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平
摘 要: 萬紅的形象成功地沿襲了嚴歌苓此前的眾多女性形象特征,有著東方女性的生命韌性和生活信念。萬紅在守護英雄的過程中,自己也不知不覺中成為了新的英雄,本文探討了萬紅無言守護的原因及過程,即在堅定的信念的作用之下而完成的自身人格的飛躍,這使得萬紅的形象更為飽滿。除此之外,作者刪除張谷雨視角構筑的故事部分,而僅僅保留萬紅的視角為唯一的故事線索,這樣的處理文本的方式其實是在形式上有助于超越萬紅作為一個普通護士的本身,讓讀者更多思考她的信仰與堅守的來源與落實。
關鍵詞: 《床畔》 堅守 信仰 單視角敘事
《床畔》是嚴歌苓的最新作品,而這部作品從從起筆到出版,作者是幾經(jīng)易稿,前前后后竟花費了20年時間,1994年起筆,2015年正式出版,《床畔》初名《護士萬紅》,在出版為單行本時才改成現(xiàn)名。
《床畔》的故事發(fā)生在1976年,一個西南小城,連長張谷雨在成昆鐵路建設中為救戰(zhàn)士負傷成為植物人,衛(wèi)校學生萬紅此時因為成績優(yōu)秀被選為英雄的專職護士。在日復一日的日常的照料中,萬紅發(fā)現(xiàn)她和張谷雨之間,有著別人不能理解的神奇默契和交流,她一直觀察并研究張谷雨的病情,堅信他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植物人,并且有康復的可能。隨著時間的流逝,床畔的一切都在改變,只有護士萬紅的信念與堅守一直未離開?!叭碎g百態(tài)在病床之側上演,唯一不變的是床上的張谷雨和床畔的萬紅。萬紅堅信英雄還活著,英雄不會死去??墒潜粫r代洪流挾裹著前行的人們,沒有人懂,更沒有人在乎”[1]。
一、對于女性的書寫
(一)嚴歌苓對于女性形象的刻畫
嚴歌苓在她的小說中塑造了許許多多的女性形象,其中既有傳統(tǒng)的中國女性,又有移居美國的僑民,還有時代潮流中的女知青,她們都無疑具有傳統(tǒng)的東方女性的優(yōu)秀品格。在她的作品中,這種品格都表現(xiàn)為一種母性,“帶有藏污納垢的原始混沌,只是這種混沌絲毫沒有影響母性的圣潔。”[2]嚴歌苓之所以能夠塑造出這樣品格的東方女性形象,是由于她對于東方女性的溫順、謙卑的這一類完美品格的推崇。
嚴歌苓的小說,寫女性的居多,幾乎每一篇都刻畫出一個典型的女性形象,《小姨多鶴》中的小姨,雖是日本人,卻依然有著中國傳統(tǒng)女性的優(yōu)秀品質(zhì),她與朱小環(huán)雖然性格不同,但是骨子里的隱忍和堅韌確依然有著相通之處?!兜诰艂€寡婦》中的王葡萄、《陸犯焉識》中的馮婉喻、《一個女人的史詩》中的田蘇菲,這些女性都是生活在大時代的普通人,她們毫無疑問具有東方女性的特有品格,這在嚴歌苓的小說里很普遍。她出國前創(chuàng)作的作品具有明顯的女性意識的覺醒,并以這種覺醒“反思歷史時代的政治權力,表現(xiàn)出一種啟蒙狀態(tài)的性別意識”[3]。嚴歌苓的小說中,女性的形象呈現(xiàn)出一個發(fā)展的脈絡,這也體現(xiàn)出作者在不同的時期對觀照女性,參透生命和思考人性有著不同的角度和方式。
(二)萬紅的“無言堅守”
《床畔》的女主人公萬紅,仍然符合嚴歌苓刻畫女性的傳統(tǒng),作為一個護士,她特別敬重生命,在連長張谷雨的病床前,她不離不棄,用全部的青春來一心一意地守護著英雄。她這種無私的愛無形中延續(xù)了張谷雨連長的生命,無論英雄是醒著還是沉睡,在萬紅的心里,他都是有生命的,而不是一個冷冰冰的活死人。萬紅用她寬廣的胸襟和博大的愛,坦然地面對著世間的所有懷疑和誤解,深深觸動著讀者心中最柔軟和溫情的角落。她的行為,讓我們重新思考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因素:勇敢、堅強、善良、仁慈等。萬紅的無言堅守,使她身上散發(fā)出的人性的光芒,因此最樸素的愛和善良成為了萬紅的品質(zhì)中最突出的部分,長存于她自己的信念之中。在她看來,張谷雨就是一個英雄,她默默堅守的,就是一個舍己救人的傳統(tǒng)意義的軍人英雄。“萬紅堅信被判決為植物人的英雄連長跟所有正常人一樣活著,有感情感覺,也有思想,只不過是被困于植物人的軀殼之內(nèi),不能發(fā)出‘活著的信號”[4]。
