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萌
論人在自然面前的真實自由
王 萌
現代人仰仗著迅猛發(fā)展的科學技術而自認為已經充分實現了人在自然面前的自由,生態(tài)危機的發(fā)生則表明現代人所倡導的這種征服性自由只不過是一種自由的幻象。隨著現代性征服自然之自由的破產,“什么是人在自然面前的真實自由”就成為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擺在當代人面前。人在自然面前的真實自由應當是:生態(tài)必然性關照生物必然性的認識論自由,人與自然本質一體而無外物與人對立的本體論自由,依靠人與自然之間物質變換而實現的實踐論自由。三者一致歸旨為人與自然和諧統一的生態(tài)自由。
摘 要自然;自由;生態(tài)自由
自由的內涵和價值被不同文化傳統和不同時代解釋并實踐著,對自由的渴望是人類社會永恒的話題,它帶有普遍的價值意趣。阿克頓就曾指出,“自由是個具有兩百種定義的概念,而且除了神學之外,這一大堆解釋引起的流血遠甚于任何事物”[1](P14)。幾乎每一門學科都有對自由獨特的定義,因此,在不同學科中,自由的實踐主體也不盡相同。然而,在所有的這些自由主體中,人作為最具主觀能動性的社會性存在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人的存在是一個歷史的發(fā)展過程——人從自然中產生即在自然中存在,隨著社會的產生才有了人在社會中存在,所以人的“自由”也應該合理地包含兩個方面的維度:人在社會面前的自由和人在自然面前的自由。人在社會面前的自由主要是指人與人交往過程中自由的獲得,人在自然面前的自由是指人類在自然界中生存生活時自由的獲得,本文主要探討人在自然面前的自由。近現代以來,人們憑借著現代科學技術的強盛而自認為在自然面前能夠暢行無阻,想當然地認為已經充分實現了人在自然面前的自由?;诖耍F代人對自由的關注不再是在自然面前的自由,而是花費主要心血關照法律自由、社會自由、政治自由和道德自由。對此我們不禁要問:人在自然面前的自由真正一勞永逸地解決了嗎?日益惡化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不僅給人類帶來無盡苦難和無盡困惑并且向我們揭示了一個不爭的事實:現代人并沒有獲得在自然面前的真正自由,而是深陷不自由的囹圄之中。探求人類在自然面前的真實自由首先要明確這種自由所涉及的主要內容,本文認為,人在自然面前的自由主要關涉到三個維度:自由是對必然性認識的認識論自由,自由是無外物與我對立的本體論自由,自由是對自然界改造的實踐論自由。本文就以此入手,分析現代性關于自由理念的誤區(qū),以及人在自然面前自由的應是形態(tài)。
想要了解自由的本質,就有必要對自由和必然性的關系有一個清晰的界定,在一般意義上講,必然性就是事物產生和發(fā)展的內在規(guī)律,而這種規(guī)律又分為社會歷史規(guī)律和自然規(guī)律,起初這種規(guī)律被認為阻礙了人類自由的獲得,但17世紀荷蘭哲學家斯賓諾莎卻指出“自由是對必然性認識”。他認為,“心靈認識的事物愈多,便愈知道它自身的力量和自身的法則”[2](P255)。換句話說,人類對于自然事物必然性的把握越多越準確就越能夠按照自身的意志和方式行動,人就越自由。斯賓諾莎主張建立自由和必然之間的有效聯系,并把二者統一起來,他指出,“所謂自由和不自由,實際上都是服從于必然性,只不過自由是意識到這種必然性,自覺遵守這種必然性,而不自由是不意識到這種必然性,強制地或被迫地服從這種必然性”[3](P367)。顯然,斯賓諾莎主張必然性不因人類的干預而有所改變,人們感覺到自由或者不自由的區(qū)別只在于人們是否意識到這種必然性并自覺遵循這種必然性。
