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日報》首報 “敢死隊”英勇事跡

1938年春天，在魯南發(fā)生了臺兒莊戰(zhàn)役。在戰(zhàn)斗最危急的時刻，57名中國士兵組成敢死隊，他們身穿日軍軍服，夜襲日軍，奪回了至關重要的城內(nèi)西北角陣地，為戰(zhàn)役取得勝利奠定了基礎。

當年，敢死隊的英勇事跡正是由我黨的機關報《新華日報》首次報道，由記者陸詒深入到臺兒莊前線采寫。為此，陸詒還與敢死隊隊長王范堂結(jié)下了長達半個世紀的友誼。

采訪李宗仁將軍

陸詒，1911年生，字翼雛，上海人，抗戰(zhàn)時期著名記者。1937年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陸詒赴京郊豐臺盧溝橋以及上?？箲?zhàn)前線采寫新聞。1938年1月，他在漢口任《新華日報》編委兼采訪部主任。4月初，奔赴臺兒莊前線采訪。

陸詒在《臺兒莊前線》一文中寫道：

我和范長江回到漢口出席中國青年記者學會成立大會的時候，魯南戰(zhàn)場上的戰(zhàn)斗，規(guī)模已越打越大，前方戰(zhàn)局十分緊張。我們開完會匆匆趕回徐州，已是4月初，日軍正向我臺兒莊大舉進攻，企圖攻占這個戰(zhàn)略要點，然后奪取津浦與隴海兩條鐵路交通的樞紐——徐州，再進攻武漢。

4月3日早晨，陸詒和范長江從漢口乘火車前往第五戰(zhàn)區(qū)駐地徐州，在到達徐州的當天晚上，他們顧不上休息，連夜趕往設在徐州市區(qū)“道臺衙門”的第五戰(zhàn)區(qū)司令部。在司令長官李宗仁的辦公室內(nèi)，李宗仁正在與副參謀總長白崇禧（此時白崇禧被蔣介石派到第五戰(zhàn)區(qū)，協(xié)助李宗仁指揮臺兒莊戰(zhàn)役）對弈。正當兩人跳馬走車，殺得難解難分之際，陸詒和范長江叩響了辦公室的門。見兩位記者到來，李、白兩人放下棋子，大家坐下喝茶談話。陸詒在文中寫到：

白崇禧將軍個子高大，光頭，戴無邊的近視眼鏡，穿黃呢軍裝，衣領是敞開的，手里還拿著一支紅鉛筆。

李宗仁親切地向兩位問候之后，便詢問起漢口的情況。陸詒介紹說：“我們在武漢看到青年踴躍從軍，各省軍隊紛紛通過武漢開赴前線，救亡工作也正在開展，舉國上下，同仇敵愾，確有一番團結(jié)戰(zhàn)斗的新氣象?！彪S后，陸詒把話題一轉(zhuǎn)說：“后方各界人士密切關心津浦路戰(zhàn)況，希望你們就目前戰(zhàn)局趨勢談點看法?！崩钭谌事牶笳f道：“關于前方戰(zhàn)況，還是請白副總長先給你們介紹?！卑壮珈麆t是再三推讓。這時，緊急電話接連從前方打進來，白崇禧一邊接電話，一邊用紅鉛筆在紙上作記錄，忙得不可開交。

最終，還是李宗仁向他們介紹了戰(zhàn)況：“這幾天，臺兒莊正面戰(zhàn)場打得很激烈，孫連仲所部第2集團軍堅守臺兒莊，浴血苦戰(zhàn)。陣地上每天落日軍炮彈6000發(fā)，傷亡慘重。我已命令20軍團湯恩伯所部迅速南下，夾擊日軍，以解臺兒莊我軍之危。當前戰(zhàn)局的發(fā)展瞬息萬變，我建議你們明天趕快上第一線作現(xiàn)場采訪，不要專向上面伸手要現(xiàn)成戰(zhàn)報?！?/p>

李宗仁的話是有所指的。當時在徐州采訪的記者有數(shù)百人，但大多不愿意去前線深入采寫，只是在城內(nèi)專發(fā)官方的戰(zhàn)報。陸詒在《臺兒莊血戰(zhàn)記》一文中寫道：

晚上進謁李司令長官，他仍然是那么鎮(zhèn)定安詳談戰(zhàn)局，以及前線各軍的英勇，使我們?nèi)f分興奮?！币恢痹诮勇犌胺诫娫挼陌壮珈?，報告了一個可喜的消息：“在今天向城方面，我軍伏擊了日軍的后援部隊，截獲了大批輜重，而且臺兒莊正面的敵人陣地已開始動搖。我已命令我軍全線出擊，追擊敵人。