在整部小說中,萬紅并不是孤立無援的,吳醫(yī)生是唯一一個曾經(jīng)跟她站在一條戰(zhàn)線上的的人,他以醫(yī)學手段為支撐,努力為張谷雨正名,希望在未來的某一天能夠破譯出體現(xiàn)英雄生命的動作和聲音,以此證明他是活著的,是活著的英雄。但是,最終吳醫(yī)生還是失敗了,并放棄了這個希望,并且?guī)е薮蟮氖б庖卜艞壛怂腿f紅的愛情。這里有一個意味深長的對比,萬紅和吳醫(yī)生存在著這種對比,尤其是吳醫(yī)生最終的放棄顯得別有意味,吳醫(yī)生的離開,更加突顯出萬紅的這種“不識時務”的堅守具有意義。
二、英雄信念的突顯
(一)作為英雄的張谷雨
在《床畔》的這個故事里,張谷雨無疑是作為一個英雄人物而存在的,他除了代表一個英雄的實體,也作為一種時代對于英雄信念的堅守而存在,他為了救人被砸成了被大家所公認的的植物人,而“唯有萬紅,從情感上到一些護理過程發(fā)現(xiàn)的蛛絲馬跡中,完全否認這一點”[5]。
《床畔》的故事,其實也含有英雄敘事的色彩,只不過不像1950年代那樣對于英雄的塑造那般刻板而單一。張谷雨的地位在小說之中也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從一開始所有人對他的關心,到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關心被日復一日地消解,除了萬紅之外的所有人,從胡護士到張谷雨的妻子以及整個醫(yī)院,都都漸漸視張谷雨為累贅。英雄連長遭遇了由熱到冷的不公正待遇,這也象征了傳統(tǒng)的英雄主義觀在今天這個時代即使沒有被拋棄,至少也遭受了懷疑。
以張谷雨為代表的傳統(tǒng)的英雄主義是否仍然具有價值,這當然是毫無疑問的,只是這樣一種價值該如何被肯定,如何被堅守,這值得我們深思。萬紅在張谷雨床畔的堅守,其實正是對這種英雄觀的徹底堅守,她相信張谷雨會醒來,就是堅信這種傳統(tǒng)的英雄觀并不會因為時代的發(fā)展而煙消云散,這也是張谷雨作為一個英雄,代表一種英雄的價值觀而存在的原因。
(二)作為英雄的萬紅
在《床畔》中,張谷雨作為一個英雄的形象而存在是毫無疑問的,而萬紅對于英雄張谷雨的悉心照料,可謂是對英雄的最直接的肯定,萬紅傾其半生堅守的,“就是一個舍己救人的傳統(tǒng)和經(jīng)典意義的軍人英雄,萬紅相信張谷雨連長還活著,并不是一個植物人”[6]。
萬紅的堅守,恰如其分地體現(xiàn)著英雄觀的永不泯滅,她的實際行動,又實實在在地突顯著自己的偉大。萬紅作為一個護士,人微言輕,卻固執(zhí)堅信內(nèi)心的執(zhí)念,因此,萬紅除了照料他,便是尋找證明他還活著的證據(jù)。萬紅的行為本身只是盡到一個醫(yī)護人員的職責,但是在與其他人的對比之中才顯出她特有的品質(zhì)。地方的醫(yī)院早就給張谷雨連長確定了已是植物人的定論,似乎是不可更改的醫(yī)學事實,其他人開始消極應付英雄連長,唯有吳醫(yī)生和萬紅站在同一條戰(zhàn)線上。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吳醫(yī)生放棄了尋找張谷雨還活著的證據(jù),于是兩個人的堅守變成了萬紅一個人的苦苦支撐,但是她仍不放棄,繼續(xù)選擇堅持下去,因此她不愿跟著部隊轉移,而是想把英雄照顧到底。最后英雄被送回云南老家,萬紅前去探望,直到最后張谷雨真正死去,萬紅都還堅持著她的想法:英雄并不是植物人,只是由于別人的疏忽和不盡心,這才導致了他的最后死亡。
萬紅“正是用這靜靜的態(tài)度,無聲地對抗這個冷漠而荒唐的世界”[7],她的無言堅守,與英雄的救人行為一樣,都是一種壯舉,只是這種壯舉,在于一天又一天永不放棄的默默付出,這與英雄的直接救人行為相比,也不輸高尚。因此可以這么說,張谷雨的救人行為是一種直接的、明顯的英雄行為,而萬紅在張谷雨床畔的守護也是一種英雄的行為,“女護士在幾十年的堅守過程中也使她自己成了英雄,完成了人格的最終飛躍”[8]。只不過這種轉變更加間接、隱性,要縱觀萬紅大半生的付出才能去體會,這種英雄行為不是一次性完成的,而是默默堅持。從這個方面來看,萬紅和張谷雨同是英雄,做出的都是壯舉,而萬紅的守護,更是對傳統(tǒng)的英雄觀的一種守護。
三、獨特的敘事方式
(一)單線索敘事方式的選擇
嚴歌苓在談到《床畔》的創(chuàng)作時,曾經(jīng)坦言這部小說的成書過程,前前后后歷時二十年,其中最有意味的是,小說敘事的線索由萬紅和張谷雨兩個人的主觀視角即兩條線索,簡化成為了一條線索。這樣一種簡化,并不是簡單的情節(jié)上的刪減,而有著更深層的原因。
