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魯人版《氓》中三處“淇水”的分析

《氓》被選入魯人版必修三第三單元“關(guān)照女性命運”這一話題單元里，這是一首棄婦自訴婚姻悲劇的帶有敘事性質(zhì)的抒情詩。詩中的女主人公以無比沉痛的口氣，回憶了戀愛生活的甜蜜，以及婚后被丈夫虐待和遺棄的痛苦。此詩通過棄婦的自述，表達了她悔恨的心情與決絕的態(tài)度，深刻地反映了古代社會婦女在戀愛婚姻問題上受壓迫和損害的現(xiàn)象。

在課堂教學中，老師們一般注重人物形象分析及賦比興藝術(shù)手法的講解，而往往會忽略“淇水”的分析，筆者恰恰以為這個看似無足輕重的細節(jié)，其實意蘊豐厚，值得探討。

在這首詩中，共出現(xiàn)了三處“淇水”——“送子涉淇，至于頓丘”“淇水湯湯，漸車帷裳”“淇則有岸，隰則有泮”。那么詩中反復出現(xiàn)淇水的用意是什么呢？

首先，從整體上而言，“淇水”一詞貫穿始末，使全文顯得有機而緊湊。文中貫穿了兩條線——女主人公的感情變化之線和汨汨流淌的淇水之物線。淇水是兩人愛情悲劇的見證者：它既能深入到女主人公的內(nèi)心世界，與之同樂同悲，共渡波瀾起伏；又能跳出時空的限制，冷眼旁觀著一切的變數(shù)。

其次，淇水作為一種特殊的意象，點明了人物活動的大地點——淇水河畔?？梢韵胂?，文中的男女主人公是淇水邊的普通農(nóng)家兒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淇水，給全文抹上了一抹濃郁的地方色彩。

再次，通讀全文，“淇水”一詞，使文章中有一股潮濕的水汽縈繞，文中的人物，是在這氤氳的水汽中出場，為文章渲染了陰沉低哀的色調(diào)。

另外，淇水的水汽朦朧，霧靄彌漫，也暗示著兩人愛情的纏綿與離亂以及男子的用情不一?？芍^“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每一次淇水的出現(xiàn)，都寓意著女主人公不一樣的人生命運。因此，與其說分析淇水，不如說在分析女主人公的情感脈絡(luò)。

第一段中“送子涉淇，至于頓丘”一句前為“匪來貿(mào)絲，來即我謀”， “我謀”，“謀”的如何呢？文中沒有直接告訴我們，而是突然將鏡頭轉(zhuǎn)向了女主人公送男子“涉淇”一景；下文“將子無怒，秋以為期”很明顯是女子的回答，沒有問，何來答“涉淇”一景，看似突兀，實則大有深意，它使文中出現(xiàn)了一段很大的空白。其實，我們不妨這樣設(shè)想：男子與女子兩人靜靜地漫步于淇水河畔，談著些喁喁情話（也許以前他們就曾于此相會多次），男子又突然提到了婚事，從而引出了下文女子的“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的回答，這樣的留白處理，使文章顯得意味深遠，令人回味無窮，浮想聯(lián)翩。

這里的淇水還有這樣一層深意：男子在淇水那邊，“我”在這頭，可謂“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形象切實地描摹出熱戀中的女子對男子的一往情深。

第四段中，“淇水湯湯，漸車帷裳”承上文“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接下文“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文中，先是敘述了女主人公年長色衰、生活的艱辛及婚后受虐的情況，這時悲哀困惑的女主人公也許又一次來到淇水河畔，靜靜地思索著自己的過往，孰是？孰非？女主人公對自己和“士”都做了深刻冷靜的剖析，最后得出答案——也是千千萬萬棄婦共同的吶喊——這不是女子的錯，而是那個負心的男子的錯！盛大的淇水，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氣象萬千，一如“我”波瀾起伏、久久不得平靜的內(nèi)心，“漸濕”的不僅是“帷裳”，也有“我”的心。想當年自己義無反顧地從家里不顧風險，涉過淇水，“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即便“漸車帷裳”，也在所不惜?？扇缃衲?？一切都像夢一樣，夢醒了，生活還得繼續(xù)！這洶涌澎湃的淇水中，混雜了多少女子的眼淚??！

文中最后一段中，“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照應(yīng)上文中的“老使我怨”，敢問這“怨”有多深？如淇水，似低隰。此處與南唐后主李煜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及李易安的“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有異曲同工之妙。淇則有岸，隰則有泮，我的“怨”也總該有個盡頭吧？——似已有決絕之意。但，多情的女主人公似乎又在淇水朦朧的水汽中，望見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一股柔情又混雜在幽香溟濛的水汽中，纏住了“我”心里最柔軟的那一塊。夜晚涼爽的風，將當年的“信誓旦旦”又送入耳際，使女主人公回過神來：不思其反。在文末，女主人公終于讓理性的利刃劃破包裹自己半生的湯湯淇水，喊出了“反是不思，亦已焉哉！”的宣言！

《國風·衛(wèi)風·氓》中的三個淇水，看則無意，實則有心。文中的每一個“淇水”，都有其至關(guān)重要、不可或缺的特殊作用，值得我們?nèi)ゾ捉篮炯毤毱纷x。

楊國濤，山東新泰市第二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