斯賓諾莎在理論上提出了自由在于對必然性的認識,但是并沒有具體地分析這是一種怎樣的認識,也沒有明確說明這個認識的過程是如何進行的。黑格爾在此基礎上對自然必然性與自由的關系做了詳細的論證。他認為真正的自由不是漠視自然必然性,而是將這種必然性納入自身之內,成為自由的必要條件。黑格爾說:“必然性的真理就是自由”[4](P322),首先,他把必然性分為三個環(huán)節(jié)——條件、實質和活動。條件是“設定在先的東西”[4](P310),它本身只是為“實質”的展開提供非實在的可能性。實質是事物的質的規(guī)定,它是“內在的可能的東西”,“就它是在先的而言,它乃是一獨立自為的內容”[4](P312)。實質的產生離不開條件,實質是事物的結構而條件就是填充這個結構的材料,二者共同構成事物整體?;顒油瑯泳哂歇毩嵈娴男螒B(tài),“活動之所以可能,僅由于有了種種條件并有了實質”[4](P311)。所以條件和實質為活動的前提,條件在活動中被揚棄,實質則得以呈現。其次,黑格爾指出,實體是被設定起來的東西,但同時又可以通過產生效果的過程成為必然的東西,因果關系便成為連接這種必然性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在因果關系的相互作用中,因與果是相互獨立又具同一性的?!坝捎趦烧叩倪@種不可分離性,所以設定其中一環(huán)節(jié),同時也就設定其另一環(huán)節(jié)?!盵4](P319)所以必然性的各個環(huán)節(jié)是被因果關系聯系在一起的,在因果關系的制約下“必然性發(fā)展的過程是克服它最初出現的僵硬外在性,而逐漸顯示它的內在本質的方式”[4](P323)。在這個過程中,始終都只是必然性的各環(huán)節(jié)參與其中,并無其他因素參與。第三,黑格爾強調,必然性的內在紐帶是同一性,只是這種同一性是內在的和隱蔽的,所以彼此束縛的雙方事實上并不是陌生的,而僅僅是不同的環(huán)節(jié),受因果聯系的制約每一環(huán)節(jié)與對方產生聯系而恢復到自己本身并與自己相聯系,這個過程就是由必然性轉換為自由的過程,“無疑地,必然作為必然還不是自由;但是自由以必然為前提,包含必然性在自身內,作為被揚棄了的東西”[4](P323)。由此可見,必然性的真理和內涵就是“自由”。
既然把握了自然必然性就等于贏得了人在自然面前的自由,于是近現代人就殫精竭慮地發(fā)展現代科學技術。在一輪又一輪的科學技術革命的鼓舞下,現代人妄為地大聲宣告,人類終于徹底征服了自然而成為自然的主人。不可否認,近現代人借助科學技術對自然界的認識和利用在廣度和深度上都取得了顯而易見的巨大成就,但是在現代科學技術發(fā)展如此迅猛的當今社會,生態(tài)環(huán)境卻不斷遭受破壞,人類不斷遭受生存威脅而變得越來越不自由。生態(tài)危機的爆發(fā)昭示了現代人對自然的盲目性,這意味著現代科學技術對自然必然性的認識存在重大失誤。一方面,生態(tài)環(huán)境是一個系統的整體,把任何一個部分單獨分裂出來都不能構成生態(tài)環(huán)境,同時任何一個部分離開了作為整體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也很難繼續(xù)生存?,F代性對自然必然性的認識就走入了這樣一個誤區(qū)——對生態(tài)環(huán)境中的每個部分都進行物理的、生物的、化學的、數學的等等具體的分析,這就割裂了部分與整體的關系,進而使部分逐漸脫離整體,這種脫離了整體的對部分的認識根本無法獲得對必然性的真實認識。另一方面,我們認識自然必然性是對具體事物的認識,而具體事物是個別物與普遍物的統一,按照現代性的認識原則,對事物的認識就是對脫離普遍性的個別物的認識,即原子式的探討,然而認識活動“或者從實體性出發(fā),或者原子式地進行探討,即以單個的人為基礎而逐漸提高。后一種觀點是沒有精神的,因為它只能做到集合并列,但是精神不是單一的東西,而是單一物和普遍物的統一”[5](P173)。與此同時,認識必然性的目的不是簡單地脫離自然規(guī)律或者控制自然規(guī)律,“自由不在于幻想中擺脫規(guī)律而獨立,而在于認識這些規(guī)律,從而能夠有計劃地使自然規(guī)律為一定的目的服務”[6](P120)。人是目的性的存在,人的一切行為都帶有一定的目的性,認識必然性的目的是在必然性指導下更順利地完成行為的目的,而不是改變或者控制必然性。如黑格爾所說:“特定的內容就是在這種普遍的東西之外,從而分得支離破碎,各個孤立,沒有其自身的必然聯系,正因為如此,也只是有限的內容?!盵7](P15)現代性自認為通過這種原子式的深刻認識之后,人在自然面前的自由已然實現,所以無需花費更多的時間精力去探討這種自由,轉而沉迷于爭取人在社會面前的各種自由。但事與愿違,現代性的這種認識根本無法擺脫走向虛假自由的命運。
