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代酒與人們的社會生活

高勁松 張瓊 彭志才

[摘要]遼是我國歷史上北方重要的少數(shù)民族政權。由于地理位置、氣候環(huán)境及人們的生活習慣的影響，遼境內(nèi)的居民都崇尚飲酒，其釀酒技術已經(jīng)達到較高的水平，有“乳酒”等極具民族特色的酒類。酒在遼境內(nèi)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以皇族為代表的上層社會和以鄉(xiāng)村百姓為代表基層社會都與酒有著非常密切的關系。

[關鍵詞]遼代；酒；貴族；百姓；社會生活

中圖分類號：K892.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7354（2017）04-0046-11

酒在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自農(nóng)業(yè)的發(fā)展與進步以來，糧食的增多與剩余為釀酒業(yè)的發(fā)展提供了可能，中國古代各王朝與各民族都有關于酒的歷史或記載。遼是契丹族建立的政權，統(tǒng)治了我國北方大部分地區(qū)200余年（公元907-1125），終遼一代，酒與人們的社會生產(chǎn)生活關系十分密切?！侗笔贰肪砭攀摹镀醯鳌酚涊d其俗：“父母死而悲哭者，以為不壯，但以其尸置于山樹之上，經(jīng)三年之后，乃收其骨而焚之，因酹而祝曰：‘冬月時，向陽食若我射獵時，使我多得豬鹿?！薄磅保宕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曰：“祭也。”《廣韻》曰：“以酒沃地。”①可知契丹民族把酒用于祭祀。

契丹建國以后，其釀酒業(yè)發(fā)展迅速，從五京到一般州縣，甚至是鄉(xiāng)村山寨均有分布。釀造技術上日臻成熟，制造工序多達十幾道，種類也十分豐富。另外，由于氣候的驟然變化，以及澶淵之盟后的和平環(huán)境，酒在遼代社會各個階層深受歡迎，上至皇帝、達官貴族，下至城市平民、鄉(xiāng)村百姓，飲酒風之盛歷代少有。

遼代飲酒風行，在朝廷正式典禮、外交活動，以及歲時節(jié)日當中亦不可無酒；不但在宮殿之內(nèi)，而且在民間的城鎮(zhèn)及鄉(xiāng)村之中都有飲酒的場所，大大小小的酒肆、食店隨處可見。此外，在出土的遼代墓葬中也發(fā)現(xiàn)了大量有關飲酒場面的壁畫，場景豐富多彩，人物眾多且形象惟妙惟肖。豐富的考古資料為研究酒與遼代社會生活提供了真實的依據(jù)。②本文以出土的墓葬資料出發(fā)，主要從酒對皇族為代表的上層社會、普通百姓，以及契丹民族政治經(jīng)濟所產(chǎn)生的影響等諸方面探討遼代酒與人們的社會生活，說明酒已經(jīng)在契丹民族社會生活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并融入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

一、契丹民族中的用酒禮儀

契丹人在各種典禮儀式中不僅離不開酒，更是以酒成禮，主要有如下幾類：

1.典禮中的祭祀用酒禮儀

在《遼史》中記錄著各種王朝典禮和儀式：吉儀中的祭山儀、瑟瑟儀、告廟儀、謁陵儀、拜陵儀等；兇儀中的喪葬儀、上謚冊儀、宋使祭奠吊慰儀；嘉儀中的冊皇后儀、皇帝納后儀、皇太后生辰朝賀儀、皇帝生辰朝賀儀、皇后生辰儀、進士賜等甲敕儀、宰相中謝儀、正旦朝賀儀、冬至朝賀儀、立春儀、重午儀、重九儀、藏鬮儀、再生儀等。{1}如祭山儀：“設天神、地祇位于木葉山……太巫以酒酹牲?！眥2}武珪的《燕北雜錄》亦有載：“冬至日，殺白羊白馬白雁，出生血和酒，望黑山奠神。”祭山儀是契丹民族古老的原始宗教信仰，《遼史》中多處記載契丹貴族祭祀木葉山和黑山，他們認為：“山是契丹民族的發(fā)源地，是他們死后靈魂的歸宿之地，是保佑契丹民族生存繁衍、死后魂歸天國的現(xiàn)實生活和超現(xiàn)實生活命運的主宰?！眥3}祭山儀成為契丹民族最為重要的祭祀活動，而這種儀式上，酒是不可或缺的。

瑟瑟儀：“若旱，擇吉日行瑟瑟儀以祈雨……巫以酒醴，黍稗薦植柳，祝之?！泵隙钒萘陜x：“有司設酒饌于山陵……皇帝，皇后詣位四拜訖，巫贊祝燔胙及時服，酹酒薦牲?！眥4}在契丹所制定的其它慶典禮儀中，“豫和祀天神，順和祭地祇，永和享宗廟……昭和舉酒”，{5}酒樂均有制度。契丹“皇帝生辰樂次：酒一行，觱篥起，歌。酒二行，歌，手伎入。酒三行，琵琶獨彈。餅、茶、致語。食入，雜劇起。酒四行，闕。酒五行，笙獨吹，鼓笛進。酒六行，箏獨彈，筑毬。酒七行，歌曲破，角觝?！眥6}遼代的各種政治生活及重要的儀式中，均可以看到酒的身影，其中行酒的儀式和行酒的次數(shù)都有嚴格的規(guī)定，如皇帝生辰上的“酒三行”，“酒五行”等，以此表示對儀式的莊嚴肅重之情。這些儀式不但繼承和保留了契丹先民的習俗，而且在遼代的各種政治生活中逐漸儀式化、正規(guī)化，并最終形成為制度。

