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存剛
摘 要: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是馬克思主義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包括原創(chuàng)及次生兩種形態(tài):原創(chuàng)形態(tài)是指馬克思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馬克思和恩格斯在研究國際問題時所形成的理論思想;次生形態(tài)是指馬克思主義的繼承者對原創(chuàng)形態(tài)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大體有政治和學術兩種路徑:前者由列寧所肇始,世界社會主義運動中的眾多政治領袖都有不同程度的貢獻;后者最具代表性的理論是葛蘭西學派、法蘭克福學派、世界體系理論和依附理論。理論特質和現實需要決定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是有未來的。要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必須始終堅持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論原則,高度關注時空問題,深入研究國際關系中的重大現實問題,深化與歐美主流國際關系理論的學理對話,推動國際關系理論的包容性發(fā)展。
關鍵詞: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原創(chuàng)形態(tài);次生形態(tài);創(chuàng)新發(fā)展
中圖分類號:A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16)04-0045-07
一、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的原創(chuàng)形態(tài)
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的原創(chuàng)形態(tài),是指馬克思主義創(chuàng)始人卡爾·馬克思和弗里德里?!ざ鞲袼乖谘芯繃H問題時所形成的理論思想,它是馬克思主義原創(chuàng)形態(tài)(proto form)——通常稱之為“經典理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盡管兩位理論巨人并沒有寫出一本專題性、系統性的國際關系理論著作,但他們關于國際關系的理論思想和研究方法,散見于他們卷帙浩繁的著述當中。比如,正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這篇具有豐富內涵的經典文獻中,馬克思首次使用了“國際關系”一詞,作為“交往關系”的特殊形態(tài),并論述了“一國的對外政策與該國統治集團內部的力量對比密切相關”這一重要觀點。
體現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的原創(chuàng)形態(tài)的文本主要有三種:(1)《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共產黨宣言》《資本論》《反杜林論》《十八世紀外交史內幕》等理論著作。其中,《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共產黨宣言》和《資本論》三本著作最具代表性。第一本著作涉及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的哲學基礎、世界歷史依據、近代國際關系的基本特征等,被認為是“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的奠基之作”[1];第二本著作雖以全面系統地闡述科學社會主義的一系列基本理論著稱,但其中蘊含豐富的國際關系思想特別是國際戰(zhàn)略思想,也是馬克思主義國際戰(zhàn)略理論的奠基之作①;第三本著作以經濟學經典著稱,直接論述國際關系特別是國際政治的文字并不多,但其對國際貿易和世界市場的精湛分析,為國際政治理論研究鋪平了道路②,并據此成為國際政治經濟學(IPE)的三大理論來源之一[2]。(2)大量的政論和時評。比如,在1853-1857年間,馬克思、恩格斯在當時美國的進步報紙《紐約每日論壇報》和德國資產階級民主派報紙《新奧得報》就克里米亞(舊譯克里木)戰(zhàn)爭、歐洲大國的國別外交與對外關系等問題發(fā)表的上百篇評論,充分展現了他們對國際關系現實的敏感度和觀察國際關系的獨特視角,是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的原創(chuàng)形態(tài)的重要構件③。(3)關于世界歷史和各國國情的摘錄、筆記、評注、札記和文章。這方面的文獻體現了馬克思、恩格斯對世界歷史與國際關系、國別問題與國際關系兩個重要議題的思考。其數量巨大,具體篇目就不再贅述了。
