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如初見（一）

喜雨時節(jié)

第一章

不分手留著過年？

2015/11/30

醫(yī)生讓我寫日記，就從今天開始吧。

一句話總結(jié)一下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那就是：不分手留著過年？

谷粒啊谷粒啊，沒想到你也有今天。

谷粒是個小小小網(wǎng)紅。

她的這個職業(yè)近兩年話題度很高，一提到網(wǎng)紅都是年輕貌美大長腿，而谷粒在網(wǎng)紅里面是紅得比較特別的一個。

她之前是個知名博主，最擅長的畫風(fēng)是動物世界、植物百科，一點都不污特別小清新，真的，你看她真誠的眼神。

然而因為個人照，谷粒陰錯陽差地爆紅網(wǎng)絡(luò)，她至今都覺得自己紅得離奇，哦，運氣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fēng)。網(wǎng)友說她大概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她覺得世界上可能真的有一種東西叫狗屎運。

谷粒有個穩(wěn)定的男朋友叫肖揚，是個演員，標(biāo)準(zhǔn)小鮮肉，正是春天的韭菜里最鮮嫩的那一茬。

她向演藝圈轉(zhuǎn)型有一段時間，工作機會也漸漸多了起來，人氣初見起色。今天她應(yīng)邀去電視臺參加一個綜藝節(jié)目的錄制，這個節(jié)目名氣很大，能夠受到邀請，就算鏡頭不多，也足以讓她費好大勁才忍住激動的心情。每個傳奇人物都有起飛的地方，谷粒心潮澎湃，終于也輪到她谷粒起飛了吧？

沒想到走到化妝間門口，她的男友給了她一個大大的驚嚇。

“你不是說拿到錢就跟她分手嗎？你現(xiàn)在跟我說不行，是想要跟我一直這樣偷偷摸摸下去？”女人冷漠的聲音滿滿都是嘲諷，“嗬，肖揚，你當(dāng)我是三歲小孩？”

“可兒你聽我說，我怎么知道那個老東西的遺囑里面還包含了那么苛刻的條件？里面居然要求谷粒結(jié)婚生子后才能拿到全部遺產(chǎn)?！?/p>

“你離我遠(yuǎn)點，別碰我，所以呢？你要跟她結(jié)婚，你還要跟她生孩子？”

谷粒怒不可遏，她居然被劈腿。她轉(zhuǎn)念掰指頭算了一下，肖揚到法定結(jié)婚年齡了嗎？他在資料里改的年紀(jì)？害她還一直懷著愧疚又復(fù)雜的心情，以為她吃了好大一株嫩草。

“你相信我可人，我跟她都是假的，她根本不讓我碰她！有時候去看她，她就跟一根木頭一樣躺在沙發(fā)上，這讓我怎么跟她談戀愛？我就是想那筆錢……”

谷粒的手緊緊握住門把手，一個男人跟另一個女人說她像一根木頭，就像女人對情人說丈夫在床上根本不行一樣，是對她人格最大的侮辱。而且她哪里像木頭了？！她很柔軟的好嗎！

“肖揚，你別拿哄她的那一套拿來哄我。她替你數(shù)錢，那是她蠢?！?/p>

大概有些人的存在就是為了告訴你，姑娘，你怎么這么好騙？

“姑奶奶，你就是我的姑奶奶，消消氣，還不是你說什么就是什么。”肖揚低聲下氣地哄人，滿臉諂媚地討好。

谷粒頭頂上綠油油的一片，搖一搖腦袋，都是海水的聲音。她不敢相信她的付出就這樣一文不值，哦，不，還是值錢的，他們不就是看中了那個從天而降的遺產(chǎn)嗎？

她這人獨來獨往，一向運氣不算太好，她媽媽去世早，爸爸從來沒見過，年紀(jì)不大就出來闖，好不容易人生看起來像是走上了正軌，但肖揚的橫空出世就是谷粒人生的岔路口。

她也不認(rèn)為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別人圖謀的，直到她忽然有一天接到陌生的律師電話，說是有一筆遺產(chǎn)指名由她繼承，而其數(shù)目可能是她奮斗一輩子也掙不到的巨款。但是這筆神秘的遺產(chǎn)是有條件的，在她結(jié)婚生子之前，每一年她只能收到固定的生活費，婚后則將會逐年按比例獲得遺產(chǎn)，大部分不動產(chǎn)將由她的孩子繼承。