2.對外交往中的用酒禮儀

在外交場合，酒成為遼與各使節(jié)間交流的重要手段。賓儀中的宋使見皇帝儀、曲宴宋使儀、高麗使入見儀、西夏國進奉使朝見儀等儀式中也缺不了酒。如宋使見皇帝儀：“宋使賀生辰、正旦。至日，臣僚昧爽入朝，使者至幕次?！秩耄蟪歼M酒，皇帝飲酒…殿上酒三行，行茶、行肴、行膳。酒五行，候曲終，揖廊下從人起，贊拜，稱‘萬歲?！备啕愂谷胍妰x：“臣僚常服，起居，應上殿臣僚上序立。……皇帝不入御林，臣僚伴酒?！迫?，肴膳二味。”西夏國進奉使朝見儀：“臣僚常朝畢，引使者左入，至丹墀，面殿立。……酒三行，引使左下，至丹墀謝宴，五拜。”{7}在遼代統(tǒng)治者接見各使臣的外事活動中，酒是必不可少的一項內(nèi)容；并且從飲酒的形式和行酒的次數(shù)可以窺見遼對于各國的重視程度及親密關系是不同的，在與宋使的面見過程中御林進入，皇帝、臣僚與宋使臣共同飲酒，酒行五行，并且還有茶、飯菜及佳肴等，十分豐富；而高麗使臣的入見儀式僅是臣屬伴酒，酒三行，儀式簡潔大半；西夏國則再次之。

遼宋關系穩(wěn)定以后，契丹君主對宋使臣也是格外熱情與重視?！皯c歷中，王君貺使契丹，宴君貺于混融江，觀釣魚。臨歸，戎主置酒為君貺曰：‘南北修好歲久，恨不得親見南朝皇帝兄。托君為傳一杯酒到南朝。乃自起致酒，榮甚恭，親授君貺舉杯?！眥1}遼興宗耶律宗真在迎接宋使的酒會上，觥籌交錯，與宋朝使臣把酒言歡，表示非常希望與大宋皇帝相見，希望宋使王貺把自己斟滿的酒帶給宋朝皇帝，來鞏固遼宋兩邦的友好情誼。

治平四年（1067），宋神宗立，陳襄等充當“皇帝登寶位告北朝皇太后國信使”，使遼。五月十日從宋境雄州白溝驛出發(fā)，十一日進入遼境泰州，“十二日，到涿州，知州、太師蕭知善及通判、吏部郎中鄧愿郊迎，并飲于南門之亭，酒十一盞?！薄笆?，知善等出餞酒五盞。”“十四日，燕京副留守、中書舍人韓近郊迎，置酒九盞。”“十五日，三司使、禮部尚書劉云伴宴，酒十三盞”……“六月一日，至中京，副留守大卿牛玹郊迎，置酒九盞?！薄岸戎箲舨渴汤哨w微伴宴，酒十一盞。”……“七月十八日，德芳等出餞九酒盞?！薄笆湃?，至北溝，馬世延來賜臣等筵，酒九盞……行次，送伴使副酌送于白溝橋之北，臣等酌送于白溝之南，酒各三盞?！眥2}陳襄奉命出使遼國，從五月十一日進入遼境，到七月十九日出遼境，共計六十九日，飲酒四十七場，每次多則十三盞，少則三、五盞，幾乎每日都與遼境內(nèi)上至尚書、侍郎，下至各地方官員及接、送伴使副等人飲酒行禮。宋代龐元英的《文昌雜錄》里提到：“余奉使北遼，至松子嶺，舊例互置酒，三行?！眥3}宋使者出使遼國，到松子嶺的驛站休息，雙方使者對飲幾杯酒水，已經(jīng)成為慣例。

此外，在遼宋兩邦相互遣使的過程中，兩國使臣亦以酒為話題，斗智斗勇。在重熙年間富弼使遼議增幣事宜，“弼使還，伴使云：‘蚤登雞子之峰，危如累卵。答曰：‘夜宿丈人之館，安如泰山。又曰：‘酒似線，因針乃見。答曰：‘餅如月，遇食則缺”。{4}酒也成為遼宋使臣雙方飲酒對詩的話題。

由此可知，酒已經(jīng)成為遼代統(tǒng)治者接見使臣外事活動中必不可少的一項內(nèi)容，是迎接、送行的禮節(jié)以及行使禮儀的重要工具。

3.出征用酒禮儀

在皇帝親征儀、出軍儀、獵儀等軍事儀式上都使用酒進行祭祀活動。如有一年十二月辰日獵儀中：“其日，皇帝、皇后焚香拜日畢，設圍，命獵夫張左右翼。司獵官奏成列，皇帝、皇后升輿，敵烈麻都以酒二尊、盤食奉進，北南院大王以下進馬及衣?！侍?、親王率群官進酒，分兩翼而行?；实凼极C兔，群臣進酒上壽，各賜以酒。至中食之次，親王、大臣各進所獵。及酒訖，賜群臣飲，還宮?！眥5}

獵儀是契丹貴族十分重視的一項儀式，在整個過程中皇帝、皇后均參與其中，焚天祭地；當然，在整個儀式當中用酒也十分之多，包括祭祀用酒、宴飲用酒及賞賜用酒等，酒在整個過程中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

4.其他

此外，遼國的皇帝納后禮儀、皇子誕生，打獵、釣魚都離不開酒。如皇帝納后儀：“皇帝遣使及媒者，以牲酒饗餼?！夙暎葸M酒于皇后…酒遍，再拜?！屎笊?，父母飲后酒……后族追拜，進酒，遂行。將至宮門，宰相傳敕，賜皇后酒，遍及送者。……酹酒……奠酒……奠酒訖…進酒，再拜……酒五行……”；{6}“以皇子胡盧翰里生，北宰相，駙馬撒八寧迎上至其第宴飲，第二日又復飲皇太后殿?！眥7}皇帝結婚、生子等重大禮儀中，均需要使用酒，在納娶皇后的過程中，酒的使用項目多達十余種，它已經(jīng)成為整個儀式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儀式化的活動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遼史》所記載的五十多種儀式中，大部分儀式中酒是必不可少的一項內(nèi)容，從祭祀祖先，到會見宋、高麗、西夏等國的使者，從皇子出生、公主出嫁到新科進士賜等甲儀式，從帝、后的生辰到節(jié)日朝賀，酒已經(jīng)成為遼代宮廷禮儀中十分重要的一項內(nèi)容，并形成了遼代宮廷酒文化。