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的原創(chuàng)形態(tài)涉及議題眾多。大體包括戰(zhàn)爭與和平、霸權主義和殖民主義、資本主義國家對外政策本質與特征、民族獨立與人類解放等。這些具有強烈現實色彩和持久生命力的議題在國際關系作為一個學科誕生之后,被一代又一代的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家從不同角度、不同層次上加以闡發(fā),豐富了國際關系理論體系的內涵,從而大有助于人類“洞悉國際政治的秘密”。
馬克思、恩格斯研究國際關系,有自己獨特的方法論,那就是歷史唯物主義。在人類認識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歷史唯物主義,其要旨在于強調一切從歷史事實出發(fā),而不是從抽象的教條出發(fā);主張在批判舊世界中發(fā)現新世界。依據這一科學方法論,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發(fā)展出了整體主義方法(即通常所說的“合力論”)、階級分析方法、歷史比較方法等具有鮮明特色的國際關系研究方法。歷史唯物主義方法論及其衍生的諸種具體研究方法,對后世國際關系學者產生了重要影響。在歐美學界,羅伯特·考克斯(Robert Cox)運用歷史唯物主義方法論寫就《社會力量、國家與世界秩序:超越國際關系理論》一文,對稱雄一時的結構現實主義給予了尖銳批判,并指出歷史唯物主義在四個方面——辯證法、垂直的權力維度、國家與社會的關系、生產過程——糾正了結構現實主義的錯誤[3]187-231;他所撰寫的《生產、權力和世界秩序:社會力量在締造歷史中的作用》一書,被公認為國際關系研究領域的經典之作。該書“以權力與生產的相互關系為出發(fā)點,來研究詮釋目前的歷史變化”,旨在“找出權力體系內最具有利于變化的條件的地方,來為制訂一項推動社會和政治轉變的戰(zhàn)略進行必要的事先準備”[4]。斯蒂芬·吉爾、弗雷德·哈利迪曾專門論述歷史唯物主義在國際關系研究中的作用[5]。在中國學界,袁明教授曾高度肯定歷史唯物主義特別是“合力論”在觀察國際關系歷史方面的作用,認為這一方法既有助于說明紛繁復雜的歷史,又可以避免簡單化。在她看來,西方一些史學家在分析歐洲國際關系史中的一些重大事件時,也用了同樣的思路,只是沒有像恩格斯那樣說得如此深刻、形象,同時又富于哲理[6]。資中筠先生也在她的一本探討20世紀中葉美國對華政策衍化狀況的重要著作的緒論開篇,引用了恩格斯關于歷史合力論的著名論斷[7],并在全書中很好地貫徹了這一意旨。一些年輕的中國學者或嘗試運用歷史唯物主義剖析歐美主流國際關系理論,或嘗試用其探討當下國際關系的重大議題,得出了具有一定新意的結論[8]。此外,馬克思、恩格斯在國際關系研究中對世界歷史的高度重視,在當代歐美國際關系研究中得到了積極回應。英國學派的兩位領軍人物巴里·布贊和理查德·利特爾于2000年出版的《世界歷史中的國際體系——國家關系研究的再構建》一書,試圖推進國際關系理論家和歷史學家的合作,擴展人們對國際關系的認識。該書“通過對世界歷史中國際體系形成與演變的立體考察,對整個西方國際關系的主流理論提出了根本的挑戰(zhàn)”[9]。2014年3月,阿米塔夫·阿查亞在國際研究協會(ISA)會長報告中闡述其所倡導的“全球國際關系學”(Global International Relations)的六個核心要素時,也認為全球國際關系學應當以世界歷史為基礎(grounded in world history),而不僅僅是希臘——羅馬、歐洲或者美國的歷史(not just Greco-Roman,European or US history)。在他看來,傳統的國際關系理論幾乎全部源自西方歷史,這是該領域產生種族主義的主要原因[10]。
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的原創(chuàng)形態(tài)的根本訴求,并不僅僅是為了解釋世界,而是為了徹底地改造世界。其直接目的在于幫助工人階級“洞悉國際政治的秘密,監(jiān)督本國政府的外交活動”,以便在必要時“揭露它”,“用能用的一切辦法反抗它”[11]。其最終目的在于實現人類解放,形成“自由人聯合體”,即“每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fā)展的條件”[12]。這種深沉高遠的意境,使其與一切具有保守主義底色的國際關系理論流派拉開了距離,在國際關系理論領域占據特殊重要的位置。
二、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兩種途徑
