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蓉??
摘要:傳統(tǒng)學校向現(xiàn)代學校的有序過渡,一個重要標志在于“民主”管理精神的確立與發(fā)展?!懊裰鳌?,從一種政治理想,轉變?yōu)榻逃睦砟睢⑿袆?、評價,乃至價值追求和文化自覺,完成了一種“質”的嬗變。全面梳理“民主校園”的精神起源,厘清其中的權利邊界,找到合適的操作路徑,這對所有教育實踐者,尤其是學校管理者來說,極具現(xiàn)實的操作意義和啟示價值。
關鍵詞:民主校園;精神起源;權利邊界
中圖分類號:G630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992-7711(2017)03-003-2
一、現(xiàn)代民主的價值追溯
“民主”,作為一個政治術語,第一次被移植于教育,來自于杜威1915年發(fā)表的《民主主義與教育》[1]。教育作為一個社會中不同階層彼此流通的媒介,古已有之,但真正從“精英專屬”變成“大眾共有”后,其流通性就不再限于身份、地位或金錢,而是直接與社會生態(tài)、制度文明、思想觀念相掛鉤??梢哉f,一個開放和進步的社會,必定是各個階層均能夠充分流動的,且這種流動性與自由、平等密切關聯(lián),后者又為前者提供了必不可少的保障。
當我們將“社會”微縮為具化的“校園”時,雖然形態(tài)、結構、關系變得簡單,但內在的邏輯并沒有變化。一個健康、朝氣的校園,生生之間、師生之間,都可以自由地產生信息對流、情感對流和價值觀對流。這種對流的作用并不是標榜所謂的“民主”,而是讓整個校園成為共同體,乃至共生體,內部形成良性競爭機制,促進整體持續(xù)進步。民主,是這種進步的結果,而不是原因。
功利的觀點,以為現(xiàn)代學校的創(chuàng)新,就應該搞出轟轟烈烈的“模式”“樣板”和“經驗”,同時還應配備達到國際水平的硬件,以“規(guī)模效益”換“眼球效應”,否則怎么讓他人感受得到呢?怎么吸引社會公眾的注意呢?相比這些形而下的“大手筆”“大改革”,形而上的“民主”卻像老生常談,沒有創(chuàng)新。但我們也許忽視了,正是它的存在,“現(xiàn)代學?!辈庞辛藚^(qū)別于“現(xiàn)代技術”、“現(xiàn)代經濟”的標簽:那就是“立德樹人”的教育本質?,F(xiàn)代教育從“人”的出發(fā),再到“人”的回歸,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從“民主”精神中找到理論支撐和實踐憑靠,其不僅為社會各界所共識,更是現(xiàn)代文明的基石。[2]
如果從歷史的角度回溯,“民主”與“校園”的精神起源,有著耐人尋味的啟示。“民主”的精神起源與“契約”密切相關,這又與歐洲的海洋文明分不開:正是基于地形破碎、環(huán)抱地中海等自然因素的囿困,每個民族均無法生產出齊備的必需物資,于是,以自由交換為前提的商品貿易開始繁盛。這種商業(yè)色彩濃厚的海洋文明,令彼此間的契約——以及由此延伸的契約精神,鑄成了歐洲乃至近代以來主流世界的精神氣質。這便是:自由、平等、守信和互濟。
這些“高大上”的詞匯,并不是標榜或貼金,而是為了保證對等雙方的意志、權利和財富不受剝奪或侵犯。“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價值分野,在英國學者梅因看來,是“從身份到契約的轉型”[3],即前者是人與人基于地緣或血緣的“身份”認知,而后者卻建立于平等、自由的“契約”精神。正是立于這一磐石上,幾經迭代的“契約”終于演變成了今天的“民主”,并成為現(xiàn)代文明的價值存在。所以,當我們以“民主”為導向,進行學校建設或管理時,千萬不要將之作為標簽或噱頭,她的精神起源里寫滿了現(xiàn)代教育意義上的人本情懷與實用主義。
我們可以說,基于自由和平等的推衍,現(xiàn)代學校的一大特質即是多元。中國文化中有兩個重要的漢字:“和”與“合”,如今的民主校園中??梢姷剿鼈兊纳碛啊罢呷纭昂椭C”,后者如“合作”。但這兩個字的價值觀卻頗具意味:“和”重在包容,最著名的闡述來自于孔子的“和而不同”,即承認多元的存在,彼此和平共處,各領風騷。誠如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所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4];“合”也有多元的寓意,只是更則重“配合”、“協(xié)作”方面,強調的是一種守信誠實、彼此補助的組織方式,并以達到“雙贏”或“多贏”為目標,如孫子“上下同欲者勝”[5]所言。這在盧梭對社會契約的論述中可以找到依據(jù)。[6]當然,“合”也有它的另一面,即“合為一”的意蘊,如時下的課堂模式化、“分數(shù)論高下”的辦學同質化。倘若“合”走向“整合”、“兼并”、“歸一”的方向時,教育將日趨單極化,它的生命力、創(chuàng)造力也將枯竭,所謂的“民主精神”也早已不復存在。
二、“民主校園”的精神起源