二、酒與遼代貴族的社會生活

酒也在遼代貴族的社會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在敖漢旗羊山1-3遼墓、敖漢旗下灣子等遼墓中發(fā)現(xiàn)了許多關于準備酒宴的“備飲圖”和正在飲酒的“宴飲圖”，場面奢華。筆者通過以下幾個方面介紹酒在遼代貴族社會生活中的體現(xiàn)。

1.契丹名宴中的用酒

契丹人最富盛名的宴飲活動莫過于“頭鵝宴”與“頭魚宴”。按契丹風俗，在冬末初春之時，皇帝帶領文武百官親臨春捺缽，先后舉行鑿冰鉤魚和放鷹捕鵝等活動，而酒自然而然成為宴會中不可缺少的元素。

（1）頭鵝宴

頭鵝宴場面驚險而不乏刺激，《遼史》卷三十三《營衛(wèi)志中》載：“鶻擒鵝墜，勢力不加，排立近者，舉錐刺鵝，取腦以飼鶻。救鶻人例賞銀娟?；实鄣妙^鵝，薦廟，群臣各獻酒果，舉樂。更相酬酢，致賀語，皆插鵝毛于首以為樂。賜從人酒，遍散其毛?！被实勐时姵紒淼浇?，士兵擊鼓吶喊，天鵝因受到驚嚇而慌忙逃竄，這時放飛海東青捕捉天鵝，更有皇帝親自射殺?；实鄣玫筋^鵝后，君臣間相互敬酒，并插鵝毛于頭部，賜酒所有人。在《遼史》卷七《穆宗下》也有相關的記載，應歷十八年（968）“三月甲申朔，如潢河。乙酉，獲架鵝，祭天地。造大酒器，貯酒以祭天?！薄叭沙剑@鵝于述古水，野飲終夜?！睆囊陨蠈︻^鵝宴的記載，我們不難看出契丹名宴的盛況，而酒自然是不可缺少的。

（2）頭魚宴

《遼史》卷一百一十六《國語解》載：“頭魚宴，上歲時鉤魚，得頭魚，輒置酒張宴，與頭鵝宴同?！鳖^魚宴亦在冬末春初里進行，河水尚未解凍，故鑿冰鉤魚。在《遼史》卷二十七《天祚皇帝紀一》中有記：“如春州，幸混同江鉤魚，”“適遇頭魚宴，酒半酣，上臨軒，命諸酋次第起舞，獨阿骨打辭以不能。”頭魚宴可以說是遼國冬季的盛典，參加的人除皇帝外多為貴族、大臣及外國的使節(jié)，而頭魚宴最主要的環(huán)節(jié)—鉤魚的時間很短，其大部分時間都是祭祀、飲酒、跳舞等活動，而飲酒尤為最。

劉銘恕先生認為：契丹民族的頭鵝宴與頭魚宴是“循人類飲食禮節(jié)，或食物生產(chǎn)之儀式，……，頭鵝頭魚之禮節(jié)，乃表明漁獵生涯為遼人本色生活?！逼醯せ首宓乃臅r捺鉢制度其本質就是契丹民族游獵生活的延續(xù)。“故每當頭鵝頭魚之獵得，即盛張宴筵，上而薦告于太廟，下而賞及于役人，用以張其隆禮?！眥1}因此，每當獵得頭鵝、頭魚，特別是皇帝親自獵得頭鵝、頭魚，必將舉行盛大的典禮，而酒再次成為宴飲上的主角。

2.室外野炊中的用酒

室外的野炊活動中也經(jīng)常有酒的存在，在內(nèi)蒙古敖漢旗羊山3號墓中天井西壁的“烹飪圖”和天井東壁的“備飲圖”中描繪了一副室外野炊的熱烈場面，兩幅壁畫中分別搭有一個簡易的氈帳，一個略大由五根紅柱子組成，而另一個由四根組成。在“烹飪圖”中，一名侍者雙腿下蹲，正在撅材燒火，好似把剛剛拾來的柴火劈開取火。而盤中的食物和大鍋中所煮的大塊肉正準備給主人做下酒菜。在“備飲圖”中，一位侍者頭頂餐盒、酒具，準備為主人上菜、添酒，另一位侍者正緊張忙碌地清點餐具。整個畫面真實而自然，墓主人怡然自得地坐在長凳上，享受著野炊帶來的歡樂。

又如在羊山1號墓中，有多幅壁畫描繪了樂隊為飲酒助興的場面。根據(jù)墓道的形制分析來看，這幅演奏圖很有可能是表現(xiàn)樂隊為墓主人劉祜家族的室外野炊活動而演奏。{2}如在墻西一側畫有“契丹人奏樂圖”，共有三個身著契丹服飾的男子正在奏樂?！坝覕?shù)第一人半側身向內(nèi)而坐，手持雙錘正敲擊方響，身著白色圓領窄袖長袍髡發(fā)，兩鬢及腦后各垂一綹發(fā)辮，在全神貫注作擊奏狀。方響為黑色架，雙排音鍵，每排八鍵。第二人正面而坐面略側向內(nèi)，雙手正打一紅色拍板，雙目視拍板作全神貫注演奏狀。第三人半側身內(nèi)立于窗左側，雙手握一長簫作吹奏狀?！眥1}而樂隊的對面一側是墓主人正在宴飲，可見這三個契丹人所組成的樂隊正在為墓主人宴飲助興。在1號墓的另一幅壁畫中，樂隊的人數(shù)達到了七人，樂隊的成員均是漢人裝束。他們“均身著白色圓領窄袖長袍，足蹬黑靴，頭戴展腳幞頭，腰束帶。東壁繪6人，前后兩排分三組。前排一組共2人，左數(shù)第一人半側身向內(nèi)而立，為打拍板者。第二人為擊杖鼓者，右手持鼓棍，左手上下?lián)]動。后排兩組4人為吹樂隊：左側2人為一組吹橫笛者，正面而立；右側2人為一組吹簫者，半側身向內(nèi)而立。4人均雙目半閉作認真吹奏狀。南壁東側繪擊大鼓者，正身立于最后，雙手握錘作上下?lián)舸驙??！眥2}整個畫面真實地反映了遼代貴族日常生活中場景，9位侍者在為墓主人準備宴飲所使用的餐具、食物及飲酒，7位樂人在為墓主人嚴肅而認真地演奏美妙的樂曲，體現(xiàn)了遼代貴族奢華的生活。