既然整體自然界的必然性大于個別物的必然性,認識個別事物不能把握整個自然界的必然性,那么就需要認識整體的自然規(guī)律,現代科學技術恰恰忽視了對自然整體的把握而執(zhí)著于對自然事物原子式的認識,即對個別物的認識。這種對個別物的認識是深刻的,但是卻從根本上否定了事物之間的因果關系,而“原因,作為原始的實質,具有絕對獨立性和一種與效果相對而自身保持其持存性的規(guī)定或特性,但原因只有在其同一性構成原始性本身的必然性中才過渡到效果”[4](P316)。所以否定了事物之間的因果關系在事實上就否定了事物持存的必然性,事物的存在就失去了合理的基礎。整體性的自然規(guī)律就是自然界的生態(tài)學規(guī)律,即人與自然相互依存、相互融合,共生共存共榮的存在狀態(tài)。所以,只有存在物本身相互協調構成整體的存在,這個存在才是真實的、完整的存在,同樣,只有各個自然物之間相互協調共存構成的自然界才是真實、完整的自然界。其次,自然整體的生態(tài)規(guī)律旨在保持所有自然存在物在動態(tài)平衡與和諧之中的共存。如前所述,自然整體的生態(tài)規(guī)律是指人與自然的相互依存和融合的共生共存共榮的狀態(tài),個別事物對自然整體的價值與自然整體對個別事物的價值是不言而喻的:個別事物的價值只有置于整體之中時才能顯現其價值,自然整體為自然事物價值的體現提供空間和可能;自然整體的價值是由每個個別事物價值的彰顯而體現的,個別事物價值的顯現是自然整體價值顯現的基礎和前提。所以,離開自然整體,個別自然物的價值就無從體現,同樣,沒有自然物價值的彰顯,自然整體的價值就變成了空談。第三,我們強調對自然整體必然性的認識和自然整體的價值,并不是說對個別事物的認識沒有意義,也不是主張放棄對個別事物的認識和研究,對個別事物認識得越深刻越全面越有利于我們認識真實的世界,但是需要強調的是,對個別事物的認識一定要在整體的關照和框架內進行才能從整體上把握個別事物的價值從而避免認識的片面性。
如上所述,對個別事物的認識要在整體的觀照和框架內進行,整體之所以為整體是因為整體由不同的個別事物聯系在一起而構成的,個別事物不僅僅指自然界中的個別事物、個別現象,在整個生態(tài)系統中,人類也是構成整體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在康德的哲學體系中,自由是一種先驗的存在,是一種本體論意義上的自由,這種先驗自由完全從自身出發(fā)不受外物的限制、影響,因而這種自由也是一種絕對的自由,即自由意志。自由意志被看作是康德先驗自由的實現途徑,也就是康德所主張的在道德中實現自由,自由意志不受自然必然性和經驗的限制,只需要符合道德命令。道德命令以純粹實踐理性為目的,不考慮行為主體所造成的后果,這樣一來又會產生新的問題:“先驗自由”是一種超出因果必然性的自由因,即自由歸于自在之物,而自在之物是人們永遠追求卻不能實現的“理念”,在自由意志之外還存在自然界,自然界與道德命令是一種純粹的外在關系,這種外在性關系很難在其理論內部得到合理的揚棄,這就是自然王國和自由王國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之所在,因為在康德看來,“自由”存在于人類社會中,自然界是無自由可言的,“人為自身立法”僅限定在人類社會內部而不關涉自然界。黑格爾試圖解決康德哲學中的這種二律背反,他指出,“只有當沒有外在于我的他物和不是我自己本身的對方時,我方能說是自由”[4](P83)。因為無外力與我對立的自由意味著自由“是在他物中即是在自己本身之中,自己依賴自己,自己是自己的決定者”[4](P83)。即我可以自主決定我的行為、行動,這些行為都是我的意志的體現,而不被外界任何事物所干涉和控制,這是一種純粹的內在性關系,它內在于“我”的內部,在“我”之外不存在其他任何的“他物”。雖然有時候具有“依賴性”的人看似是自由的,但那僅僅是“被他自己的沖動所決定的自然人”,即使被沖動驅使著做一些看似“自由、獨立”的決策,“但他的意志和意見的內容卻不是他自己的,他的自由只是一種形式上的自由”[4](P83)。這種形式上自由的實現依靠外界的刺激而被激勵起來,“但刺激的性質永遠是一個異己的外力”[4](P115),永遠是一個與自我對立的“他物”。自由之所以成為現實并不是逃避他物、臣服他物,而是克服他物。只有自己控制自己、自己決定自己才能實現真正的自由。