一是政治路徑。這一路徑是由列寧肇始的。作為馬克思主義原創(chuàng)形態(tài)的堅定繼承者和俄國革命的偉大領袖,列寧曾就時代性質、戰(zhàn)爭與和平、民族主義與殖民主義、不同社會制度的國家如何共處等國際關系領域的重大問題發(fā)表了較為系統的論著。集中體現列寧國際關系理論思想的《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是公認的國際關系理論經典文本;即使是最正統的歐美主流國際關系理論家們,也承認它的學理價值。多爾蒂和普法爾茨格拉夫認為,列寧是帝國主義理論最著名的闡釋者,他的帝國主義理論試圖“解釋由資本主義國家占主導地位的全球體系之中的國家間關系”[13]??伺缮踔琳J為,《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可能是有關20世紀國際政治的最有影響的著作”[13]。愛德華·卡爾、漢斯·摩根索、肯尼思·沃爾茲、羅伯特·吉爾平這些歐美國際關系理論巨匠,則在自己的代表性作品中都與列寧進行了嚴肅的學理對話,盡管其中的一些人并不完全贊同列寧的觀點[15]。列寧之后,在世界社會主義運動中,斯大林、毛澤東、周恩來、卡斯特羅、鐵托、胡志明等各國政治領袖們,在各自治國理政的豐富實踐中對國際關系問題也多有涉及,發(fā)表了主題廣泛、形式多樣的重要見解,其中相當大的部分轉化為有關國家對外戰(zhàn)略和政策的指導思想,對現當代國際關系走向產生了直接的影響④。在當代中國,鄧小平、江澤民、胡錦濤、習近平等也都在不同層次、不同角度、不同議題上創(chuàng)新發(fā)展了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比如,鄧小平關于時代主題的新判斷、江澤民倡導的新安全觀、胡錦濤提出的和諧世界思想、習近平的命運共同體主張,就是如此。
二是學術路徑。從國別看,英國、德國、加拿大、美國、巴西乃至部分非洲國家,都有一定數量的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的研究者和發(fā)展者。其中生活在歐洲大陸和北美國家的這類理論家的學術工作及其理論成果,被歸結為“西方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研究”范疇。他們中間最具代表性的,是葛蘭西學派和法蘭克福學派。葛蘭西學派的代表人,是羅伯特·考克斯;法蘭克福學派的代表人物,是安德魯·林克萊特。此外,以伊曼紐爾·沃勒斯坦為杰出代表的“世界體系理論”學派⑤,以多斯·桑托斯、安德烈·岡德·弗蘭克、費爾南多·卡多佐、薩米爾·阿明等為代表“依附理論”學派,也在學術意義上創(chuàng)新發(fā)展了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⑥。從總體上看,“西方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幾乎涉及了當今國際關系研究領域所有重要議題,包括全球化與全球治理、文明沖突與文明共存、跨國移民、環(huán)境與生態(tài)、人道主義干涉、全球公民社會以及傳統安全等,對國際關系學科乃至整個社會科學的發(fā)展均具有深刻的影響。正如李濱教授所指出的那樣,西方馬克思主義思想運用于國際關系研究,“帶來一種‘批判轉向,后來引領了當代社會科學其他許多領域的理論思想(如女性主義、新葛蘭西主義、后結構主義),共同進入國際關系研究之中”[16]。
應當指出的,上述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兩種路徑各有短長,研究議題各有側重,理論觀點甚至不無抵牾之處,但對于豐富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體系都有程度不等的貢獻。在觀察和評價它們時,我們不能厚此薄彼,不能搞宗派主義,特別是不能機械地套用科學主義的理論標準。
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成果,可以歸結為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的次生形態(tài)(sub form)范疇,它們從一個側面體現了馬克思主義與時俱進的理論品質。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的原創(chuàng)形態(tài)和次生形態(tài)一起,構成完整的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體系。
三、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的未來
前面概要的闡述表明,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具有悠久研究傳統和豐富發(fā)展形式,它是國際關系理論的核心范式之一。盡管因為多方面原因,當下的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研究相對沉寂,但這一以建立“自由人聯合體”為最終目標的理論范式,將在新的歷史階段繼續(xù)存在和發(fā)展。換言之,它是有未來的。作出這一判斷,是基于該理論的特質、現實基礎和推動力量等多種因素的綜合考量。
當然,要推動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所面臨的任務是艱巨的,所面臨的挑戰(zhàn)也是嚴峻的。本文認為,做好以下幾個方面的工作可能是最重要的。