為什么天下這等掉餡餅的好事會落在她的頭上？正常人都會覺得古怪。出于謹(jǐn)慎，她并沒有在合同上簽字。

但是谷粒從來沒有想過，肖揚，這個對她呵護備至的年輕人，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她的錢。從來沒有什么一見鐘情，有的只是圖謀不軌。

忽然她的背后傳來一聲呵斥讓她從憤怒的情緒中稍稍清醒：“你是什么人？站在這里干嗎？”

谷?；仡^瞪了來人一眼，估計是對方的經(jīng)紀(jì)人，可她水汪汪的眼睛、發(fā)紅的眼圈，瞪得再兇狠也少了幾分殺傷力。聽見外面的騷動，化妝間里面一陣兵荒馬亂，傳來化妝品稀里嘩啦落地的聲音，她推開大門，門發(fā)出嘭的一聲巨響撞在墻上又彈開，化妝間里面的畫面徹底暴露在她的眼前。

里面說話的女人穿著皮裙，長發(fā)落在肩頭，慌亂中發(fā)絲有些凌亂，連谷粒這個女人見了都覺得誘人。

肖揚故作鎮(zhèn)定，皺著眉頭，說：“粒粒，你怎么在這里，你不是說你今天在公司培訓(xùn)嗎？你騙我？”

這種話也不知道肖揚怎么能問得出口，谷粒覺得自己的思路有點跟不上他的節(jié)奏。

騙他？沒有呀，她怎么會騙他。

她告訴他今天沒有錄制？

她怎么不記得。

她的腦子里面現(xiàn)在像是一團糨糊：“我沒有?！?/p>

谷粒很快反應(yīng)過來應(yīng)該是她質(zhì)問他們才對。“她是誰？”谷粒指著站在肖揚身邊的女人問道。她很好看，在娛樂圈里的地位也遠(yuǎn)高于她，谷粒這樣想。

肖揚冷著臉沉聲道：“谷粒，你不要在這里胡鬧。”

就在他們說話間，那個一臉兇相的經(jīng)紀(jì)人已經(jīng)把化妝間的門關(guān)上，反鎖起來。

谷粒第一次覺得化妝間明亮的燈光這樣刺眼，以至于她的眼睛好酸痛。她的后腦勺一陣一陣地鈍痛，肖揚哄她簽贈予合同的時候，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給她摘下來，口口聲聲都是為她著想，給他們?nèi)蘸蟮纳钐韨€保障，一定讓她成為最美的新娘。

都是放屁。

“她是誰？”她重復(fù)。

肖揚沒有回答。

谷粒當(dāng)然知道說話的女人是誰，被熱捧的新生代女星，殷可人。她氣得罵人的話都講不利索了。人心都是肉長的，石頭也能捂熱，可肖揚的心就兩扇窗，穿風(fēng)的，涼風(fēng)一吹，渣都不剩。

“小美女，這里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是來找肖揚的嗎？真不巧，我們還有工作沒有完成，我經(jīng)紀(jì)人送你出去?！币罂扇朔路鹗裁炊紱]聽見。

谷粒梗著脖子杵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肖揚不說話，目光落在他衣領(lǐng)上沾著的口紅上，珊瑚粉，亮晶晶的。

“你來這里干嗎的粒粒，乖，先回家等我好嗎，你怎么能說這么難聽的話呢，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毙P的語氣稍稍軟下來。他也怕鬧大了弄得整座樓的人都知道，明天就該全是他們的新聞了。

谷粒覺得惡心。

肖揚靠近她的時候她忍不住后退。

“我們結(jié)束了，肖揚?！?/p>

“粒粒，你別沖動，你怎么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解釋？”