我們不妨再回到學校的細胞——班級,來看一看“民主”。從兩千多年前的“軸心時代”(雅斯貝爾斯語)起,東西方的教育先哲均以私塾(或類私塾)的方式建立教育,即便如柏拉圖建立起阿卡德米這樣影響深遠的學院,也沒有所謂的“班級”概念。現(xiàn)代意義上的“班級”最早出現(xiàn)于16世紀的德法,其真正的精神起源則與“班級授課制”有關。這種制度被深刻烙印上工業(yè)時代的記憶:由于機器大生產的需要,傳統(tǒng)家庭教育或私塾教育的“低效”無法滿足需要,集約化、標準式、授受型的教學組織形式——班級應運而生?!懊裰餍@”正是在“班級”的概念確立后產生的,其精神起源是秩序、規(guī)范和效率,這也是農業(yè)文明向工業(yè)文明跨越的歷史饋贈。以“效率”為例,如今的知識更替被媒體冠以“爆炸”的帽子,近30年所積累的科學知識幾乎占了人類有史以來知識總量的90%,人們開始用“知識盈余”來定義自己的時代。
較為遺憾的是,從學校管理的現(xiàn)實層面看,大多數(shù)的學校管理者鐘情于“效率”,矻矻終日,汲汲營營,秉持著“盯”“熬”“防”等戰(zhàn)術,將學生“模具化生產”,直到一個個都煉成“考試達人”。但從精神的涵養(yǎng)來看,如此管理卻又是極其野蠻和摧殘的,其很少能給孩子以人生的教義與啟迪,他們的生命品質、厚度和韌性得不到發(fā)展,導致人的社會追求、心理價值出現(xiàn)裂變和異化。所以,從提升學校管理的效能上說,“民主校園”的內在,是提供一種精神支架,告訴管理者責任在哪里(從對“應試”負責到對“公民”負責),秩序在哪里(從“我對你”到“我和你”的角色轉換),邊界在哪里(從“全天候式”到“有選擇式”,知道哪些可為哪些不可為,尊重彼此自由和權利)。這就好比法國的人權宣言、美國的獨立宣言成為了社會共知共循的精神支架,其后幾百年的建設都從此溯源一樣。一言以蔽之,任何一所學校真正有效的管理,一定是有種“形上的關懷”(劉鐵芳語)的,而這種人文關懷和責任使命就是“民主校園”的教育倫理所在。
當我們看到了“民主”與“學?!钡木衿鹪春?,就猶如從漫長的時空背景中窺見了現(xiàn)代學校建設的原型與根脈。不少人停留于表象,以為“世界潮流,浩浩蕩蕩”(孫中山語),不提“民主”就不夠洋氣;以為“班級”是天經地義的存在,其倫理基礎與治班實踐無關;更有人以為,管理班級與歷史、經濟、社會又有多大關系呢?其實,這些似是而非的認知錯位,正是我們工作中很多失誤和麻煩的真正肇事者。
比如,為什么許多學??倳霈F(xiàn)“知行不一”的現(xiàn)象呢?原因只在他們沒有在源頭上看清“民主校園”的特質和價值?!懊裰鳌痹杏凇捌跫s精神”,它的建立前提是主客體雙方的平等和自由。如果約定方中有一方無法得到平等對待和自由保障,那所商定的結果也必然是“不平等條約”。從學校管理的角度看,朝令夕改的政令、通過“補課”“拖課”“占課”,隨意延長工作和學習時間等,類似的問題層出不窮,這些行為表面上的原因有很多,諸如應試壓力、學校傳統(tǒng)、管理失責等,但從根本上說,還在于師生包括社會對“民主校園”尚未達成有效共識。
如果班級的管理者能從“民主”中回溯教育的本質,他們就自然學會了平等和自由;如果教師懂得了“民主”的教育意義,他們就不會體罰及變相體罰,不會熱衷于灌輸式課堂。從“正能量”的角度看,如果老師需要從喋喋不休的爭論中止息并找到正確路徑,那么基于民主精神的“羅伯特議事法則”就特別有效,如果班主任想提升班級的凝聚力和競爭力,那么集體協(xié)商出一套精干的“班級公約”已被證明是行之有效的妙方……任何教育者,無論是學校管理層,還是班主任、任課教師,如果想調動學生的積極性,并創(chuàng)造性地完成教育任務,那首先要做的就是“攤開手心,將自由的空氣和平等的權利還給學生”,民主的精神起源與實踐基礎不是空穴來風或思想幽靈,而是看得見摸得著的行動。
如今,有關“核心素養(yǎng)”的話題,成了教育界的一大熱點。本世紀初,經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OECD)率先提出了“核心素養(yǎng)”結構模型。它要解決的問題是:21世紀培養(yǎng)的學生應該具備哪些最核心的知識、能力與情感態(tài)度,才能成功地融入未來社會,才能在滿足個人自我實現(xiàn)需要的同時推動社會發(fā)展?究其本質,就是要解決“培養(yǎng)什么人、怎樣培養(yǎng)人”的問題。21世紀我們要培養(yǎng)什么的公民?這應該如陶行知說的“每日四問”一樣,必須時刻在心中惦念著。
21世紀是全球化、信息化、競爭化急劇加強的時代,“速度、多變、危機、發(fā)展”將成為時代最基本的特征。作為構成社會的最基本元素——人,其個體素養(yǎng)意義非凡。教育的責任愈顯偉大而沉重。從笛卡爾、盧梭那里開始,“民主精神”就可以從自由、平等、守信、互濟等四個維度描述,這些寶貴的價值啟蒙牢牢構成了現(xiàn)代文明的精神基座,因此,也必然是一名現(xiàn)代公民的必備素養(yǎng)之一。當教育從終生發(fā)展的角度來詮釋,我們對孩子的責任就絕不是在校的三年六年,而是為一輩子奠基,那么對“民主精神”的培養(yǎng)就無可替代地成為了學校教育首要職責,讓孩子從軍事化的應試牢籠中擺脫,懂得重約守信,學會尊重互愛,享受自由平等——難道還有比這更重要的嗎?