3.室內(nèi)飲酒

在下灣子遼代1號墓中墓主“宴飲圖”中，從墓主人的背景可以看出飲酒是在室內(nèi)的大廳，一副紅框黑色底邊格調(diào)淡雅的大屏風，屏風上書寫的很有可能是契丹字，從屏風能夠隱約看出著水墨的圖畫，極富文雅之氣。墓主人身著漢人服飾，可以看出他應是深受漢文化影響頗深的知識分子，很可能為漢族士大夫。{3}墓主人生活十分考究，其生前生活愜意十足，絕非一般人家所能比肩。“備飲圖”中，酒毫無懸念成為了主角，而佐飲的食物裝在飯盒里，很可能是盛有肉類的主食，是作為墓主人品嘗完瓜果后，準備繼續(xù)品嘗的食物。此外，在桌子上放有兩個小壇子，很可能是用來裝酒的器皿，其顏色卻不盡相同，是為區(qū)分裝有窖酒的種類或是窖藏的時間，其中一位侍者雙手從酒架上取出雞腿壇，并探頭作“嗅聞之狀”，動作十分形象，可見酒香的氣息仍從夾有泥封的瓶口溢出，當時的人們已經(jīng)可以從氣味上判斷久藏的窖酒是否已經(jīng)釀好了。在另一幅“宴飲圖”中，主人前面的侍者拿著帶有溫碗的執(zhí)壺，可能是剛剛把溫過的酒端過來，準備給主人斟酒。從墓主人的雙手懷揣入兩袖之間，腳踏木榻可知當時天氣比較寒冷，雖然沒有入冬，但也是初春或秋后時節(jié)，所以飲酒的場合選擇在室內(nèi)。主人面帶微笑，十分慈祥，悠然自得準備品嘗美酒，而佐飲的食物不是肉食和面食，而是豐富多樣的瓜果類?！白雷由蠑[放有紅色長盤，盤內(nèi)盛有形似桃子的水果，近墓主一側放紅托藍盞一組，黑色箸一雙?！眥4}這說明墓主人可能在飲酒前吃一些水果，防止空腹喝酒。

4.狩獵后的宴飲

契丹著名畫家胡瓌所作《卓歇圖卷》（現(xiàn)藏故宮博物院）中描繪了契丹貴族出獵后歇息宴飲的熱烈場景?！白啃倍植⒉灰娪谑窌珡摹哆|史》中的“卓帳”、“卓槍”{5}等語，可知“卓”應為“立”之意，“歇”應作“休息”之意，“卓歇”則可理解為立帳歇息的意思。在其宴飲的部分中，場面恢宏壯觀，畫卷中展現(xiàn)了契丹貴族熱鬧而又精彩的生活氣息，畫面上除主人之外共出現(xiàn)了十八位侍者。一對契丹貴族夫婦，盤腿坐于木榻之上，男主人雙手舉杯，把侍者端來的美酒一飲而盡，體現(xiàn)出北方民族的一種豪爽之氣，女主人頭戴黑色羅冠，面容慈祥和善，臉部有富態(tài)之相，怡然自得，雙手懷揣兩袖之中。目光不離男主人手中的酒杯。席間有四名男侍者立于男主人一側呈卑恭之態(tài)；兩名男侍者跪于席前，雙手捧著盤托，恭敬地等待主人飲酒。四名女侍立于女主人一側，其中一位托舉酒壺，準備為男主人續(xù)酒。不遠之處另有兩名侍者跪于地間，好像要將壇中之酒盛出，為更多的賓客添酒做準備。其后有五人組成的樂隊在演奏，其中前排二人正在彈奏豎箜篌，后面三人拍掌擊節(jié)。中間有一男舞者，正在隨著音樂的節(jié)奏起舞，作搖頭擺手，左抬腿狀，樣子十分有趣。

5.其他飲酒場景

遼代許多文人墨客對美酒情有獨鐘。王鼎，字虛中，遼代涿州人，“博通經(jīng)史，與同志祓禊水濱，酌酒賦詩”。其詩句“誰知天雨露，獨不到孤寒”{1}受到皇帝的稱贊。北宋哲宗時，蔡京曾接待遼朝使者李儼，《老學庵筆記》卷四有載：“一日，儼方飲，忽持盤中杏曰：‘來未花開，如今多杏。京即舉梨謂之曰：‘去雖落葉，未可輕離。”{2}這里“杏”與“幸”，“梨”與“離”諧音。用諧音字聯(lián)句行酒令，是當時文人墨客飲酒行令的一種風尚，為世人所稱贊。

遼天祚帝時，北宋林攄奉命使遼國，遼伴使在驛館中宴請林攄。宋代趙彥衛(wèi)《云麓漫鈔》卷十記載：“宣政間，林攄奉使契丹，國中新為碧室，云如中國之明堂。伴使舉令曰：‘白玉石，天子建碧室。林對曰：‘口耳王，圣人坐明堂。伴使云：‘奉使不識字，只有口耳壬，即無口耳王。林詞窘，罵之，幾辱命?！笨梢?，遼代文臣的文學修養(yǎng)有較高水平。據(jù)宋范鎮(zhèn)的《東齋記事》載：“契丹有馮見善者，于接伴勸酒，見善曰：“勸酒當以其量，若不以量，如搖役而不分戶等高下也。”在飲酒過程當中，遼代伴使非但沒有強行勸酒，反而認為宋使臣飲酒適量為好，不宜過量?？梢?，遼代文人飲酒亦是十分文雅的。北宋很多文人也有很多詩文描寫遼朝社會飲酒盛況。彭汝礪曾為“賀遼主生辰使”，赴遼祝賀遼道宗耶律洪基的生日，其所著《鄱陽集》有部分使遼所著詩詞：“異鄉(xiāng)邂逅不可得，別酒留連能幾何？”“到家正是花時節(jié)，酒飲休辭杯數(shù)多?！币约啊疤焐c人相似好，人情似酒一般深”等句。王安石的《出塞》詩有“琢州沙上飲盤桓，看舞春風小契丹”句，也是遼人尚飲與善舞的寫照，常為后人所征引。