解釋，還有什么好解釋的？

“你別過來，我不怕魚死網(wǎng)破?！?/p>

果然肖揚不斷靠近的身體停住，谷粒趁這個機會一扭頭就跑了出去，肖揚反應(yīng)過來要追，她匆忙試了幾間空置房間的房門都被鎖住，躲閃不及被肖揚捉住衣袖。

“小妹妹，我勸你出去以后管住自己的嘴，世界上的很多事口說無憑，憑你的斤兩你盡可以試試有沒有人信你?！币罂扇耸┦┤蛔呓?。

“鬧大了對誰都沒有好處。”肖揚跟著幫腔。

“說了才知道有沒有人信，大可以試試?！?/p>

肖揚和他的情人氣得七竅生煙。

“松開，你先松開?！惫攘５纳弦滦渥邮钦娼z的，爭執(zhí)推搡之間“刺啦”一聲半幅袖子被他扯斷，衣料落在肖揚手上。

肖揚被她推得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你一個女生力氣怎么那么大？”谷粒才不管他，恨不得往他身上踹兩腳才解氣，叔叔能忍嬸嬸不能忍，小三可恨渣男更可恨，這么想著，她就真的踹了。她是蠢，她是不懂談戀愛，可是這不代表她沒有愛憎，也不代表就一定要忍氣吞聲。

去死吧，渣男。她踹完就跑，逮著一個房間沒鎖，想都沒想就躲了進去。

“啪嗒”一聲把門反鎖，她靠在門背后直喘氣，原來這就是失戀的感覺。谷粒摸摸自己的心口，好像真的有點痛，還有點酸酸的。說實話，男人，還不如她曾經(jīng)研究的遠(yuǎn)洋翼海神鰓科軟體動物可愛，她心有余悸。

然而此刻她根本沒有意識到，她進了最后一間高級化妝間。要知道，沒一點身份的人，根本沒資格使用這里。

她所有小秘密都吐露給了這個陌生人

化妝間里沒人。

整個電視臺最昂貴的一間化妝間，就是這里。

這間化妝間在全國來說也是掛了名號的，它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翠華”。翠華本指天子依仗用翠羽裝飾的旗幟或車蓋，華美異常。房間的設(shè)計大面積使用藍(lán)色，以翠綠明黃點綴，故因絢麗的視覺效果聞名，許多明星以使用過它為榮。

靛藍(lán)冰花絨窗簾在光線下折射出如夢似幻的光澤，谷粒第一次見這樣的化妝間，大片的全身鏡折射出室內(nèi)的景象，視野極其明亮寬敞。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衣袖被撕掉半幅，形象全無，有點滑稽。

她這才發(fā)現(xiàn)手機不在身邊，連聯(lián)系助理都做不到，又怕渣男追過來，就干脆靠在沙發(fā)上思考人生，要是這樣也就算了，可偏偏讓她看見了茶幾上放著的一瓶上好的洋酒。老遠(yuǎn)地她就能聽見酒瓶里晶瑩液體對她發(fā)出的召喚，陳年干邑，法國白蘭地，葡萄酒的靈魂，不喝多浪費？

于是言亦初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一個半醉的小美人衣衫不整半倚在他化妝室的沙發(fā)上，海藻一樣繁密的長發(fā)遮住半張臉，抬起頭的時候露出臉頰上兩團可疑的紅云。

谷粒恍恍惚惚看見個人影，最先進入她的視線的是一雙一塵不染的皮鞋。

從下往上看，黑色皮鞋，黑色西褲，黑色大衣，內(nèi)襯深灰色的毛衣隱約勾勒出寬肩窄腰的男性輪廓，充滿朝氣。

“你是誰呀怎么躺在這里？”化妝師見到谷粒頭皮發(fā)麻，他真是要炸了，“你還不趕緊起來?！被瘖y師恨不得麻利地讓谷粒滾出去。

“我誰呀？我能是誰？”喝醉的谷粒天真的神態(tài)里透著嫵媚。

言亦初見了腦中轟然一聲，如春雷乍響。

“你們都出去?！毖砸喑醪粌H沒有趕走谷粒，反倒把所有人都轟了出去。

谷粒舔了一下嘴角，手指輕輕一點，軟綿綿地跟言亦初說：“這酒不錯，好酒?！?/p>

她也沒想到原來自己是這種好酒的人。嘖，甘甜辛辣，美味到骨子里。但她沒想到自己的酒量簡直是恥辱，兩杯下肚，暈暈乎乎。

言亦初被她忽然的動作嚇了一跳。

“谷粒？”

