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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個與九個

    2017-03-05 21:54趙炎秋
    湖南文學(xué) 2017年2期
    關(guān)鍵詞:副所長崗?fù)?/a>牢房

    趙炎秋

    這是一個呈“7”字形的牢房。7字的上面一橫有五間房子,下面一豎有九間房子。在牢房的對面,他們修了一個崗?fù)ぃ瑣復(fù)の挥?字形牢房上面一橫和下面一豎的兩個頂點形成的拋物線的中間,里面每天二十四小時都有一個看守站在那里,眼睛看小偷一樣,不停地掃來掃去,把我們每個人都看在眼里。我們稍有動作,崗?fù)ど系睦染蜁l(fā)出警告的聲音:某某號,注意一點。我們只好整天呆呆地睡在鋪上,或者坐在牢房里唯一的一條長凳上。崗?fù)さ膬膳?,是一條四米高的圍墻,圍墻頂上布滿了玻璃,一片片呈三角形,尖端向上立著,我們看見總覺得手心發(fā)疼。墻向兩旁延伸開來,繞過牢房在7字拐的后面合攏,因此崗?fù)び质抢畏亢屯饨缥ㄒ坏穆?lián)系通道。實際上崗?fù)な莾蓪?,上層是崗樓,看守就天天站在那里,下層是空著的,有一個通往上層的樓梯,下層的兩邊,各有一個門,一個門通看守所的辦公區(qū)域和看守們住的地方,一個門通去牢房的院子。如果兩個門都關(guān)上的話,崗?fù)ぞ统闪艘粋€獨立王國,沒有可上去的通道。不過,通外面的門一般是開著的,通牢房的門則總是關(guān)著,外面包著半厘米厚的鐵皮,并且只能從反面也就是說只能從崗?fù)だ锩娲蜷_。因此,即使他們將我們像羊兒一樣地在院子里圈養(yǎng),我們也無法從監(jiān)獄里逃出來。不過,圍墻從7字形監(jiān)舍的兩個檔頭經(jīng)過時,他們又修了兩條與圍墻一樣高的短墻,將圍墻與牢房檔頭的墻面連接起來,因此我們能夠活動的實際上只有半個院子,牢房后面的院子我們只能在拇指粗的鐵窗里面看到,比我們放風(fēng)的半個院子要小,里面雜草叢生。

    我們一共是九個人。其中,7字拐橫上住了四人,豎上住了五人,每人一間。7字拐上的那間房子則沒有住人,大概是因為它的門臉較小,里面卻很大,有很多死角,不大好監(jiān)視。但這間房子并沒有空著,他們在里面擺了一些刑具,如鞭子、老虎凳、站籠、綁人用的十字架等。我們時不時地能夠聽到里面?zhèn)鞒鰬K痛地嘶叫,這聲音深夜聽起來特別恐怖,只要發(fā)生,我們大都無法入睡。因此我們暗暗希望這些聲音只在白天發(fā)出,但是我們無法操控。其實這些聲音也是我們發(fā)出的,其中我也做過一次貢獻。那是由于一個姓邱的看守,按照我們的命名法則,我們叫他邱看。邱看總是色迷迷的。那時我剛關(guān)進來不久,他在值班的時候來到我的牢房,叫我將兩只手從送飯的窗口伸出來,給我上了銬子。然后將我?guī)У?字拐上的那間房里,要我屁股朝天地趴在老虎凳上,然后將我的身子綁在凳面上,將兩條腿分開綁在老虎凳的兩條腿上,再解開我的褲帶,將我的褲子褪下,屁股露出來?!澳阋墒裁矗俊蔽宜坪趺靼琢怂囊馑?,驚恐地問。“不干什么,讓你舒服一下?!彼俸俚匦χ?。我拼命地扭動屁股,不讓邱看得逞。邱看惱火了,“你再動,我就打死你。”但我還是動個不停。邱看終于放棄了我,他氣哼哼地穿上褲子,順手拿起一條鞭子,狠狠地打在我的屁股上。一邊打還一邊叫,“我叫你動,我叫你不識抬舉。”我用比他更大的聲音叫著,他每打一下,我就夸張地用撕心裂肺的聲音喊救命。這聲音終于引起了正在墻外休息的看守所長的注意,他帶著一個看守趕過來,止住了邱看對我的鞭打。“你們在干什么?” “他故意調(diào)皮搗蛋,”邱看撒謊連頓也不打,“他說他肚子疼,把門弄得一片響?!?“胡說,”所長喝道,看看我的屁股,又看看邱看的臉,“啪”的一下,甩了邱看一個巴掌?!罢l叫你單獨和他在一起的?”