三、酒與遼代鄉(xiāng)村百姓的社會生活

遼代鄉(xiāng)村百姓飲酒的細節(jié)和風俗習慣，史料較少。蘇頌曾為赴遼使臣，在《奚山道中》題詩“食飴宛類吹簫市，逆旅時逢煬灶翁”，{3}詩下注云：“村店炊黍賣餳”。飴與餳都是糖漿、糖稀的意思，是酒曲制成酒水的半成品，這里很可能指鄉(xiāng)村買自釀制相對簡單的低度酒水。從詩中的意思來看，在遼鄉(xiāng)村之中道路上，類似于這種賣酒的小店是十分常見的。遼代文學作品《醉義歌》{4}中有22處關于酒的記載，其中如“困眠未足正展轉，兒童來報今重陽。”詩人在憂思與困倦中迎來了這一年的重陽節(jié)，“正是幽人嘆幽獨，東鄰攜酒來茅屋。憐予病竄伶仃愁，自言新釀秋泉曲?！闭诎@又要獨自一人度過這個重陽的時候，鄰居可憐“我”獨自一人身在他鄉(xiāng)，帶著有秋天甘甜的泉水所釀的酒來到了自己的敝室?？梢姰敃r的鄉(xiāng)村鄰里間和睦互助，關系十分融洽，交流的手段之一就是“攜酒”串門，與詩人相互暢飲。酒已經(jīng)成為鄰里間互通有無，溝通情感的一種重要手段。

詩中作者認為自己“我本清癯酒戶低，”劉達科先生認為這里的“酒戶”應為酒量之意，{5}由于本詩是耶律楚材從契丹文翻譯為漢文的詩句，詩意和詩境不能按照字面意義理解，所以筆者理解這句應指詩人認為自己是個消瘦且有清逸之態(tài)，而且酒量很不好的一個人，但也可以做到“凌晨未盥三兩卮，旋酌連斟折欄菊。”隨后又“一器才空開一器，宿醒未解人先醉?！痹绯縿倓偲鸫?，還沒有洗漱又連喝了兩三杯酒，且連喝連斟酒，隨后打開了一瓶又一瓶酒，感覺自己昨天的覺還沒有睡醒，而發(fā)現(xiàn)自己又有醉意了。到最后更是“一杯愁思初消棟，兩盞迷魂成勿藥。爾后連澆三五厄，千愁萬恨風蓬落。”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連飲三五杯酒后，種種煩惱和不如意都讓他們隨風而去了。“攜禪拿植近花前，折花顧影聊相戲?！边@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幻覺，說明詩人此時已有醉醺之意了；“胸中漸得春風和，腮邊不覺衰顏卻。”喝酒后，臉色已經(jīng)變紅了，感覺有些發(fā)燙。在“四時為馭馳太虛，二耀為輪輾空廓。須臾縱髻入無何，自然汝我融真樂。陶陶一任玉山頹，藉地為茵天作幕。”幾句中分別描繪了詩人從剛剛開始飲酒的狀態(tài)到進入略有醉意，直至大醉的幻像，駕日月，馳太虛，物我同化，沉醉于地茵天幕之間，達到了自我解脫之境。{1}澆走了心中的不快，到最后的酊酩大醉“舉殤酩酊忘形跡”。雖有夸張之意，但一個清瘦而又自認為酒量差的人都如此海量地飲酒，那么其他人可見一斑了。

此外，鄉(xiāng)村百姓在飲酒的場合雖沒有貴族的豪華奢侈的排場和悅耳的樂隊演奏，但鄉(xiāng)村人們的飲酒氣氛依然熱烈，“扶攜齊唱雅聲清，酬酢溫語如甘澍?！惫餐莩獪匚臓栄诺母枨?，還要互相祝福，相互間敬酒有差。在舉酒言談之余更有“閑詩古語玄關開”，詩詞、歷史及與佛教的有關的事情都成為飲酒的話題。

由此可見，遼代鄉(xiāng)村生活中，酒已經(jīng)成為必不可少的社交、節(jié)日活動中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人們大量飲酒的同時，又進一步促進遼代釀酒業(yè)的蓬勃發(fā)展，酒稅逐步成為遼政府重要的稅收來源，進而在各地建立了官方的管理機構來有效管理遼國內(nèi)的釀酒及酒稅的收取工作。{2}

四、遼代酒的種類、飲酒佐料與酒器

1.酒的種類

遼代釀酒不僅種類多樣，而且與中原王朝相比，具有典型的北方少數(shù)民族特色：

（1）乳酒。遼代頗具契丹民族特色的酒——乳酒，又稱乳和酒。元末明初葉子奇《草木子》載：“北人（契丹人）殺小牛，自脊上開一孔，旋取去內(nèi)頭骨肉，外皮皆完，柔軟，用以盛乳酪酒湩?！边@種酒是契丹民族通過長期的生活經(jīng)驗探索出來的酒類，即通過牲畜的乳液醞釀而成的一種新酒。

（2）羊酒?！哆|史》記載：“霸州民李在宥年百三十有三，賜束帛、錦袍、銀帶，月給羊酒，仍復其家”。{3}《北山酒經(jīng)》卷下有記載白羊酒制作的工藝：“臘月，取絕肥嫩羯羊肉三十斤（肉三十斤，內(nèi)要肥膘十斤）連骨使水六斗，巳來入鍋煮肉令息軟瀝出骨，將肉絲劈碎。將著肉汁炊蒸酒飯時酌撒脂肉于飯上蒸，令軟依常拌攪。使盡肉汁六斗潑餴了，再蒸良久……依尋常大酒法日數(shù)，但麴盡于酴米中”。所謂“羊酒”，制作工藝十分復雜，先選上好的羊肉，再將羊肉剁碎，加酒在飯上蒸，最后依據(jù)做酒的方法制作而成，是具有典型北方民族特色的酒類。

