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zhí)行力：好人難做，人難做好

王春雷

好友佟玉信心滿懷地到深圳發(fā)展，成為一名理財規(guī)劃師。不菲的學習投入、充滿前景的金融行業(yè)、經(jīng)濟發(fā)達的前沿城市，這一切都讓她躊躇滿志。但只做了三個月理財規(guī)劃工作者，她就陷入重重矛盾之中：“如果想賺更多的錢，就要推銷更多的理財產(chǎn)品。可很多理財產(chǎn)品我自己都不認可，怎能‘只為利益，不問是非向別人推薦？”

為了不背叛自己的底線，她選擇了“把槍口抬高一厘米”。

把槍口抬高一厘米

曾聽過這樣一則故事：一位東德青年在企圖偷越柏林墻時，被守衛(wèi)士兵亨里奇開槍擊斃。僅過了幾個月，柏林墻被推翻。士兵亨里奇遭到起訴，最終被判三年半徒刑，且不予假釋。判決的理由是：“作為軍人，不執(zhí)行上級命令是有罪的；可是，打不準是無罪的。作為一個心智健全的人，在你舉槍瞄準射擊時，你有把槍口抬高一厘米的權(quán)利，因為這是你應(yīng)主動承擔的良心義務(wù)！”

且不論故事的真?zhèn)?。按照此說法推論，佟玉的“把槍口抬高一厘米”就是有選擇地推銷公司的理財產(chǎn)品，只向客戶推銷那些自己認可的或者按照自己與公司不一樣的理解向客戶介紹理財產(chǎn)品，寧愿犧牲自己的業(yè)績：如果不按公司的要求做事是態(tài)度問題，對公司的要求領(lǐng)悟不到位是能力問題。因為“把槍口抬高一厘米”，佟玉的業(yè)績可想而知，三個月后，她選擇了辭職。

執(zhí)行中，“射殺企圖偷越柏林墻”這樣的惡法其實并不多，但“把槍口抬高一厘米”的做法在很多場合都沒有錯?！鞍褬尶谔Ц咭焕迕住本褪欠鸺艺f的“開緣”，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增一阿含經(jīng)》說：“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凈其意，是諸佛教?！狈痖T稱之為“七佛通戒偈”，是制定一切戒律的總綱?！敖洹钡姆N類較多， 出家人要“以戒為師”，一舉一動都符合戒律，叫做“威儀”，所謂“三千威儀，八萬細行”。但在執(zhí)行上，仍然需要善巧方便，需要“開緣”，但前提是不違背“七佛通戒偈”這一總綱。

例如凈土宗第六代祖師永明延壽禪師，他在沒有出家之前在稅務(wù)司管出納，他常常把國家稅收的錢偷偷拿去放生。以后被人發(fā)現(xiàn)，他老實回答，沒有一句妄語。這是要殺頭的，他也不逃避，愿意接受刑罰。綁到法場去執(zhí)行死刑時，皇帝吩咐監(jiān)斬官，“如果他的態(tài)度很從容，不驚慌，就把他帶回來見我。如果他很恐懼，殺掉算了?！苯Y(jié)果永明延壽大師到法場，態(tài)度從容，很歡喜。監(jiān)斬官就問他：“你為什么會這樣？”他說：“我一條命救活了千千萬萬的生命，值得！”監(jiān)斬官就報告皇帝，皇帝召見他。后來皇帝問他的志愿，他愿意出家?；实鄢删土怂?，并做他的護法。凈空法師評論說：“偷盜不是為自己，是為救護一切眾生，準備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眾生的生命，發(fā)的是菩薩心，這屬于開緣。如果偷盜是為了自己的利益，這是大罪。所以，仔細觀察佛家的戒條，確實是合情合理合法。”

我引用這個故事，并不是提倡大家要拿著公家的錢行自己的善事，因為許多人會打著“做善事”的旗號中飽私囊，反而適得其反。任何事物都是一分為二的，我們沒有辦法畫一條明晰的界線去衡量何為對何為錯。《呂氏春秋·察今》中說：“凡先王之法，有要于時也。時不與法俱在，法雖今而在，猶若不可法。故釋先王之成法，而法其所以為法。”

所以，在嚴苛的法度下，還需道德指引人心。正如在企業(yè)中，制度是冰冷的，要有企業(yè)文化作調(diào)和，文化是制度的靈魂，百分之百執(zhí)行僵化的制度等于背叛企業(yè)文化這個靈魂。“抬高一厘米”正是企業(yè)文化的精髓。

無智慧，不善巧

但是，如果將“把槍口抬高一厘米”把握得不好，就是自作聰明，也會好心做了壞事。

香港菩提協(xié)會會長寬運法師在《好人難做，人難做好？》中講了一則佛門公案：

一座偏僻的小廟里，只供奉著一尊泥塑造的佛祖相，只有一個看門人?？撮T人覺得佛祖太辛苦，便請求替佛祖站在神壇上。佛祖同意了，但有一個要求：無論看到什么、聽到什么，絕不能說話?？撮T人答應(yīng)后，走上了神壇。