聽到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陸詒更是按捺不住前往臺兒莊前線的心情。

到臺兒莊前線

從徐州到臺兒莊前線有五六十公里，每天都有軍車來往，搭車很方便。1938年4月5日上午，陸詒和范長江拿著軍委會頒發(fā)的戰(zhàn)地記者證，搭車直達20軍團司令湯恩伯的指揮部。

湯恩伯所部位于臺兒莊東北部的山區(qū)，主要任務是拊敵之背，側(cè)擊日軍。湯恩伯第20軍團，轄關麟征第52軍和王仲廉第85軍兩個軍，共計5個師。該軍團裝備齊全，并配屬德制重炮1個營，為國軍中的精銳之師，亦是蔣介石之嫡系。湯恩伯的指揮部設在山村里一幢寬大的房子里，桌子上擺滿了十幾部電話。正值春寒料峭的季節(jié)，湯恩伯卻穿著單衣，一會一個電話，忙得不行。湯恩伯抽空向兩位記者介紹了戰(zhàn)況：“20軍團主要是運動戰(zhàn)，天天行軍打仗，專找鬼子的薄弱點打，全力攻擊敵人的側(cè)翼，支援堅守臺兒莊正面的友軍?！?/p>

4月5日下午，陸詒與范長江騎著湯恩伯送的兩匹戰(zhàn)馬前往臺兒莊運河南第2集團軍孫連仲的司令部。陸詒在《臺兒莊前線》一文中寫道：

這位最善于防守的西北軍名將，當時正忙于接待剛從徐州來訪的20多位中外記者和外賓，其中有國民黨中央通訊社戰(zhàn)地記者曹聚仁及其夫人鄧珂云（香港《立報》記者），美國合眾社記者愛博斯坦，杰出的荷蘭紀錄影片導演伊文思和曾經(jīng)到八路軍五臺山根據(jù)地參觀過的美國軍官伊萬斯·卡爾遜上校，此外，還有《武漢日報》《掃蕩報》和其他各報戰(zhàn)地記者。

孫連仲和參謀人員向記者們介紹了臺兒莊作戰(zhàn)經(jīng)過。

4月6日，陸詒正在孫連仲的司令部，只聽見敵我雙方炮聲隆隆。他在報道中寫道：

這天敵機終日出動，在接近臺兒莊的地區(qū)輪番轟炸、掃射，極力阻撓我軍向前線增援。我們20多位中外同業(yè)坐在一起，大家雖不明言，但心里都明白，今晚上必有一場惡戰(zhàn)。

當天下午，陸詒和范長江要求到臺兒莊前線去。孫連仲為他們準備了兩匹馬，派一個副官連夜把他們送到距離臺兒莊城只有3里的一個小村莊，即31師師長池峰城的前沿指揮所。陸詒形容初見池峰城的形象：

這位30多歲的池師長，頭發(fā)蓬松，上身只穿一件咖啡色的絨線衫，下面穿一條軍褲，腰配左輪手槍，在一間陰暗的泥土砌成的房子里來回踱步。房子四壁掛著軍用地圖，一張破桌子上放著一架軍用電話機，還有兩條板凳。沒有行軍床，我只看到墻角邊用稻草鋪成的地鋪，上面有一條沒有疊好的灰色軍毯。

池峰城一見到兩位記者，十分高興，談笑風生。但是由于幾晝夜沒有合眼，眼圈發(fā)黑，聲音沙啞，顯得極度疲憊。池峰城指指地上的稻草，詼諧地說：“這里還有幾捆稻草，真誠歡迎你們在此過夜?！狈堕L江笑著說：“前線打得這樣熱鬧，就是你為我們準備了席夢思床鋪，我們也是睡不著的?！背胤宄巧袂榧樱闹懺r的肩膀說：“老兄說對了，勝敗存亡就看今晚上！”他接著說，“從3月23日抗擊日軍進攻以來，全師4個團長傷亡了3個，原有12名營長如今只剩下兩個，下級軍官傷亡則更多，但是只要今夜反攻令下，疲兵再戰(zhàn)，我們還是有決心打一場勝戰(zhàn)給你們看看的?！?