（3）菊花酒、茱萸酒、婪尾酒?！哆|史》卷五十三記載：“九月重九日，……則高地卓帳，賜蕃、漢臣僚飲菊花酒。兔肝為羹，鹿舌為醬，又研茱萸酒。”{4}此菊花、茱萸兩種酒均是配制的藥酒，都有很高的醫(yī)學價值。菊花，能疏風熱，清頭目，降火解毒；茱萸，具有溫胃散寒，疏肝降逆之功效，兔肝鹿舌都是營養(yǎng)豐富的下酒菜?！侗鄙骄平?jīng)》下卷亦載：“九月取菊花曝干，揉碎入米饙中蒸，令熟醖酒如地黃法?！薄暗攸S酒，地黃擇肥實大者，每米一斗生，地黃一斤，用竹刀切略，于木石中搗碎同米拌和，上顫蒸熟，依常法入醞?！奔纯舍劤鼍栈ň?。劉鱺先生曾根據(jù)嚴金皋村出土的貯酒進行了一次小規(guī)模的實驗，其菊花酒經(jīng)過窖藏后醇度在11-15度之間，但色澤和芬香之味未能達到出土貯酒的水平。婪尾酒，《老山堂外紀律》中有詩句“瓶里樹枝婪尾春”，桑維翰說：“唐末文人有謂芍藥為婪尾春者，婪尾酒乃最后一杯之意，因為芍藥是春季最晚開花的花種?！眥5}婪尾酒即以芍藥配制而成的酒，釀制方法當如菊花酒。

（4）果酒。果酒以葡萄酒為主，《遼史》卷九載“漢遣使進葡萄酒”?！侗鄙骄平?jīng)·葡萄酒法》載：“酸米入甑蒸起上，用杏仁五兩（去皮尖），葡萄二斤半，與杏仁同于砂盆內(nèi)一處，用熟漿三斗逐旋研盡為度，以生絹濾過其三斗熟漿，潑飯軟盡良久，出飯攤于案上，依常法候溫入麴搜拌?！币沙脑娋渲杏小捌咸丫剖斐钅c斷，瑪瑙杯寒醉眼明?！薄捌咸研戮品葫Z黃”，注云“白葡萄酒色如金波”。{1}說明當?shù)仄咸丫漆j釀技術已十分先進，并且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白葡萄酒。

（5）曲酒。契丹在賀宋朝生日禮物中有：“法漬法曲面曲酒二十壺”。在《北山酒經(jīng)》中有多種曲酒，如“杏仁麴、豆花麴、金波麴、瑤泉麴等”。

（6）酒果。酒果，是指用酒浸制的水果或其中浸有果子的酒等。《契丹國志》卷二十一記載契丹回賜新羅的禮品中即“酒果”，“酒果子”等。《萍州可談》亦載：宋官員入朝時，“每位有翰林官給酒果，以供朝臣。酒絕佳，果實皆不可咀嚼，欲其久存?！眥2}此酒果應是由遼使臣帶入宋的禮品，精選上等進貢水果，經(jīng)過美酒浸漬，以精湛的工藝加工后，可以保持長期不壞的飲品。

（7）其他。文獻中可見的“新羅酒”、“法清酒醋”等均是由域外上貢而來?！哆|史》卷七《穆宗紀下》記：“雅里斯、楚思、霞里三人賜醨酒以辱之。”《說文解字注》載：“醨，薄酒也?！北∈窍鄬穸裕Y合文中之意是有侮辱貶低的意思，醨應是酒精量較低的劣酒。

當然，對于遼代酒種類絕不僅有史書記載的這些，在與中原宋王朝頻繁的交往中，酒的種類不斷豐富。在遼與中原王朝的斗爭中，不僅占有了大量領土，更是將一些先進的技術帶回了北方草原。后晉時期石敬塘將燕云十六州割讓給契丹，燕云地區(qū)的民眾不但給契丹人帶去了先進農(nóng)耕技術，同時也把中原地區(qū)的釀酒技術和釀酒技師帶入契丹，不經(jīng)意間將中原的酒文化融入契丹民族之中。太宗耶律德光滅晉后將晉朝的“方伎、百工、圖籍、歷象、石經(jīng)、銅人、明堂刻漏、太常樂譜……悉送上京。”并將晉宮庭中的“庖丁七人、茶酒司三人”{3}也同時擄回北國，這也進一步促進了契丹統(tǒng)治地區(qū)釀酒技術的提高，以及他們和中原王朝的交流與民族融合。

2.飲酒佐料

從近些年發(fā)現(xiàn)的遼墓壁畫中，我們可以看到飲酒的佐料不僅有肉類和面食，還有大量的瓜果類的出現(xiàn)，如西瓜、石榴、棗、桃子等，“有的水果如桃、石榴的柄部尚帶樹葉”。{4}從這一細節(jié)我們可以看出，桃子和石榴是剛剛采摘回來的。據(jù)傳西瓜在契丹建國初期就從西域等地的部族中引入遼境，隨后不斷推廣開來，西瓜也成為平民百姓常吃的水果。根據(jù)壁畫上的西瓜來看，當時的西瓜不是很大，與我們現(xiàn)在的西瓜相比相距甚遠；石榴原產(chǎn)于現(xiàn)在的中亞、西亞地區(qū)，在漢代時期進入到我國境內(nèi)，曾栽植在上林苑中，當作名貴奇樹觀賞，進入唐以后才擴展到黃河中下游，但未超過秦嶺以北。契丹地區(qū)出現(xiàn)石榴，說明遼國的園藝家們培育出耐寒的石榴品種。{5}西瓜、石榴等水果在一千年前就已經(jīng)走進了遼代人們的餐桌，成為飲酒的重要佐料。

3.遼代的酒器

遼代酒器分為儲酒器和飲酒器兩種。契丹民族釀制的酒有專門的酒窖、擱放酒的架子及存儲器。儲酒器以雞冠壺、注壺、長瓶壺、扁背壺、祭祀的“鹿甒”、雞腿壇為主，{6}其中尤以雞冠壺為代表，雞冠壺是契丹人根據(jù)祖先使用盛水皮囊的形狀而制成的，保留了契丹民族游牧的特性。雞冠壺具有扁身、較高等藝術特點。

