑方式。
A
其實,大運河自出世起就伴隨了夜游。
那是兵丁在夜游。來自黃淮的將士星夜北上涿郡。他們手中的利戈與起起落落的船錨在發(fā)出同一種鐵的聲響。隋煬帝為征討高句麗而大舉擴修運河,因此成千上萬的步軍與弩手得以探頭船舷,嗅聞著月亮的氣息與岸蒿的氣息。他們的夜游,與壯志、鄉(xiāng)愁、離苦同步,而溫柔的運河水花則在將士們征戰(zhàn)之前,就試圖撫平他們心靈的暗傷。不錯,這也是一種夜游。運河是骨骼,骨髓在移動。
那是龍舟在夜游。由千余艘船舶組成的特大龍舟陣仗,雖說是晝行夜伏,那先后都曾六次下江南的康熙與乾隆都受不了夜行之苦,須上岸就寢于各處沿河行宮與臨時搭建的蒙古包,但是,那種夕陽之后四野安寧的江南夜色,也是他們踱上甲板后曾經(jīng)看見的。沿岸桑林與水田夾雜著星星點點的燈火,江南月夜那種特有的濕漉漉的溫柔,不止一次地讓皇帝老兒尤其是乾隆大發(fā)詩興,盡管乾隆的詩沒有一首是有活氣的??傊?,各位皇上在夜游中,能深切感受到魅力獨具的運河委實是曲折蜿蜒在一匹錦緞里面的,無論江北,無論江南。
顯然,這條長達一千八百公里的世界最長人工運河日夜流淌,其夜行姿態(tài),自古有人關注。
B
所以,你就不能不對運河的夜游興趣盎然了。
是的,夜游大運河在古時就帶著別樣的韻味,更不消說在當代,在精彩繽紛的大運河南端這十二華里了。
我告訴你,杭州有一種現(xiàn)成的大運河夜游模式,很是享受。每晚,古式漕舫從杭州市中心的武林門巴士水上碼頭出發(fā),一直北行至那座著名的有“江南第一橋”之稱的拱宸橋,然后折回。沿途,可賞石欄長陣、石弄潮聲、運河懷古、半道春紅、富義糧倉、乾隆御碼頭、忠亭等一系列景觀,全程大約一個來鐘頭。
我說的“很是享受”,想必你一定會同意。首先是你乘坐的漕舫很有意思,其原型是杭州運河的清代木質(zhì)漕舫,船尾有玉琮圖騰,艙內(nèi)有花紋雕飾,你在艙中端坐,立馬就有半個皇帝老兒的感覺。
① 運河喜事多(清風竹林/攝)
② 杭州老潘/攝
③ liwenbin/攝
尤其是,漕舫一開行,你緩步走上甲板,挽上簌簌的水花與兩岸沉靜的樹影,忽然會覺得整個城市安靜了下來。杭州市中心的車水馬龍與喧囂繁華一下子消失了,拱墅區(qū)這些年新建的無數(shù)高樓大廈也似乎全給兩邊的樹木與堤岸給推到了遠方,偏是千年大運河的那種靜謐與安詳,從夜色里浮現(xiàn)了出來。
河岸,船,樹影,波光,燈火。月亮在天上又在水中。
是的,你在水的響動中嗅到了潮濕與清新的歷史。這種體驗恐怕是你難得經(jīng)歷的。
在夜色里,你看見了運河如此的樸素與從容。
從事視覺藝術的策劃者,還精心設計了運河夜游的亮燈工程,獨具匠心地在一些沿河建筑物上,隔三岔五地布置了一些矩形藍色燈框。這些時不時出現(xiàn)在你視線前方的亮晶晶的幾何圖形,又仿佛是歷史的路標,能讓你在整個夜游過程中感受到這條河流的某種整體性,甚至某種神秘感。而穿過的那幾座橋,更是被燈光打扮得色澤豐富,亮麗的七彩與敘述運河歷史沿革的橋洞浮雕,仿佛讓你感覺到不是在穿越橋洞而是在穿越時空。
在徐徐駛過御碼頭之時,你發(fā)出思古之幽情,那是再自然不過的。御碼頭位于運河干流與一條支流的交匯處,水面開闊而平穩(wěn),有利于布置皇上登岸的保衛(wèi)工作。據(jù)說乾隆六下江南大都選在此處上岸。此刻,從水面望去,燈影幢幢,綠樹娑婆,仔細聽似乎還有百官朝靴的紛響。皇帝巡江南那是五品以上大員都要隨行的,龍舟里有一個完整的政治局,可見這御碼頭那些年的政治責任有多大。
