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豐
爬出毒蛇
《詩經(jīng)》的河之洲沒有尾氣,琵琶錯雜彈的唐代潯陽江頭,也沒有尾氣,元明清之前布魯諾被燒死在羅馬鮮花廣場之前也還沒有尾氣……到了1886年,德國工程師卡爾·本茨創(chuàng)造出的處女汽車,喘息著爬上大路,這地球村,才從此有了尾氣!
才只是百余年哪,這從蛇洞似的汽車尾氣管竄出的一窩窩響尾蛇,發(fā)出冷冷的笑,攜帶莫測的毒,觸目驚世!還有許多尾氣蛇,陸續(xù)從飛機、輪船等“身體”的尾氣管爬出……
世衛(wèi)組織的研究表明,2012年全球死亡人數(shù)約七百萬,而每八名死者中,就有一名死于空氣污染。尾氣蛇,夠得上是空氣污染的主兇。
尾氣蛇發(fā)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齊心協(xié)力,攻城略地,前赴后繼,猖狂地擴張勢力范圍,顏值并不像金環(huán)蛇、銀環(huán)蛇那樣黑白分明。我的意思是說,有的尾氣蛇色如白霧,猶同鉛白色液體竄入秋溪,并不容易辨識。
縱然波瀾壯闊,尾氣蛇也怕被踩尾巴,一樣脫不開地心引力,身份并不很高,與大地總是若即若離,若堆若積,貼地0.3-2米所在,乃集結(jié)最濃處。
尾氣蛇除了不停地搞鬼,還搗鼓什么哲學。竊以為,其除搗鼓集結(jié)哲學、污染哲學,還會搗鼓給人顏色看的哲學,給你看“光化學煙霧”。
說起光化學煙霧,還是氣象學現(xiàn)象,并無三月的梨花白,也不帶四月的櫻花紅,是尾氣蛇成分中的氮氧化合物和碳氫化合物進入空氣,經(jīng)由陽光照射,產(chǎn)生化學反應而形成的化學煙霧,一百多年來,本色(藍色)從不改變,彌漫秉性依舊。它的生成,與臭氧有關(guān),與尾氣濃度有關(guān),與太陽輻射、氣象和地理條件等也有關(guān)。生成于陽光喧嘩的白天,消失于鴉雀亂飛的傍晚,最大峰值期,必然與交通峰期同步。
1952年12月4日,倫敦交通繼續(xù)堵塞,全城陷入死風狀態(tài),發(fā)生了迄今為止世上最為嚴重的光化學煙霧,陷入灰暗的倫敦城,交通已幾乎癱瘓。煙霧彌漫至第四天,雙層巴士只能借助霧燈緩緩行駛,警察需高舉燃燒的火炬,才有可能與路人互相辨識,四千多人死于呼吸系統(tǒng)疾患,八千多人死于非命。
在平常日月,你抬望眼,咦,你或許會發(fā)現(xiàn),城市上空居然是艾青詩里的鴿哨長嘯拉升的藍,夢幻似的藍,你以為這是響晴天,其實,這是還不算太濃的光化學煙霧正欺世,正上演魔幻現(xiàn)實主義。對的,這尾氣蛇奉行的,基本還是現(xiàn)實主義。
然而,這尾氣蛇,是否就沒有一丁點兒美學呢?
在我看來,倘若有,也只能是罪孽深重的“美學”,不,應是教“天堂”都失色的“丑學”。
以下,是經(jīng)濟學家汪丁丁《杭州及西湖必將毀滅在汽車尾氣之中》博文的文字:
記得剛到杭州時,是2001年吧,西湖周圍沒有多少汽車,入夜后仍可蕩舟賞月……最近幾年,每次來杭州,都感覺交通狀況較之上一年明顯惡化。此次更感覺街頭簡直污染到不能忍受的程度,以往陰天的空氣也斷不至難聞至此。司機說,2007年開始平均每日新增汽車不少于四百輛!這座城市,怎可承受這樣的污染?
今天感覺極差,西湖已經(jīng)被尾氣籠罩,成為“不適宜旅游”區(qū)域……幾年前,朋友還聲稱天堂杭州是全世界最適宜居住之地……
啊,你如此偉大的齷齪的尾氣蛇,還敢奢望擁有白玉蘭味、水仙花味和香水味嗎?你氣味怪異,還熱、粘、稠、臟,你惡毒了山河大地。
你是一直冷暖在地球近地面,在拉攏“烏合之眾”的懸浮顆粒物,彌漫凝重,親密接觸并吸附金屬粉塵,制造致癌物,衍生病原微生物。你長尾善舞,在舞悲歌、死亡……
讓人難于想象的,是你釋放的二氧化硫,還是飄搖“酸雨”的主兇。
無論白人、黑人還是黃種人,不論你的身體是否豐腴,尾氣蛇都觸你、纏你、吻你,尤喜鉆你身體的空子。
誰讓你的口嘴鼻耳,七孔八竅,總要“進口式”開放呢?忘了《西游記》里的鐵扇公主,因為張開櫻桃小口,被孫猴子一朝鉆入的后果了吧?
說得精準些,尾氣蛇從你的鼻子深入肺部后,滯留呼吸道,會引發(fā)呼吸系統(tǒng)疾病,釀生惡性腫瘤。一氧化碳由呼吸道進入血液循環(huán),輸氧功能立馬被削弱,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隨即受害,感覺、反應、理解、記憶力等必出現(xiàn)“故障”。專家說,尾氣蛇的有些物質(zhì),潛藏在你體內(nèi)即便過去了十年,還可能誘發(fā)癌癥。
意大利科學家近日堅稱,長期暴露在尾氣中的男人,精子的活力會將重度受損,喪失與卵子結(jié)合的能力。
尾氣蛇播灑的鉛微粒,植根你的肝腎脾膽腦,會轉(zhuǎn)入骨骼沉積。
當你的食品缺鈣,當你受到感染、外傷,抑或飲酒、服用酸堿類藥物破壞了體內(nèi)的酸堿平衡,那些鉛,會似毒蛇冬眠醒來,吹響集結(jié)號,猛烈攻擊你,讓你頭暈、頭痛、失眠、記憶力減退、乏力、食欲不振、上腹脹滿、惡心、腹瀉、便秘、貧血,罹患重癥鉛中毒,罹患黃疸……
說來晦氣,尾氣蛇,你在我的想象里,總像花圈的碎片,你在吶喊,在人身上創(chuàng)造破碎如孔雀羽翎的“孔雀肺”——象征現(xiàn)代人身體和命運的圖符的“孔雀肺”。
我時刻惦著我的孔雀肺
我替它打開血腥的籠子……
——張棗:《卡夫卡致匪麗絲》
如此的尾氣蛇,黑暗得已百分之百超過了資本,可謂“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在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
難離難舍
我曾一回回自問,世界真能夠在某一天徹底地斷絕尾氣排放嗎?結(jié)論總是:難也!
難在何處?難在經(jīng)濟軀體與汽車,早就“如膠似漆”,綁在汽車身上的資本逐利倫理,就像蛇的眼睛,還能自行脫落嗎?雖無奈,卻乃實情。
更重要的,是這尾氣侵染的空間,任何時候都不是哪一個人的,你我開車的幸福,遠要大于個人的被污染,人是有私心的動物,還會有多少人介懷尾氣的排量呢?
為了減排,即便你不再開車,可你還能讓普羅大眾從此不開車、永遠刪除尾氣嗎?
若徹底斷絕尾氣,就等于刪除民眾業(yè)已擴大的生活半徑,刪除汽車給生活帶來的便捷和舒適……距離,就將復辟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