“你是誰，我認(rèn)識你嗎？”

谷粒瞪大她圓乎乎的眼睛，拼命搖頭，誰呀，不認(rèn)識。

“你不記得我？”言亦初問。

“你是哪個，保安？來清場？”

“今天剛上崗，就遇到你這么不配合的女同志?！毖砸喑跻粫r興起，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

谷粒跌跌撞撞爬起來找東西。

“你找什么？”

“找筆?！?/p>

“我這里有?！?/p>

“你把手伸出來。”谷粒笑瞇瞇地看著言亦初。

言亦初一頭霧水伸手，她這是演哪一出？

谷粒把言亦初的手心翻過來，在上面大筆一揮寫上一串號碼。

“這是什么？”

“我的號碼呀，你不就是想要這個嗎，下次別編什么我們是不是見過這種老梗了，俗?！边€學(xué)人家寶哥哥——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言亦初臉都青了。

末了谷粒輕輕撓了一下他的手心：“小帥哥手指怪好看的呢，收好?！边@個花癡不小心又露出了本性。

嚴(yán)格來說，谷粒的五官拆開看并不能算是精致完美，但組合在一起有種特別的韻味，很難找到一個詞去形容，既不是清純，也不是嬌媚。

她纖細(xì)嬌巧，雙目含情，尤其是一雙眼實在是生得太妙，一雙嬌滴滴的清水眼，細(xì)的眉、圓的眼、尖尖的下巴，落在白瓷一般的臉上，仿佛生來就是要攝魂奪魄的。她走起路來腰肢不自覺地輕搖，腰又軟又細(xì)，見一次就讓人忘不掉。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水蛇腰。

粉絲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所以每次谷粒錄視頻的時候都會惹來集體高潮，只有谷粒這個傻妞自己不知道。

言亦初重重疊疊的臉在她眼前晃動好像在笑，她好生氣：“你為什么笑，你在笑什么，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根本不值得愛？”說著她自己也笑了起來，“我的粉絲覺得我獨來獨往，冷酷瀟灑，不是的，其實不是的，誰不想有愛，誰不想有家？”

所以她才那么愿意去相信別人，祈求被愛。

“你還有粉絲？”

“那當(dāng)然，你怎么還瞧不起人，我微博粉絲好幾百萬呢?！闭f完她就要掏手機給言亦初看，掏掏掏……掏了半天沒找到。

言亦初發(fā)現(xiàn)逗她其實還蠻好玩的：“慢慢來，你微博名是什么？”

谷粒眨眼：“你就不要愛上我?！?/p>

“啊？”

“微博名，你就不要愛上我?！?/p>

“哦。”

“你這人真沒勁，不是啊就是哦?！惫攘＠思已砸喑醯男∈肿聛怼?/p>

“嗯。”言亦初表示同意。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商業(yè)機密，一般人我都不告訴他。”

言亦初嘴角的笑意要溢出來了，但是笑容并沒有深入眼底，這么多年不見，谷粒還是這么……嗯，活潑。

谷粒附在言亦初耳邊說：“秘密就是，要成為一個合格的網(wǎng)紅，一定要先買粉，買到別人覺得你夠紅，才愿意關(guān)注你……可是粉絲好貴啊，買完連吃土的錢都沒有……”

言亦初點頭，一臉“嗯嗯嗯，你說我聽”的表情。

“……我最討厭的人是我表姐，人前人后兩副面孔，我剛到她家的時候，她對我說，我沒有爹，死了媽，天生是個災(zāi)星……”

“……她光吃不胖，我就更討厭她了，嗬，她每次吃東西的時候我都在心里想，吃吃吃，怎么不胖死你呢？”

“肖揚看見我表姐的時候恨不得臉都貼在電視機屏幕上，然后像是見到天仙下凡似的感慨：谷粒，如果你的乳溝可以再深一點一定可以像她一樣擁有更完美的胸部……”

“……Excuse me？這是豐胸廣告嗎？只允許有的女生中間是明月照溝渠的溝渠，就不允許有的女生中間是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