第一,必須始終堅持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論原則,努力吸收最新的相關研究成果,并進一步發(fā)展出新的具體研究方法。方法具有根本性,是構建和發(fā)展理論的關鍵要素之一;缺少方法論的自覺,不能根據研究對象的特點而恰當地運用具體的研究方法,構建和發(fā)展理論是不可想象的。強調連續(xù)性、發(fā)展和實踐的歷史唯物主義,是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的方法論,也是其區(qū)別于其他國際關系理論范式的根本標志。喬治·盧卡奇就認為:“正統馬克思主義者并不意味著無批判地接受馬克思研究的結果。它不是對某本圣書的注解。恰恰相反,馬克思主義問題中的正統僅僅是指方法。它是這樣一種科學的信念,即辯證的馬克思主義是正確的研究方法,這種方法只能按其創(chuàng)始人奠定的方向發(fā)展、擴大和深化?!盵17]最近幾十年來,國內外學術界在發(fā)展歷史唯物主義方面取得了一定的進展,其中德國著名思想家于爾根·哈貝馬斯、英國著名思想家安東尼·吉登斯和美國著名學者大衛(wèi)·哈維等人的貢獻尤為引人關注。哈貝馬斯從重建歷史唯物主義入手,建立了社會批判理論的一種新形態(tài)——交往行為理論,發(fā)展了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所闡述的交往思想⑦。吉登斯基于社會學視野對歷史唯物主義進行了批判和重構,他將時空關系引入社會理論,并與權力的產生結合起來,試圖對當代歷史作出更全面的解釋⑧。大衛(wèi)·哈維將空間因素引入歷史唯物主義,創(chuàng)立了歷史—地理唯物主義(historical-geographical materialism)⑨。如何將這些歷史唯物主義的新進展有機地融入國際關系研究,發(fā)展出新的具體研究方法以豐富該領域的工具箱,開拓新的研究領域,確立新的研究議題,形成新的學術判斷,是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的一項十分重要的基礎性工作,也是保持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基本屬性的關鍵所在。
第二,必須高度關注時空問題,并深化相關問題的學理研究。人類的行為及社會現象總是在特定時空下展開的;離開時空條件,社會事實無法被界定,也無法被理解。因此,時空研究對于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具有特殊重要性,并日益受到當代學者們的關注,已經在政治學、社會學、歷史學、地理學諸領域產生了一批有相當影響的成果;國際關系理論研究中也出現了所謂的“空間轉向”[18],時間要素也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⑩。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歷來高度關注時空問題。恩格斯曾指出,“人們在生產和交換時所處的條件,各個國家各不相同,而在每一個國家里,各個時代又各不相同?!盵19]列寧也曾強調:“在分析任何一個社會問題時,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絕對要求,就是要把問題提到一定的歷史范圍之內;此外,如果談到某一國家(例如,談到這個國家的民族綱領),那就要估計到在同一歷史時代這個國家不同于其他各國的具體特點?!盵20]基于上述傳統,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研究高度關注并系統闡述了時代特征、空間差異11對于國際行為體的影響問題。因此,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應當始終立足于當今時代,并根據不同國家、不同地區(qū)的具體情況,對經濟全球化和社會信息化對各層次、各種類型的國際行為體所產生的影響,作出持續(xù)、深入和系統的學理研究。
第三,必須高度關注、深入研究國際關系中的重大現實問題,并作出系統化、理論化的解釋,為國際關系理論的整體發(fā)展作出原創(chuàng)性貢獻。一切從生動、真切的現實生活出發(fā),而不是從僵化的理論教條或空想的烏托邦出發(fā),是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則之一。而在生動并因而顯得豐富復雜的現實生活中,只有那些重大因而也是關鍵性的問題,才真正反映現實生活的本質,并預示其未來的走向。理論發(fā)展史一再表明,只有牢牢抓住重大現實問題,并運用科學的方法加以深入細致的研究,形成系統化的認識,才有可能發(fā)展既有理論乃至創(chuàng)建新理論。從另一個角度講,也只有通過這種方式發(fā)展或創(chuàng)建理論,才有可能為學術共同體乃至其他人群所關注,所接納。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的鮮明特色之一,就在于其實踐基礎和實踐指向,在它看來,包括國際關系在內的“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12,人應該在實踐中證明自己思維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維的現實性和力量;理論絕不應當是理論家們的主觀臆造,理論家們也不該滿足“書齋里的革命”??伎怂咕驮赋觯安灰獙⒗碚摻⒃诶碚撝?,而是建立在不斷變化的實踐以及經驗—歷史的研究之上。實踐、經驗和歷史才是概念和假定的實驗場所?!盵3]189他也在自己的研究實踐中踐履了這一觀點,并取得了不俗的成績。因此,當代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研究應當弘揚其實踐旨趣,繼續(xù)以現實問題為導向,就構建新型大國關系的必要性和可能路徑、國際體系轉型的方向與國際秩序重構的原則、全球治理的正當性與正義性、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形成是否可能等重大問題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形成系統性觀點,并力爭引領相關討論,而不能做國際關系理論大觀園中的看客或邊緣人。