一個富翁拎著錢袋來求佛祖多多賜與他財富，起身走開時忘了把錢袋拿走。然后，一個窮人乞求佛祖救救一家老小，正好看到富翁遺落的錢袋，慶幸佛祖顯靈，帶著錢袋離開。之后是一位年輕人求佛祖保佑平安，剛站起來就被前來尋找錢袋的富翁拽住糾纏……看門人終于看不下去，說：“你的錢袋是被一個窮漢拿走的，還不快去追！”

看門人認為自己沒做錯什么，佛祖告訴他：“富翁的錢是打算去做壞事的，理應(yīng)丟失；窮漢快要餓死了，這是救命錢；年輕人要出海，如果再糾纏一會兒，就能躲過那艘遇難的輪船……”

齊白石曾經(jīng)告誡自己的學生“學我者生，似我者死”，更引導(dǎo)學生們“尋門而入，破門而出”。因為在藝術(shù)家眼里，仿制品沒有任何鑒賞價值，重復(fù)和模仿無異于抄襲。但是，沒有重復(fù)和模仿就不會有創(chuàng)造。上面佛教公案中的看門人未及“尋門而入”，就率先“破門而出”，就是對制度的踐踏，是自作聰明。執(zhí)行力，要有智慧，然后才能善巧方便。

春秋時代，魯國有法律規(guī)定：魯國人如果在國外淪為奴隸，把他們贖出來的人，可以到政府領(lǐng)賞金。孔子的弟子子貢（端木賜）在國外贖魯國人，子貢是成功人士，家財萬貫，回國后拒絕收下政府的賞金而洋洋自得，孔子知道了說：“賜呀，你做得不對，從今以后，魯國人就不肯再為在外做奴隸的國人贖身了。你如果領(lǐng)取政府的賞金，不會損害你的行為的價值；而你不肯去領(lǐng)賞金，別人贖人去領(lǐng)，會有人說他做得不如子貢，無形提高道德門檻，就沒有人再贖人了?！庇幸淮慰鬃拥膶W生子路救起一名落水者，那人感謝他，重酬送了一頭牛，子路不推辭收下了?？鬃痈吲d說：“這下子魯國人一定會勇于救落水者了?！?/p>

子貢看起來是開緣，實則低估了魯國的制度；子路沒有像看門人那樣好心做壞事，因為他更懂得“佛祖”的良苦用心。再說說我的好友佟玉，她該不該“把槍口抬高一厘米”，還要看公司的制度是“射殺企圖偷越柏林墻”的壞制度，還是“無論看到什么、聽到什么，絕不能說話”的佛祖的良苦用心。

良法善治：

好人要做，人要做好

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了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總目標和具體任務(wù)，強調(diào)“法律是治國之重器，良法是善治之前提”。亞里士多德很早就指出：“法治應(yīng)當包含兩重意義：已成立的法律獲得普遍的服從，而大家所服從的法律本身又應(yīng)該是制定得良好的法律?！碑斍埃@種含義已被廣泛接受。按照此種理解方式，法治的內(nèi)容主要可以概括為兩個方面，一是良法，二是善治。

企業(yè)里如果同時有良法（好的規(guī)章制度）、有善治（好的執(zhí)行標準）、有“尋門而入，破門而出”的執(zhí)行者（真正領(lǐng)會企業(yè)文化的員工），就不會“好人難做，人難做好”了。

什么是良法？不僅出發(fā)點是好的，更要是在操作層面上切實可行的?！斗▏穹ǖ洹分覆ㄋ沟拿裕骸安豢芍贫o用的法律，它們會損害那些真正有用的法律?！睙o用的法律是惡法，就是老子筆下的“法令滋彰，盜賊多有”。而善法，最普遍的是“不以規(guī)矩，不成方圓”，這是最容易執(zhí)行的；再高一個層次的是“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失”；更高層次的是“法尚應(yīng)舍，何況非法”。王安石說：“立善法于天下，則天下治；立善法于一國，則一國治?！薄毒S摩詰經(jīng)》中說：“佛以一音演說法，眾生隨類各得解?！眴T工稟性不同，好的規(guī)章制度，是讓每個人都容易聽得懂、做得到。

什么是善治？聯(lián)合國亞太經(jīng)濟社會委員會在其發(fā)布的《什么是善治？》中，對于善治提出了八項標準，分別為共同參與（Participation）、厲行法治（Rule of law）、決策透明（Transparency）、及時回應(yīng)（Responsiveness）、達成共識（Consensus Oriented）、平等和包容（Equity and inclusiveness）、實效和效率（Effectiveness and efficiency）、問責（Accountability）?？鬃咏逃勇泛妥迂?，這八項都做到了，就是“好人能做，人能做好”了。

什么是“尋門而入，破門而出”的執(zhí)行者？就是知道什么時候“無論看到什么、聽到什么，絕不能說話”，也知道什么時候“把槍口抬高一厘米”，更知道什么時候像永明延壽祖師那樣“開緣”。

若要判定一個企業(yè)是否有好的執(zhí)行力，良法、善治、“尋門而入，破門而出”的執(zhí)行者，一個都不能少，方能做好人，人好做。

責編/齊向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