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紅軍的衛(wèi)生兵”

今年105歲的邱四嫂，在長汀縣新橋鎮(zhèn)江坊村已經(jīng)生活了80多個年頭。晚年，她收獲了一份份驚喜：2014年10月30日，全軍政治工作會議在上杭古田召開，上級專程派代表前來慰問并為她體檢;2015年，龍巖市人民政府為她頒發(fā)“百歲壽星”牌匾;2016年，獲頒紅軍長征勝利80周年紀念章一枚。老人不無自豪地說：“當年我是紅軍的衛(wèi)生兵?！?/p>

剪掉辮子當紅軍

1915年，我出生在河田鎮(zhèn)蘆竹壩黃坑口村，原名邱三金。后來嫁到新橋，老公排行第四，大家就叫我邱四嫂。我的父母親都是貧苦農(nóng)民，我從小就放?？巢?，饑一頓飽一頓。1929年春天，朱毛紅軍打下了汀州城，長汀各地都開始“鬧紅”。打土豪、分田地，宣傳男女平等、婚姻自由，沒收地主豪紳的財產(chǎn)分給窮人，勞苦群眾積極擁護共產(chǎn)黨和紅軍。7月間，紅軍在長汀的南陽、宣成、涂坊、河田先后發(fā)起武裝暴動。河田暴動成功后，成立了省、市、縣、區(qū)、鄉(xiāng)各級蘇維埃政權。我們這些十來歲的小孩子，都參加了兒童團、少先隊。

1930年初春，長汀各地的工農(nóng)暴動隊伍陸續(xù)成立了游擊隊和赤衛(wèi)隊，配合紅軍主力部隊作戰(zhàn)。有一天，紅軍部隊的宣傳員來到我們村里唱歌、講演、寫宣傳標語，動員大家參加紅軍。當時想，參加紅軍有飯吃，不受人欺侮，幾個自然村的半大孩子們，就一起到河田區(qū)蘇參加紅軍。起初沒有發(fā)槍，也沒有發(fā)軍裝，只發(fā)一個紅布的臂章，臂章上寫著各人的姓名。我們扛著一桿梭鏢，跟著紅軍和游擊隊到處出擊。

這一年我虛歲15歲。為了當紅軍，狠心把辮子也剪掉了。蘆竹壩的范云龍比我大兩歲，高大壯實，他讀過幾年私塾，又會武功。參加紅軍后，他在紅四軍第五縱隊王仰顏司令的身邊當通信員。當時紅白斗爭很激烈，我們的勢力還不夠強大，部隊隨走隨駐。形勢好的時候駐村莊，形勢不好就在高山密林間駐扎，時刻防備敵人來進攻。后來，部隊又多次整編。感謝王仰顏司令的關心，我在部隊當上了衛(wèi)生兵。

看護學校當學員

王仰顏是長汀早期的革命領導人之一，他是新橋人，家里是大戶人家。參加革命后，把家產(chǎn)都拿出來分給窮人，家里人說他是“敗家子”，但是窮人歡迎他、佩服他，都愿意跟他鬧革命。王仰顏指揮汀東的工農(nóng)大暴動，組建了汀東游擊隊。他帶著汀東游擊隊開到汀南配合紅軍作戰(zhàn)，在南陽、宣成、涂坊一帶打民團、斗地主。

紅軍和游擊隊行軍打仗今日東、明日西，上級有命令隨時準備出發(fā)。我們不但在長汀打仗，還去過連城、寧化、清流一帶。1930年4月，王仰顏帶領長汀游擊隊從新橋館前出發(fā)，經(jīng)過寧化攻打清流縣城，活捉縣長，解救了被關押的群眾，籌集到了好幾千塊大洋，打出了威風。6月，汀南、汀東的游擊隊整編成紅四軍第五縱隊。王仰顏當總指揮，但我們都叫他王司令。他比我們年齡大，30多歲了。文化水平很高，愛交朋友，說話辦事有個性，在部隊、地方威望很高。王司令性格豪爽，打仗勇敢，生活上很關心我們這些年輕戰(zhàn)士，大家又怕他又敬重他。

紅軍游擊隊到處打仗，傷員越來越多，對醫(yī)護人員的需求越來越大。根據(jù)斗爭形勢的需要，王司令和傅連暲醫(yī)生很早就商量開辦看護學校。傅醫(yī)生是河田伯公嶺人，醫(yī)術高明，對革命貢獻很大。

1931年年底，上級通知各個大隊挑選手腳利索、做事勤快的小兵去學醫(yī)。我被選上了，可高興了。當看護學校的學員是有條件的，必須愿意為紅軍服務，工作積極，身體健康，沒有傳染病，還要思想活潑，性情不急躁，略識文字，年齡也不能太大。因為會識字的兵太少，我這個沒文化的鄉(xiāng)下妹子就蒙混過關了。

