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的就是你

程憲濤

榮六在尋找一個人。榮六是很中庸的人，遇到?jīng)Q斷的時候，缺少堅定的立場，缺少忍耐和堅持，但是在多年以前，遇到這個人以后，他就有了確定的生活目標(biāo)，做事思路清晰起來。

七八年前的冬天，榮六懷里揣著自己所有的積蓄，匆匆忙忙去醫(yī)院。到了醫(yī)院一取錢，懷里卻空空如也。這是救命的錢，母親躺在病床上，等著交納手術(shù)費(fèi)。榮六瘋了一樣沖出去，沿著來時的路線尋找，但入眼的只有匆匆行人、來往奔馳的車輛和任人踩踏的街道。榮六抱著頭蹲下，不顧汽車鳴笛，在路中央痛哭流涕。

榮六意識到，這筆錢恐怕回不來了。他充滿了絕望，還有隱隱的痛恨。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一個熟悉的信封遞到他的眼前。榮六一下子抓過來，抖動著手抽出錢……等到榮六抬起頭，只看到一個男人的背影。那人穿過馬路前，回過身來看他，那一瞬間就此定格。榮六要奔過去時，一輛車穿插而過，那人就這樣消失了。

榮六念念不忘此人。母親康復(fù)以后，在一起閑聊，一同回憶當(dāng)時的情景，一個中年的男子，一米七五左右，普通的外貌輪廓，穿了一件深色西裝。母親說，咱要認(rèn)一個理兒，人家滴水之恩，咱要涌泉相報，何況這是救命之恩，咱要記住一輩子，咱要當(dāng)面謝謝，這是做人的本分。榮六答應(yīng)了母親，一定要找到恩人。兩年后，母親彌留之際，拉著兒子的手說，俺多活了兩年，這是一份造化，還沒有說過謝謝。榮六說，媽你放心，俺知道你的心思，俺一定找到他！

榮六開始刻意尋找，閑著沒事的時候，沿著那條街徘徊，并拓展到其他街道，再走出這個轄區(qū)，漫延到整個城市。后來形成了習(xí)慣，去超市的時候，去遛彎兒的時候，去進(jìn)貨的時候，他都會留意每個人。榮六四處去打聽，告訴朋友們，告訴鄰居們，告訴老戰(zhàn)友們，甚至告訴陌生人，或者偶爾遇到的人，請他們幫助自己，尋找那段記憶。

一晃幾年過去了。其間，榮六遇到過幾件事情，比如，在車站的時候，他撿到一個皮包，里面有票據(jù)、證件，還有待簽的合同，他把東西交還給失主；比如，在過馬路的時候，一個中學(xué)生只顧看手機(jī)，一輛車疾馳而來，他一把推開低頭族，自己面臨危險；比如，街道捐助貧困孩子，他填了錢數(shù)匯去；等等。做這些事時，因?yàn)樗^續(xù)尋找，因而來去匆匆，沒有留自己的姓名。但是在經(jīng)歷這些事后，榮六的思路清晰了，記憶豐富了，回憶中，恩人的輪廓顯現(xiàn)了，他逐漸地?fù)炱鸺?xì)節(jié)，他甚至依靠想象，捕畫了眉毛眼睛，甚至此人的內(nèi)心。

我一定要找到你！榮六說。

榮六為了尋找恩人，耗費(fèi)了大量的費(fèi)用，比如車費(fèi)、住宿費(fèi)、外出餐費(fèi)等。這使榮六的生活入不敷出。后來，有一個大生意人，聽了榮六的故事，給榮六出了本金，相當(dāng)于無息貸款，讓榮六做起了水果生意。漸漸地，榮六有了自己的店面，相繼開了幾家連鎖店。榮六有了資本，便擴(kuò)大了尋找半徑，擴(kuò)大了宣傳的范圍。榮六也幫助了很多人，很多人都認(rèn)識榮六。有些人要回報榮六，榮六只有一個要求，幫助他找到恩人。這個要求被不斷散播，訊息被不斷傳遞，故事變得精彩，人物成為傳奇。各種信息反饋回來，有時似乎找到了，但是又似是而非。在失望中尋求希望，在希望中尋求快樂。尋找，成了榮六的生活；回憶，慰藉了他的精神；描述，愉悅了他的世界。

多年后的一天，榮六在店里盤點(diǎn)貨品，一位老人走了進(jìn)來，身后還跟著一群老小。他一把拉住榮六的手，說，我可找到你了！榮六仔細(xì)端詳著對方，他不認(rèn)識老人。他如實(shí)告訴老人，說，你認(rèn)錯人了！老人說，你是我的恩人！榮六說，我也在尋找恩人！老人說，你找到了，你自己成了那個人！周圍響起一陣陣掌聲……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