在敖漢旗七家、羊山遼墓等出土的壁畫中有關酒架及加有泥封的雞腿壇多例，包括下彎子1號墓、七家二號墓、羊山1號墓及喇嘛溝遼墓。其中尤以七家遼墓和羊山1號墓為最，七家5號墓中的兩壁前側的“備飲圖”中共有兩排酒架擺放在黃色的酒架上，窖酒的儲藏量可以想象是十分豐富的。當然，這也從側面說明遼代的貴族酒量十分驚人。在羊山1號墓“備飲圖”中，清晰可見桌旁的酒架呈立體梯形，放有四瓶帶有標簽的雞腿瓶，可能是剛從酒窖中取出，旁邊放有巨大的酒壇，準備將雞腿壇內(nèi)的酒倒入其中，方便取出。壇內(nèi)放有木勺用來盛酒。雞腿壇上標簽的用處，可能是區(qū)別酒的種類和窖藏的時間，以供主人飲酒時選擇。可見，當時的窖酒工藝在城市、鄉(xiāng)村已經(jīng)普遍采用，在貴族的日常生活當中更是必不可少。

飲酒器中有“杯、樽、卮、爵、盞、碗、瓠”，如《遼史拾遺》卷三載：“自酌卮酒，飲之”。魏泰的《東軒筆錄》載：“北蕃每宴使勸酒器不一，其間最大者，剖大瓠之斗?！本簦簱?jù)《遼史》卷四十九《禮志一》載：“巫三致辭，每致辭皇后一拜，在位者皆一拜，皇帝皇后各舉酒二爵，肉二器……”觴，《遼史》卷七十七《耶律屋質傳》載：“耶律劉哥邀駕觀樗蒲，捧觴、上壽、袖刀而進。”{1}杯，“遼蕭后有琥珀杯二枚，形如半桃核，合之無縫，容酒半升許”。{2}觥，《遼史》卷九十《耶律義先傳》載：“它日侍宴，上命群臣博，負者罰一巨觥。”卮，《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載：宋景德二年（1005），宋使賀契丹國母生辰，入契丹境內(nèi)，契丹刺使令“父老捧卮獻酒于馬前”。在遼寧阜新縣七家子鄉(xiāng)出土的青瓷蓮瓣碗，晶瑩剔透，堪為珍品，故宮博物院收藏有白釉刻劃花花口注壺，此壺造型端莊秀麗，頸部弦紋工整，腹部花朵鮮活，刻劃線條剛勁有力，圖案清晰，為遼代白釉刻花壺中的精品，代表了遼代陶瓷工藝的較高水平。

1985年在內(nèi)蒙古哲里木盟奈曼旗青龍山鎮(zhèn)發(fā)掘的遼代陳國公主、駙馬合葬墓是遼代貴族墓葬中出土文物數(shù)量最為豐富的代表。墓葬中出土的乳釘紋玻璃瓶，通體無色、透明，其花式鏤空把手用玻璃條堆砌而成，十分精美，是當時貴族最高貴的飲酒器物。此外，該墓葬還出土了瑪瑙杯，采用上等紅瑪瑙制品，應為陳國公主生前使用的器具；以及越窯花口青瓷碗，此器胎薄質細，青釉瑩潤，為越窯的精品，應該為北宋朝廷的饋贈之物?！斑|陳國公主與駙馬合葬墓是迄今為止，保存最完整、出土文物最豐富的契丹大貴族墓葬。隨葬的大量物品，許多是用貴重材料制作的，是極為罕見的珍貴藝術品?！眥3}這些珍貴的文物有助于還原遼代貴族飲酒時的奢靡場景。

而民間飲酒器則多為廉價粗陋之器，詩文《醉義歌》中有多處提及酒器的詩句，如“隨分窮秋搖酒厄”，“攜樽挈榼近花前”，“巨斛深斝新詞催”等，可以肯定，這些酒器已經(jīng)廣泛用于遼代的鄉(xiāng)村生活之中，并且已經(jīng)較為普及；但此樽非彼樽，此榼非彼榼，這里有很重要的一句：“丈人迎立瓦杯寒”，“瓦杯”是指用土抷燒制而成飲酒器具。{4}貧寒的鄉(xiāng)村人的飲酒器絕非是貴族之家所用的高級瓷器，僅以土抷、泥料等廉價的材料制作。雖然器具簡陋粗糙，但遼代鄉(xiāng)村人們的飲酒熱情卻依然高漲。

從出土的大量飲酒器和儲酒器來看，契丹民族不僅吸收了大量中原文化的藝術特點，同時又保存了自身的民族特色，如翁牛特旗、松山區(qū)等地出土的綠釉扁身單身雞冠壺，其形制是契丹特色的雞冠壺。但上面明顯帶有中原飾針腳紋、圓流等飾紋。{5}現(xiàn)藏于遼寧阜新博物館的白釉雞冠壺就是其中很有特色的一例，其白色釉受到隋唐以來邢、定等窯的影響，體現(xiàn)出了中原文化與草原文化的相互交匯、相互吸收之處。