三、“民主校園”的權利邊界
今天,無論我們步入哪一所學校,他們多會宣稱自己“依法辦學”“依法治校”,有的還會加上“平等”“自由”等價值理念。這些幾乎聽得耳朵都能生出繭子的口號,實際的分量并不如其所宣稱的那樣厚重、真實,而是多多少少注了水、參了沙。
這一現(xiàn)象杜威在一個世紀前就看到,他不無感慨地說:“教育并不是一件‘告知和‘被告知的事情,而是一個主動的和建設性的過程,這個原理幾乎在理論上無人不承認,而在實踐中又無人不違反?!盵1]為什么大家都愛在嘴上人云亦云,可行動上卻我行我素呢?其實,這與學校權利邊界的漠視與忽略有很大關系。
中國傳統(tǒng)思想認為“物無美惡,過則為災”,“民主校園”也有自己的權利邊界。這種邊界意識正是現(xiàn)代教育常識的一部分。在日常管理中,從“暴力剪發(fā)”到“課堂監(jiān)控”,從“收繳財物”到“跪地授課”,神州大地上一幕幕或熟悉或顢頇或奇葩或雞湯的教育行為,很多時候早已越過了“民主”的邊界,也不符合現(xiàn)代教育理論的精神,卻容易被感情悄然過濾,許多人甚至深以為然?,F(xiàn)代“民主”,按照林肯的說法,包括“民有、民治、民享”三個維度,中心在于對“人”的主權尊重。在教育管理領域,無論德育,還是智育,美育;無論是常態(tài),還是異態(tài),這種對個體權利的尊重與肯定多停留在口頭上,我們既不清楚學生有哪些權利,也不明白自己的角色放到具體的情境下該如何扮演,因此也無從厘清所謂的“邊界”。
從“民主”的精神起源上可以看出其邊界。如果學?!懊裰鳌笔チ撕侠眈{馭,并不顧其權利邊界,則學生群體很可能蛻變成大眾心理學上所說的“烏合之眾”(勒龐語)。他們視“個性”為張揚不羈的借口,將“自由”粉飾成為所欲為的理由……如此循環(huán),學校的管理不僅徘徊于低層次上,還會不斷惡化,直至徹底崩潰。有些管理者迷信所謂的“名師”,自己成天在外傳經布道而班級卻可以“民主”自運行如初,這本身就有悖常理?!懊裰鳌钡睦斫?,還包括對“自由”的掌控,康德警告:“自由不是想干什么就什么,而是想不干什么就能不干什么”,我們將之置于現(xiàn)實中認真審思,對比那些自以為是的思想、做法,的確是余音繞梁,回味深長。
比如前面所提到的“效率”,一旦越界,就成為了“效率崇拜”,搶時間,搶課堂,搶學生,成了無休止的惡性循環(huán),學生的發(fā)展?jié)撡|與興趣愛好在竭澤而漁式的“擠”“壓”“拼”“催”中被榨干和摧殘。唯“效率”是圖,已經成為了今天困頓教育的一大硬傷。美國學者雷蒙E·卡拉漢在《教育與效率崇拜》中直言:“在很多情況下,學校管理者們將自己視為企業(yè)管理者,或者按他們的說法,是‘學校經理,而不是將自己視為學者或者教育哲學家?!盵7]以純企業(yè)的精確操控原則來指導教育,是工業(yè)化時代以來的一場教育夢魘。
弗洛姆在《愛的藝術》中忠告:人們常常以“愛”之名,做出大量侵害孩子利益的事情[8];我們也可以推測,師者借以“民主校園”之名(而不自知),往往會走向偽德育、反德育的道路。一個人的邊界意識,也是他對價值定義的澄清。無權利邊界,則無師生民主,無班級契約,則無德育的真正嬗變與進步。
一言以蔽:民主校園的變革,不是“一招鮮,吃遍天”的終極教育方案,而僅僅是一個極具生命力的開始;但小到一間教室,大到一個時代,都可以從她的精神疆域內被重新定義與再次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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