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心
說起路易·艾黎,他不僅與我的父輩有緣分,而且這種善緣還延續(xù)到了我們這一代。20世紀30年代,我的父親、著名教育家陳鶴琴和路易·艾黎都是上海麥倫中學的校董,他們因為學校的教育工作常常在一起碰頭。而我的長兄陳一鳴和路易·艾黎的養(yǎng)子王季香(后改名為黎雪,英文名字叫邁克)在麥倫中學是同窗。每當王季香的“外國爸爸”來到學校的時候,同學們都要圍住他們父子倆開開玩笑。而艾黎呢,總是很親切地和大家有說有笑。當時,校長沈體蘭組織了一個“星期二聚餐會”,許多愛國人士參加,我的父親也是主要成員之一。就在那兒,艾黎向大家報告了支援抗戰(zhàn)的工業(yè)合作運動(簡稱“工合”)的宏大計劃,受到大家的熱情支持。總之,我從小就從父親和長兄的口中,知道路易·艾黎這位偉大的國際友人的名字和他的一些事跡。
我有幸直接接觸路易·艾黎,是在1987年3月,上海市人民對外友好協(xié)會舉辦“三S及其他國際友人在上?!毖杏憰?,孟波會長和我(時任上海市對外友協(xié)秘書長)接待了從北京專程趕來參會的路易·艾黎。他身材頎長,目光炯炯有神,穿著咖啡色的西裝,打著一條藍色的領帶,手拄拐杖。他握手很有力,開口就用上海話說:“大家好!我在上海蹲過11年了!”一席話,把在場的人都逗樂了。路易·艾黎在研討會上的第一個演講,題目叫《上海地下斗爭十年回憶片斷》。
本文簡要地介紹一下路易·艾黎在上海的11年。
為改善童工待遇奔走呼號,
與中共地下黨建立聯(lián)系
路易·艾黎1897年12月2日生于新西蘭坎特伯雷地區(qū)斯普林菲爾德鎮(zhèn)。曾獲惠靈頓維多利亞大學名譽文學博士學位。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在新西蘭第二遠征軍服役,兩次負傷;因表現(xiàn)出色,榮獲原威爾士親王勛章。1927年,30歲的艾黎來到中國。
那是1927年4月21日,剛剛乘船抵達上海的路易·艾黎從一個碼頭工人身邊走過,那位工人竟朝他臉上吐了口唾沫。“為什么對我這樣仇視?”艾黎望著這個工人遠去的背影問自己。他環(huán)顧四周,自己得出了一個結論:“上海在當時有許多外國軍隊,工人中有強烈的敵視心理。”進入市區(qū),他的驚訝變成了震驚,他發(fā)現(xiàn)十六鋪馬路兩側的電線桿上,赫然掛著盛有人頭的籠子!原來,蔣介石發(fā)動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
第二天,路易·艾黎經(jīng)人介紹到虹口救火會,當上了小隊長。這一年的5月16日,他到上海公共租界的工部局消防處,擔任檢查工廠防火措施的見習官;幾個月后,任該處督察員。
艾黎經(jīng)常深入工廠,直接接觸工人群眾,把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熱情全都用在了踏勘中國人居住的街巷上。他花大量時間學習中文和上海話,熟悉了解普通中國人的思想感情。在從事督察工作期間,最使艾黎痛苦的經(jīng)歷之一,是看到在當時的繅絲業(yè)體制下,童工所遭受的令人難以置信的折磨。于是,他利用自己的職權,為改善童工的待遇而奔走呼號。
1929年,當看到一批繅絲工會的人被作為共產(chǎn)黨殘殺之后,艾黎開始意識到只有進行根本的變革才是唯一的出路。他在《上?;貞浧瑪唷防飳懙溃骸拔一仡櫾谏虾5氖荒辏浧鹪S多在革命年代的好朋友。是信念之火造就他們的堅強,使他們成為男女英雄。一九二七年后當我首次到上海,這是一個什么樣的上海呢?愈來愈多的警察隨時可能出動逮捕思想有違國民黨需要的人士;每周里都有青年在龍華慘遭屠殺;多少志士領袖被解往南京雨花臺被殺害。然而,革命的工作仍一直堅持著,身負重任的人們從不顧念何時警察就會沖進來,把自己帶走。作為一名置身山西山區(qū)前線的戰(zhàn)士固然英勇,在上海做一名地下工作者那也是多么的英勇。他們的名字不為人們所記,但他們的事跡將銘刻永存。”
此后,路易·艾黎結識了宋慶齡,在宋慶齡的幫助下,他和上海一些進步的國際朋友成立了社會科學研究小組。在宋慶齡的鼓勵和支持下,小組成員與中共地下黨建立了聯(lián)系,這使他們可以不斷獲得革命根據(jù)地反“圍剿”的消息。艾黎明白了中國國內的斗爭,并越來越關心這些斗爭。
在1929年至1935年間,美國記者、社會活動家史沫特萊在上海展開了繁忙的社會活動。她對艾黎在工廠的督察工作很有興趣,加上艾黎會翻譯,而且能講上海方言,所以經(jīng)常讓艾黎帶她去上海的弄堂訪貧問苦,艾黎也由此進一步加深了與上海底層階級的接觸。
設立秘密電臺,掩護進步人士
我保存有一張素描畫,作者是我的長兄陳一鳴。畫面上,有一幢小樓,路易·艾黎就曾居住在這里。這是一幢英國式雙開間三層磚木結構的建筑,建于1912年,至今依舊存在,位于愚園路1315弄4號。室外有扶梯可直上二樓居室,底樓前半部分為會客室和餐廳,后半部分是廚房等輔助用房,底樓沿弄堂有汽車庫,房前有小花園。
1934年起,艾黎參加上海第一個國際性的馬克思主義學習小組,并和中共建立聯(lián)系。當時,通過一個外國人作掩護是相對安全的,因為他們住在租界,受到保護,比較容易開展革命工作。路易·艾黎恰恰就是任職于租界工部局的洋人,且住處幽靜,因此,中共組織常借此開展秘密工作。
艾黎的住處是中共黨員的接頭地點和避難所,史沫特萊曾把剛從東京來滬的國際問題專家陳翰笙帶到此處,以躲避租界當局的搜捕,后又由艾黎護送登上遠洋輪船,脫離危險。1935年底,艾黎又承擔起一項新的任務——在家中頂樓小間架設秘密電臺,以便中共上海黨組織與正在進行長征的紅軍保持通訊聯(lián)系。但時間長了,公共租界的人還是產(chǎn)生了懷疑,開始挨家挨戶地詢問。查到艾黎家時,他來不及拔掉電源線,好在工程師看到一個舊冰箱,斷定是冰箱漏電引起電量增加,這樣才化險為夷。
艾黎后來回憶說:“中央紅軍長征勝利到達陜北的消息傳來,我們都無比喜悅。借紀念俄國十月革命節(jié)的機會,我們舉行了一個小小的慶祝酒會。宋慶齡、史沫特萊和正在籌辦《中國呼聲》雜志的美共黨員馬克斯·格蘭尼奇夫婦都趕來參加,地下黨負責人劉鼎也參加了這次聚會。本來這些人平時不喝酒,這次都舉起杯來?!?