五、遼代的酒文化及影響

綜上所述，遼代社會各個階層深受飲酒風俗的影響，極具北方少數(shù)民族特色的遼代酒文化甚至成為約定俗成的儀式和禮儀。如《萍州可談》載：“遼人相見，其俗先點湯，后點茶。至宴會亦先水飲，然后品味以進。”可見，遼人對飲酒十分講究。在已經(jīng)出土的大量墓葬中，發(fā)現(xiàn)了十分豐富的“備飲圖”和“宴飲圖”。在上文所提到的羊山1-3號墓中，有四幅表現(xiàn)宴飲的壁畫內(nèi)容：“一是以瓜果佐飲的墓主人宴飲場面，二是以飲食茶、果為主的為墓主人備飲場面，三是墓主人飲酒食肉和面食的場面?！眥1}不同的擺設和豐富的飲食種類，似乎記述著遼代人們用餐前、用餐時、用餐后以及一日三餐中的不同宴飲方式，即飲茶、飲酒和以酒佐餐的進主、副食。在“備飲圖”中，出現(xiàn)了各式各樣的酒架和各種儲酒具及桌上的碗、執(zhí)壺等，包括酒壺在溫壺中加熱等畫面。“說明這可能是為墓主人制酒、溫酒。四個修瓶插入瓶架，不僅加泥封，還加標簽，大概要標明瓶所窖酒的日期或不同種類的酒?！眥2}在墓葬中，還有相當多的壁畫描繪遼人野餐的畫面：“有備宴、烹飪場面，為墓主人準備主食，表明墓主人是在室外宴飲?！睆目脊刨Y料中，相關的酒具、酒架、溫酒壺及包括在野餐時的各項器具一應俱全，酒已成為遼代社會人們?nèi)粘Ｉ钪斜夭豢缮俚娘嬈?。可以說，遼人幾乎天天飲酒，一日三餐酒都不可缺少。

釀酒業(yè)的發(fā)展也為遼政府帶來了大量的財富，遼代社會的飲酒風氣不但進一步促進了遼代釀酒業(yè)的發(fā)展，繁榮了遼代的與釀酒相關的行業(yè)，吸引了大量的從業(yè)人員，從一定程度上也促進遼代陶瓷業(yè)的發(fā)展。根據(jù)近些年的考古發(fā)現(xiàn)，已知遼代的瓷窯有多處，在遼的五京地區(qū)有“上京的林東窯，林東南山窯，林東白銀戈勒窯；中京地區(qū)有赤峰缸瓦窯；東京地區(qū)的遼陽冮官屯窯；南京地區(qū)有龍泉務窯；西京地區(qū)有大同西郊青瓷窯村窯址等”。{3}

應當看到，遼代社會的飲酒風氣也伴隨各種社會問題的發(fā)生，引發(fā)了一系列的流血事件，為社會的向前發(fā)展蒙上了一層陰影。如《遼史》記載：“東京夜有惡少十余人，乘酒執(zhí)刀，逾垣入留守府，”將留守蕭保先殺死，“其裨將渤海高永昌僭號?！眥4}造成遼東京地區(qū)大亂，引起近半年的兵禍，給當?shù)氐纳鐣l(fā)展造成巨大的損失。此外，很多官員亦因飲酒而荒廢政事，使其仕途黯淡無光。“蕭樸知部署院事，以酒廢事，出為興國軍節(jié)度使?！眥5}“耶律和尚，凡三父之后，雅有美行，然嗜酒不事事，以故不獲柄用”。{6}更有因喝酒而喪命的事例：“耶律玦，遙輦鮮質可汗之后，以酒疾卒”。{7}由于遼代社會飲酒之風日濃，酗酒成為遼代的重要社會問題。遼的一些君臣也注意到了“酒”問題的嚴重性，曾多次下詔減少釀酒產(chǎn)量。興宗時下詔“禁諸職官不得擅造酒麋谷”；{8}重熙九年，再次下詔“諸職官非婚祭不得沉酗廢事”。{9}道宗時，“詔南京不得私造御用彩緞，私貨鐵，及非時飲酒?！眥10}郭襲、劉慎行等大臣都上表或進諫，“節(jié)從禽酣飲之樂”，{11}受到皇帝的稱贊。

此外，酒在遼代的政治生活中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镀醯尽肪?3載：“契丹初有八部，常推一人為王，以統(tǒng)八部，每三年以次相代。至阿保機時，以‘中國之王主無代之者”為由，不肯放權。為爭奪權位便設計擒殺異敵?！耙耘＞茣}池”，“阿保機盡殺諸部大人，復并為一國?！睘檫|的統(tǒng)一與建立奠定了基礎。清人有詩詠此事說：“鹽池杯酒戎機伏，卻勝天皇十萬兵?！眥12}酒在這場政治風暴中成為主角。

現(xiàn)藏于中國家博物館的大盂鼎銘有：率肄（通肆）于酉（酒），古（故）喪自巳（師）的句子；{1}《尚書》中《酒誥》篇亦有“惟荒靦于酒，……庶群自酒，腥聞在上?！侍旖祮视谝蟆！边|代君王亦有飲酒廢事的實例，遼代的世宗皇帝耶律阮，穆宗皇帝耶律璟均因酗酒無度，給謀逆者以可乘之機，致使政局出現(xiàn)混亂，本人亦被殺害?！哆|史紀事本末》卷十四載世宗皇帝“荒于酒色，由是國人不附，諸部數(shù)叛?！薄凹雷寚实塾谛袑m。群臣皆醉，察割反，帝遇弒?！眥2}遼穆宗更是以嗜酒而聞名于中國歷史的君王。《契丹國志》卷五載：“帝年少，好游戲，不親國事，每夜酣飲，達旦乃寐，日中方起，國人謂之‘睡王”?！哆|史》卷七《穆宗紀下》多處記載了耶律璟的酗酒行為，“晝夜酣飲者九日”，“九月庚子，以重九宴飲夜以繼日，至壬子乃罷?！边B飲達十三天之多，古今罕見。不僅在宮內(nèi)狂飲，還經(jīng)常去宮外的酒市飲酒作樂。甚至還光顧皇帝的近侍“酒人”家里飲酒，足見其荒唐。“觀燈于市，以銀百兩市酒，命群臣亦市酒，縱飲三夕?！薄靶揖迫税呜莞缂?。”{3}穆宗酗酒并殺害無辜近侍，最終在酒醉中被弒?！皻g飲方醉，馳行還宮。是夜，近侍小哥，盥人花哥，皰人辛古等六人反，帝遇弒，年三十九。”{4}兩代皇帝因飲酒而被弒，不可謂不悲。

這些記載都應引起人們對于酒所帶來負面影響的深刻反思。古人誠不欺人也，酒是一把雙刃劍，在給人們帶來歡快愉悅，形成中國歷史上各個時期酒文化的同時，我們也要警惕酒給我們帶來的負面影響。

（責任編輯：吳啟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