無外物對立的自由是一種本體論的自由,這種本體論的自由從“自由”這一概念本身出發(fā),不關涉其他任何事物也不受其他任何事物的影響。人在自然面前自由的本體論意義也是“無外物對立”的自由,即人不與自然對立,自然也不與人對立。而現代性所倡導的人在自然面前的自由恰恰與此相悖,甚至大相徑庭?,F代性從兩個維度認識人在自然面前的自由:人與自然的對立以及人對自然的征服。所以,從人們試圖認識自然開始就預先設定了人與自然的對立并妄圖通過對自然的征服和控制獲得在自然面前的自由。首先,現代性認為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是對立的。誠然,人與自然是兩種不同的存在物,人和自然是不一樣的,但是不同和差異并不必然代表著對立和分歧。馬克思說過,自然界是人的無機身體,兩者雖有不同卻也是緊密相連?,F代性所認為的對立主要從兩個方面理解:其一,基于對封建神權的反對而引發(fā)的人與自然的對立。基督教神權曾統治著整個中世紀,人作為神在世間的代表而統治整個世界的動植物,對于自然事物,人們只有使用權和管理權并不具有所有權。但是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萌芽人們逐漸要求做大寫的人,要求擺脫上帝和神對人的統治,當尼采振臂高呼“上帝死了”的時候,人在宇宙中的地位變得獨一無二,所有外界事物都受到人們無情的批判,都成為與人類勢不兩立的存在。其二,基于人類理性的迅猛發(fā)展而造成的人與自然的對立。得益于人類理性的發(fā)展,人們認識事物的方式不再是感知世界而是通過理性的分析和考察了解世界。人類理性發(fā)展程度越高,認識自然的能力就越強,想要得到的也就越多,但是自然事物的存在有其自身的規(guī)律和方式,所以自然對人類欲望滿足的阻礙也就越大,由此自然就變成了與人對立的存在。其次,現代性主張通過征服自然獲得自由。人們妄圖通過對自然界的控制而達到在自然界面前的自由,但是按照黑格爾主—奴關系辯證法的理解,征服就意味著對立,對立則意味著束縛和不自由。在主人和奴隸的搏斗中獲勝的一方取得統治地位,而失敗的一方則不得不屈居于獲勝方并聽命于對方。但是無論獲勝的成為主人的一方,還是失敗的成為奴隸的一方,事實上都沒有獲得自由,雙方都無法逃脫被束縛、被影響的命運。因為這場搏斗的性質是雙重的,征服對方生命的一方同時也征服了自己,因為我必須說服自己用生命為代價去贏得勝利;而屈服于對方生命的一方同時也屈服于自己,因為我不敢把生命置之度外全力以赴地去斗爭,因此這是一場征服與自我征服、屈服與自我屈服的搏斗。表面上看來我征服了對方獲得了勝利,但事實上,對立面是我的對象化的產物和存在,我是否自由是通過這個對象化的存在和承認體現的,如果我的對象是被我征服了的、在博弈中失敗的存在,那么我也一定是不自由的。顯然,并不是主人以他自己的力量否定了奴隸的存在或者戰(zhàn)勝了奴隸就能獲得自由,盡管看似這一對象是被主人否定的,實際上是這一對象自己否定了自己,自己承認了對方即主人的否定,反過來主人才能獲得自由。
由此可見,人與自然對立和征服的關系很難維持雙方動態(tài)的平衡,這種關系帶來的結果只有爭斗,最終將走向兩敗俱傷的局面。因此在人與自然之間建立一種統一和諧的關系就顯得尤為重要,人與自然的統一與二者的對立相區(qū)別,人與自然的和諧與二者的征服區(qū)別。首先,人與自然關系的統一強調人與自然的關系在本質上是統一的。按照黑格爾哲學的理解,自然是精神的外化,“自在存在著的精神或邏輯的理念顯示的方式,在于理念向外在的、孤立的定在的直接性的轉變,這種轉變就是自然的生成”[8](P24)。精神在這里把自然設定為一個自身內映現了的東西,但最終被絕對的知揚棄了,這時獨立的自然與精神的二元論便消失了。所以事實上,人與自然的統一是通過精神運動的三個階段體現的:即自然的生成、將自然的外在性回歸自身的內在性、揚棄自然與精神二元論。在這三個階段的發(fā)展過程中,精神是唯一參與其中的主體,自然作為對象化了的、外在化了的存在只是精神以自身為對象實現的。其次,人與自然關系的和諧體現為二者存在秩序的合理以及價值關系的對等。一方面,既然人與自然存在不同,這就意味著二者的存在法則有所差異,但是人類要在自然中生存又無法回避自然規(guī)律的影響,所以人類生存秩序的建立必須考慮自然法則對人類的影響以及人類生存秩序的建立對自然規(guī)律的影響。另一方面,人與自然的和諧是一種有序的價值關系,它內在地規(guī)定了人和自然各自的價值地位和權利,人與自然的和諧賦予自然界享受人類道德關懷的權利,這就意味著“和諧”規(guī)定了人類對待自然的道德態(tài)度和道德行為,自然享有人類的道德關懷是實現其價值的前提,同時,自然向人類提供物質資料的過程也是人類價值得以體現不可或缺的條件。