“溝有什么用，看那武媚娘，最后還不是成了大頭？”

“……很多事我看在眼里，不是我瞎，是我張不開口……”

“我最初是雜志社做旅游專題的，成天滿世界地跑，是不是聽起來挺大膽的？但你知道我為什么會找份工作？因為我覺得我肯定能在飛機上釣到金龜婿呀?！?/p>

“后來呢？”

“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忘了我只能坐經(jīng)濟艙?！?/p>

言亦初：“……”

“不好笑嗎？你不知道，其實經(jīng)濟艙、商務(wù)艙，還是頭等艙都無所謂，我后來明白，我需要的不是云里霧里天上飛?！闭f著，谷粒的雙手在空氣里畫了一個大大的叉，“我以為我找到陸地，可我著陸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是頭朝地……”

出于禮貌言亦初應(yīng)該制止她說下去，但是他偏偏沒有這么做。

“好吧好吧，不提這些掃興的，給你講一個好笑的。我剛開始在雜志社干的時候領(lǐng)導(dǎo)超奇葩，最夸張的時候，出門開會他前后要帶八個人，前面四個開路，后面四個跟班，哦，還要有人在前面拍照，成天只想著怎么壓榨員工。

所以我一氣之下就向上面舉報，可是那天吧，我把咖啡倒進他門口的盆栽里被他看見了，讓我寫檢查，等我寄了信我才發(fā)現(xiàn)我把檢查寄出去了，遞給領(lǐng)導(dǎo)的是舉報材料?！?/p>

“都這樣了他還沒把你辭退？”言亦初發(fā)問。

“當(dāng)然是辭退了，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現(xiàn)在會在這里?！?/p>

就這么一封舉報信還是她失眠好幾個晚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徹夜難眠憂心忡忡猶豫不決……才決定要寄的！

言亦初再次無語。

其實向陌生人吐露心聲是一件很刺激的事，尤其是陌生人出了這個門就永遠(yuǎn)不會再見。

“我是不是很壞？可傷天害理的事我真的一件都沒做過。有一點點自己的小愛好，再有一點點小錢，就是我理想的人生?？墒撬麨槭裁催@樣對我，為什么？”谷粒哽咽，看著言亦初關(guān)切看她的眼神，她居然有一種被人關(guān)心的錯覺。

谷粒拽著言亦初的衣領(lǐng)，扭了一下屁股，旋轉(zhuǎn)跳躍劈叉，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你看我哪里不好？”

“身材好不好？”

言亦初目瞪口呆，壓根沒反應(yīng)過來要如何作答。

谷粒拼命晃動他：“34-63-89，你覺得這個三圍不好？”

“好好好?！彼麩o奈地答道。

“那是我長得太丑？”

“美！”這一回他快速掌握答題訣竅。

“那是我脾氣差？”

“不可能。”必須投否定票。

“不是丑，不是作，看來答案只有一個……”

“什么？”

“窮?！惫攘０β晣@氣，恨蒼天不公。

言亦初看著谷粒，伸出拇指，輕輕在她嘴唇上抹了一下，仿佛蜻蜓點水。

這這這……這是被輕薄了？

“口紅花了?！彼檬峙涟颜瓷峡诩t的手指仔仔細(xì)細(xì)擦干凈。

“小哭包?！彼谛睦镎f。

“你好像我媽媽?。　惫攘８鼈牧?。

這是什么形容？

“小時候媽媽也會這樣慈愛地看我，就是這個眼神……

——覺得我傻得沒救了?！?/p>

“不，你不傻，你很可愛?！?/p>

谷粒看著他安靜下來，她麻木的神經(jīng)什么都沒有聽見，但她聽見了一句話，你很可愛。

“小帥哥，你才是這么可愛?！?/p>

谷粒的頭歪在沙發(fā)靠背上，漸漸她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熱騰騰的，皮膚像是燒起來一樣又疼又癢，扭動身子想要緩解針扎一樣的疼痛。

“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癢。”谷粒忍不住撓脖子，沒一會兒工夫她的整張臉都出現(xiàn)紅色的疹子，她還想撓。