這一年我虛歲17歲?？醋o學校設在汀州城的萬壽宮，由福音醫(yī)院的傅連暲院長當校長。我們在這里學習辨認各種西藥和中草藥，練習包扎、止血、清理傷口、打針，隔一段時間就要組織考核，檢查學員的學習情況。一些文化程度高的學員另外安排學習普通內科、普通外科的診斷，后來分配到部隊當醫(yī)生。我們只能當護士，邊學邊做，學了兩個月。畢業(yè)的時候，朱德總司令來參加畢業(yè)典禮，鼓勵我們把學到的本事用在戰(zhàn)場上。畢業(yè)后，我分配到福建軍區(qū)模范團，在赤少隊當衛(wèi)生兵，范云龍是我們的指導員。

反“圍剿”戰(zhàn)場當英豪

我們跟著部隊去過江西和廣東，還有福建的建寧、泰寧、寧化、永安等地，戰(zhàn)場上流血犧牲是常事。衛(wèi)生兵的工作就是救護傷員，傷員被包扎止血后，由擔架隊抬到后方醫(yī)院救治。剛開始看到戰(zhàn)友渾身血淋淋，會哭、會害怕，慢慢地心就硬了，沒工夫哭了，救人最要緊。

1934年春，我19歲了，蘇區(qū)開始反國民黨第五次“圍剿”，毛澤東沒有軍事指揮權，紅軍部隊越打越少，中央蘇區(qū)地盤越來越小。我和范云龍等人跟著部隊到江西會昌和福建武平交界的筠門嶺。國民黨廣東軍三個師的兵力，有飛機大炮支援，對紅軍陣地狂轟濫炸，紅軍損失慘重。在突圍戰(zhàn)斗中，范云龍帶隊沖鋒，腹部中彈，滿身是血。我給他包扎后，和擔架隊一起把他抬回四都的紅軍醫(yī)院救治。在醫(yī)院里待了幾個月，形勢更加緊張了。中央紅軍離開瑞金后，四都的紅軍醫(yī)院搬到內山的謝坊村，和福建軍區(qū)領導機關合并在一起，在四都、紅山的高山密林里打游擊。

1934年年底，福建軍區(qū)游擊隊在紅山的赤土被國民黨包圍了，打得很慘，犧牲了很多紅軍戰(zhàn)士。范云龍左手虎口被打爛了，我們退到武平與長汀交界的濯田一帶。沒有消毒藥，只能用鹽水洗洗傷口，我采了草藥，搗爛了給范云龍敷傷口。1935年春，上級命令分路突圍，范云龍擔任長汀游擊隊的參謀長，帶了一部分人員轉移到濯田水口的東坑。東坑是一條狹長的山谷，四周都是茂密的樹林，易守難攻。范云龍把警戒分隊安排在山東頭，把傷病員集中在東坑西邊一個山窩里。那里有個很深的山洞，可以容納幾十個人。重傷員住山洞，山洞不夠住，大家動手搭山寮，開辦了一個臨時救護所。沒有藥品，醫(yī)護人員就挖草藥，想方設法為傷病員治療。

不久，國民黨軍隊包圍了東坑，紅軍游擊隊人少，又缺槍少彈，打不過他們。為了掩護傷病員轉移，游擊隊的一個營長帶隊沖鋒犧牲了，部隊被打散了。我們轉移到了河田、涂坊交界的驢子嶺。在這里駐扎了幾天，又遭到民團的襲擊，范云龍槍法準，殺出一條血路。不過他自己也受傷了，我給他包扎好傷口，跟著他沖出了包圍。在一次轉移中我們失去了聯(lián)系。

中央蘇區(qū)被國民黨侵占后，我們這些當過紅軍和蘇區(qū)干部的人員，有的被殺害，有的被關押。家屬只能通過各種關系，花錢為我們贖身保命。后來，家中也不能住了，隨時會遭到反動民團的敲詐和迫害，只能一邊打零工、一邊到處投靠親友，哪里有活干就投奔哪里。有時半路遇上好心人給點地瓜或是稀粥，再餓都不敢吃，生怕被下毒。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在汀州城做工，經(jīng)人介紹嫁到新橋江坊安家……

老人的語調時而低沉，時而激越，時而陷入難以自拔的沉默和傷感。走過硝煙戰(zhàn)火，穿越荊棘泥濘，所有的過往都已成為人生最溫婉的風景、最深情的呢喃。只有眉目間不變的壯闊與豪情，清晰地展現(xiàn)出老人內心的風輕云淡。

責任編輯 / 程芳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