嚴歌苓原本是想以萬紅的視角和張谷雨的視角分別為線索來結構故事,這樣的話整個故事會更加的飽滿,兩條線索來敘事,會使兩個主人公在整個故事的發(fā)生過程中有各自的角度。從萬紅的角度看,是她的堅守和付出,她堅信張谷雨是活著的,在這種信念之下,她的行為就能夠被理解了。根據(jù)作者嚴歌苓原本所預想的設計,小說應該還包括關于張谷雨的一條線索,雖然這條線索最終被刪除,但是可以想象作者當時構思的思路,張谷雨無論是否成為了植物人,他在這部小說里作者原本曾經(jīng)給了他發(fā)出聲音的機會,以他的角度構成的敘事線索的部分,會是小說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的部分,會與萬紅的部分共同構成這部小說,可能還會有兩者相互對話的機會,萬紅的守護在實際的生活中并沒有得到張谷雨的反饋,這位英雄連長一直躺在病床上,萬紅想要通過科學的手段來證明張谷雨的生命依然存在,這就是她默默堅守的理由。若是張谷雨的那部分還在,估計將更多的是以張谷雨的心理活動來呈現(xiàn),他將能夠在心里感受到來自萬紅的照料。正是這種無微不至的照料和默默堅持的毅力,讓張谷雨在精神上仍然是一個正常人,有血有肉,能夠感受到來自萬紅的這份愛。
(二)單視角敘事的作用
嚴歌苓最終放棄了這種雙線索的敘事方式,而是直接保留了萬紅的視角的這一部分,這就是我們今天看到的《床畔》。“床畔”的故事,主人公應當在說是床畔的萬紅,萬紅的堅守與付出是這個故事的核心線索,作者去掉張谷雨的部分,想必也是出于這樣的考慮,這種情節(jié)和結構上的設計,對于突出萬紅這一女主人公來說,還是很有幫助的。作者想要表達的重心,也許并不在于張谷雨的生命狀態(tài)到底為正常人還是植物人,相反,萬紅的堅守與付出才是小說所要重點體現(xiàn)的。萬紅一個人的視角,一個人的信仰,就如同宗教“人們寧愿信其有而不愿信其無,有或無不能證實也不能證偽但信仰這項精神活動能使人超越和升華。信則靈”[9]。因此,刪除掉張谷雨的那一段,并不會讓小說顯得單薄。
萬紅對張谷雨的照顧,是出于一種對自己職業(yè)使命的認同,也出于一種對于英雄的敬仰,小說后面萬紅照顧受傷的歌星,仍然可以看做這兩個因素使然,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英雄的概念已經(jīng)悄然發(fā)生變化。萬紅照顧張谷雨,她自始至終都堅信,英雄會在她的精心照料之下醒來,因此當張谷雨被醫(yī)學判定為植物人之后,萬紅在照料的過程中,幾乎是在尋找一切可以尋找到的證據(jù)來推翻這個結論。有意味的是,讀者和萬紅一樣不知道張谷雨是否會醒來,我們所看到的,就是萬紅的照料和張谷雨的沉睡,看似是沒有希望的照料,實際上卻是萬紅在床畔前無言堅守的最好體現(xiàn),正是靠著表現(xiàn)這種看不到頭不計得失的付出,小說才徹底塑造出萬紅這樣一個形象。正因為如此,小說的重心也并不在照料本身,而是在于通過這照料,來表現(xiàn)萬紅對于的英雄信仰,正是她心底的那種永不褪色的信仰,才成就了她的這種無私無畏的付出。
單線索的小說結構設計并不會損傷這個故事的完整性,反而使讀者在限知的視角之下與女主人公萬紅有著更多的共鳴,張谷雨是否真的是植物人,已經(jīng)不是這篇小說最后所需要揭示的謎底了,萬紅的從一而終的堅守,才是讀者應該從這篇小說里更多的讀到的東西。
參考文獻:
[1]彭莉.無言的守望——讀嚴歌苓《床畔》[J].中國出版,2015(19).
[2]李培.雌性的魅惑——試析嚴歌苓小說中女性形象的獨特內(nèi)涵[J].華文文學,2004(6).
[3]李燕.跨文化視野下嚴歌苓小說與影視作品研究[M].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2014.
[4]嚴歌苓.床畔后記[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5.
[5]丁楊.嚴歌苓:英雄總是不識時務[N].中華讀書報,2015-5-20,第011版.
[6]嚴歌苓.床畔后記[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5.
[7]楊志蘭.求真的難度——讀嚴歌苓的長篇小說《護士萬紅》[J].雞西大學學報,2015:6.
[8]嚴歌苓.床畔后記[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5.
[9]嚴歌苓.床畔后記[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