第四,必須與歐美主流國際關系理論進行持續(xù)的學理對話,推動國際關系理論包容性發(fā)展。毋庸諱言,目前占據國際關系學科中心位置的,仍然是現實主義、自由主義和建構主義等歐美主流國際關系理論。如何處理與各主流理論的關系,仍然是未來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繞不開的話題,也是必須做好的重要工作。一般而言,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總是能夠做到“大其心容天下之物”和“虛其心受天下之善”的,換言之,具有開放特點的馬克思主義從來不排斥人類文明成果的積極成分,而是批判地加以吸收,以豐富和發(fā)展自己的理論體系,并藉此推動人類智識的整體進步。批判,既是馬克思主義對待一切既有理論的基本方式,也是馬克思主義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內在動力。從學理上講,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與歐美主流國際關系理論并不是完全對立、不可通約的,它們關注的是同一個世界,甚至在很多情況下是同一個議題,只是具體的立場、角度有所不同,研究方法和理論訴求存在差異。巴蒂斯特拉就指出:“無論如何,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國際關系學中的跨國主義構想與馬克思主義思潮之間存在著一些相通之處?!被鶜W漢和奈提出的“不對稱相互依賴關系”,有可能受到了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影響[21]。卡贊斯坦等人注意到,冷戰(zhàn)結束以后,“馬克思主義學者思考的一些問題也是自由主義學者思考的問題”,葛蘭西主義“強調產生合法性的觀念和意識形態(tài)的重要意義及其根源”,與建構主義“比較一致”[22]26。既然如此,所謂范式間的對話就有了可能性;不斷發(fā)展的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將大大增加其他學派參與對話的興趣,并有助于提升對話的質量。未來,在國際關系學界應當大力弘揚多元理念,徹底摒棄各種形式的宗派主義和教條主義,持續(xù)開展基于相互尊重基礎上的平等對話,“努力推進國際關系領域向更加包容化、全球化的方向發(fā)展”[23],以矯正國際關系理論原子化的傾向13。
安東尼·吉登斯曾寫道:“馬克思主義以前也被宣判過死刑。但卻不止一次從骨灰中爬起,而且經常是那些試圖挑戰(zhàn)它的思想流派使它重獲新生?!盵22]26-27卡贊斯坦、基歐漢和克拉斯納在一篇產生廣泛學術影響的研究綜述中也寫道:“來源于馬克思主義一般性理論的具體研究綱領,可以像具體的自由主義和現實主義研究綱領一樣,由于在確定變量和經驗性驗證方面出現的問題而受到質疑。但這決不意味著作為一般性理論的馬克思主義必然會被拋棄。恰恰相反,正因為一般性理論所包含的豐富啟迪意義,它才可以被重新闡釋并用來解釋變化了的經驗事實和政治環(huán)境?!盵26]上述來自不同領域的理論大家的判斷,已經為馬克思主義發(fā)展史和國際關系理論發(fā)展史所證實。
因此,我們完全可以說: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將在持續(xù)創(chuàng)新發(fā)展中永存。
注釋:
①國內學界研究馬克思主義國際戰(zhàn)略的開創(chuàng)性著作,是康紹邦、宮力等撰寫的《馬克思主義國際戰(zhàn)略理論》,該書第一章“馬克思恩格斯的國際戰(zhàn)略理論”多處提及《共產黨宣言》。張中云等在《馬克思主義國際政治理論發(fā)展史研究》一書第一章“馬克思、恩格斯國際政治理論”中闡述了兩位思想家關于“無產階級國際任務和基本戰(zhàn)略”思想,其中也反復引用《共產黨宣言》的論斷。向德忠則撰寫了《〈共產黨宣言〉國際戰(zhàn)略思想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版)一書。
②參見陳其人、王明俠:《〈資本論〉中的政治學及其方法論研究》,載《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85年第1期,第45頁。英國學者羅森伯格則通過對《資本論》的細致詮釋,試圖發(fā)現現代國際關系演變的秘密。他認為,“馬克思本人已提供了有關無政府狀態(tài)的一種理論——不是作為地緣政治的超時空而是作為資本主義現代性特有的社會形態(tài)”,即“以物作中介的依附為基礎的個體獨立性”。參見〔英〕賈斯廷·羅森伯格:《市民社會的帝國——現實主義國際關系理論批判》(洪郵生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79頁,第180頁。