    所長責(zé)罰不是因為他想開后庭花,而是因為他私自與我獨處,這令我難以接受。但我知道這個看守所有一條鐵的規(guī)定,嚴(yán)禁看守單獨與犯人相處。因為我們都受過軍事訓(xùn)練,與犯人單獨相處的看守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傷害。用他們的話來說,這是有血的教訓(xùn)的。

    那時我還沒有進來。聽先進來的老陳講,這件事的主角是老王與張看。老王進來前是排長,長得五大三粗,身高一米八六,槍法極好。據(jù)說在一次肉搏戰(zhàn)中,十幾個圍著他,他大吼一聲,一拳打倒離他最近的那個人,抓住他的兩條腿,將他像根棍子一樣舞動起來,連著打倒了七八個人,剩下的人嚇得連槍都丟了,連滾帶爬地逃命去了。老王什么都好,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小弟。竟然連團長的姨妹子都弄了。聽說本來是姨妹子主動的,她看上了老王的好身板、好力氣,想找個終身依靠。誰知老王卻是結(jié)了婚的。等到姨妹子知道實情,想離開他時,肚子里卻有了貨。眼看包不住了,姨妹子只好向姐姐哭訴,說是老王逼著她做的。她說老王有一天到她住的地方,見房間里沒人,就關(guān)上房門,像老鷹抓小雞一樣將她抱到床上,一只手抓住她的兩只腳,膝蓋頂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脫去她的褲子。姐姐氣得咬牙切齒,不停地在團長面前哭鬧。團長雖然舍不得這員戰(zhàn)將,無奈他不采取措施夫人就每天晚上將兩條腿扭在一起,夾得緊緊的,他只好就范,找了個借口給老王定了個罪,將他關(guān)了進來。

    老王才進來時倒也相安無事。團長私下告訴他,先關(guān)個一年半載,待夫人氣消了,再讓他回部隊??词貍円泊蠖剂私鈨?nèi)情,比較同情他,每次開飯,都給他兩份,老王能吃個半飽,也就不再吵鬧。畢竟是他將人家大姑娘搞大了肚子,受點懲罰,他也就認(rèn)了。事情又壞在團長夫人身上。她總覺得老王處理得太輕,自己妹妹吃了虧。她想法買通了看守所長,每天縮減老王飯菜的分量。從兩份減到一份半,從一份半減到一份,最后連一份都不給足。老王當(dāng)然不滿意,開始是抱怨,后來是吵鬧,再后來送飯的一來,他就破口大罵。那時每天送飯的正好是張看。這件事其實與他無關(guān),他只是奉命行事。但他是執(zhí)行者,老王當(dāng)然只能找他鬧。老張開始還耐心解釋,慢慢的也就煩了,老王罵他,他也就還口。