當年12月,在北平一二九學生運動影響下,上海各界民眾掀起抗日救亡熱潮。國民黨政府被愛國運動搞得神經(jīng)緊張,到處搜捕革命者,風聲越來越緊。艾黎聽說當局要檢查他的住所,為了劉鼎的安全,他和史沫特萊等人商量后,將其送到宋慶齡家里躲避了幾天。
募集捐款,支持抗戰(zhàn)
此后,路易·艾黎和史沫特萊承擔了在上海為陜北紅軍購買醫(yī)藥和其他供應品的任務。他們想了許多辦法才從藥店買出大批藥品。這些藥品和其他貨物先是被發(fā)到西安,然后由中共地下黨組織負責接收,再想方設法轉交給紅軍。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艾黎的母親克拉拉女士同樣熱愛中國。為了支持中國人民的抗日戰(zhàn)爭,她不顧自己年事已高,騎車在新西蘭各地募集錢款。
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路易·艾黎擔任中國工業(yè)合作協(xié)會技術總顧問和代理總干事。那時,中國70%的現(xiàn)代工業(yè)陷入癱瘓,于是艾黎寫了一份關于中國生產(chǎn)問題的調查報告,并且提出建立工業(yè)合作社的建議,得到了宋慶齡的支持。為了使工合運動在全中國廣泛地開展起來,從1938年至1942年,六年間路易·艾黎奔走了大半個中國,行程達三萬公里。經(jīng)過艾黎和同仁們的努力,全國各地工合組織發(fā)展到1500個,產(chǎn)品供應軍需民用,援助了20多萬失業(yè)者和難民。
收養(yǎng)孤兒,從事教育
路易·艾黎終身未婚,卻兒孫繞膝——他曾先后領養(yǎng)了六名中國孤兒。其中,長子和次子都是在上海的這11年里領養(yǎng)的。
長子叫段士謀,小名阿蘭,是綏遠災區(qū)的孩子。艾黎于1930年去西北參加賑災工作,對流離失所的災區(qū)兒童非常同情,回滬后便從孤兒院里領養(yǎng)了段士謀。次子是前文提過的王季香,他曾經(jīng)是洪湖革命根據(jù)地的一名小偵察員。1932年湖北洪水泛濫,王季香失去雙親后被送進了武漢的孤兒院。艾黎當時正在武漢參加賑災、修堤的工作,他目睹了幾十萬難民無家可歸的慘狀,便從孤兒院認領了這個11歲的孩子。后來,艾黎又教育培養(yǎng)他的孩子們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離開上海后,艾黎在位于甘肅河西走廊腹地的山丹縣開辦了一所山丹培黎學校,為新中國培養(yǎng)了大批工業(yè)技術人才。在這里,艾黎度過了將近十年的時光,潛心于教育工作。
綜上所述,路易·艾黎在中國60年,其中包括在上海的11年,始終同中國人民同甘共苦,關心和支持中國的革命和建設。1977年12月2日,在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xié)會為艾黎80壽辰舉行的宴會上,鄧小平在祝詞中稱他為中國人民的“老戰(zhàn)士、老同志、老朋友”,并指出:“為中國革命事業(yè)盡力的國際朋友有千千萬萬,像艾黎同志那樣50年如一日,在我們艱難困苦的時期,在我們的創(chuàng)業(yè)的時期,在我們勝利以后,始終如一地為中國人民做了大量的工作,這是不容易的,所以他受到中國人民理所當然的尊敬?!笔旰蟮?987年12月27日,路易·艾黎在北京逝世,享年90歲。鄧小平親自為他題詞:“偉大的國際主義戰(zhàn)士永垂不朽”。新西蘭領導人也給予他高度評價。
路易·艾黎寫過一首詩,這首詩也是他一生的總結:“中國給了我生活的目的/給了我一項愿意為之奮斗的事業(yè)/這事業(yè)一年比一年更加豐富/它使我得以置身于/前進中的億萬人民的行列/這一切多么意味深遠/誰還能想到什么報酬/會比我得到的這一切更加美好?”
(編輯 趙鵬)
作者:上海市人民對外友好協(xié)會副會長、上海國際友人研究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