③這些文章被收入《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版(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11-12卷。
④在漢語學界,關于斯大林、毛澤東、周恩來的國際戰(zhàn)略思想和外交思想的研究成果甚多,此處不再一一列舉。對其他幾位社會主義國家政治領袖的國際戰(zhàn)略思想和外交思想的系統性研究,可見張金霞:《卡斯特羅的外交戰(zhàn)略思想探析》,載《國際展望》2012年第2期,第104-117頁;張利華:《鐵托“不結盟戰(zhàn)略思想”論評》,載《遼寧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4期,第10-13頁;朱志偉:《論鐵托的不結盟思想》,載《天津師大學報》1987年第5期,第13-19頁;阮鵬越:《胡志明國際戰(zhàn)略思想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博士論文,2014年。
⑤法國學者巴蒂斯特拉(Dario Battistella)認為,“在所有受馬克思主義思想影響的當代國家關系學家中,沃勒斯坦是離年輕的馬克思,離馬克思的政治獨立觀最近的一位。他的批判精神是從盧卡奇(Lukacs)、科爾施(Korsch)、葛蘭西和法蘭克福學派其他成員的僵化教條中脫胎換骨而來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沃勒斯坦為國際關系學批判理論的出現,甚至可以說為后實證主義學派的出現打下了基礎——比如后者借用了霸權、合法化和文化等概念?!薄卜ā尺_里奧·巴蒂斯特拉:《國際關系理論》(潘革平譯),第172頁。
⑥即使是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的學術路徑,也具有鮮明的實踐色彩。這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研究議題的實踐性;二是相關研究者對現實政治生活的深度參與,比如,卡多佐曾經連任兩屆巴西總統,弗蘭克曾積極參與智利阿連德領導的改革運動。
⑦〔德〕尤爾根·哈貝馬斯:《重建歷史唯物主義》(修訂本)(郭官義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交往行動理論》(洪郁佩、藺青譯),第1、2卷,重慶出版社1994年版。關于對哈貝馬斯重建歷史唯物主義的評述,可見吳苑華:《重建歷史唯物主義:以哈貝馬斯的理論為切入點》,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
⑧〔英〕安東尼·吉登斯:《歷史唯物主義的當代批判:權力、財產與國家》(郭忠華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年版。關于吉登斯對歷史唯物主義的貢獻,可見郭忠華:《吉登斯對歷史唯物主義的反思與重建》,載《現代哲學》2005年第4期,第57-64頁。
⑨〔美〕哈維:《地理學中的解釋》(高泳源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美〕大衛(wèi)·哈維:《希望的空間》(胡大平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David Harvey, Spaces of Global Capitalism: A Theory of Uneven Geographical Development, London: Verso, 2006。關于哈維對歷史唯物主義的貢獻,可見張佳:《大衛(wèi)·哈維的歷史-地理唯物主義理論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胡大平:《從歷史唯物主義到歷史地理唯物主義——哈維對馬克思主義的升級及其理論意義》,載《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2014年第5期。
⑩近年來在漢語學界發(fā)表的相關著述主要有:劉力平:《國際關系理論的時空問題》,載《現代國際關系》2010年第4期,第45-50頁;漆海霞:《時間序列分析在國際關系預測中的應用——以中法關系為例》,載《歐洲研究》2009年第4期,第20-32頁;〔英〕巴里·布贊、喬治·勞森:《重新思考國際關系中的基準時間》(顏震譯),載《史學集刊》2014年第1期,第3-19頁。
11關于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的系統闡述,參見李春敏:《馬克思的社會空間理論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胡大平:《馬克思主義與空間理論》,載《哲學動態(tài)》2011年第11期,第5-11頁。