    事發(fā)的那天是雙十節(jié),監(jiān)獄里按規(guī)定在菜里放了幾片肉。老王好些天沒有吃飽飯了,這天看到有肉,早已心癢難熬?!皬埧矗彼r著笑臉說,“今天能否給我兩份,我實在餓得受不住了?!?“沒辦法,老王,”張看解釋說,“不是我不給你,伙房是按人頭配的,給你兩份就有一個人吃不到了?!?“我肏伙房的娘。老子以前在戰(zhàn)場上流血流汗,現(xiàn)在連飯都吃不飽。你將他們給我叫來!” “這也怪不得伙房,是所長交代的?!睆埧床桓吲d地說?!拔颐H所長的娘。你把他給我叫來!”張看更加不高興了,生硬地說:“我叫不來,有本事你自己叫去?!?“我肏你的娘,我能叫我不早跑去了!” “我肏你的娘!你不吃拉倒?!睆埧椿鹆?,將老王的那份飯菜往送飯窗口上的小木板上一丟。誰知用力猛了一點,那份飯菜往前一沖,竟從木板上掉到牢房的地上了。張看有點尷尬,將頭從窗口伸進來,想看看那份飯菜掉在哪里,還能不能吃。老王早已火冒三丈,此時更是怒不可遏。張看的頭一伸進來,他就一把抓住,使勁往里一拉,只聽見一陣“喀巴喀巴”的骨頭響,張看偌大的一個身子,竟從一個連三歲孩子都難以爬進的六寸見方的窗口扯了進來。張看癱在地上,口里只有出的氣,沒了進的氣。但老王還不解氣,又抬起腳在張看的腦袋上狠狠地踩了幾下。張看連出的氣都沒有了。老王住了腳,像一只關(guān)在籠子里的大黑熊,在牢房里上躥下跳,試圖找到一個有質(zhì)量的硬物,把門砸開逃出去。

    然而,崗?fù)だ锏目词匕l(fā)現(xiàn)了牢房里的異常,拉響了警報,所長帶著四個看守沖了進來。老王一腳踹倒一個,一拳打倒一個,然后他抓住先倒地的那個看守的腳,試圖將他掄起來打其他的人。然而,大概是多天沒有吃飽飯,也大概是在牢里關(guān)了幾個月沒有鍛煉,他竟然掄不起來了,所長乘機抱住了他的后腰,另一個被他打倒的看守抱住了他的雙腿,另一個看守把住了他的左手,老王大叫一聲,松開倒地的看守,騰出右手,準(zhǔn)備給那個把住他左手的看守狠狠一擊。但第五位看守給了他狠狠的一警棍,老王一陣眩暈,腦袋上又著了一棍,接著是第三棍。看守們一用力,老王倒了下去。等他再醒來時,他已經(jīng)被捆住了。捆他用的是麻繩??词貍冇昧藘筛K子。他們先用繩子的中部將老王的手腳捆在一起,然后再將繩子的兩端順著他的胳膊和小腿纏上去,在肘部和腿彎處打一個死結(jié),然后將捆腿的繩子和捆手的繩子連起來,拉緊,使老王手腳相連像只大對蝦一樣趴在地上。然后在老王躺的地上倒了一些水,便鎖上門去治療自己身上所受的傷去了。等到他們晚上再到老王的牢房時,老王已經(jīng)全身麻木,手腳都壞死了。送到醫(yī)院,只好將他的手腳都鋸掉。

    由于殺了一個看守,老王被法院判了死刑,團長開始還想救他,到軍長處多次活動,后來知道他手腳都沒有了,便不再熱心。軍隊需要的是戰(zhàn)將,而不是負(fù)擔(dān),即使這個負(fù)擔(dān)曾經(jīng)救過他的命。但聽說團長那以后就對夫人冷淡了,后來將她休出了家門。

    據(jù)老陳說,看守給老王捆的是“死人結(jié)”。這種捆法乍看并不怎么厲害,被捆的人開始時也不特別吃虧,但由于它將手腳都纏上了,加上麻繩吃水后收縮,手腳血液無法流通,幾個小時后就壞死了。老陳憤憤地說,看守們是故意這樣做的,因為老王的反抗,使他們或多或少都受了傷,有的傷得還很厲害,因此,他們就上了死人結(jié)。這叫吃人不吐骨頭,將人整殘廢了,還無法追查他們的責(zé)任,至多只能批評他們疏忽大意。

    可憐的老王就這樣死了。他以殺敵英勇著稱,沒想到卻被這幾個聽見槍響都會尿褲子的看守折騰完了。我常常想,當(dāng)時老王要是有個幫手,情況可能就不同了。但其他的人都被關(guān)在自己的牢房里,老王只能孤軍作戰(zhàn)。而看守們則是有組織的同時涌進來五個人,老王的失敗也就不可避免,雖然一對一的話看守們誰也不是他的對手。