“別撓?！毖砸喑踝柚顾?。

“癢。我……”谷?？粗矍澳腥说纳碛霸絹碓侥：?，她一頭栽倒。

好巧不巧地栽倒在言亦初懷里。

男人僵住。

谷粒的體溫燙得不正常，她沒說完的話是，她忘了，她酒精過敏。

這女人是白癡嗎？連自己過敏都能忘？

第三章 “開車，去醫(yī)院。”言亦初吩咐道。坐在車上的他想：這么可愛的你，離開我過得也不怎么樣嘛。

第四章

這是一張奇怪的臉，冷酷而漠然，懶散而熱切，冷淡而性感

谷粒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病房里，身邊是女助理。

“粒粒你醒了！送你來醫(yī)院的帥哥好帥，長得還有點像言亦初，言亦初哎！”谷粒的小助理一下子來了精神，她指著雜志封面上言亦初的頭像興奮地給躺在病床上的谷?？?。

言亦初是誰？

整個上海最具人氣的商界新貴，不知道多少小姑娘想要嫁給他，日進斗金、人氣爆棚都不足以形容他。

可以說除了脾氣古怪不愛理人這個毛病以外，言亦初堪稱完美，但是脾氣古怪在他的眾多粉絲眼中也是一大亮點，有個性、特立獨行，不行嗎？

“有嗎？”

“有的呀?！?/p>

谷粒拿過雜志看了一眼封面上的言亦初，沒想到這個言亦初身份顯貴，渾身上下都像貼著金子一樣閃閃發(fā)光。

“嘖，有錢人。小姑娘我勸你快醒醒別做夢了，你不知道言亦初是從來不會參加商業(yè)活動各種節(jié)目的嗎？在電視臺碰到他，也就是你，白日做夢才想得出?！?/p>

谷粒助理的名字很可愛，叫劉稱心。

她噘嘴腹誹，那你當(dāng)年還不是抱著人家的照片流口水。

“好吧好吧，你說得都對?？墒钦娴恼娴暮芟?，而且把你送來的時候你還拽著人家?guī)浉绲囊骂I(lǐng)不肯松手?！?/p>

谷粒內(nèi)心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羞憤難當(dāng)，她究竟干了多少丟臉的事？

酒色誤國，酒色誤國啊！

這時候言亦初帶著醫(yī)生進來，劉稱心做賊心虛跟滑手的泥鰍一樣溜走了。

留下谷粒手里還攥著封面上印著言亦初頭像的雜志。

谷粒手疾眼快地把它藏到身后，尷尬地笑：“你好?！?/p>

毛姆曾這樣描述他筆下的人物——“這是一張奇怪的臉，冷酷而漠然，懶散而熱切，冷淡而性感”。

此時此刻，谷?？吹降木褪沁@樣一張臉，而她感受最深的應(yīng)該是性感，真的性感，他的臉龐年輕干凈，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硬朗的荷爾蒙氣息。

他不茍言笑，薄薄的兩片嘴唇帶著健康的血色，嘴里叼著一根剛剛點燃的香煙。

她很少用性感這個詞形容男人，可是當(dāng)他漆黑如寶石的眸子定定地望向你的時候，似乎可以看穿人的內(nèi)心，他的神情是冷酷的，眼神充滿探究。

“言先生，病房里禁止吸煙?！?/p>

谷粒望向說話的醫(yī)生，她心里嘀咕，不知道是姓嚴(yán)，還是言，抑或是其他。

言亦初扔掉香煙在地上踩滅，隨意地坐在椅子上，跟醫(yī)生說：“你給她看看。”

“那你出去等著。”醫(yī)生看起來年紀(jì)不大，名牌上寫著主任。

谷粒像是受驚的兔子，六神無主，嘴比腦子還要快，直接喊了出來：“別走。”

“不不，‘嚴(yán)先生你還是出去吧?！惫攘＾D(zhuǎn)念一想不僅要面對醫(yī)生，還要面對被自己酒后摧殘過的人，她又汗顏不已。

“我在一邊坐著?！毖砸喑豕煌锹渑擦伺玻龥]想到言亦初會選擇陪在她的身邊，這一舉動竟讓她感到意外和安心，但其實言亦初只是懶得站起來而已。

“你好谷小姐，放松不要緊張，我是神經(jīng)內(nèi)科的沈譽，下面我簡單問你幾個問題，你只要如實回答就可以了?！鄙蜃u笑容溫和。

“好，你問?！?/p>

“你今年多大？”