12馬克思:《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載《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35頁。有意思的是,當今一部分歐美國際關系學者也開始關注“實踐”(practice)問題,認為實踐把話語(discursive)世界和物質(material)世界編織在了一起,將實踐置于國際關系理論的研究中心,拓展了世界政治的本體論范疇,有助于開拓出一個充滿希望的創(chuàng)新性研究議程。參見〔加拿大〕伊曼紐爾·阿德勒、文森特·波略特主編:《國際實踐》(秦亞青等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
13關于“國際關系理論原子化”的判斷,得益于Barry Buzan and Richard Little, Why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Has Failed as an Intellectual Project and What to do About It, Millennium, Vol.30, No.1, 2001, pp.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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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The Marxist theor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s one of the vital components of Marxist theories. It consists of the original pattern and the secondary pattern. The original pattern refers to those theoretical ideas proposed by Marx and Engels, the two founders of Marxism, when studying international issues. The secondary pattern is the innovative development of the original pattern by successors of Marxism. The innovative development of Marxist theor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roughly follows two approaches: one is the political approach which dated from Lenin and was contributed by many political leaders in the International Socialist Movements; the other is the academic approach in which the most representative theories include the Gramsci School, the Frankfurt School, World-systems Theory and Dependency Theory. Distinctive features and real needs determine that the Marxist theor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will have a bright future. In order to develop it, we must stick persistently to the methodology of Marxist historical materialism as a general principle, pay utmost attention to issues of time and space,probe into significant practical issue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deepen the academic dialogue with European and American mainstream theories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promote inclusive development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ies.
Keywords: the Marxist theor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proto form ; sub form ; innovation
責任編輯:翟 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