    看守所也由此吸取教訓(xùn),制定了一個死規(guī)定:任何一個看守都不準(zhǔn)單獨與犯人待在一起,犯人只要離開牢房就必須戴上手銬。違反這一規(guī)定的人必然受到嚴(yán)厲的懲罰。因此,邱看受到所長掌摑,其實是預(yù)料中事。只是我沒想到所長會這么不給他面子,會當(dāng)著我的面打他。

    我才進來的時候,這個看守所連所長、副所長在內(nèi)共十五人。后來因為戰(zhàn)事吃緊,陸續(xù)調(diào)走了幾個,剩下來的便只有九個了,而且大多是四十歲以上的。除所長外,其他八人分成兩組,由兩個副所長帶領(lǐng),每組一天值勤,一天休息。但休息的那天沒有特殊情況也不準(zhǔn)外出,得待在營房里,以備不時之需。我??匆妽?fù)ど现蛋嗟目词貢r不時地從窗口前消失,特別是半夜之后,我估計他們是坐在椅子上打盹去了。因此,我有時也挺可憐他們的,他們九個人要對付我們九個人,確實也夠辛苦的。

    也許,你們要問我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我天天盯著呢。看守所每天早晨要查一次房,都是兩個副所長輪流帶著兩個看守來檢查。再加上崗?fù)ど系囊粋€站崗的,不正好是四個?兩班,就是八個,一點也不錯的。查房時,他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打開房門。打開房門前,他們先叫我們站在離房門最遠的靠窗的地方,然后打開房門,一個人看著我們,其他兩個人進行檢查。這里翻翻,那里敲敲,看有沒有地道或藏東西的地方,發(fā)現(xiàn)任何帶鐵的東西,哪怕是一片鐵銹,也要拿走。他們來檢查時都不帶槍,只拿警棍,大概是怕萬一不小心被我們將槍奪走后會出大事。但崗?fù)ど嫌幸煌C槍,每次查房時,崗?fù)ど现蛋嗟目词囟紝C槍架上,瞄準(zhǔn)著我們,一有動靜,就會摟火。因此,每次查房時,我們都小心翼翼,不敢亂說亂動。

    這個看守所直屬軍部,關(guān)的都是犯了事的軍人。犯的什么事,我們相互都不打聽。不過我知道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有的甚至是無辜的。就拿我來說,我本是營長的勤務(wù)兵,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壞事就壞在我的那個姓林的老鄉(xiāng)身上。那個老鄉(xiāng)比我大五歲,是個排長。我們經(jīng)常在一起吃喝玩樂。有一次,林排邀我去看戲,看完戲之后,林排非說我與戲里那個演女主角的演員長得很像,而且比她還漂亮。在他的攛掇下,我扮了個女妝,果真漂亮。于是林排非要我去照相館,男扮女妝地讓他摟著照個相。他說他都二十五了,還沒講個媳婦,家里都急瘋了。他將這個照片寄回家去,告訴家里他已經(jīng)找了,而且是個美人,家里就不急了?!跋闰_騙他們吧?!绷峙耪f,“你說我們這種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的人,誰愿意嫁給我們。先弄幾個錢,等不當(dāng)兵了再說吧?!蔽冶静辉敢猓?jīng)不住林排的一再央求,就幫了他這個忙。誰知那張照片不知怎么被營長看到了,他一下著了迷?!靶×樱愦虬缙饋硭麐尩谋任蚁眿D還俊?!彼刀实卣f。從此以后我就不得安寧。他不時地將我摟摟抱抱,或者在我臉上親一下,或者在我屁股上捏一把。我們是戰(zhàn)斗部隊,營長雖然結(jié)了婚,但級別不夠,老婆不能隨隊,因此他有些小動作,我也就忍了。但沒想到,他竟得寸進尺,要我晚上陪他睡覺。我當(dāng)然無法再忍。我雖然長得斯文,臉模子俊一點,但也是地道的陽剛漢子,怎么能陪別的男人睡?我將營長綁起來揍了一頓,軍裝一脫,便開溜了。但還只跑出十里地,就被追來的人抓住了,接著便被送到了這里,罪名是逃兵,而且還是在前方有戰(zhàn)事的時候——營長當(dāng)然不會將我離開的真正原因說出來。不 過,據(jù)說在最近的一次戰(zhàn)事中,營長被一顆槍子擊中,一了百了了,我也就不再恨他。不過,我出去的希望也就更渺茫了。