4月6日晚上9點半，司令部下達反攻命令，我軍重炮向日軍陣地集中轟擊，炮聲震撼了大地。陸詒和范長江走出指揮所向臺兒莊城內(nèi)望去，日軍的彈藥庫中彈爆炸，騰空而起的火光直沖云霄。我軍先頭部隊趁機沖進城寨，與敵人展開白刃肉搏戰(zhàn)，把困守在臺兒莊一角的800多個敵人全部消滅。陸詒寫道：

四月七日的清晨，在這個血腥的壯烈的黎明中，我軍光輝的克復了臺兒莊，而且立即向前追擊，肅清三里莊以北的殘敵，攻克邵莊，俘獲日軍坦克8輛，以及山炮、輕重機關槍等大量戰(zhàn)利品。這勝利的戰(zhàn)果，使大家興奮若狂！

4月7日早晨，陸詒向池峰城匆匆告別后，便乘坐臨臺（臨城至臺兒莊）支線的鐵路搖車，向臺兒莊城內(nèi)進發(fā)。沿線尚有日軍掩護退卻的稀落炮聲，我軍正在附近搜索殘敵，不時傳來一陣陣機關槍密集的掃射聲，鐵路兩旁的田野里到處都是炮彈坑。為防止意外，快到臺兒莊城時，他們下車進入交通壕，步行前進，來到了臺兒莊火車站。陸詒寫道：

臺兒莊南站的房屋原來是3層，已被日軍重炮毀去兩層，站的四周滿是窟窿，北站房屋只剩殘垣斷壁。

正在行走之間，忽然3架日機飛來，毫無目標地投下炸彈。伴隨著猛烈的轟炸，一道道柱形的泥土和濃煙在距離他們200米遠的地方?jīng)_天而起，他們連忙隱蔽，日機又接二連三襲來，不斷掃射，致使他們在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終于，在臺兒莊城外的交通壕里，陸詒看到了英勇的士兵們，有的蜷伏著休息，有的在筑工事，有的在唱歌哼戲，一個個喜形于色，精神奮發(fā)。即使是躺在擔架上的傷兵，臉上也一掃痛苦愁容。

下午1點半，他們通過運河浮橋，踏進臺兒莊西門。陸詒寫道：

眼前是一幅斷墻殘垣的焦土景象！全城再也找不出一所完整的房子，腳下所觸的盡是瓦礫、彈片、炮彈殼，半燒焦的木片以及電線之類的。從西門可以一眼看到任何一門的郊外，沒有什么東西來阻擋視線。

在城內(nèi)，還有不少我軍戰(zhàn)士的遺體，有的雖然身體燒焦，但是仍然持槍屹立在墻角，有的雙目圓睜，直視前方。在北門內(nèi)，還有日軍彈藥庫爆炸后的遺跡，一片狼藉，日軍的骨灰盒在旁邊堆積得像一座小山丘。

陸詒還在報道中揭露了日軍屠殺平民的暴行：

最慘的是一個老嫗的尸首，兩腿與身體已經(jīng)分了家，旁邊還有一籃蔬菜，臉上有3個刺刀痕，鮮血透過傷口流過臟污的短衣，而湧成紫黑色的一堆。還有一個年約30歲的女尸，也是沒有腿，上身已是赤裸裸的，頭發(fā)散披著。這兩個女同胞，大概都是奸污不遂，而遭到了獸軍之毒手。

臺兒莊城防司令、第91旅旅長王冠五陪同兩位記者參觀了臺兒莊戰(zhàn)場，他們邊走邊談，王冠五向他們介紹了官兵們在戰(zhàn)斗中涌現(xiàn)出來的英勇事跡。王冠五告訴他們：“昨夜攻擊西門時，有一位營長秦應岐身受七處傷，他仍誓守不退，擔架兵把他抬了下來，他還聲嘶力竭地喊：‘我雖然不能走路，但還能說話??！為什么你們要強迫我下去呢？”

陸詒和范長江參觀戰(zhàn)場后，回到91旅旅部，舉行了一個血戰(zhàn)臺兒莊座談會，親歷這次血戰(zhàn)的官兵具體講述了血戰(zhàn)臺兒莊的經(jīng)過。31師的軍醫(yī)處長動情地說：“我們千萬不能忘記魯南的老百姓，他們把救護前線的傷兵當做自己份內(nèi)的事，他們一村一村自動地組織起來，冒著敵人的炮火，日夜奔走在戰(zhàn)場上抬運傷兵，有時甚至要繞道幾十里輾轉(zhuǎn)運送。這個事實證明，這次臺兒莊勝利的取得，應當歸功于魯南民眾有力的支持?！?/p>