御碼頭之處,在光緒年間,還興建有聞名遐邇的“富義倉”。這是清代的國家戰(zhàn)略糧食儲備倉庫。庫容量很大,儲存谷物五萬石不在話下。它與北京的南新倉并稱為“天下糧倉”,因此留下了“北有南新倉,南有富義倉”之說。
由此,你當然理解了,大運河實際上是一條國家糧食命脈,“民以食為天”的某一個前提,就是“食以河為藏”。
在糧食與物資的角度上,溝通南北中國委實是一個根本性的戰(zhàn)略舉措,這有利于整個中國的穩(wěn)定與安寧,大運河的開建與擴修并不僅僅為運兵固疆一說。
最后,你看見“拱宸橋燈光秀”的時候,忍不住又要驚叫一聲。映照著這條古橋的燈光璀璨而柔和,將這“江南第一橋”凸顯得極其華貴,又極其俊秀。你白天走過拱宸橋那堅實的石板路面的時候,更多的是感受她的工藝與來歷,知道這座長達98米、高達16米的三孔薄墩石拱橋有那么柔和的弧形,知道“拱”是恭敬拱手的意思,“辰”是指帝王居住之地,明顯的帶有相迎帝王之意。而在夜晚,你凝視著安安靜靜浮在燈光里的這座古橋,你會透過藝術而看見她的靈魂,你會覺得,她是所有跨過運河之橋的集合和化身,她是垂直于運河的運河,她是運河深處的運河,她與運河一起構筑起了“交互、交通、和合、統(tǒng)一”的概念,甚至可以說她就是運河的結晶體。
只有在暗黑的夜色里,在久久注視亮晶晶的橋身與波光粼粼的水花的時分,你才會集中地對“橋”與“河”生出意義上的感受來。
大運河,拱宸橋,你們是同一個概念啊。
現(xiàn)在,你明白,我為什么非得拉你來夜游運河了吧?
C
當然,夜游運河,你也可以選擇步行。
雖然城市日漸繁華,運河南端偏蜿蜒于城市中心,但是隨著運河兩岸這一時期不懈的整治與修筑,雅致的橋欄、樹蔭、公園、綠地、游步道、藝術雕塑均已布置到位,人游其中宛若畫中,城市的喧囂雖說不是推得太遠但也是隔著相當距離的,所以運河兩岸的“走運”這些年越來越受市民的喜愛。
清晨,黃昏,運河兩岸男男女女挽著浪花與船笛大步疾走或者款款前行的畫面,是杭城的一道越來越鮮明的風景線。
近年,每逢新年元旦的“走運大會”,更是描繪了杭州的市長與百姓同走運的風采。我在“首屆走運大會”的啟動儀式上獻過一幅字,叫做“杭州走運,浙江走運,中國走運,世界走運”,字寫得歪歪扭扭,寓意卻是通通暢暢的。
我現(xiàn)在翻過來說,夜走運河也是通體舒暢的一件事。你要知道,人不能只在白天走運,夜間也要走運,各種美好像愛情一樣,一半也是發(fā)生在夜間的,夜是第二個白天的原點與預演。
夜走運河,你會覺得樹影更加洶涌與朦朧,兩旁長著灌木與花草的小徑在綽約的燈光下總是蜿蜒著,帶著你前往御碼頭與拱宸橋,在夜色里與歷史密會。而空氣,依舊是這樣的濕潤與清新,摻和著月光,沁人心脾。
關鍵是大運河一直與你并肩而行,你走多快浪花也走多快;你走多遠浪花也走多遠。你會覺得你挽著的不是運河而是你一輩子的愛情,是你這輩子人生的主動的開拓,是你同這個世界的交互與和諧,是你的大運。
你不覺得,在夜晚,生發(fā)這樣的聯(lián)想會更容易更自然嗎?
所以,記住,運河須夜游,才算“全走運”。
所以,朋友,在你的日程安排上,請劃出一個整整的白天,也劃出一個深深的黑夜,跟我去親近運河吧。
大運河不僅是國運,從小處說,也是你我個人之運,從更大處說,也可謂世界之運。
由此而言,我們?nèi)找棺哌\,決計不錯。
↓ 張志坤/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