    這一向,戰(zhàn)事吃緊的消息越傳越厲害。據(jù)說湯大帥的部隊離我們縣城已不到一百里了。楊司令的一個軍已被打潰,剩下的兩個軍包括我們這個軍在內(nèi)都已拉出去了。城里兵力空虛。如果再打下去,我們這個看守所就會裁撤,看守們會編入戰(zhàn)斗部隊。而我們則會就地槍決,當(dāng)然,也不排除少數(shù)人會得到赦免,但肯定也會編入戰(zhàn)斗部隊。早幾天,軍部的一個參謀帶著幾個兵到我們院子轉(zhuǎn)了幾個圈,到處看了看,大概就是在做規(guī)劃。

    我當(dāng)然不愿意。我不想被槍斃,也不想上前線。我倒不是怕死。我們家鄉(xiāng)有句俗話:人死卵朝天。意思是死不過是臉朝天的睡覺而已,沒有什么可怕的。但我不想被他們像狗一樣地拉到一個僻靜的地方干掉,人生一世總要干點什么,我可連婚都沒結(jié)。我更不想上前線替他們賣命。他們沒給我什么好處,不能想將我關(guān)起來就將我關(guān)起來,想要我去當(dāng)炮灰就要我當(dāng)炮灰。我得主宰自己的命運。而要主宰自己的命運就得先逃出去。但我知道,我一個人的力量不夠,我們得組織起來。那些看守是九個人,我們也是九個人,為什么他們想把我們怎樣就能怎樣,不就是他們有組織嗎?他們把我們分別關(guān)在一個個牢房里,幾個人對付我們一個,拿捏我們還不就像拿捏泥巴一樣。如果我們也幾個人對付他們一個人,他們哪是我們的對手。

    我將這個想法給我最合得來的老陳說了。老陳十分贊同。

    那是在放風(fēng)的時候。我們每天下午有一個小時放風(fēng)的時間。大家可以在院子里走走、倒倒馬桶、曬曬太陽,也可以利用這個時間交流一下信息,互通一下有無。但自從戰(zhàn)事吃緊,看守所的人手減少之后,他們就不許我們在一起了,只能各自活動。不過這難不倒我們。我走過老陳身邊,向他使了個眼色,走過去,老陳也慢慢起身,跟在我的后面。“聽說會處決我們?!蔽矣美详惸軌蚵犚姷牡吐晫λf?!笆堑?,我也聽說了?!薄拔覀儾荒苌熘弊影ぴ祝覀円纯??!?“你有什么辦法?” “他們是九個人,我們也是九個,還沒有我們身強力壯?!?“可是我們是分開關(guān)著的,他們是組織起來的,而且他們有武器?!崩详悰]有信心地說?!拔淦鞑豢膳?,關(guān)鍵是我們得聚在一起,搞他個攻其不備?!薄爸皇俏覀冊趺茨芫墼谝黄鹉兀俊?“我有辦法,”我肯定地說,“你只說你干不干?!?“我當(dāng)然干。守在這里等死還不如闖下運氣。” “那好,我們分別和大家說說,讓大家有個準(zhǔn)備。” “好的,”老陳說,“不過小陳別和他說,他膽小,罪又輕,不一定愿意參加。老王嘴上沒有把關(guān)的,先也別和他說?!?“好。我們動起來后,他們不參加也不行?!?/p>