在此次座談會上，陸詒獲知了“57人敢死隊夜襲日軍”的英勇故事。

首次報道敢死隊

王范堂，1908年出生于陜西石泉縣后柳鎮(zhèn)。1927年4月，考入馮玉祥在西安創(chuàng)辦的西北軍官學校學習，畢業(yè)后被分配到馮玉祥部下任排長。臺兒莊戰(zhàn)役時，任第2集團軍27師158團3營7連連長。

臺兒莊戰(zhàn)役打響后，日軍磯谷師團在飛機、坦克、大炮的掩護下，輪番向臺兒莊瘋狂進攻。

1938年3月27日，日軍攻進了臺兒莊的東北角。我軍31師與敵人展開激烈搏斗，反復肉搏，雙方形成拉鋸戰(zhàn)，我軍傷亡慘重，形勢十分嚴峻。為增援城內(nèi)的31師，27師師長黃樵松命令158團3營營附時尚彬率7、8兩個連，翻過城墻進入城內(nèi)。

時尚彬率領8連先行，王范堂帶領7連隨后跟進。8連奮勇向槍聲密集的街巷挺進，但是中途中了日軍的埋伏，隱藏在屋頂上的日軍輕重機槍一齊掃射，不到一袋煙的功夫，8連130余人犧牲殆盡。當王范堂帶領7連趕到時，時尚彬向王范堂聲淚俱下地喊道：“王連長，完了，完了，8連全完了?！蓖醴短靡姞?，立即命令全連注意隱蔽，向日軍迂回攻擊。全連官兵懷著為死難弟兄報仇的決心，與日軍展開逐屋逐巷地拼死爭奪。

經(jīng)過3天3夜的激烈戰(zhàn)斗，打退了日軍10多次瘋狂進攻，堅守住了陣地。部隊因連續(xù)作戰(zhàn)，減員很大，第7連剛進城時的130多名官兵，只剩下57人。

日軍占領了城區(qū)的四分之三，甚至連城的西北角也被日軍攻占。當時城內(nèi)的守軍與外邊的聯(lián)系通道全靠西門這條路，如果不奪回西北角這塊陣地，城內(nèi)守軍將處于危險境地。王范堂主動向守城指揮官王冠五請戰(zhàn)，率領全連尚存的57名官兵組成敢死隊，以求全殲入侵城西北角之敵。王冠五接受了他的請求，臨出發(fā)前王冠五拿出大洋，要重賞敢死隊員，可是王范堂和全體隊員大喊道：“我們連命都不要了，還要大洋干什么？”

3月31日夜晚，王范堂率領57名敢死隊隊員，身著日軍軍服，頭戴鋼盔，腰掛手榴彈，肩背大刀片，在炮火掩護下出城西門，在墻外集結(jié)。待炮火停止后，沿墻向北跑步進入預定位置。待機槍停止掃射時，再分數(shù)路爬墻而入插進敵側(cè)，向日軍發(fā)動突然襲擊。在血肉橫飛的搏戰(zhàn)中，隊員們前仆后繼，視死如歸。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殊死拼殺，消滅日軍60余人，敢死隊只有王范堂等13人生還。敢死隊夜襲日軍成功，清除了攻占臺兒莊西北角的全部日軍，保證了臺兒莊內(nèi)外中國軍隊的聯(lián)系，奠定了臺兒莊戰(zhàn)役勝利的基礎。臺兒莊戰(zhàn)役勝利后，王范堂和敢死隊戰(zhàn)友受到嘉獎，王范堂也因戰(zhàn)功升任第158團3營副營長。

陸詒采訪了王范堂和他的戰(zhàn)友們，并把他們的英勇事跡寫成報道，在《新華日報》上發(fā)表，這成為了當時轟動國內(nèi)的重要新聞。從此，陸詒和王范堂成了感情深厚的朋友。

1949年12月，王范堂率部在成都起義，投入到人民的懷抱。之后，陸、王經(jīng)常書信來往，一直保持著當年在戰(zhàn)場上結(jié)下的友情。1987年5月，王范堂因病逝世。得知噩耗，陸詒萬分悲痛，專門寫了一篇悼念文章發(fā)表在《團結(jié)報》上，再度贊揚王范堂的歷史功績。

（作者系臺兒莊戰(zhàn)役研究會副會長）

（實習編輯：陳奡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