“20？不對，21?！?/p>

“你的生日？”

“三月……三月……我好多年不過生日了，我能不能看看身份證再告訴你？”

“下一個問題，圓周率你能背出來嗎？”

“3.14159265358……”

“中國的地理位置？”

“我國位于亞洲東北，太平洋西岸，北至漠河以北黑龍江主航道中心線北緯53度33分，南至南沙群島曾母暗沙北緯3度52分……”醫(yī)生心中驚嘆，地理滿分啊這妹子。

“你的小學(xué)、初中、高中在哪兒讀的？”

“我的小學(xué)在西街，中學(xué)是……”谷粒抱頭拼命回想，明明那個名字就在嘴邊，但是她說不出來。

“你對酒精過敏你知道嗎？”

“知道，不對，不知道。還是不對，是之前忘了，后來想起來了?！?/p>

“你有兄弟姐妹嗎？”

“有，表姐表弟。”

“他們多大了？”

“我……我不知道?！惫攘Ｌь^看著醫(yī)生，心存僥幸，“醫(yī)生，我覺得我就是丟三落四，忘性大，你覺得這是大問題嗎？”

醫(yī)生只問了她兩個問題就令她啞口無言，一個問題是，你以前這樣嗎？另一個問題是，你覺得這個毛病影響到你的生活嗎？

她神情凄惶：“是不是腦部腫瘤？會死嗎？”

“放心，死不了?！鄙蜃u停下了做記錄的筆，“我們已經(jīng)排除腦部腫瘤，現(xiàn)在只是一個大致推測，是神經(jīng)系統(tǒng)記憶方面的問題?，F(xiàn)階段我建議你停下手上的工作，從今天開始養(yǎng)成寫日記的習(xí)慣，住不住院差別不大。最重要的是因為我們不確定你的失憶情況會發(fā)展到什么程度，所以你要避免一個人住、一個人出行?！?/p>

谷粒冷汗涔涔。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什么？是未知。

谷粒內(nèi)心抓狂，以前跟人吵架她都罵：“你是不是腦子有病?。俊?/p>

對，她就是那個真·腦子有病。

“沈譽，你跟我出來說。”言亦初皺眉，因為動作太大椅子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沈譽把筆放回口袋，跟著他出去了。

“你為什么直接跟她說這些，你跟她說這些有什么用？”

“怎么，憐香惜玉？”

“你看我像是那種很懂憐香惜玉的人嗎？”

“以前還真不太像，現(xiàn)在，我可不知道。病人需要一點接受自己患病的時間，才可以配合我們的治療。一個遺忘癥患者不知道自己有遺忘癥這很危險你知道嗎？”

“你說什么？”

“你看，她對科學(xué)性的數(shù)字和知識記得很清楚，這說明患者是一個記性很好的人，但是問到有關(guān)于她個人情況的數(shù)字都很模糊，她連自己的年紀(jì)都說錯了。你也是做神經(jīng)系統(tǒng)方面科技研發(fā)的，你應(yīng)該很清楚大腦的記憶功能?！?/p>

言亦初沉默，大腦記憶分為多個區(qū)域，分別是紋狀體、大腦皮層、杏仁核和海馬區(qū)，它們負(fù)責(zé)不同的記憶功能，所以對谷粒的遺忘癥狀是非常難以解釋清楚的。

“按照你說的，她對工作以后的事情都有清晰的表述，我初步推測是逆行性遺忘癥，還可能有輕微的間歇性遺忘。”

逆行性遺忘癥是指患者對于過去的事情從某一節(jié)點開始記憶模糊，但是新的記憶可以不斷形成。

簡單點說就是谷粒不僅失憶了，還健忘。

“好，我知道了?！?/p>

“我覺得你對她是不是過于關(guān)注了？”沈譽向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對好友的行為表示不解。

言亦初沉默不語，臉上此刻只寫了四個字，高嶺之花。

“你們以前認(rèn)識的事情你要不要直接告訴她？”