    三天之后,我們在放風(fēng)的時候再一次碰頭。除了小陳和老王,通過氣的五人都同意與我們一起干。我很激動:“成功在此一舉,我豁出去了?!?“關(guān)鍵是要拿到房門鑰匙,搞到武器。你準(zhǔn)備怎么弄?說出來我給你參謀參謀?!崩详惒环判牡卣f。他這次走在我的前面,肩胛骨聳著,這是他心中沒底的習(xí)慣表現(xiàn)?!澳惴判?,反正到時我將你們放出來就是。” “好的。小六子,你只要將我們放出來,我們就叫你六爺,讓你做我們的頭?!崩详愓f,下決心似的揮了一下手。

    我不愿將我的辦法告訴老陳,不是我不相信他,而是我的辦法比較齷齪,我不想讓他知道。自從那次沒有如愿之后,邱看總是與我過不去,時不時地找點我的小岔子,或者刁難我一下,但也不過分。我知道他不想與我弄得太僵,對我還存在著某種想法。我常為此恨得牙癢癢的。但現(xiàn)在我卻有點暗自慶幸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邱看就是那個有縫的蛋。只要他對我沒有死心,我對他就有辦法。

    第二天,正好輪到邱看給我們送飯。他提著籃子走過來,籃子里裝著九份飯菜,由于碗碟放得不平實,加上走路的顛簸,里面的飯菜難免要灑出一些。但由于籃子底下墊了一層布,除了湯水,灑出的飯菜并不會掉到地上,而是落在布上,收集起來,有時有小半碗,如果看守做點手腳,掉下的飯菜會更多,有時甚至?xí)写蟀胪?。這些飯菜,看守們不會丟掉,他們將它作為獎品,賞給那些他們看著順眼或者奉承他們的犯人。我才進來的時候,邱看對我很好,常將灑落的飯菜給我,但自從那件事情之后,我就再也得不到那多余的賞賜了。不過我無所謂,我飯量不是很大,扛得過去,何況,也不總是由他送飯。但這次,我準(zhǔn)備就從這件事入手,引他上鉤。

    邱看翻翻打打地找出一份灑得最多的飯菜,放在送飯窗口的小木板上?!扒窨矗裉彀涯切⑾碌娘埐私o我吧?”我故意裝出女人腔與他說話,“人家這一向總吃不飽?!?“想得美?!鼻窨凑垡膊磺莆??!扒窨础蔽夜室饫L聲音,“你還記恨我?那一次是我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嘛?!?“我倒是大人大量??赡阈∪擞行×繂??”邱看斜眼打量著我?!澳阍僭囋嚥痪椭懒藛?。”我故意扭過身去,不讓邱看看到我臉上憤怒的表情。“好,就等你這句話,今中午先讓你多吃半碗飯,晚上我給你肉吃。”邱看嘿嘿地淫笑著。

    邱看說的晚上給我肉吃是雙關(guān)語。首先,他晚上送飯時的確給我弄了一點肉——我估計是從看守們的飯菜或他自己的飯菜中勻出來的。其次,那天晚上他正好值夜班。轉(zhuǎn)鐘兩點的時候,他來了,輕輕地敲我的門。我隱藏起自己的憤怒,跳起來,將雙手從送飯窗口伸出去,邱看給我上了銬子,然后將我?guī)У叫逃嵤?。我走在前面,他在后面。他警惕性很高,進門后,他不轉(zhuǎn)身關(guān)門,而是用背靠著門,慢慢地把門推上。我突然轉(zhuǎn)身,喊了一聲,“所長?!鼻窨淬读艘幌?。趁這個機會,我抬起腳來,狠狠踢在他的襠里。邱看疼得彎下了腰。我舉起戴銬子的雙手,狠狠地往他頭上砸去。邱看像只布袋一樣無聲地倒在地上。我從他上衣口袋摸出鑰匙,開了銬子。將他像死豬一樣捆在老虎凳上,嘴上塞滿布條。

    以后的事情就很順利了,我用從邱看那里拿到的鑰匙打開了各間牢房的門,然后,大家一起來到崗?fù)?,拿了邱看的手槍和崗?fù)ど系哪峭C槍。我將大家分成三組,一組去抓看守所長,一組去抓兩個副所長,一組去抓剩下的五個看守。小陳在我這個組。我反復(fù)跟他說,他如不愿意可以先走,但小陳表示愿意。當(dāng)然,他也不敢不愿意,因為他不知道我們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怕我們在背后給他一槍。

