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張郁廉的自傳《白云飛渡》。拜托深秋夜長,讓我一口氣讀完,讀罷掩卷,心里慨嘆:“這是一個怎樣的奇女子!”她的傳奇,絕對是給哈爾濱的歷史提供了一個大大的背景鏈接。我仿佛隨手撿到了那一片缺失已久也尋找已久了的城市拼圖。
開篇?!拔?914年夏天在哈爾濱霽虹橋旁的中東鐵路局附屬醫(yī)院出生。那一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本拖袼龖皯?zhàn)”而生的命運一樣,張郁廉此后的人生際遇和職業(yè)生涯也充滿著離奇和曲折,她求學進天津南開學校,入北平慕貞女中,因戰(zhàn)亂困擾,兩度進入燕京大學,在流離失所中度過動蕩的青春??谷諔?zhàn)爭時期她在蘇聯(lián)塔斯社駐武漢、重慶分社當記者做編譯員,因此在書籍的封面,還有一行“中國首位戰(zhàn)地女記者”的字樣格外醒目。
張郁廉出生后被當時在哈爾濱中東鐵路局工作的父親取名為“聚聚”,這個小名滿含著那個年代人們對歲月靜好平安團圓的期盼。然而,既然注定了傳奇人生,就不會一路平坦。張郁廉兩歲半時母親病亡,同街坊的一對白俄夫婦收養(yǎng)了她,從此生活中就有了被她贊譽為“心中最偉大的母親”的瓦娃。在她動情地描述跟著這位外籍養(yǎng)母生活和成長細節(jié)的過程中,我看到的是哈爾濱這座城市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獨特風貌。
“(那時的哈爾濱)音樂、文學、繪畫社團林立,經(jīng)常有戲劇、演奏、出版、展覽等活動舉行。城里的學校、書局、畫廊、博物館、教堂、商店、餐館很多,從建筑到室內(nèi)裝潢完全歐化,尤其是道里,街道及市容是俄國化的。”“中國大街路燈明亮,寬敞的人行道上有座椅,兩旁大多是俄羅斯人或歐洲人開的商店及餐館。哈爾濱那時是開現(xiàn)代風氣之先的?!?/p>
隨著張郁廉上小學的腳步,1922年夏末初秋時節(jié)的哈爾濱道里十六道街“東順祥”大院走入我的視線。那是一幅兩代闖關東者的市井生活圖。張郁廉的筆墨對她接觸到的來哈爾濱“闖關東”這個群體的回憶充滿著敬意?!斑@個開辟草萊的群體,年富力強,敢冒險,能吃苦,其中一部分人將多年積蓄投入工商業(yè),另求發(fā)展,風生水起,漸漸掌握了東北經(jīng)濟的命脈?!?/p>
由于她的父親和養(yǎng)父都曾在中東鐵路局供職,她對哈爾濱生活著的這一特殊群體也十分熟悉和了解。“另一部分人苦學俄語,在鐵路筑成后,由于精通俄語,很受重用,所獲待遇格外優(yōu)厚?!?/p>
在她的敘述中,我看到,靠精湛的手藝、靠敢闖的精神,此時的哈爾濱人充滿著上升的活力。從自傳中的描述可以感知,20世紀早期,當時的哈爾濱道里十四道街有張郁廉就讀的“第十六小學”?!笆W規(guī)模不大,名聲很好,師資優(yōu)秀,許多老師是由‘關里請來的南方人,教學方法新穎。”“廣益小學民國十二年擴充為中學,該校是哈爾濱的第一流中學,采用新學制,多數(shù)教師由北京師范大學重金聘來,皆一時俊彥,他們對哈爾濱的啟蒙和教育革新貢獻很大?!睆V益中學就是后來的一中。
在張郁廉的自傳中,我還驚訝于哈爾濱歷史上曾經(jīng)有過的體育競技運動的輝煌。張郁廉的閨中好友,后來也成為她的小姑子的孫桂云,是哈爾濱女一中的學生,“那時的女一中在全國運動比賽中出盡了風頭,屢屢在田徑賽中奪冠。北伐勝利后的第一屆全國運動大會在杭州市舉行,大家都以為是上海市隊最有奪標希望,結果,男女總錦標分別被遼寧省和哈爾濱市獲得?!彼暮糜褜O桂云,代表哈爾濱成了那一屆的“全運之花”。上海為此命名了“桂云橋”、“桂云路”,還在襯衫毛巾手帕上印上她的照片。此后,孫桂云還代表中國參加了東京亞運會。
讀這本自傳,還會和一些民國時代的名人不期而遇。寫出著名自傳小說《瑰寶》的名作家韓素音,呼蘭河走出去的女作家蕭紅,為毛澤東拍攝過傳世照片的蘇聯(lián)《消息報》攝影記者卡爾曼,他們作為張郁廉的學友、好友、同事,在書中出現(xiàn),增加了人們認識名人的另一個角度。
因為張郁廉和丈夫孫桂籍皆為哈爾濱人,他們二人的朋友圈里多為哈爾濱同鄉(xiāng)。書中可見,在抗戰(zhàn)時期,哈爾濱工業(yè)大學的畢業(yè)生活躍在抗日前線的不計其數(shù),做記者,做醫(yī)生,做譯員,做工程師,在書中對他們以樂觀、豁達、自信的面貌出現(xiàn)。在書中,有一行張郁廉動情的手寫筆跡:
“哈爾濱是我生長的地方,我對它有一種特別濃厚的感情和思念?!痹谒?9歲離開哈爾濱要去外地求學時,她寫道:“收拾行李,即將離開東北,我才知道我對這塊土地的感情有多深?!?/p>
1989年,張郁廉在闊別大陸40年后,曾滿懷期待地回到過故鄉(xiāng)哈爾濱。此后再無緣回來。2010年5月12日她在美國洛杉磯去世。
編輯/桃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