“她要是記得就算了，不記得何必再去提當(dāng)初的不愉快。”言亦初就是這個脾氣，不喜歡拖泥帶水，谷粒是他初戀沒錯，但當(dāng)年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其中糾葛就算是沈譽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確定？”

言亦初伸出手制止沈譽繼續(xù)說下去，別看他的事業(yè)順風(fēng)順?biāo)?，但真的是情路坎坷，可謂是聞?wù)唧@心，見者流淚。

初戀女友，校園愛情，也就是谷粒，當(dāng)初不辭而別，說不見就不見了，可想言亦初當(dāng)時的心情是：我被甩了？我居然被甩了？

多年后的重逢，見面第一句既不是“你還好嗎”，也不是“歐巴！我對不起你”，而是“你是誰”?？上攵砸喑醯男那榫透訌?fù)雜了：你居然忘了我，你居然敢忘了我？

再往后……不提也罷，鶯鶯燕燕都是過眼云煙，故而坊間諸多傳聞：難道他性冷淡？不行？性別男，性向男？所以說，現(xiàn)在做人難，做名人更難，談戀愛說你戀情肯定短命，不談戀愛說你是不是有問題。你說他這是五行缺什么？

故而他只能深沉地對沈譽說：“這個話題我們到此為止?！?/p>

言亦初推門進去的時候，谷?？吭诖差^淌淚，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怪叫人心疼的。

谷粒攥緊手里的被單，心煩意亂，腦海中掠過一些片段，很多記憶只是模糊的影子。

醫(yī)生問她中學(xué)的事情，她完全想不起來，想！不！起！來！中學(xué)六年，在她的記憶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在哪里上學(xué)？有什么同學(xué)？有什么好友？

不知道，不知道，全都不知道。

“你說我還有救嗎？”谷粒如今頗有一種英雄末路，拔劍四顧心茫然之感。

“剛剛沈主任跟我說了，你的狀況沒那么糟糕，下周來復(fù)查?！?/p>

“不能手術(shù)嗎？”

“你覺得呢？”

他們一定都是在安慰她，她是不是就要死了，命不久矣？一定是這樣……

“哎……不管怎樣，謝謝你送我來醫(yī)院，耽誤你工作了，臺里面領(lǐng)導(dǎo)不會找你麻煩吧？”

“臺里領(lǐng)導(dǎo)？”

“你不是保衛(wèi)科的嗎？”

“哦，你說保衛(wèi)科啊，不會?！?/p>

“那個……我醉酒的時候，沒對你做出什么過分的舉動吧？”

言亦初的眼神忍不住從谷粒的身上掃過，34-63-89……

“你喝多了挺文靜的。”虧他說得出口。

谷粒綻開笑容，她就說嘛，像她這么淑女的人怎么可能對人家怎么樣，就算是要死，她也要死得體面，死得光榮。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毖砸喑醪]有在這里久留，谷粒還沉浸在死亡的陰影中并沒有在意他的離開。

劉稱心在走廊撞見往外走的言亦初，跟他打招呼，言亦初就把她當(dāng)成一團空氣，眼睛都沒眨一下就漠視地離開，留下劉稱心在原地目瞪口呆。

劉稱心回到病房后忍不住要和谷粒吐槽這個“嚴(yán)先生”真的是眼睛長在頭頂上，谷粒剛要回話，她的手機鈴聲響起。

“丁零零丁零零，我們白著呢……我們……白著呢……”每次這個鈴聲被人聽到，氣氛都有點尷尬，主要還是谷粒頂著這么一張清麗脫俗艷冠群芳的臉，真看不出她是這種逗比。

一看來電，是經(jīng)紀(jì)人菲姐，接起電話，菲姐直接嚴(yán)肅地跟谷粒說：“你來我辦公室一趟?！?/p>

下期預(yù)告：

谷粒為了收拾爛攤子只身去找節(jié)目導(dǎo)演說情遭拒，卻偶遇言亦初，言亦初直接把落魄的谷粒領(lǐng)回了家！饑寒交迫的谷粒面對言亦初的溫柔照顧，會有什么樣的反應(yīng)呢？她能否記起保安科“嚴(yán)隊長”其實就是自己的初戀男友？