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要彪
小舢舨
◎王要彪
那條小舢舨從過去蹣跚而來,穿梭漂浮在南海邊的港灣,遺留下歲月斑駁的痕跡和塵世的滄桑。爺爺從他的父親手中接過,擼了一輩子,臨走時傳給我大伯,說我大伯沒文化,人又老實,這條小舢舨給他,日后供他養(yǎng)家糊口。
當年,爺爺就是在港灣上靠擼這條小舢舨謀生,和奶奶支撐一個家,撫養(yǎng)四個子女。雖然家里沒有豐厚積蓄,但有吃有穿的日子在這小鎮(zhèn)溪墘上過得還算滋潤。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住在這小鎮(zhèn)溪墘的人主要靠出海捕魚或從事與捕撈相關(guān)的工作謀生。那陣子魚產(chǎn)豐富,包帆船出?;貋淼木跋笫菨M載而歸。由于小鎮(zhèn)碼頭設(shè)施簡易,未能滿足潮漲潮退包帆船歸家的渴求,依然只停泊在入港的溪中央,上落靠舢舨接駁。爺爺人緣好,大伙喜歡與他打交道,爺爺也肯干,這樣就固定了幾對包帆船接駁行當。
接駁的行當就是負責(zé)出海所帶雜物和船員的上落。行當規(guī)矩是包帆船每次出海捕魚多少按實物比例給報酬。爺爺?shù)倪@份報酬,奶奶留些自家吃,剩余拿到市場賣,換回柴米油鹽等生活用品。奶奶每天求神拜佛保佑天年風(fēng)平浪靜,包帆船魚滿倉。
大伯是長子,比我父親大十五歲,他十二三歲就上船,擼舢舨的把式是爺爺手把手教的。時間久了,大伯的身上有了爺爺擼舢舨的影子。
爺爺知道自己總會有老的一天,像他父親一樣離去。他趁還有機會,買了條大紅木,請修船師傅將小舢舨拖到海邊沙灘上進行整修,重點是對舢舨的龍骨加固,直到憑自己多年擼船的經(jīng)驗滿意為止,隨時準備交給大伯。
大伯生有六子,兒子長大結(jié)婚后房子不夠住,我父親念手足之情,將分給自己的祖屋給了大伯家。大伯繼承了爺爺?shù)男挟?,繼續(xù)在溪墘擼舢舨謀生,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好,在家鄉(xiāng)算得上小康。祖屋舊貌換新顏,建成了小樓房,堂哥們各分得新屋。
奶奶過世時,我們回去奔喪,我開始與大伯家往來。也剛好學(xué)校放暑假,我在大伯家住了有半個月,堂哥們帶我出去玩,到街上吃家鄉(xiāng)小吃。讓我開始對家鄉(xiāng)有了新的認識和了解,并產(chǎn)生了深厚的感情。最有趣的事還是堂兄弟加上我七人,擼著舢舨從溪墘出發(fā)直到港口,在淺海灘兜圈。這是我最開心的一次游玩,童真無瑕,歡暢的笑聲和漣漪海花蕩起的浪聲,化成生命的回響,注入心田難以忘懷,美好記憶陪伴我成長。
光陰似箭,一晃三十多年過去。多年的思念,使我回到家鄉(xiāng)探望大伯一家。這天,我們吃過晚飯后,一邊品堂哥的潮汕功夫茶,一邊聊天。也許是那次出海的邂逅,我與這舢舨之間有著一種別人無法理解的、離不開舍不棄的感情。正是這份情,使我長大成人后對家鄉(xiāng)格外眷戀,對家人多多牽掛,總想著家人團聚才是最完美的親情。
當我提起這條舢舨時,大家猶豫靜默了片刻,大堂哥呷口功夫茶,帶著積怨的口氣長嘆一聲:“你們不在家倒是輕松,我們留在家整天忙親戚朋友的紅白事,時年八節(jié)拜祀祖宗的事情。物價上漲,掙錢的事又不好做……細叔與你都從未回來理過這事。舢舨多年失修已破爛不堪啦,就在門口溪畔?!?/p>
這番話讓我五味雜陳,一時無法呷下堂哥的功夫茶,茗香隨茶涼散盡,未曾再續(xù),茶的緣分也會就此斷結(jié)。我談不上對這片土地的熟悉,因為我從沒在此生活過,僅是我家鄉(xiāng)而已……突然間我的腦海如同這波溪水,潮來潮去,有歡喜也有愁。
仿佛,那一半已沉入溪畔水里的舢舨像我的爺爺、我爺爺?shù)臓敔斈窍诺呢E軀體,離我們越來越遠……
(責(zé)任編輯 宋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