對“人在自然面前自由”的研究不僅需要認識論的支撐,更重要的是在實踐中實現人類對自由的渴望,“人在自然面前的自由”是一個知行合一的問題,因此這種自由首先是對自然必然性的認識,但卻不止步于認識,正確合理的認識只能作為一種理論指導人們的行為和行動,自由最終要通過實踐活動實現,畢竟,“自由是對必然性的認識和對世界的改造”[9](P306),所以自由內在地就包含著認識和實踐兩個不可或缺的維度??档掳牙硇苑譃檎J識理性和實踐理性,而實踐理性又高于認識理性,因為在認識理性的范圍內人類無法擺脫自然必然性的束縛,實踐理性則主導著人的欲望,并在這種實踐中達到自由意志。黑格爾在對必然性進行論述的時候,也將“活動”這一環(huán)節(jié)定義為必然性的必經環(huán)節(jié),“活動”將“條件”和“實質”調和在一起才形成了對必然性的全面認識,從而達到“自由”的目的,所以,活動即實踐是實現“自由”的有效條件。馬克思所說的自由意味著人從物的統治下的解放,對于這種物的統治包含了兩個方面的含義:自然界本身存在著的自然必然性以及異化和物化了的人類社會。所以,人的自由的實現也包含兩個方面的內容:在人與自然關系的向度上,自由意味著人類自由自覺地發(fā)揮能動性和主動性,這種能動性和主動性的發(fā)揮是通過生產的發(fā)展和生產關系的變革實現的;在人與人關系的向度上,自由意味著人類自由自覺地發(fā)揮創(chuàng)造性并提供用于生存生產的社會和物質條件,以便將人類從物化和異化了的社會中解放出來。人在自然面前的自由實際上表現為人類通過有目的的實踐活動使自在自為的必然性向為我所用的必然性的轉變。這種轉變的前提是正確客觀的認識自然必然性,但更重要的一點是:人類通過對自然必然性的認識和合理使用實現自身的自由,這是一種規(guī)律性向合目的性的轉化,也是一種必然性向應然性的轉化。
在這個轉變的過程中,以勞動為中介的生產活動占據舉足輕重的地位,生產活動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含義,它可以創(chuàng)造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以滿足人的物質需求和精神需求。人們?yōu)榱双@取生活必需品而進行生產,并且在這種勞動的過程中逐漸萌發(fā)了擺脫自然束縛的愿望,所以,自由最初是在生產活動中生成的,“勞動的自覺意識和自由意識可以說是同時產生的”[10](P83)。這里所指的勞動是人的自我實現的自由的勞動,是人有意識地進行的和自然之間的物質交換而獲取生活資料的過程,這個過程在必然性的指導下進行,也是確證必然性的有效途徑,而生產活動最主要的內容和目的就是對自然界的加工和改造以獲取可供人類生存發(fā)展的物質資料?!皼]有自然界,沒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什么也不能創(chuàng)造。它是工人的勞動得以實現、工人的勞動在其中活動、工人的勞動從中生產出和借以生產出自己的產品的材料?!盵6](P158)自然界是人類生產活動的基礎,它同時為生產活動和人類生存提供物質資料。自然界作為“人的無機身體”在本質上與人類相統一,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自然界也是人的一部分。
近現代社會以來,人類的實踐能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迅猛發(fā)展,特別是在改造自然方面,幾乎達到了為所欲為的程度,然而自然界無情的反抗和報復似乎在嘲笑人類:自由何去何從?究其原因,無非是人類的實踐出現了致命的偏差。如前所述,人類的實踐應該是與自然的雙向交換的過程,而不是單向的索取和踐踏。近現代社會中的勞動實踐卻是這樣的一種狀態(tài):生產活動就是對自然物質的提取,改造自然的目的就是為了滿足人類的需求,占有更多的資源就擁有更高的自由。所以人們往往忽略了自然資源的有限性以及自然環(huán)境對排放物的凈化能力和承載能力。當人類的這種實踐將自然資源消耗殆盡、自然環(huán)境破壞至無法修復的時候,人的自由該從何談起呢?所以,這時的自然界變成了物的自然界,人類再不能通過自然界反觀自身,這種自由事實上是不真實的自由。馬克思在1844年提出了“異化勞動”的概念,他認為異化勞動造成了勞動者與勞動產品、勞動行為本身、人的類本質及其他人的異化,從而造成了整個人類與自然界關系的異化,人失去自由的同時自然界也失去了原本的自由。馬爾庫塞主張“自由以使自由成為可能的先決條件,即以意識和理性為先決條件”[11](P90)。意識所表明的是有意識的人才有追求自由的欲望和可能,而理性則表明人受理性的控制應該做出獨立的選擇和行動。然而近現代社會對自由的探求中的意識并沒有真實地反映社會,而是一種“虛假意識”,進而生活在社會中的人就變成了單向度的存在,最終,人就變成了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附庸,當意志所依賴的是這樣一種虛假性的存在時,自由成為可能的條件就不存在了,進而自由也就變成了虛假的自由。