    抓所長的那個組沒費一點勁。他們?nèi)サ臅r候,所長正摟著他的老婆睡覺。聽見敲門聲,他還以為是看守所發(fā)生了什么事,問也沒問,就慌急慌忙地打開了門,門口站著的卻是他的兩個囚犯,一把手槍指著他的胸口。他一分鐘都沒耽誤,就舉起了雙手。老陳那個組也沒有費什么事。幾個看守住在一間大房子里,老陳點上馬燈,把他們吆喝起來??词貍兛匆娨煌C槍正對著他們,馬上乖乖地舉起了手。倒是我?guī)У哪莻€組費了些周折。我們這個組共四個人,但沒有武器。兩個副所長各住一間房。我們敲開了其中的一間,四人一涌而進,很快便將那個副所長按倒在地,用繩子捆上,口里塞滿布條。但在抓另一個副所長時卻遇到了麻煩。大概是因為睡眠不好,或者抓另一個副所長時驚動了他。我們還沒到他的房門,就聽見他在房里大喊大叫。不過其他看守已被我們控制,他的喊叫已經(jīng)不起作用。但我們怕他的叫聲驚醒看守所外面的人,不敢耽誤。我和老王一齊用肩膀向房門撞去,門開了,我們倒了進去。那位副所長開槍了,跟著沖進去的小陳和另一個姓黃的中了槍,但是沒等副所長開第三槍,倒在地上的我就抓住了他的腳,死命一拽,副所長打了個趔趄,他掉轉(zhuǎn)槍口,準(zhǔn)備朝我射擊,在這節(jié)骨眼上,已經(jīng)受傷的老黃向前一躍,將他撲倒在地,握槍的右手正好落在倒地的老王的嘴邊,老王抓住他的手,一口咬住。副所長大叫一聲,松開了手。我拾起槍,對著他的腦袋連開兩槍,將那個腦袋炸開了兩個大洞。

    我們將看守們的衣服剝下來,收繳了他們的槍,把他們捆得像粽子一樣,關(guān)到我們曾經(jīng)住過的牢房里,包括那個死了的副所長,每人一間。我不想將他們關(guān)在一起。一人是蟲,三人成龍,幾個人關(guān)在一起,他們很可能相互幫著咬開繩子,跑出報信。所長老婆我們也給她安排了一個房間。我們本來不想難為她,但她也是一個人,可以來救他們,我們不得不把她也綁了關(guān)進牢房。然后,我們就穿上他們的衣服,帶上武器,借口執(zhí)行任務(wù),大搖大擺地出了城門。我們在離城近百里的老鷹山上拉起了一支隊伍,我成為大當(dāng)家的,老陳是二當(dāng)家的。我們這支隊伍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但紀(jì)律嚴(yán)明,下級絕對服從上級,全隊絕對服從大當(dāng)家。因為我相信,沒有紀(jì)律就沒有組織,沒有組織就沒有力量。組織起來的人才是最有力量的,也才是最可怕的。在我的鐵腕統(tǒng)治下,我們這支隊伍起起落落,但從來沒有被徹底剿滅過,一直在老鷹山上安營扎寨。

    那些看守直到第三天才被救出來。所長的兒子周末回家吃飯,卻發(fā)現(xiàn)父母不見了,其他看守也找不到,他報了警。看守們被救出來時已經(jīng)奄奄一息,調(diào)理了一個星期,才恢復(fù)過來,但接著就被罰上了戰(zhàn)場,九死一生。邱看則被判了死刑,但他關(guān)押時設(shè)法逃了出來,遭到通緝,走投無路,最后到山上投靠了我。我大人大量,收留了他。我那一腳踢傷了他的下體,他成了廢人。我讓他做了我的勤務(wù)兵,專門侍候我的五個壓寨夫人。五個壓寨夫人給我生了八個兒子。這些兒子后來都成為我隊伍上的骨干,我靠著他們管理隊伍,過著老太爺式的快活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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