作為實現人在自然面前真實自由的勞動實踐,事實上就是作為人與自然之間物質變換的媒介存在的。“勞動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間的過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動來中介、調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的過程。”[6](P207-208)物質變換是由人自身活動所引起的并受人類自身的控制和調節(jié),通俗地理解就是生物體與其外部環(huán)境之間的物質和能量的交換過程,這個過程是雙向的,即生物體從外部環(huán)境吸收能量以維持自身的生存,同時消耗能量并向外部環(huán)境排放廢物的過程;而外部環(huán)境則消化吸收生命體排放的廢物同時將這些排放出來的廢物轉化成可供生命體使用的能量,進行新一輪的物質變換,整個物質變換過程的穩(wěn)定和持續(xù)保障了生態(tài)系統的穩(wěn)定和持續(xù)。這一過程充分體現了人與自然之間相互依存的關系,所以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的過程,也就是生產活動的過程,是雙向交換的過程,而不是人類單方面征服自然的過程,這一過程是人與自然統一性的體現,而不是人類征服自然的體現。人與自然之間這種物質變換的過程充分體現了人在自然面前真實自由的實踐過程。就“自由是對自然必然性的認識”來說,人與自然之間物質變換的順利進行和完成本身就體現了人類對自然必然性客觀、準確的認識。如前所述,人類社會和自然界都有其獨特的運行規(guī)律,人與自然之間和諧有序的生存有賴于對各自規(guī)律的尊重和不違背。物質變換作為人與自然之間交流的有效途徑連接著人類社會和自然界,這種交流順利進行的前提是雙方尊重和遵循彼此特有的規(guī)律,因此,人與自然之間物質變換的過程體現了人類對自然必然性的客觀認識和正確使用。就“自由是無外力與我對立”來說,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是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具體體現。在黑格爾哲學中,對立本身就意味著限制和束縛,而限制和束縛則意味著不自由,因此,對立的直接后果就是雙方的不自由。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是基于人與自然不爭斗、不對立的基礎上的,只有雙方關系的穩(wěn)定,物質變換才能順利進行,反之,人與自然之間物質變換的順利進行也確證了人與自然關系的統一,即人類克服了與自然界的對立,克服了自然界對人的限制和束縛。因此,以物質變換為基礎的實踐活動既是將認識論自由和本體論自由變?yōu)楝F實的途徑也是確證認識論自由和本體論自由的有效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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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萌,南京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
江蘇省2015年高校研究生創(chuàng)新計劃“論人在自然面前的真實自由”(KYZZ15-0201),2016年“南京師范大學優(yōu)秀博士論文培育計劃”(YBPY16-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